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悔棋(下)——by展枝唐松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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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一遍遍摩挲着手中那颗白杨木棋子。

  先是徐鹏远走,再是张浩刻意疏离,本应是解开了郁结心思的我,反而添了些许怅然,时常会在这样清静独处之时一遍遍拈出往日的乐事来回味,不知道是不是自己太过贪心,太过奢求了。

  如今,因为我这条腿的缘故,韩体领打球的时间也减了大半,不打球的时候,象棋就成了我们最爱的消遣。毕竟是接触了两世,我的棋艺也不算差了,身边能胜过我的人已是寥寥,而这寥寥几人中偏偏包括韩体领、徐鹏和张浩。

  以往,跟徐鹏对弈时,基本上都像是在下指导棋,他是认真而细致地教授我一些小技巧或是指正我惯有的错误思路。我是那种每步都细细揣摩对手意图,每步都走得谨小慎微,却预见不了三步之后棋路的人。用韩体领和徐鹏的话来说就是,我的棋其实没有什么技巧可言,之所以能让很多人都成了我的手下败将,凭借的完全是我对危险精准的预感。

  同韩体领下棋,他可以让子,却没有耐心指导。这样的风格可以让我在棋局中领略到平等相对的乐趣,却也每每让我在败北之后有些微的委屈。这样下下去,只怕我这一生也休想胜过他了!

  “你也别想要胜过我了!”他说,“你根本就适合下象棋,能下到这种程度也就是极致了。棋盘上本就应该纵横揩阖、杀伐果决,可你骨子里就缺这些!再说,你下棋根本存的就不是赢的心思,只求不败,这念头本身就已经输了三分!不过这不怪你,谁让你是个成功愿望只有17%的人呢……”

  说着就呵呵地笑起来。

  哼!我对他的嘲笑丝毫不以为然,我不觉得成功愿望低是什么可笑可耻的事,那是我淡泊!我瞥一眼那个依旧未停笑地“俗人”,转身离去,从此也不再逼着自己苦啃棋谱了。

  “陈黎,我回来了!”韩体领风风火火地闯了进来,直奔阳台而来。

  “陈黎,真没意思,你不知道替你位置的那个笨蛋……”边兴致勃勃地说着,边顺手把大大的玻璃窗子关上,“深秋了都,你又不能吹冷风,怎么还老喜欢呆在这里?!”

  我笑笑说:“不冷。”

  他忽然过来抱住我,绵绵密密的吻随之落下来。

  “好了,快去洗洗,满身臭汗!”我佯怒地把他推开。

  这小子,渐渐对亲热这种事情食髓知味了,在家时经常不分时机,不分地点地发情。不过,毕竟还是只小兔子,似乎至今也未生过灰狼之心,反倒是我,险些在激吻中把持不住。

  他扯起身上的短袖球衣,贴鼻子上使劲嗅了嗅,“嗯,真的呢,汗酸味!呕――我马上去洗得香香的再来亲你。”

  说完就风一般滑向浴室了,临走又贼贼地在我脸上偷了个吻。

  小肚皮还是白得晃眼啊,我偷偷乐了。

  当晚,睡觉时,韩体领偷偷溜进了我的卧室。

  美色当前,我也没有足够大的意志力拒绝,于是两个人啃啃咬咬,折腾了半小时。

  韩体领突然说:“陈黎,咱们是不是该计划一下去见家长的事情了?”

  “啊?”这是迟早的事情,可,我们两个都是家中独子,他还有两位叔叔,我们家却是地地道道的三代单传了。而我们家根子里又是家风传统,老妈那一关或许好过,老爸那一关势必免不了一场硬战。

  “陈黎,咱们迟早要摊牌的。伸头一刀,缩头也是一刀,咱们还是早死早超生吧。”

  “胡说什么呢,你!”

  “真的,陈黎,只要咱们两个坚持,相信他们拦不了的!别怕!等他们同意之后,咱们就可以做真正的夫妻了。”昏暗的房间里,韩体领一双星眸幽幽地闪着坚定的光彩。

  “很难。”我说。

  “一定可以的!”

