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娘。"这越宁应该算是妖族的首领了,这样的问话应该不算涉及隐私吧?穆良朝这样想著,嘴里规规矩矩地答道。
"范离,你去偏厅等我。我与这位穆小哥,有点族内事要聊。"越宁客气地转头,对范离说。
范离连忙欠身道:"越宁,你别为难他。"
越宁轻轻一笑,道:"范离,你也有放在心上的人了?"说著微微侧头,好象在调笑的样子,范离腾的一下脸红了,偷看了一眼穆良朝,却发现穆良朝呆呆地看著越宁,根本没在意自己。不由地脸又白了下来,撇撇嘴道:"别胡说,小朝是我的兄弟,我带他来,当然要保证他的安全。"
越宁点点头,道:"半个时辰,保证他一点事都没有。你去吧。"
范离无奈,走上前捏了捏穆良朝的手,打手势,让穆良朝遇事叫自己。穆良朝回过神来,笑著答应,范离才一步一回头地离开。
等范离的身影消失,越宁才缓缓道:"你娘......叫什麽名字?"
穆良朝呆在当场,这一问自己才发现,竟然不知道穆娘叫什麽名字,甚至姓不姓穆都不知道,自己除了叫她娘之外,从没问过。自己对穆娘一无所知......,这个认知让穆良朝颇为沮丧,抿了半天嘴,才吱唔道:"我娘没告诉过我。我不知道。"
越宁也愣住,半天又问:"那你爹呢?"
"不知道。"穆良朝头越来越低,有点无地自容的感觉,道:"从我有记忆起,就没见过他。"
"孩子,来,让我看看你。"越宁伸出手,作势要摸穆良朝的脸。穆良朝把脸凑过去让他摸,感觉他冰冷的手在自己脸上从上向下慢慢摸下来。半晌,才停下手。
"你娘原身是只猞猁?"越宁的话突然流利起来,虽然闭著眼睛,却让穆良朝感觉他在紧紧地盯著自己。不由赶紧点头,一点也没觉得他是个盲人。
越宁也好象真的看见一样,并没等他出声,接著又问第二个问题:"你曾经住在景国卞城?"穆良朝再次点头。
越宁点头,缓声问:"你娘现在好吗?"
穆良朝再次低下头,道:"我娘去年过世了......"
"过世?"越宁侧过头来紧紧"盯"著穆良朝,愣了半天,喃喃道:"怎麽可能?!"穆良朝低头不语。又听到越宁声音大了些,道:"你娘怎麽过世的?!"
"病逝。"穆良朝愣了愣,道:"越大人......认得我娘?!"
越宁点点头,沈声道:"如果你娘叫穆菲的话,我确实认得。"说著,抬起头来,道:"你给我仔细描述一下你娘过世时的情景。"
穆良朝一看原来是故人,世上又有一人知道穆娘,不由地有些开心。定了定神,把穆娘突然生病,药石无功,然後怎麽找安排後事,怎麽後来找不到墓地的事一并细细说了。
越宁听著,越听嘴角勾起的弧度越大,最後听到穆良朝说墓地找不到时,哈哈大笑起来,仰著头笑得仿佛很开心。穆良朝被越宁这突然地大笑,弄得有些莫名,虽然自己娘亲过世的消息让人发笑这个事实并不怎麽让人高兴,但穆良朝下意识觉得,这越宁对自己,对穆娘没什麽恶意。
越宁笑完,笑得眼角都溢出泪来,才平缓了情绪道:"你娘,还是那样淘气,连自己儿子都骗。"
"什麽?!淘气?!"穆良朝目瞪口呆。怎麽也难把自己圆圆胖胖的娘与淘气两个字联系起来。
越宁笑意不减,道:"你娘应该是不知道怎麽功力受损,去年以她的功力,又正好是要渡一小劫,她无力在渡劫同时维护於你,才出此下策,你别怪你娘。"
"你的意思是......我娘她没死......?"穆良朝一喜,连死这样直白的词都说出来了。
越宁点头,道:"她这小丫头片子,八成现在不知道在哪儿逍遥呢。"
穆良朝大大地松了口气,也笑开来,虽然把小丫头片子与自己娘联系起来费了点劲,但这结果还是让人非常开心的。过了半晌,穆良朝本著好学的心,问道:"那......那为晨要装死?直接逃走不好吗?"
