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嫂......我没有胡思乱想,你赶快进去,否则药就凉了。"
月落看着微微眼中流转的璀璨晶莹,终究是叹了口气,转身进房。
微微一人走至花园,有些颓丧的坐在凉亭。正是秋高气爽的天气,微微心中却没有半分高兴。
"三公子为何一人在此?"
清亮儒雅的声音将微微的思绪打断,他抬头一看,却是一位陌生男子,"我不认识你。"
"在下姓孙,名幸夏,是府中西席。小生刚来之时三公子已在天判,而这几天诸多事情......"那人一笑,"小生地位低下,自然无缘拜见三公子。"
"孟夏百物滋,动植一时好。幸夏先生之名醒梦早已耳闻,只是一直无缘拜会。"微微起身正色寒暄,"在此谢过先生对绯静、青宁的教诲之情。"
"三公子客气了。"西席先生孙幸夏浅笑道,"府中公子、小姐都是聪慧之至,幸夏怕是过不了许久就要向小侯爷请辞,让他另聘高人。"
"幸夏先生何必谦虚?"微微也是一笑,"大嫂夸赞先生博闻强识、触类旁通,是难得的好老师,还说绯静、青宁姐弟这些时日长了不少学识,当然全是先生之功。"
"那是夫人缪赞。"孙幸夏爽朗一笑,转而关切问道,"听闻小侯爷受伤,不知情况如何?"
"大哥正在修养,皮外伤而已,多谢先生关心。"微微心中一动,答得保留。
"如此在下便安心了。"孙幸夏轻舒了一口气,"绯静小姐和青宁公子最近过于安静,经常神游天外,想是担忧小侯爷。如今小侯爷返家,他们两个也能潜心学习了。"
"有劳幸夏先生关心了。"
"食君之禄担君之忧,在下既然领了月俸,自然会倾尽我能教导公子、小姐。"
"幸夏先生果然不同一般人,这份直言不讳就让醒梦佩服。"
"三公子既然夸在下直言,幸夏本就是一条肠子通到底的性子,索性问个明白。"孙幸夏黝黑双眼直视微微道,"还请三公子不吝赐教。"
"先生请说。"
"在下想问三公子微微之字号何时所取?"
微微一愣,这人莫不是有所察觉,所以才有此一问?但还未等微微回答,孙幸夏又说道,"不知三公子可否告诉在下,这微微二字何解?"
微微闻言,不禁感叹自己草木皆兵,这西席幸夏全然一副书呆子的求知之态。不过在那杀手问过他到底是醒梦还是微微的时候,他对于名字确实是有些敏感。此刻安府正值多事之秋,只盼这人的确是名副其实的书呆才好。
"微,小也;精也。"微微淡然解释,也许出生之时父母已经有预感,所以才会给他取名叠字微微。
"好,真是好名字,好立意。"孙幸夏竟有些惊喜恍然,继而皱眉道"只是这叠字......"
"有些女气?"猜到孙幸夏心中所想,微微直接将他没有说完的话说了出来。
孙幸夏脸上一红,拱手嗫嚅道,"还望三公子不要介意幸夏直言。"
"先生不必如此,微微之名本就十分女气,不过是双亲所赐,自然不敢推辞。"
"这字号是容国公所取?"
"是父亲的意思。"微微颔首,容国公是"老爹",爸爸是"父亲",文字游戏而已,并没有错。
"看来容国公对微微公子有很高的期望啊!"孙幸夏很是感慨。
"无奈我只能辜负老爹了。"微微自嘲一笑,他现在却是和米虫无异,还不断牵连安府。
"微微看那是什么?"孙幸夏抬手随意朝花园中一指。
"菊花。"微微随着对方手指的方向向花园中看去,只有大片大片的菊。这是去世的雨晴夫人,也是醒梦的母亲最为钟爱的一种花。
"季秋之月,菊有黄花。此物傲霜斗雪独立寒秋,微微可知为何?"
