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拐弯之後,到了一家并不怎麽起眼,但人非常多的酒肆。进门,范离就大喊:"老板娘,任大老板娘,快出来迎客了~~"
"喊什麽喊?十八里外就能听到你的声音,把我的客人吓跑了,可找你算帐。"声音是略为低哑的女声,虽然是教训人的话,却怎麽听起来都象是缠绵过後的余韵,让人听了心痒痒的。
听到这样的声音,穆良朝不禁对这位任大老板娘好奇起来,盯著声音的来源,过了一会儿,见从柜台後面嫋嫋走出一个女子,虽然是青衣木钗,面容素淡,但她全身的细胞好象都是软的,都是在诠释什麽叫女人。一步一摇,步步生莲,自然得紧,舒服得紧,也看得让人眼馋得紧。这一小段路,她走过来,一屋子的酒客全盯著她瞧,傻傻的,连酒都不知道喝了。
穆良朝心里暗自啧啧称奇,这样的女子,怎麽可能只是一个酒肆老板娘?她怕是後台不小,不然以她的姿色,早就被人金屋藏娇去了。看著她走近,似有似无的香气也近了,带著屋里的漫天酒香,不由地让人心神皆醉。
穆良朝第一次这麽近地体会女人的美妙,就在这麽高的起点上,他根本承受不住。脸红心跳,发呆发痴,让任老板娘笑,让范离怒,却是无可奈何,控制不住。
"这麽久没见,你这个老妖怪又跑到哪个仙山修炼去了?"任老板娘说的是实话,一屋子酒客却觉得任老板娘幽默,哄堂大笑。
范离捏了一把正在发呆的穆良朝,笑道:"走,进屋去说。"
穆良朝有些醒神,尴尬地低下了头。一路跟著二人进屋里去。所谓屋里,其实是一个隐藏的雅座,小酒肆用来招待熟客的地方。
"绿玉,绿玉,我要喝你的绿玉......"范离嚷嚷。看上去不爱理人的任老板娘竟也没有生气,亲自去端了酒进来,还有三只很难得一见的琉璃杯,晶荧剔透,在烛光下看上去异常的美。还下厨炒了两个简单的下酒菜,在范离身边坐下。
绿玉倒在琉璃杯里,绿意澄明,拿在手上轻轻荡漾,有浓郁的酒香。穆良朝忍不住一口仰尽。好喝,醇厚芳香,余香长久,还有淡淡的甜味。穆良朝慢慢回味,却觉得突然一把火从胃里轰地烧了上来,头顿时有点晕,身体开始热了起来,抬起头,就看到范离与任老板娘都一脸惊讶地看著自己。
"小朝,这绿玉别看好喝,但非常烈,你这样喝,马上就醉了。"范离反应过来,叫任老板娘去准备秘制醒酒汤,抓住穆良朝的手,轻轻送了一股热力进去,帮他化解酒意。这样什麽都没吃就醉了,穆良朝一会儿得难受死。
穆良朝看眼前人有些晃了,一个支撑不住就倒了范离的怀里。穆良朝想爬起来坐直,在范离怀里揪著他的衣服,努力往上爬,却一点力气也没有,倒是把一向坐怀不乱的范离搞得有些气喘吁吁。
"范......离,我是不是醉了?"穆良朝大著舌头问。
"废话!"范离毛一竖,看了一眼自己一口没喝的绿玉,不禁郁闷。从怀里掏出一个小瓷瓶放在桌上,抱著穆良朝从窗口飞了出去。
任老板娘进来的时候,屋里空无一人,只见两杯绿玉都没有动,桌上一个精美瓷瓶。轻轻叹口气,拿起瓷瓶打开来,一口喝了下去,闭著眼睛轻声道:"这老妖怪越来越会做了,真好喝......"
