落璃——by篱璃

　　
　　你累了，去休息一下吧。落璃走到朴灵儿的身旁，柔声道。
　　
　　嗯......站起身来，在落璃的陪同下缓缓行回寝宫。
　　
　　夜深人静，夏末的风开始有了秋的凉意。而深夜的皇宫就如同亡魂的边境，除了巡逻侍卫偶尔的脚步声，琼楼玉宇都笼罩在静谧森冷中。
　　
　　落璃斜坐在窗棱之上，望着这一片华丽的萧索，眼神迷蒙如夜，暗而不清。已经一星期了，朴灵儿没再提圣教的事情，但她的疲惫之色已经无法掩饰。究竟圣教与朝廷还有什么微妙的关系？
　　
　　哥哥未睡么？软糯的嗓音在寂静中也毫不突兀。
　　
　　你希望我睡了么？吊着眼睛看着独自款款而来的人，手上拿着一个包袱。落璃觉得只着简单衣裙的她多了空灵娟秀的美丽。
　　
　　你走吧。说这话时朴灵儿已经跳到窗棱上与落璃并排坐着，两腿在空中一前一后地荡呀荡呀。手上的包袱也一股脑地塞到落璃怀中。
　　
　　落璃侧过身将朴灵儿轻轻地揽入怀中，手抚上白日里高高盘成髻的青丝，一下一下地缓缓梳理着，仿佛想安慰她一般。却不料，朴灵儿静静地淌下了眼泪。
　　
　　你可原听我讲个故事？
　　
　　嗯......
　　
　　从前有位公主瞒着父皇独自一人悄悄出了皇宫，在路上碰到了一位面若冠玉的公子。那位公子文舞双全。两人便结伴同行，游历了名山大川。谁知，在某日，父皇找到了公主，离别之时才得知那位公子竟是凤流国的皇子。公主才回宫，便得知自己要作为交易立即嫁给空远的王，任凭她如何反对，都无济于事，因为那时的父皇只听得进三个弟弟的进言。更严重的是，公主意外地知道自己有了凤流国皇子的孩子，而这个事情让与她同母的三弟知道了。他便将她软禁在屋子中，直至出嫁。一年后已被立为皇妃的公主历尽千辛终于差人找到了那位皇子，岂料他竟忘了她的存在。
　　
　　竟是如此桥段。落璃心中感慨，轻拍着朴灵儿的背。生在皇家，一开始便注定了她的悲哀寂寞的命运。其实谁都没有错，站在当时的角度来说，家与国，固然国家更重。一个严明的君主，一个可能成为君主的手足或皇子，要屏除的，就是情。那么，她最想要的是一个关爱自己的兄长，一份真心的关护便不奇怪了，即使这些来至于一个陌生人。只是，那么多年，朴灵儿都活在的怨恨中。
　　
　　灵儿，你知道彼岸花吗？如火焰般美丽的红色却愿意仅仅盛开在墓地为另一个世界的人燃烧自己的生命，虽然壮烈
　　
　　却很可悲。不管是凤月、朴非还是青旋，他们都不是真的错了。你还是你自己，不应为了他们而活着，现在，你不是有了个哥哥吗？何况，你不是真的恨朴非的吧，要不你也不会还跟着他姓朴，你们不应该姓青么？
　　
　　我们的母妃姓朴。或许记忆被封尘了太久，久到灰尘严严实实的掩埋了悲伤，朴灵儿的语调没有起伏，仿若真的只在叙述一件和自己无关的故事。
　　
　　你......真的愿意永远当我的哥哥么？可说到这个，她的声音又哽咽了，停止的眼泪又忍不住滚落出来。
　　
　　傻孩子......我当然会永远是你哥哥。落璃宠腻地笑道。
　　
　　你明明比我小，叫我孩子不怕折寿吗？破涕为笑。
　　
　　既然知道，还硬要我做你哥哥，你也不怕折寿吗？落璃挑衅地挑着眉毛。
　　
　　我是国母，当然有更多的寿命来耗。恢复了灵动，朴灵儿不依不饶。
　　
　　落璃低低地笑着，不再多说什么。
　　
　　你赶快出发吧。朴灵儿利落地跳下窗棱。
　　
　　我会回来看你的。落璃向她眨了眨眼睛，一转身，只徒留一阵凉风。
　　
　　朴灵儿就这么定定地站着，望向黑暗的眼睛迷茫空洞，全然没有了伶俐俏皮的模样。