"多年生草本......"微微想了想菊的特性,却开了个头没有说下去,因为他已经明白了孙幸夏之意,"怀此贞秀姿,卓为霜下杰,微微谢过先生教诲。"
孙幸夏扶起微微,没有让他一揖到底,笑道,"万物皆有品性,何故艳羡旁人?微微如此聪慧,已经是难得之材!"
解开了心中的郁结,微微笑容也越发璀璨,"那幸夏先生可曾听过一句话,人淡如菊?"
孙幸夏闻言浅笑,更是恬淡异常,"一瓣清寒匀瘦色,东篱夕照笑仙翁。幸夏所求,如是而已。"
菊戏莲情
50
"白二哥,谢谢你来看望大哥。"安府花园中,微微与白莲若隔桌对坐。
"微微不用客气,我在此借住,主人生病探望是应该的。"青莲公子一脸清雅笑意说道。
"你住在安府,白大哥不介意吧?"白莲若半是被扣留下来,不知"玉面罗煞"白水悠是否心存芥蒂?
"我已给大哥去了书信解释原因,此时安府不宁,我留下来权当个帮手。"
"白二哥,府中有你,我安心许多,谢谢你能留下来。"
"微微......"白莲若看着这样的微微突然觉得有些陌生,好像是一个一直捧在手中疼惜的孩子一下子长大,并且拒绝了帮助他的手。
"白二哥,昨日也在此处我认识了幸夏先生。"微微突然岔开了话题。
"哦?这位幸夏先生何方高人能够入得微微之眼?"白莲若顺着微微的话,颇有兴致的问道。
"幸夏先生姓孙,是绯静和青宁的夫子。"
"孙夫子一定不同于其他教书先生,既然能为安府西席,恐怕也是经过小侯爷精挑细选的。"
"说人人到。"微微看向白莲若身后突然说道。
白莲若闻言回头后望,只见一名三十上下,白面无须的清朗男子缓步而来。
"白二哥,我来为你介绍。"微微起身说道,"这位就是刚刚提到的幸夏先生。"然后又对孙幸夏说道,"幸夏先生不是江湖中人可能没有听过,这位是人称青莲公子的白莲若白二公子。"
"青莲公子白莲若之名即使不是江湖人的幸夏也是闻名已久啊,如今有幸得见,是幸夏之福。"苏幸夏对随微微起身站立的白莲若竟是深深一揖。
白莲若却并不客气,安然受了这一礼,"幸夏先生大名也是如雷贯耳啊。"
"幸夏不过一名西席,夫有虚名乎?"孙幸夏委婉自谦道。
"呵呵,微微难得夸赞他人。幸夏先生能让微微如此印象深刻,当然也是当世高人!"白莲若也是浅笑依旧。
"白青莲翩翩公子之名响彻江湖,更引得无数待嫁女儿倾心,幸夏怎能与之相提并论?"
"幸夏先生说笑了,莲若江湖草莽之辈,实在当不起翩翩公子之谬赞。"
"白有芬陀利,青有优钵罗。白公子一下占尽两色,可谓是羡煞天下人,何必自谦?"(注1)
"白某实乃一红尘俗世之人,焉能比得佛前芬陀利、优钵罗?"白莲若似乎觉得孙幸夏的比喻十分有趣可笑,随即便笑了出来,"刚听得微微之言,幸夏先生应是人淡如菊的人物,此时一看未免有些过了。"
"万丈红尘中,历千般苦百般劫,纵是耐心呵护,也终有残菊飘零满地金的时候,只是不知那时是否有怜菊爱菊之心的公子折得一支在手?"孙幸夏却好似没有听懂白莲若的嘲讽,依然振振有词,不过却是关乎风月。(注2)
微微在一旁,只觉得这戏演得实在精彩,他这看客也看得开心。一面明明不是菊却非要一副"一瓣芳心开淡薄"的绝世之姿;另一面有着"四义、十善"的大莲华白二公子也是不复清雅动了肝火......这戏真是精彩到出乎了他的预料之外。(注3)
"幸夏先生,还是莫要毁了那高洁之物才好。"白莲若此时已是沉了脸色,两汪碧水一般的眼也是波光点点,不再平静。
"白公子,刚才均是幸夏笑谈,还望公子不要生气。"说罢既是抱拳赔礼。
"如此妄言还是不要拿出来贻笑大方。"白莲若一甩衣袖坐下,看也不看孙幸夏一眼。
微微看到孙幸夏投来的求助眼神轻轻笑出了声,"白二哥莫生气,幸夏先生就是书虫一只,难免酸腐了些,不过却是无艳无妖别有香的若菊之人。"
孙幸夏眼神一闪,随即又抱拳对微微说道,"三公子实在将在下看得过高了。"
"幸夏先生,难道微微说得不对?"微微笑得惑人,撒娇一般问道。
白莲若看得脸色又沉了几分,却忍了下来并未出声。
孙幸夏闻言大笑,全无前一日的恬淡之色,"微微果然聪慧,幸夏佩服!"