没吃没喝的范离,可怜地抱著一个变得喜欢说话的醉汉从空中往依翠楼飞去。
"任,老板娘,真好看。"穆良朝酒醉後从沈默的性子变成了话痨,是他自己也意料不到的事情。
"哼,没见过女人!"范离不以为然。
"不过,范离,你,更好看。"穆良朝说著,还笑眯眯地摸了摸范离的脸。
范离听言,差点从落脚的屋顶摔下去。心里涌上来的不知是什麽滋味,反正,刚才的怒气一下全消了,突然觉得也许,也许让这个家夥喝也不是什麽坏事。本来是打算去依翠楼的,把这小子往床上一丢,自己该干嘛干嘛去。可眼下,突然,很想听听穆良朝的醉言醉语。於是,范离抱著穆良朝来到应京最大的酒楼,要了间雅座,叫了酒菜,边吃吃喝喝,边听穆良朝说话。
雅座在二楼,临著的就是应京城最繁华的街道。从上往下看,全是灯,各式各样的灯。路上人声鼎沸,男女调笑的声音,小贩叫卖的声音,甚至还有才子吟诗的声音,混在一起,竟也非常和谐。旁边的雅座定是有人叫了唱曲的,丝竹声声,忽远忽近。耳边还有穆良朝絮絮叨叨,范离竟第一次觉得这人世间,也有让人牵念的地方。
26
小贩们渐渐散去,街道上渐渐安静下来,街灯依旧明亮,但真正的深夜还是来临了。
穆良朝早已醉话说尽,沈入梦乡。范离也酒足饭饱,准备在酒楼打佯前结账走人。还没把小二叫来,就听到笃笃的敲门声。
"进来。"范离为了不把穆良朝吵醒,轻声道。
进来的是小二哥,进来一欠身,笑呵呵地道:"这位爷,外面有一位大师找您。"
大师?范离皱皱眉,现在这个时候只想回好好睡一觉,谁还待见什麽大师?摆摆手正要说不见,就听到一个宏亮的声音在门口响起:"弟子冲智见过范前辈。"
范离不耐烦道:"得,进来吧。尽挑这种时候,冲智你什麽时候也变成夜猫子了?怎麽连出家人的规矩都忘了?"
冲智进来拱手做弟子礼,小二见状出门。
"前辈,我也是听到有人叫前辈的名号,才知前辈在此。不是故意深夜叨扰。"冲智其实与范离算是熟人,并不觉得范离说话这麽冲是无礼之事,毕竟范离的辈份摆在那儿的。
"你小子这麽精,找我肯定不是只是问安吧?说吧,什麽事?"
冲智上前一步正要说话,却看见范离身後睡得正的穆良朝,愣了一下,道:"这位是......?"
"没事,说吧,他听不到。"范离微不可见地皱了皱眉,把身子往边上挪了一挪,正好挡住冲智看见穆良朝的眼光。
冲智见范离如此维护更加惊讶,范离这个游戏人间的主儿,这一百多年来也没见过他维护过谁,这人到底是谁还真是让人好奇。但冲智在范离面前也不敢造次,退後一步,低了头,从袖口拿出一封信函,双手呈给范离,道:"家师给您的信。"说完,垂首立在一边,余光努力想瞄一瞄范离身後的穆良朝。
范离展信细读,不由越读越是惊讶,看完,把信折好,侧头问站在一边的冲智道:"楼明现在在哪儿?这信是什麽时候给你的?"
冲智一拱手,道:"家师一个半月前说是去云游,把信交於弟子,命弟子在论道之日前送予前辈。家师现在何方,弟子并不知晓。"
"那你见到越宁了吗?"
"未曾。"
"知道他在哪儿吗?"
"越前辈应该东陵山,弟子正欲前去。"
"把给越宁的信交给我吧,我正要去找他。"范离伸手向冲智。
冲智一愣,支唔半天,道:"可......家师让我亲自......"
"别废话。"范离有些不耐烦,道:"你还信不过我?"说著,手更往前伸了伸。
话都说到这份上了,冲智也是无法,只好拿出另一封信不情不愿地交给范离。
范离接过,与自己那封一起揣进怀里。突然对冲智道:"卫七呢?那小子现在情绪怎麽样?"
