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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穆良朝——by范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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穆穆良朝

1
"我儿,你姓穆,叫穆良朝。这次劫难让你把所有的事忘了,为娘会慢慢教你知道......"
眼前的古装妇人正对著自己絮絮叨叨。李然一片茫然。自己醒来也有半个小时了,可至今也搞不清楚眼下是什麽状况。
这里应该是个地下室吧,没有窗子,只有一种不知道是什麽的发光装置远远地悬在墙角上方,使整个房间显得似明似暗,气氛扑朔迷离。
自己躺著,挣扎了半天,却浑身无力。那个自称自己娘的,也根本没有意思要来扶一把。身下很硬很凉,余光看著,好象是一块大石剖开来,权当床。
自称娘的女人坐在自己正对面。开始用似悲又似喜的表情足足看了自己十分锺,李然自认对别人的眼光已然免疫也禁不住有些发毛。这眼光实在存了太多内容,悲戚与欣喜同在,愤怒与叹息共鸣。这样沈重的眼光打在李然身上,也击中了李然的心,茫茫然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正无措间却听得妇人突然开始说话。说的话不象是在对自己说的,倒象是自言自语。
不知道她对谁说,也不知道为什麽自己会出现在这里,李然正胡思乱想著,那妇人突然走过来,端详了一会儿李然,笑道:"走,娘带你回屋休息,这几天娘累坏了,你也累坏了吧?"
说完,不由分说,竟然抱起李然,毫不费力地出了这间屋子。李然大讶,自己怎麽说也是个大男人,这妇人怎麽会有这麽大的力气?抱著自己不摇不晃。一直是往上的台阶,足足走了百八十阶,妇人一挥手,不知道动了哪里的机关,头顶上豁然开朗,耀得李然眼睛生痛。
李然本能地闭上眼睛,等慢慢睁开眼睛,发现自己在一间古色古香的屋里,四柱大床,雕花书桌,还有几个圆凳,一如电视中所演的古代人住的屋子。往窗外望去,是个小小庭院,院中种了一株......应该是柳树吧?李然对树完全没有概念,看枝条柔软,这麽猜测著。
过了一会儿,妇人端了碗汤来,递到李然跟前,李然见汤白鲜香,立时觉得饿了,也不管这情况不寻常,接过碗来几口喝了个精光。
妇人见李然喝得这麽满足,也笑得渐显慈爱,接过碗道:"身子虚,你先歇著,我让弟弟陪你。"
弟弟?李然还没反应过来,就觉得腿上一重,低头一看,一只......既象狐又象猫的小家夥趴在自己身上,黑色的毛发又亮又滑,眼睛嘀溜溜地转个不停,似是好奇又似是撒娇地看著自己,样子煞是可爱。李然伸手把它抱过来,抚了抚它的毛,它舒服地窝在李然的怀里蹭了蹭。
"好啦,弟弟乖,陪哥哥聊会儿天。"李然听妇人对小动物这麽说著,怀里的小家夥还点了点头,又见妇人转过身来拢了拢李然的头发,慈爱地对李然说:"小朝,那你先休息休息,娘几天没开门了,这还得去忙去。"说著,转身走了。
被妇人这麽一摸,李然才发现,自己的头发好长,一直搭在了胸前。伸出手来摸了摸脸,再看看修长白晰的手。
啊~~~~~~~李然身子一震,心中惨叫,这不是自己。

2
李然一惊之下,把怀里的小狐狸里给震到了地上,噢地叫了一声,不满地看著李然。听到声音李然这才众神归位,发现自己能动了。探身把小狐狸抱起来,习惯性地抚抚了它的头,再挠挠它的下巴,象对待从前自己养的那只猫一样安慰了几句,果然,小狐狸舒服地闭上了眼睛,拱在怀里放松了。