　　
　　若干日后，在凤流皇宫，同时夜深人静时。
　　
　　树木暗影婆娑，遮掩住了皇帝的脸和依偎在他身前的人儿。那人的手抚上明黄的袍子，不安分地动着，身子边还微微地摩挲着面前的人。正在这时，树丛外传来一个阴冷的哼声，不安分的人看到历来冷峻的君王猛然间惨白了脸色。伸出的手，电般收回。却在同时，看到皇帝抬起右手，向自己脖颈击来。
　　
　　有必要杀了他么？阴影中缓缓走出一人，黑色的瞳仁里闪烁着如同玄冰般的寒芒。嘴角虽带笑，却更添了一分冷冽。
　　
　　落璃，你终于回来了！墨绿色的眼眸中，带着点柔和的笑意。
　　
　　落璃瞪了凤月一眼，两手直接握上了他的脖子。
　　
　　为什么？凤月没有躲，神情却淡漠了下来。
　　
　　落璃倾身靠近，修长的手指收拢，他墨绿的目光中，有一丝绝然的凄冷。
　　
　　第二十四章
　　
　　那么你现在打算动手了么？似乎完全无视于落璃散发着死亡气息的掌指，正死死抵着自己的咽喉。
　　
　　落璃没有回答他的问题，指掌更大力的收拢。眼中的冰冷一点点凝聚成厚厚的霜雪。
　　
　　突然，凤月快速地出手，一掌打在落璃的腹部。这掌几乎用了全力，没有任何防备的落璃被硬生生地震出半丈开外，而他脚下的草皮因其运力稳住身形，被掀起一大片。
　　
　　这时，落璃眼中的冰冷一点点融化开来，取而代之的是悲哀和怜悯。早该猜到如此不是吗？竟还傻到不做任何防备。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凤月心中猛然一痛，愕然地看了看击出的左掌，颓然垂至身旁。但立即换上了狠绝的口气，眼睛的哀伤被怒火取代：这是你自找的！
　　
　　是的。这次我原谅你，也是最后一次。落璃轻笑着，转身离开，不要欺骗我，不管以任何形式。
　　
　　多日未回的王爷府显得有些陌生，下人们对于主子的归来都甚是高兴，落璃便也很快地找回了熟悉的感觉。
　　
　　用过晚膳，独留下楚寒，摒退了众人，落璃没有表情地坐在对窗的位置，冷冷地对着窗外道：出来吧！韩绪倒也大大方方的从窗上一跃而入。
　　
　　谁散布了圣教的消息？
　　
　　前任教主。
　　
　　他真是......落璃本想接着骂下去，夙若谰简直是没事找事的闲人。但想想，还是算了，张了张嘴又闭上了。
　　
　　难得见到他吃鳖的表情，韩绪的嘴角不自觉地歪了歪。
　　
　　见状，落璃的眼神往他身上淡淡地一瞟，原本无波的墨绿眸子透出邪气，转脸向着楚寒，痛心疾首地问道：你怎么会喜欢上他这种心怀不轨的人？跟了本王吧，诺你万千恩宠！
　　
　　楚寒虽是习惯了他的玩笑，却也尴尬地不知做何回答，脸上微涩：王爷，你别戏弄在下了。
　　
　　我可没戏弄你，难道你没看出来，从一开始本王就很喜欢你么？更是入木三分的哀惋。
　　
　　咳......教主，其实前任教主有重要的东西要交给你。韩绪心下懊悔，竟恭恭敬敬地喊了教主，自己怎么就忘记了这人的本性呢。
　　
　　英雄为美人折腰，当然是先说服小寒寒重要了！落璃一瞪杏眼，目光扫了一圈韩绪，又立即转回楚寒身上。
　　
　　王爷，事关重大，您就别玩了。楚寒无奈道，却已经满脸通红。
　　
　　好吧，佳人不同意，本王也不好强人所难了。似乎很失望的转回身去，才接过了韩绪递过来的信笺。
　　
　　落璃，这么多日你都和空远的皇后在一起？韩绪迟疑了一下问道。
　　
　　知道了何必还问？不耐烦地从信笺上抬起眼来。
　　
　　可是，她并不是......