  我任由他紧紧握住双手,不再出言反驳。

  寒假到来之前的这两三个月里,韩体领和我不断地策划着摊牌的途径和方式,一次次心血来潮地提出方案,又一次次经过冷静的分析而否决。最终也只是确定了个时间――年后到开学之前的这断时间。之所以不定于年前,是希望父母们能够安安心心过个好年,然后我们趁着大家的好心情这股东风开口,胜算或许能大些。

  55谈判

  新年热热闹闹地过去之后,家中明显冷清了许多。

  初七这一天,清晨天空中落起了小雪粒,没有风,却很冷。

  我们一家三口正围着餐桌吃早餐的时候,门铃响起来。我心中一惊,昨天跟韩体领说定要在今天跟我爸妈谈判的,难道这家伙这么早就来了?想着,忙放下筷子,出去开门。

  果然,门外韩体领拎着大包小包,笑呵呵地站着,发上,眉上黏着亮晶晶的雪粒及水珠。

  “笨蛋,怎么来这么早?手里是一些什么乱七八糟的东西?!”

  “呵呵,不是要下聘礼了么?”

  “滚!下个屁!”回头朝内叫一声:“爸,妈,韩体领来了!”

  老爸走出来,看了看不太自然的韩体领,还没有说什么,老妈就冲出来,把韩小子拽到了餐厅,“体领啊,来得这么早,冷不冷?还没有吃饭吧?来,赶紧吃点东西暖和暖和……”

  我都不知道韩体领这小子是怎么了,平时无论是跟什么人打交道都是一副从从容容、游刃有余的模样,如今竟走路、说话却无不是透着几分拘谨,真是关键时刻掉链子了!

  直到,我小心地盯着他吃过了早饭才想起来,忘记通知老爸,今天有事情跟他商量了。我懊恼地拍了下脑袋,居然连我也糊涂了!

  “小黎黎,去给你爸端杯茶过去!”老妈突然吩咐道。

  “啊?我爸不是去上班了吗?”

  “今天没去,在书房呢……”

  我双手捧着热乎乎的茶杯,在书房门口深吸了口气,不知道第多少遍整理了脑中的思路之后,轻轻敲了门,走进去。

  老爸,好整以暇地拿着报纸在看,见我走近,只淡淡地瞥了一眼。

  我狠狠心,又暗暗吸口气:“爸,你今天不去上班了啊?”

  老爸的眼光终于从报纸上转移到我脸上,依旧是淡淡的,看不出什么情绪。

  “爸,我,有事情想跟您商量。”

  轻轻地叹口气,老爸似是苦笑了一下,“让体领过来你们一起来说吧。”

  我不可置信地瞪大了眼睛,“您,知道了?”

  “俗话说,知子莫若父。你和体领相处的这两三年,我虽然没有整日盯着看着,可单单是每个假期他来咱们家时那短短的几天,也足以暴露你们的相处模式了。老爸是过来人,对感情这种东西,能理解,可也仅止于……唉!你们的心思,爸爸早看明白了,就是不愿相信,不想点头!”

  我呆呆地看着郑重其事的老爸,这是说,他反对了?不是,他只是说他不同意而已,那么,还是有希望的?

  “今天看到体领来时的神情就知道,你们是要挑明了吧?开始还不确定,犹豫着是不是该去上班,直到你进来说话,看来,你们是商量好要在今天挑明了。”老爸看我一眼,继续说道:“小黎,你从小就有个特点,只有遇到大事,才会用‘您’来称呼我。”

  “第一次,你五岁半,要去上武校,你说‘我想去武校上学,希望您能支持’;第二次,你刚从武校毕业,自己抱了一堆高中教材,身杆笔直地站在我面前,说‘爸,我想直接读高三,您能不能想想办法’;第三次,你拒绝了A大的入学邀请,在电话里跟我说‘爸,我在哪儿,都能学好,您放心’。这都是你人生中的大事,都是你自己拿定了主意才来告诉爸爸,提起来,爸爸至今都会为你感到骄傲,可是,这一次……你拿定的主意是让爸爸为难的啊!”