惊讶过後,李然隐隐猜到一些事,却不敢相信。坐在床上环视四周,这屋里竟然没有镜子。再看看自己这具身体,一身灰色粗布短打,没有补丁。想起身,看地上也是同色系的一堆布条,想来是应该是绑腿之类的东西吧。这屋子里的设施,虽然古色古香,但并不是有钱人家的摆设,看上去简洁粗陋。
费了半天劲,穿好鞋子,推门出去。应该是春天的早晨吧,有小小的寒意。小小的一个院子,中间的柳树随风摆动枝条,旁边有口井,井台与!辘安静地伫立,太阳能照到的那面墙前面架了晒衣杆,几件与自己身上衣物相似的衣服整齐地晾著,门边还晾了两条鱼干,整个画面看上去倒是温馨惬意。
往屋顶望去,果然是青砖碧瓦,勾角飞檐。沿著屋顶往外远远望去,天空格外明亮格外清晰,没了现代满天空交错的电线,没了高楼大厦,阻碍视线的只有几栋两三层高的古楼。最高的建筑,好象是个佛塔。
原来是真的,自己真的不是李然了。叹口气,好吧,从此自己就叫穆良朝了。李然......哦,不,是穆良朝。穆良朝慢慢踱过院子,打开院门面对的并不是大街,而是接著一个门面,一推开门,看到满屋的人,倒吓了穆良朝一跳。
一屋子人都在吃面,这是家面馆。自己的"娘"正在揉面,拉面,笑呵呵地下面送面。整个面馆的人一看就都是穷人,有著底层人民特有的大嗓门和热情,个个都很熟的模样,说说笑笑,嘈杂得很。但这嘈杂让穆良朝几乎红了眼睛,呆立在门边上。
"老板娘,良朝看上去好多了嘛~"有人看到了穆良朝,这样笑著对著穆娘说著。
穆良朝看著自己"娘"和客人们打了招呼,擦了擦手上的面,向自己走过来。这个"娘",长得很朴实,圆圆胖胖的脸总是笑眯眯的。要不是自己刚醒来那时见过"娘"的深沈与悲戚,一定不相信这张脸上还会有别的表情。现在,"娘"对自己慈爱地笑著。
这样和善的目光,穆良朝前世今生已经很久没见过了。
"小朝,睡不住了吗?"娘扶住穆良朝的手臂,送他到一边靠窗的位置坐下。这个位置跟客人的位置是隔开的,旁边支开著一扇窗,有风徐徐地吹,应该是平时主人家自己坐著休息的地方。穆良朝一坐下突然觉得有什麽从下冲到上,一身舒泰,连眉头都舒展开了。看来这身体真是弱,刚才自己只是从院子里走过来,心思乱哄哄的,没注意到身体的疲累。
"小朝,你还得歇几天才能恢复。在屋里睡不住,就在这儿趴会儿吧。"娘摸摸穆良朝的头发,递给他一本小册子:"我先去忙,中午吃饭我叫你,乖。"
娘柔软的声音彻底把穆良朝打动,抬眼看著这个看上去毫不起眼的娘正用温暖的目光看著自己,这是自己多少年以来的愿望啊,算是自己盗来的吧,盗来的也不要放弃吧。忍不住轻轻地叫了一声:"娘。"
娘的手顿住,看著穆良朝一会儿,突然眼圈一红:"乖,乖......"转身过去,胖胖的手背还在眼角擦了擦,穆良朝没有看到她的眼泪,只听到她爽朗的笑声,对著某大胡子客人道:"大胡子,今天来得早啊,还是三两?"
客人的回答,一屋子的笑声,全都渐渐远去。穆良朝抱著小狐狸吹著春风,晒著太阳,看著街景,翻著书。
自己边上的这扇窗应该开的不是大街,而是大街边上的某条偏巷,虽有人来人往,却算不上很热闹,有个卖糖人的没客人上门,窝在墙根上晒太阳。还有挑担卖小吃的,一路吆喝。还有小丫头小男孩皮在一起,闹闹哄哄不知道在玩什麽游戏。眼前的一切一切,都只能让穆良朝没办法否认,李然不在了,自己真的成了别人了,身处一个某处类似中国古代的地方。嗯,原因不明。那个一身孤寂的李然应该是死了吧,在雷雨天触电而死。也好,也好。
翻开手上的书册,旧旧的。字倒都是自己认识的中国字。眯著眼睛,一页一页地翻看。书中的内容很让穆良朝吃惊。这个"娘"应该知道自己不是那个穆良朝了吧?这书是一个类似於国家介绍,历史介绍的小册子。想到"娘"这种类似自欺欺人的行为,穆良朝突然有些心疼。娘......