　　
　　我知道。但她仍旧是青旋的姐姐，另一个......不为人知的姐姐。凉薄的语调。
　　
　　这是怎么回事？听到这个，屋中的另外两人甍了。
　　
　　日后在解释吧，倒是这夙若谰，他到底搞什么鬼？落璃将看完的信重重拍在桌面上，一脸的不情愿。夙若谰在信中说，既然他出现了，那‘圣教'理应重新夺回江湖的霸权。一个月后，在芜城将有一场江湖盛宴，届时正邪两道的所有教派都会参加，要求他务必得到场。一来要考验他是否有足够的资格担任教主，二来一举重振‘圣教'威仪。
　　
　　完全不想理会这样的闲事，难道威仪都只能用打斗来树立么？人畜见之散尽便是名满天下了？所谓白道正义全是笑话。落璃嫌恶地用掌力粉碎了信笺，起身向内室走去：跟他说我不想去的。
　　
　　早料到你不想去。同穿着白色袍服，只是这回夙若谰将头发松松的挽了髻，愈发素雅。还是闲闲地倚着门框，笑得像只狡猾的狐狸。
　　
　　理由。落璃猝然转身，甩开的宽袖扬起阵风，翻飞了一旁的帷帐。
　　
　　很简单，连江湖也统一不了你怎么一统天下？
　　
　　有联系么？
　　
　　比如说樊淳茜是菊花教的盟主，你说有联系吗。
　　
　　菊花教？落璃失声喊出，原本生气的心情立马烟消云散。这个名字未免也太......这里有华山派，青城派和武当少林么？大大地翻了个白眼。
　　
　　厄......
　　
　　韩绪感到夙若谰的嘴角似乎抽搐了一下。
　　
　　少林倒是有的。现今的南无方丈德高望重，受到多数教派的尊崇。
　　
　　还有些什么？该不会是些什么玫瑰教，茉莉教吧。落璃双手抱胸，笑意渐渐扩大。
　　
　　很多啊，你去了就知道了。
　　
　　我还是不想去呢。落璃烦恼的抚了抚太阳穴，预感到又一波麻烦事要来了。朝廷为什么要和江湖扯上关联。
　　
　　你就当散心好了。说完这个话，夙若谰转身离去。
　　
　　落璃就势倒向一旁，雕花的柱子支住了他的身体，眼睛似乎失去了焦距。韩绪和楚寒看他在思考着什么，默默退了出去，顺手将门带上。
　　
　　半个月过去，七王爷和皇上不和的消息人尽皆知。
　　
　　落璃还是日日上朝，日日议事。丞相依旧喜欢刨根究底地问各种问题。他提出了用水车和梯田来耕种稻田，在边境的沙漠种植浆果等，也都得到大力的支持。但一切都成了例行公事。大臣们都看得出来，往日七王爷虽冷冽，却并不淡然，可现在他看皇上的眼神就如同眼睛被蒙上了冬日的飞雪，冷寒、漠视。而且两人经常因为政见不和而发生争执，最后竟演变为激烈的争论。试问历朝历带，哪有皇帝和臣子吵得不可开交的？
　　
　　王爷，下官想请教你个问题。议事厅中皇帝还未到来，一年轻的吏部官吏弓身询问落璃。
　　
　　请说。
　　
　　今夜是下官父亲的寿辰，王爷可愿今夜前下官府邸？这名级别很低的官吏似乎怕自己如此贸然的邀请引起落璃的不快，竟紧张得额角微微渗出了汗，手打着轻颤。
　　
　　看他如此这般，落璃难得地在众人面前低笑出声，上挑的眉眼瞬间若沐浴了晨光般耀眼。周围的人竟看得失神。还是皇上驾到的喊声另众人回魂。
　　
　　今日之事，速议。无议则退。端坐于前的皇帝一脸恹色。有些官员本有事要议，看皇帝如此莫名的怒气，想着反正事情也不着急，便把到了嗓子眼的话吞了回去。
　　
　　皇上，臣有事要议。落璃上前一步，眼睛看着凤月，可焦距却不在他身上。
　　
　　请说。有些咬牙切齿。
　　
　　而此刻，众大臣们都在心中捏了一把汗，两人可千万别又吵起来。