"微微再聪慧也及不上先生的博学多才,触类旁通。只不过幸夏先生既然身为安府西席,就要有夫子的认知,不要误人子弟才好。"微微一时笑得更甜。
"江郎才尽之时既是幸夏告辞之日,微微不用担心。"c
"微微与幸夏先生交浅言深,对先生为人也略知一二,当然知道先生对绯静、青宁的教诲之情。不过......"他眼波流转,面带笑容又说道,"幸夏先生可不要去大哥面前告我一状,说微微欺负了先生......否则大哥是绝饶不了我的,先生也不忍心看微微受苦吧?"
"那是自然,幸夏也不耻那背后闲话的小人。"孙幸夏面色不变的应承下来,然后说道,"出来逛逛我也要回去了,公子小姐的默书想也该是默得差不多。幸夏就不打扰微微与白二公子谈天,告辞。"
"先生慢走,恕微微有客就不送了。"微微坐在原处说道。
"微微休要客气。"言罢,孙幸夏一转身便向花园外走去。
"白二哥不喜欢幸夏先生?"见孙幸夏走得远了,微微有些好奇的问道。
"谈不上喜欢与否,孙夫子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白莲若看见一脸好奇的微微问道,"微微喜欢他?"
"幸夏先生人很是有趣。"微微调皮一笑说道,"尤其是明明年纪不大却非要装出一副老学究得样子更是有趣。"
"那你刚才就故意捉弄他?"
"才不是捉弄!"微微连忙摇头否定,"只不过与他开个玩笑而已。不过还好幸夏先生大度,不与我计较,不然......"他皱了一下小巧的鼻子又说,"气跑了这么好的夫子,大哥不会饶我的。"
"小侯爷对你宠爱之情怕是连他自己的一双儿女都比不上,微微可是如在蜜罐一般!纵然是气跑一个夫子,小侯爷又怎么会为了此等小事与你计较?"白莲若见微微显露担忧神情,不禁出言劝慰。
"幸夏先生实非一般人,这样好的夫子怎么是哪里都有的?若气跑了他,我到何处去找一个还给绯静、青宁?他们可是很喜欢这个夫子的。"
"远在天边近在眼前。"白莲若调笑说道,"那位孙夫子也赞微微聪慧,干脆由微微去教导亲侄,岂不传为美谈?"
"白二哥说笑了,我还是一个孩子,又怎么教得好别人?"
"微微聪慧可不像一个孩子啊。"
听见白莲若的感叹,微微只是浅浅一笑,"若微微能够选择,情愿当一辈子的孩子。"
莲声微语
51
"微微,人总是要长大的,不管他自己愿意与否。"白莲若看着微微的浅笑突然觉得有些心疼,不由得出言安慰。
"生、老、病、死,白二哥,我知道的。"微微将手臂放在石桌上,头枕了上去,面露茫然的说道。
"微微上次说过,‘如果'是这世上最美丽的词,还记得吗?"