景国已有两百年历史,书上说现在正是一片繁荣昌明的好时期。从制度还有各种民生看来,这里确实象中国的古代,但中国的古代也确实没有这个朝代。这是在哪里呢?穆良朝无从知晓。穆良朝对国家大事不感兴趣,只要和平就好,没有战争有没烦乱,再加上现在的身份,应该会很幸福吧?随便翻了翻,没仔细看,丢到一边。
对这个世界有个大概的了解,再看这一屋子的快活,一个娘笑呵呵地忙前忙後,时不时转过眼来看看自己,一脸慈爱,自己还求什麽呢?上辈子没有的,上辈子求过了无数次没有实现的,这辈子一下子全都有了。应该心存感激的。自己把身体养好,做一个生意兴隆的面馆的未来老板,嗯,一份有前途的工作。
不去想无法想明白的来处,不去想不可知的未来。人生不过大梦一场,从前不强求的李然,现在的穆良朝依旧如此,随波逐流是件幸福的事。
春风细细,一人一狐,甜甜睡去。

3
在屋里睡足了三天,穆良朝才把那股子倦懒劲儿散去。第三日一早,穆良朝起了床,古代男人的衣服穿起来真是方便,就是几根带子,随便系一系就穿戴好,出门。
娘起得更早,要起来和面,还要给行面留时间,还要买菜,洗菜,做配菜。每天天还没亮就能听到娘起床的声音,但这两天穆良朝实在是一点用都没有,身上软软的,什麽忙也帮不上。也只有任著自己偷几天懒。今天是打定主意,帮忙不了和面这些技术活,还是可以帮娘买菜的。
开门,娘早就在忙了,见他进店里来,笑道:"小朝,怎麽不再睡会儿了?"
"娘。"穆良朝现在喊娘已经没有半分为难了,抻了抻手臂,表明自己很精神:"我去帮忙买菜吧。"
穆娘愣了一下,欣慰地笑著点点头,往院里一指:"推著车去吧,要买不少。"说著把钱给了穆良朝,还细细说了要买的菜和菜价。
穆良朝推著小小的独轮车出门。穆良朝只在小时候见过独轮车,没想到推起来非常沈,而且不容易保持平衡,加上又是木轮子,更是推得东倒西歪,笑倒了一堆跟在屁股後面起哄的小孩儿。
菜价一家一家细细问了,每个卖菜的都认识这个身体,知道他大病了一场,对於他的客气与生疏也不以为意,甚至更加热情,一个一个地大声招呼,又是挥手又是笑脸的。穆良朝几时受过这样的待遇,一时感动地几乎想把整个菜场的菜都买下来。捏捏口袋里硬硬的铜钱,只得轻轻地一声一声地应了,把每个人的名字与长相都记在心里,摆著笑脸,挑了家性价比最合适的,买了一车,再晃晃悠悠地往面馆走。从没有这麽快乐过,从没有说过这麽多话。穆良朝掩不住的笑意。
这一天,穆良朝都是如此快活。择菜,洗菜,来人了就帮忙挑面,送面,收钱。一直从早忙到黑。客人们都说:"良朝这小子病了一场之後,除了不爱说话了,还是这麽勤快。"穆良朝听了,只是笑笑,并不答话。
是的,穆良朝不爱说话。准确地说,不是不爱,是......不太习惯说话。李然十岁上,遇过一次瓦斯爆炸,改变了他的一生。李然的妈妈炸伤去世,李然的脸跟手也炸伤,耳朵也聋了。那一年起,李然毁了容,成了孤儿,成了聋子,没过多久,就成了哑巴。一直到李然二十七岁上,好不容易赚了点钱,把耳膜重新补好,才算重新听到了声音,说出了话。虽然如此,但李然长年的沈默生涯也让李然已经不习惯用语言表达了。孤独成了李然的注脚,沈默成了李然的语言。现在的穆良朝,依然如是。
天色暗了,人客稀了,关店。穆娘在洗碗,收拾屋子,穆良朝把门板一块一块装上。装到最後一块的时候,对面突然跑过来一个大概十六、七岁的小姑娘,气喘吁吁地,两个脸颊跑得红红的,对著自己笑,声音甜甜的,道:"良朝哥,我今天刚回来,听说你病好了,来看看你。"
穆良朝有些不知所措,看了眼姑娘,再回头看了眼自己的娘,道:"姑娘,我,我......病了以後,好多事想不起了。对不起,你是谁?"
小姑娘闻言,愣了半天,看看穆良朝,再转头去看看穆娘,怯声问道:"穆妈妈,这......是真的吗?"