　　
　　第二十五章
　　
　　臣要去趟大漠。
　　
　　众爱卿可还有事要议？凤月直勾勾地看着落璃的脸，却是对其他人说着话。
　　
　　大家相互交换了眼神，很默契地一同叩拜，退出了议事厅。
　　
　　议事厅的大门轰然关上，大片暗影覆盖过来，静谧中徒留皇帝与七王爷。
　　
　　你想做什么？凤月从皇位上起身，踱步到落璃跟前，微抬起头瞪着心不在焉的人。
　　
　　浆果种植还有很多问题未解决，加之用其酿酒的工艺，本王亲自传授更稳妥。公式化的口吻。
　　
　　为了浆果还要劳烦七王爷？狠狠地咬牙。
　　
　　芜城的宴席也要去参加。
　　
　　凤月猛然揪起落璃的衣领，大吼道：我不准你去！
　　
　　落璃只是微微扯了下嘴角，冷冷道：凭什么？
　　
　　凤月盯着落璃的眼睛生生地泛出血丝来，似乎恨不得将面前的人吞下肚去，抓着衣襟的手指泛白，可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
　　
　　皇上，你可以放手了。依旧是冷若寒冰的声音，如把利剑，直刺凤月的心脏。
　　
　　你......犹如被抽尽了身体的力气，凤月的手颓然落下。可不到半晌，帝王冰寒的面具又被完美地戴上。向后退了一步，眼低垂：七王爷听旨。
　　
　　落璃低垂了头，弓身。
　　
　　朕特命七王爷为钦差巡查，至大漠边镇......话音突然间止住。
　　
　　等了许久，落璃抬起头来。看到凤月呆呆的看着他，眼神溃散，悲哀就像止不住的洪流从瞳孔中奔涌而出，连身子也在隐隐颤抖。他拼命压抑下想上去拥住他的冲动，语调不变道：皇上。
　　
　　皇上。
　　
　　连叫了两声，凤月依旧没有半点反应。
　　
　　皇上！加重了语气。
　　
　　凤月如梦初醒般回过神来，可眼中多了癫狂的神态。他猛地跨前一大步，原本两人的距离就不大，这一下便重重地撞到落璃身上。他双臂死死地环上落璃的腰部，将脸埋入他肩窝当中，语无伦次地说道：不行，我不能让你走......朕是天子，不允许你离开......声音里深藏着一丝丝不为人知的脆弱哽咽。手臂越收越紧，落璃甚至觉得自己的腰就要被勒断了。
　　
　　晌，凤月的声音渐歇，他搂着落璃身子的力道却越来越大，拼命地呼吸着这令他思念到发狂的味道。
　　
　　我是皇帝。他垂首闷声，热气扩张在彼此之间。
　　
　　我知道。落璃感受着肩处传来的湿意，轻轻地响应。
　　
　　我不知道该怎样。皇帝应该只为江山社稷。
　　
　　嗯。他体会着他矛盾挣扎的情绪。
　　
　　我睡不着觉。一闭上眼就看到他。
　　
　　嗯。他感受着他不安的鼓动心跳。
　　
　　我每天晚上都去到你的府门口。跟神经病一样。
　　
　　嗯。他放低声。
　　
　　......我很想你。从在花枝开始，几乎就要崩溃。
　　
　　我知道。他缓语，温敛美眸。
　　
　　凤月不再说话了，就这样抱着他沉默了好久好久，才慢吞吞地开口：你是不是觉得我这样不像一个好君王？
　　
　　落璃低笑：是有一点。
　　
　　所以真应该把你杀了！他猛地抬起头来，多日的情绪一古脑涌上，咬牙切齿地暴吼。
　　
　　落璃掉着眼睛看他，嘴边已经扯开了多日来的第一次笑意。
　　
　　你怎么知道的？又把头闷回肩窝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