  “爸,我……”

  “好了,即然是你拿定了主意的,只怕爸妈说什么无法阻止了吧?”老爸带点儿期待地望向我,稍倾,又失望地摇摇头。

  “算了,即成定局,那就这样吧。去吧,把体领叫过来,爸还有话要说。”

  至此,我才松了口气,可是心中并不如先前所想象的那般狂喜,有一点儿淡淡的愧疚,也许我前生以及今生的前一部分都是爸妈的好孩子,今后却有所不同了,无疑,选择了这条路的我,会给爸妈平添许多为难、担忧、失落。

  我看了看双鬓已微斑的老爸,悄悄退了出去。

  带着韩体领再次踏进书房时,老爸正襟危坐于写字台后方,精神抖擞,已完全没有刚才那副失意老父亲的神情。

  我不由地愣了愣。

  “坐吧。”老爸指指一旁的沙发。

  我和韩体领都小心翼翼地坐下来,这样的老爸,我并不陌生,他这是要谈判了。

  “刚刚我已经跟陈黎说过了,对你们的两人的事情,我可以不反对,不过,我也有条件。”

  我抛了不出所料的眼神给韩体领。

  “您说。”那小子立即机灵起来。

  “依照中国目前的法律,你们虽然不能结婚,却仍是实际意义上的夫妻。而我虽然有陈黎这么一个儿子,他却不适合接手我半生以来所创下的产业。他没有野心,不适合在商场上主持大局。既然你们日后成了夫妻,你也就有义务接手这个集团……不是说,我非要搞世袭,而是目前,你是最合适的人选……我了解过,你爸经营的公司也是以纺织业为主体……”

  今天的老爸,让我惊叹了不是一次两次。本以为,他整天忙于商务,很少理会家里的其他事情,对我这个儿子,亲近的时候也不多,甚至他都不曾对我提起过一次关于他退休之后集团的归属问题。如今,如今才知道,原来,暗地里他已经连韩体领的一切都打听得真真切切了,不愧是商场上的老狐狸!

  “叔叔,我愿意在您退休之后接手这个集团,不过,我接手之后,势必会有一番大的调整,希望到时候您能支持……我也到您的公司及乡下的各个生产车间去看过不止一次,我发现集团内存在的问题很多,最明显的就是机器设备,现在车间里的机器都还是老式织机,我大体看了一下,基本上都还是英国85年时淘汰下来的那种,一名工人技术娴熟的话,也就只能看四台机子,如果换成现在的新机器,一名工人至少可以看20台机器……还有,现在工厂的生产规模仍是传统的增长模式,目前乡下的土地、人力资源都很廉价,这种增长模式还可以增加利润,但这终究不是长远之计,土地、人力迟早会涨价,集约式增长才是出路……”

  “你说的这些问题,我都考虑过。只是,我当初建厂就是为了解决老家闲置劳动力的就业问题。如果真的改走集约化增长路线……”

  “这其实不是问题,集约化经营之后,可以拿出一部分资金来向深处发展,当年您能决定将生产出的布匹加工成面粉袋,如今为什么不能继续深入……”

  如此一来二去,两个人讨论地兴致勃勃,竟似忘记了三个人坐在这里的本意,我无奈地想,不过,还好,老爸这一关总算是没问题了!

  56过关

  初八,我和韩体领坐到了去他家里的车上。

  我靠车窗坐着,看着路两边残存的雪,刹那间有些恍惚。

  昨日,在老爸跟韩体领讨论得热火朝天之时,我自己悄悄退了出来。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着的弦一下松了,身体不由地就有些乏力的感觉。拖拉着懒散的步子行向客厅时,发现老妈正对着电视机魂飞天外,面上有些郁郁,连电视上正放着她最不喜欢的武侠片都恍然未觉。

  我想想刚刚赢得的那一份“不反对”的态度,顿时又提起了些许精神气,装作若无其事的样子,用轻松的语调,叫了一声,“妈。”

  老妈,默默地盯了我几秒钟,轻轻招手让我坐到她身边去。

  这神色是我所未曾见过的,一直以来,我认为老妈都乐观地有些没心没肺的,即便是遇到自己看不开的事情,也绝对是选择最浅显的表达方式――哭,这我也看惯了,从来不怕她哭,然而,我怕她现在的样子,这样的沉默,都不像她了。