穆娘过来,点点头道:"小慧,我家小朝脑子有点烧坏了,记不清楚东西。你别怪他。来,进来坐吧。"
"那......那,他还会想起来吗?"
"应该,不会了吧。"穆娘说完,看小慧的眼神一直往下暗去,有些不忍心,拉了拉小慧的袖子:"进来吧。我也好几天没见你了。咱娘儿俩说说话。"
"都忘了吗?把以前所有的一切都忘了吗?"小慧好似没有听到穆娘的话,只顾声音很小地喃喃自语,似是在询问穆良朝,又是在询问自己。眼光在穆良朝的脸上扫了一遍,才伸出手来,递过一样东西,道:"良朝哥,这是给你的。我,我......能问你几句话吗?"
穆良朝为难地看了看穆娘,却见穆娘拍了拍他的肩道:"你去吧,跟小慧聊聊,余下的娘来收拾。"
穆良朝无奈,随著小慧出门。一路在没什麽人了的青石板街上走,半天没有人说一句话。快要走到尽头,小慧突然说:"良朝哥,你愿意娶我吗?"
这话来得太突兀,穆良朝只能愣在当场,不知该如何拒绝。小慧见穆良朝这样,低下了头,过了一会儿,穆良朝听见压抑的啜泣声。不知该如何安慰,穆良朝的手紧紧地扭在身後,过了半晌才道:"别哭了。"
这话一说出来,小慧哭得更厉害,继继续续地说:"今天有人来向我爹提亲了......你,你......我,我本来想来问问你......可你把一切都忘了......我,我该怎麽办......"
"我也不知道你该怎麽办,我怎麽能替从前的穆良朝来做决定呢?"穆良朝心中暗想著,叹了口气,见小慧越哭越厉害,没有办法只好努力劝解,慢慢地低声道:"小慧姑娘,现在我把你忘了,你就视我为陌生人吧。你嫁给我与嫁给别人没有区别,还或者可能因为你对我的期盼,让事情更糟。对不起,小慧姑娘,对不起。"
也不知小慧是听到还是没听到,哭了好久,突然站起身来,盯著穆良朝看。穆良朝从前因为毁容的原因,每次出门,必被人看,所以,对於别人的眼光早就免疫。眼下,小慧的目光有有太多不明,或者是悲伤,或者是绝望,也或者透过自己看著别人的深情,这些都无法影响到穆良朝。穆良朝就这样直直地负手站在月光下,任小慧把自己看个通透。
夜风很温柔,自己却很残酷,无奈地残酷。轻轻叹口气,自己的到来,是没有一个人欢迎的吧。娘刚见到自己的时候也是悲伤的,现在这个小慧姑娘又是如此。默默无语看著小慧,小慧却突然转身,连再见都没说,就跑离开去。

4
过了半个月,穆良朝听到了威远镖局林大小姐林慧与张员外之子张秀才订亲的消息,手里捏著那天小慧送的荷包,心里翻滚的滋味说不清道不明。这是第一次有人对自己示好,却被自己没有任何犹豫地推开,现在回想起来,也不知道自己在想什麽。
成亲那天,吹吹打打,一街的闲人都堵著去看新娘子,穆良朝也去了。
新郎官骑著高头大马,一身喜服,一脸笑,长得倒是周正。穆良朝见此人眼光清澈,倒不是个坏人样,也就松了口气。隔著大红轿子,看不清新娘的模样,心中微叹,遥遥送上祝福,转身离开欢笑的人群。
"......心无其心。外观其形。形无其形。远观其物。物无其物。三者既悟。憔见於空。观空亦空。空无所空。所空既无。无无亦无。无无既无。湛然常寂。寂无所寂。......"
嘴里喃喃念著穆娘教的可以让揉面不累的口决,手上揉著面,这样一来二去,心神皆明,渐渐就把俗事忘了。穆良朝觉得这口诀很奇妙,只要念著口诀,一天忙下来,也觉不出身体上的累。现在的穆良朝已经是面馆正式的拉面师傅了,穆娘终於可以享享清福了。
除了这个有用的口诀之外,穆娘还教了穆良朝一个方便钓鱼的方法。用所谓的灵识寻找鱼源与引诱鱼上钩,穆良朝练了很多次,才算有点门道,从此乐此不疲。幸好一家子都爱极了吃鱼,每半个月都要停业一天,去海边钓鱼,钓回来的鱼能足足放满一水缸,够吃半个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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