越宁突然活过来了一样,突然"嘁"了一声,不屑道:"她要是不装死,你们这些小子,还不得天天缠著她呀?她这麽爱玩的人,天天带个孩子在身边,多难受?"
"啊?啊?啊?!!"穆良朝这回彻底崩溃了,半天,才讷讷道:"越大人,也许你说的不是我娘,我娘待我与弟弟非常好。"
"弟弟?!"显然越宁也没料到这麽一个事实,半天才低头苦笑道:"菲菲果然是......唉......"说著,转过头去,似是看了会窗外,半天才又抬头对穆良朝解释道:"肯定是你娘。你的功法没错,是我独创的玄宁功。你们又在卞城呆那麽久,以你娘的性子还能带你这麽久,还真是委屈你娘了......"
说著,突然睁开眼睛,吓了穆良朝一跳,只见越宁的眼睛是浅青色,配在一片白色中,说不出的诡异......美丽。穆良朝忍不住後退两步,却被越宁轻轻一挥衣袖就拉到跟前,直直站好,困在那里,动不了。
越宁上下打量著穆良朝,穆良朝被打量得毛毛的,越宁的眼光冷冰冰的,不象在看活物,下意识地问道:"你,你......不是盲的?"
"你说这里吗?"越宁指了指自己的眼睛,道:"按人类的说法,确实是盲的。"
"那......你现在,现在要做什麽?!"穆良朝释出功力,努力要从困缚中挣扎出去,嘴里一边转移注意力。可没用,穆良朝一释出功力,就听到越宁好奇地咦了一声,道:"你这个方法还挺有趣。不过,你不必挣扎,没用。我不是要伤你。你即是我的故人,我只是要给你点好处,作为见面礼。"
话音刚落,穆良朝就觉得头顶烫烫的一痛,好象裂开了一样,眼前一白,就什麽都不知道了。
34
穆良朝做了一个长长的梦,最後梦到蚂蚁一直咬自己的心窝,麻痒异常,突然惊醒。睁开眼就看见自己睡在一张白色的石床上,应该还是在越宁的宫殿。摸摸胸口,那种又麻又痒的感觉慢慢消散去,只觉得一股热流在那里盘旋不去。
"穆公子,可是醒了?!"一个稚嫩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穆良朝侧侧头,看见竟然就是那个在门口接待自己与范离的垂髻小童,他正要笑不笑地看著自己,手中捧了个拖盘,盘上放了一碗汤与一丸药。
穆良朝连忙起身,才刚支起一点,就被小童手一伸轻松压了下去,道:"穆公子,请暂不要起身。家主吩咐,请公子服此药之後运行功法九九八十一周天,完毕後,请喝此汤。"
穆良朝一向对中药不感冒,而此童的态度绝说不上亲切,甚至在探究的目光中还隐隐有些不耐,穆良朝轻轻皱了眉,道:"不知越大人与范离大人现在在哪里?"
"现在深夜,两位大人已经休息。"小童说著,又上前走了两步,把托盘举到穆良朝脸前,道:"请穆公子服用。"穆良朝最讨厌这种态度,看起来彬彬有礼,其实多有胁迫。可是自己现在身体虚弱,不过,即使不虚弱也不是这小童敌手,於是只是侧了头,道:"放那儿吧,我知道了。请你出去。"
小童轻轻哼了一声,道:"家主吩咐的话,小人不敢不从,还请公子服下,小人就出去。"说著,又把托盘往前伸了几分,几乎要碰到穆良朝的鼻尖了。
穆良朝怒从心生,也哼了一声,道:"怎麽?你们家主的吩咐是要你灌我服下不成?"
小童也是打小生活在这宫里,因身手灵活,加上长得眉清目秀,见到的要不就是感恩戴德之辈,要不就是范离这样的大师,根本不会有人给他脸色看,甚至还对他青眼有加。眼下这小子倍受家主恩赐,竟然这态度,也不由地上火,大声道:"别不识好歹!"说著往前走了一步,恨恨地看著穆良朝,接著道:"你以为你是谁?主子给的赏赐,不感恩还摆臭脸?就你这样的废物也敢摆架子,你是嫌自己活得太长了啊?!"