"在屋外等候,前辈要见他吗?"冲智知道这位做事乖张的范离范前辈与自己的弟子卫七非常有缘,甚至这些年下来也算得上卫七的半个师父了,所以才有这麽一问。
范离微笑著,正要说好,突然想起身後睡得正香的穆良朝,又把笑容收了回去。摆摆手道:"下次吧,我还有别的事。"
冲智点头称是。
"卫七怎麽会跟你来庆国?你们所谋之事败了?"范离的口气不能不说是有些兴灾乐祸的。
说起这事,冲智卑恭的弟子态度完全消散,变得精明强悍起来。挺直了腰板道:"现在论成败还太早。一时成败不影响大局。再说卫相这次也元气大伤,很难再得信任,也算有所斩获。卫七,在相府呆得太久,也确实应该出来走走了,弟子带他出来见见世面。"
冲智知范离不理人间事务,也不参於任何国家与皇权的争夺。这些事,范离不放在眼里,也绝不可能从范离的嘴里说出去。。所以说起这事来,并不隐瞒。
"出家人不是淡泊名利恩仇?冲智你如此执著,可是犯了大忌呀。"范离每次见到冲智都要说这句老话,实在不懂一个这样执著的人出什麽家。
"弟子把个人修为置之度外,只愿我教能在我手发扬光大。"冲智这话听起来冠冕堂皇,但范离知道这小子却是发自内心,虽然这些行动里夹杂著一些个人情仇,但不妨碍他真正想要发扬教义的心。
范离点点头,叹了口气,道:"别说什麽把自身修为置之度外的话,有空的时候还是要多多修炼。"
"是,弟子谨记。"冲智一躬到底。
范离袖一扶,冲智起身。范离皱皱眉又问:"楼明说,明年论道他不来了,你知道原因否?"
闻言,冲智大惊,范离没想到楼明连自己的大弟子都没告诉,也不由一愣。道:"你竟不知?你不知道信上写的什麽吗?"
"弟子确实不矢。"
"楼明云游前有没有什麽异常?"
冲智闻言,尴尬了一下,道:"弟子常年不在观里,并不知晓。"
范离闻言颇有怒气,上前踢了冲智一脚。冲智也不敢躲,生生受著。气道:"楼明养你们这些乖有什麽用?!你又不是不知道楼明身子不好,竟然置自己师父不顾,搞什麽变法?!等楼明死了,我看你们发扬个屁!就凭你这点修为去发扬?!"
范离活得太久,身边的人死的死散的散,真正的朋友少之又少,这楼明就是其中一位,虽然是以论道相交,但楼明的温柔性子很合范离的心,一直视楼明为挚友。连带他的徒子徒孙也很是照顾,现在这个冲智可是大大地冲了范离了的忌,忍不住就想好好教训一番。
冲智知自己错了,也知范离与自家师父的情义,这一顿打就心甘情愿地受了。毕竟范离中介用普通并没用任何法术剑术,自己受也能受得住。
"楼明不是任性之人,这次突然不说原因地就云游,就不来论道,肯定有问题。哼,你这个笨蛋,如果楼明真出什麽事,我就把你一剑灭了!赶紧回道观仔细查查,有什麽蛛丝马迹立刻通知我。"范离说著,递了个纸鹤给冲智。
冲智闻言也担心起来,归心似箭,接过纸鹤,诚慌诚恐地躬身下去。
27
是夜,范离抱著穆良朝回到依翠楼,找了间干净屋子,把穆良朝往床上一丢,自己坐在一边生闷气。
身边什麽都没带,范离无法,只好拿出几枚铜钱,做最简易的占卜。手捏法诀,七枚铜钱,往空中一抛,竟是地雷复卦阵。范离眉头皱得更紧。一挥手,收了铜钱。出门,上楼顶观星。脚踏八卦阵,范离果然见南方的一颗星忽明忽暗,隐晦不明。
楼明应该性命无忧,但为什麽气息如此不稳?忽明忽暗表明他有所挣扎。楼明如江中霁月,光明磊落的性子,有什麽会挣扎的?范离想不出所以然来,但性命无忧也就放了一大半心。回房睡去。
次日晨,穆良朝醒来,见范离睡在自己身畔,紧皱著眉,似是噩梦缠身。穆良朝没见过这样的范离,范离在穆良朝心里的印象,始终是各种不同的笑脸,从不见他忧心。眼下这样的范离多少让穆良朝有些惊讶。
起身,梳洗好,叫范离起身,要去与穆熙告别。等范离洗漱时,穆良朝画了一堆遁地符揣在怀里。然後与范离一起去与夏天无告别。
清晨的依翠楼特别安静。绕过姑娘们住的後院,穿过一片竹林,穆妨朝就看见自己的弟弟穆熙正被大白菜忍冬搂在怀里一径儿地亲。看穆熙一脸的无奈样,穆良朝忍不住想笑。
"天无呢?"范离声音清冷。
忍冬放下挣扎的穆熙道:"在後面的药房。"
"带我过去吧。"说完,看向穆良朝道:"你跟穆熙也告个别吧。"说著,由忍冬带著离开。
穆良朝上前抱起穆熙,笑著问道:"怎麽样?我看好象你师娘挺喜欢你的?"