"嗯。"微微的头在自己的手臂上蹭了几下,没有抬起。
"在我看来,‘如果'一词之所以美丽,就是因为它从来都是虚幻的,我们总是在后悔的时候才会想到‘如果'。"白莲若的声音变得低沉,他认真的看向微微的姣好侧脸说道,"微微,那为什么要给自己留有后悔的余地?"
微微惊讶的抬头,白莲若今天带给他的惊喜太多。先是抛去淡定动了肝火,现在竟然一脸正色的劝慰自己,完全没有青莲公子平时清雅出尘却让人觉得冷淡自持千里之外的感觉。
白莲若看见圆了眼睛的微微淡然一笑,"微微觉得我不应该说这种话?"
"嗯......也不是,不过......"微微挠了挠头,说出了心中所想,"不过真的很怪。"
"呵呵,为什么很怪?"白莲若眼底含笑,很有兴致的追问。
"白二哥一副浊世佳公子的样子,之前待人接物也很温柔,不过却是道骨仙风的不能接近,现在变得温和了许多。"
"是吗?"白莲若怔愣一下,脱口问道。
"嗯。"微微点头,笑得很是开心,"不过这样的白二哥我更喜欢。"
眼前一张纯真的笑颜仿佛蜜糖,滴落在白莲若的心底,顿时觉得一股甜而不腻的感觉涌上心头。"微微若是女子,安府的门槛恐怕都要被媒人给踏平了。"
"不会。"微微摇头,"再说白二哥刚刚才说过,‘如果'一词虽然美的很,却也更加的虚幻。况且谈情说爱花前月下这样的事情,我还从未想过。"
白莲若看着微微清亮的眼中有了困惑,有些不解,"男婚女嫁人之常情,微微为何没有想过?"
"从前总是太忙,而现在......"微微皱眉停下,小声说道,"恐怕也没人喜欢我。"
"‘阿芙蓉'醒梦之名骄与色齐名,而现在的微微却是善与慧同在,这样的微微当然胜得醒梦三分。"白莲若摸着微微柔软的发心,柔声劝慰。
"白二哥为何将醒梦与微微分得那么清楚?"微微感觉从头顶传来的温暖,觉得有些慵懒,但还是把心中的疑问问了出来,"这样的变化白二哥为什么不奇怪?"
"微微,若是之前的醒梦,你认为我会在这里与他废话吗?"白莲若眉眼越发深幽,有些感叹地说道。
"白二哥......"此时的聪慧如微微也有些困惑,白莲若究竟知道了什么?
白莲若只是一笑,"阿芙蓉与扶郎相差许多,微微不觉得吗?"
"它们是两种植物,当然不同。"阿芙蓉是罂粟别称,看似美丽却有剧毒且易成瘾,而扶郎则是非洲菊的别称,科目所属本就不同,何况外观?
"呵呵。"白莲若笑了起来,顿时如盛放的莲花,一下多了几分生气,"在我看来,醒梦是人如其名的阿芙蓉,而微微则是看着便觉得舒心的扶郎,所以当然不同。"
微微一时觉得脑袋里满是糨糊,白莲若已经看出醒梦与他的不同,但他还是不清楚对方到底知不知道他已不是醒梦?但是偏偏这个问题才是最最不能出言询问的,看着对方恢复清雅模样,微微突然觉得白莲若才是最让人捉摸不透的人。
"微微,扶郎之所以舒心便是因为它的纯净无害,若是失了这份品性,扶郎与阿芙蓉又有何区别?"
"白二哥,人若简单如花,那也便是件十分有趣的事情。"微微突然觉得这个比喻很是好玩,"噗嗤"一声笑了出来。
白莲若却是没有接话,转头看着满园菊花,有丝凌厉之色闪过眼底。
"不过,比之阿芙蓉,我确实是更喜欢扶郎些。"微微看着白莲若线条漂亮的侧脸突然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