穆良朝身上无力,因为说话少,所以半天也没酝酿出答语来,就见小童从恨恨变成得意洋洋的脸,穆良朝觉得,真是看够了,把心里的话顺出个一二三四来,一字一句慢慢道:"第一,越宁是你主子,不是我主子,你喜欢当奴才,不要把别人都想得与你一样。第二,你主子所谓的赏赐,并未征求我的同意,我没有报怨已算很给越宁的面子。第三,我是你家主越宁的客人,而你不过是个奴才,你有什麽理由,有什麽胆量在我面前嚣张?第四,你有本事威胁我,最好有本事有胆量现在就灭了我,不然,我会让你从今以後很难受。"
"你!你!你大胆!"小童指著穆良朝,半天说不出一句有实质作用的话来,气氛正僵著,就听到门外,啪啪几声鼓掌声,越宁的声音慢慢进来:"果然与你娘一个性子,说得好,我这雪宫也太久没有人管一管了。"
小童一听,吓得青了脸,退後僵在一边,动也不敢动。越宁与范离慢慢走了进来。越宁看轻轻瞄了小童一眼,道:"小青,看来我平日里是太纵著你了,你的性子与修道偏离得越来越远了。"
穆良朝见小童吓得象秋天的叶子,开始发抖,心中不忍,正要说话,却被范离一个小型风咒,蔽住了嘴,穆良朝看了看范离,就见范离笑笑地看著他,摇了摇头,表示不要插手。
越宁的声音在房中响起:"放下药,去刑堂领罚五十,再去炼妖洞面壁五百年。小绿,来带他下去。"听到处罚,小青反而平静下来,安安静静地任一个不知道从哪里突然出现的叫小绿的人带著出门,可穆良朝清清楚楚地看到,小青临出去之前,恨恨地瞪了自己一眼,眼中的怨毒让穆良朝狠狠地打了个冷颤。
越宁转过来,对穆良朝道:"你满意了?"穆良朝点点头,又摇摇头。越宁道:"怎麽?"
"我看那小青走前心存怨念,怕是修道不成,修成魔。"穆良朝把自己的担心说了出来。
越宁冷冷一笑道:"就他那浮燥性子不改,修道不成,修魔自也是不成。不必担心。"说完,亲自拿出托盘过来,道:"听话,吃了它,免得你娘下次知道我见了你却没给你好处,你娘他非怨我不可。"
啊?!这又跟那个自己根本不认识了的娘有关系?!但越宁这样的人亲自拿著托盘,穆良朝还真是别扭。不敢怠慢,接过,拿著丸药,看了半天,闻著浓浓的中药气,嘴里已经开始泛苦水。看越宁正殷殷看著自己,只好闭上眼,一下全放在嘴里乱嚼一通,嚼著嚼著竟然发现非常好吃,清凉中带著些甜味,中药味也是淡淡的,一点都不苦,口感也是非常有弹性,好象果冻。不由就嚼地慢了起来,吃完,咽了下去,只觉得一股凉意从丹田升起,就听到越宁的声音:"运功九九八十一周天。"
依法运功,只觉得所到之处遍体生凉,明明还是冬日,这凉意竟也不觉得难受,只觉得惬意得很。每次循环回至丹田时,都能感觉到自己的内丹好象活跃了很多,一跳一跳地好象会呼吸,从前淡蓝色的光球,现在表面又沾染了一层雾样的东西。九九八十一周天後,只觉得每个毛孔都随著内丹重新呼吸了一遍,清爽极了的感觉。穆良朝忍不住内视,见自己内丹已经由淡蓝变成了深蓝色,刚才运行过程中沾染的雾也全都吸收,整个内丹大了一圈,好象还紧实了一些。
慢慢睁开眼,就见范离紧张地看著自己,一看到自己的眼睛睁开,突然大笑,道:"成了,快喝解垢汤。"
35
穆良朝想到刚才那粒药丸的味道,也就毫不推辞地端起碗,满心欢喜地一仰头就灌了下去。到了嘴里才发现,苦,非常苦。穆良朝皱起脸,可怜巴巴地望著两个不动声色的大人物,只好硬咽下去。
真喝下去,就发现,明明是已经凉了的汤,怎麽一到了胃里,突然就烧了起来,一下就烧到全身各处,轰轰的火感觉把整个人都烤熟了。眼前的景物开始变亮,变扭曲,穆良朝神志不清,一声不响,满身通红地,扑通一声倒在床上,开始流汗。
穆良朝醒来,发现身边一个人都没有,自己躺在一大片蒸腾著热气的温泉的下水处,旁边有个小小的落差,形成一个小型瀑布。起身四顾,就听见范离远远的声音,道:"小朝,快去洗洗,你实在太臭了,我没办法过去陪你了......"