  我战战兢兢地坐过去,搜肠刮肚地想着该如何应付,谁知,老妈忽然揽了我到怀里,嘤嘤哭泣起来。

  “妈,我……”

  “黎黎,妈知道了,你爸告诉过我了,可是,黎黎,体领是个好孩子,可是,可是,妈想要孙女……”

  我无语了。

  这么大的小伙子,被老妈抱着,还是不免有点儿尴尬,可看看哭得伤心不已的老妈,也没好挣出来,幸好,不一会儿,老爸便来解了围,安慰老妈向来属他手段最高。

  “陈黎,不要紧张,看看你爸妈都不反对了,还拿出了那么大一份嫁妆出来,今天肯定也不会有问题的了……”韩体领忽然打断了我的思绪。

  “笨蛋,少臭美了,那是聘礼!”

  这么低声笑闹了一阵子,不知不觉竟到了。

  我下意识地去握他的手,两手匆匆交握的瞬间,我发现原来紧张的不仅仅是我一个,韩体领的手掌内,也是湿乎乎的。

  韩体领的父母都已年逾六十,他们也算得上是老来得子了,对唯一的儿子又一直视若至宝,如今却要他们面对这样的现实,说我心中无愧,那是不可能的,可……

  韩体领在自己家里比较自在,直接叫了父母,开门见山。

  一直是他在说,说得简单而又坚决。

  我脊背挺直,两手规规矩矩地放在双膝之上,偶尔配合着韩体领点点头,始终不敢也不忍看对面二老的表情,总觉得自己是个带坏人家儿子的坏蛋。

  然而,事情竟比想像中简单的多。

  韩体领的爸爸没有开口,他妈妈先叹了口气,轻声说:“知道会这样,命里注定的,始终躲不过啊……”

  以这样一句感叹的话语开篇,她开始声情并茂,详详细细地讲述,她是如何在韩体领幼年体弱时期几经辗转找到了一位神算,神算先生预言,她这个儿子,只有当女儿养才能顺利长大成人,只怕是不能娶妻的了。那位神算先生说得神乎其神,于是她虔诚地照着指示安排起儿子的‘女孩’生活,果然,此后儿子的身体也渐渐好了。但是后来儿子长大,有了自己的思想,哭着闹着不愿再装扮成女孩子,她们一向对他宠溺惯了,只好随了儿子的愿。起初两年还没有什么,后来却又不顺起来,什么腮腺炎、水痘、脑膜炎之类小孩子会得的病,儿子几乎挨着长了一遍,病痛过去,儿子竟又不慎落水,差点丟了小命,这下就坚定了她要求儿子扮回女孩的决心。可那时儿子年龄已大,死活不同意,她又反复去找神算先生算,看看是否有什么别的避祸良方,神算指示,只要再扮一年的女孩就可以保证此生无忧了。

  后面的故事,我也就知道了,韩体领被她软硬兼施地逼着扮了女孩子,为了避免同学嘲弄,转学到我所在的市一中上高三,我们再次相遇。然而因为中间发现了我(也就是他童年的梦中情人)不是女孩子的事实,恼怒之余,半年后又转回本校,自然也不再男扮女装。所以她老人家便将此时我们的事情归咎于当年,当年若是韩体领扮上一整年的女装自然会避免今天的局面,她是这么认为的。

  唉!这样也好!

  韩体领的老爸皱眉看看伤神的老伴,又看看并肩坐着的我们,只闷闷地开口问了一句:“你爸妈都知道了?”

  语气虽说不上和蔼却还算得上平和,我赶紧受宠若惊地回答道:“昨天,已经跟他们说了,他们都,不反对。”

  我梗了一下,还是没能说出“同意”这个词。

  听后,他以几不可见的幅度,点了点头,神色中又添了几分坚毅,“你们都是好孩子……不过我有条件。”

  我一愣,还真是跟我爸一个样,都是商人本色。

  “我年纪也大了,很多事情已经力不从心,你们能力都不错,大学毕业就接手我的工作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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