穆熙点点头,苦著脸道:"就是太喜欢了,没事就捏著我玩,一晚上没睡好。哥哥,你看。"说著指指自己的脸。
果然。穆良朝有些哭笑不得,看见穆熙的脸被捏著红红的,还有几个口红印,虽然看起来更可爱了,但肯定并不舒服也就是了。穆良朝轻轻给他揉了揉。从怀里拿出一本小册子,道:"拿著,这是哥哥做的一些初级法术的笔记,你记著些,万一遇到危险要学著自保,这一年哥哥不在身边,你要乖点。"
穆熙点点头,小心翼翼把笔记收起来。还没说话,穆良朝又拿出一沓遁地符,道:"万一夏天无或者别人欺负你,你就用这个逃,别正面冲突,知道吗?"
这次轮到穆熙哭笑不得了。也收了起来,道:"哥哥,当师父的责罚乖是正常的事,你别太担心了。而且还有师娘帮我。我如果在他府里用遁地符会吓著人的。"
"好吧,好吧。"穆良朝也觉得自己太象爸爸了,又罗嗦又讲不到什麽重点。就是觉得舍不得。
"哥哥,我不在,你也要注意吃饭,别只顾著范离,你不比他是半仙之体,他一年不吃都不是问题,你不行。哥哥,一年之後你要健健康康地来接我啊......"
穆良朝眼睛都润了,眼睛眨呀眨地不让眼泪掉下来,连连点头。
兄弟俩你一句,我一句尽说些没用的叮嘱的话,倒也把离愁别绪渲染地有些心酸了。直到范离出来,两人才分开。
范离把穆熙叫到一边,递给他一块雕工精致的木牌,道:"如果有什麽麻烦,就拿这个去东街四弄的任记酒肆,找任老板娘,她会帮你。"见穆熙盯著木牌看,又道:"除了任老板娘千万别让任何人看到这个木牌,收好。"穆熙贴身收好,再次点头。
范离拍拍他的头道:"这一年间,我有许多事要你哥哥帮忙,他可能不会来看你了,你要自己小心。我们走了。"
"什麽事?会不会有危险?"穆熙急道。
"有我在,你担心什麽?"范离露出今早难得的一个笑容,说著拉著穆良朝告别离开。
"就是有你在才危险......"穆熙小声嘟哝著,站在忍冬身边向范离和哥哥告别。看著哥哥的身影渐渐消失,穆熙再也忍不住突然大哭了起来。
忍冬胖胖的脸不忍地看著小小的穆熙,抱起这个哭得惨兮兮的孩子,和他一起哭了起来,一时间竹林内外,一片凄惨。
范离与穆良朝并肩走在应京城的大街上,大清早的,除了卖菜卖早点的,没什麽人。一路无语,各想各的心事,各愁各的人。
走过一家卖豆腐脑的小摊子,穆良朝闻到一股熟悉的味道,自己前世最爱吃这种味道的豆腐脑,可惜自己很少出门,吃得并不多。於是拉住范离的袖子,道:"我们吃点东西吧。"
范离愣了一下,看了看穆良朝,再看看小小的豆腐脑的摊子,笑了笑道:"好啊。"说著与穆良朝坐下,大声道:"老板,来两碗豆腐脑。"
"好!~"老板也回应地大声,一天的早上听到这样的声音觉得格外有活力。穆良朝的心情渐渐好了起来。
吃一口,嫩滑有滋味,穆良朝呼噜呼噜吃得开心。就听到范离突然小小声问他:"小朝,你知道你昨晚喝醉了吗?"
"嗯,知道。喝了绿玉我就晕过去了。"穆良朝点点头,停下吃饭的动作,警惕地看向范离,道:"我......有做什麽不雅的事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