什麽?臭?!穆良朝自己习惯了根本闻不到,只是也觉得汗津津的很不舒服。看看自己,吓了一跳,竟然一身黑油油的,全是不知从哪里来的污垢。虽然闻不到味,却也知道这臭从何来了,一时尴尬地不能言语,看也不敢看范离在哪个角落,赶紧一个纵身,跳进温泉下方的小瀑布里,全当淋浴。
"啊......好舒服......"穆良朝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水过,污垢完全不沾身,一下就冲走了。穆良朝脱了一身黑泥的衣服,任有些烫的水打在身上,身体对水好象有了某种感应,过身的水都是快乐的,纯净的,一点一点被吸收。抬起自己的左手,穆良朝发现,范离说的要两个月才好的手,完全痊愈了。不但痊愈,而且肌肤如玉,别说皱纹,连毛孔都紧致地几乎看不见,还映著荧荧的光泽。
穆良朝几乎不敢相信这是自己的手。拿起来细细看,再戳一戳,也有感觉。可是,不对......穆良朝连带著也看到了自己用来戳左手的右手,竟然也是一样的细致。再顺著目光看遍自己的全身,竟然全是如此,自己变成了一个象玉像一样精致的人,穆良朝彻底惊了。
那个好吃的药丸难道是美容丹之类的东西吗?觉得自己一个男人被搞成这样,有点点不适应,在穆良朝心里,男人应该是粗糙的,大开大合的。相貌......那都是娘们才在意的事。穆良朝呆了良久终於接受了事实。谁叫随遇而安是穆良朝的本性呢。自己还跟自己解释,不在意相貌,对,不在意相貌,那不在意丑,也不在意漂亮。忘掉就是了。一会儿功夫,穆良朝把自己麻醉了,只是下定了决心,以後更不要照镜子了。
唤了范离丢了衣服过来,穿戴好,低著头,尴尬地出了温泉地带。出了拱门,穆良朝就看见范离与越宁坐在五百米远的地方喝茶。轻轻叹口气,这身体的眼神更好了,凝凝神,连他们喝的茶在水中飘来飘去都看得见。要命,穆良朝呀,穆良朝,你越来越象个真正的妖怪了。
一步一步慢慢走过去,只觉得身体轻轻的,每一步都要控制控制才不至於飞上天去,又舒服又不知所措。调适著自己的身体,左脚右手,右手左脚,最後索性负手而行,好象在飘,真是美妙。
范离抱著茶,眯著眼睛看阳光下刚学会用新身体走路的穆良朝,心怦怦跳得厉害。明明还是那张脸,明明还是那付模样,硬是感觉变成了另一个人,另一个有著强烈魅惑力的男人。一举手一投足,甚至随便拿眉眼瞄一眼自己,都比从前的刺激要大上一百倍。难道......难道,自己这个半仙之体,还堪不破皮相?!
幼稚,幼稚!范离骂了自己一顿,又呆看了半晌,突然转过脸来,看著越宁,喃喃道:"越宁,你有没有觉得,小朝......长得与你有点像?"以前还感觉不大,这次服了易灵丹之後,气质转变良多,看起来就明显了许多。
越宁撇撇嘴,道:"你明知我是瞎子,我怎麽知道谁与我长得像?"
抵赖!这越宁有问题。修炼到他这个程度有没有眼睛有什麽区别?之前穆良朝服下易灵丹,外表看来情状颇为吓人,一会热一会冷,让范离只顾担心,没考虑为什麽越宁会突然给穆良朝这麽大的好处。现在一切平顺下来,范离心生疑虑,又见越宁与穆良朝颇有相似之处,而一向自持的越宁难得地用痞赖的方式表明不合作的态度,让范离一时心中乱哄哄的。越宁这种态度,表明这事情就真的有问题。只是不知该不该继续问下去,很怕自己问出一个自己不能接受的答案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