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晚饭的时候,范离就来享受成果。一屋三个人,穆良朝,厉为善,厉惜仁,坐在餐桌前等待姗姗来迟的范离。范离很难的地没有穿他的标志红袍,一身白衣,黑发随便一挽,从屋外施施然走了进来。
一屋子人,三种粗喘,穆良朝可以听见自己的心怦怦怦乱跳,血液在血管里轰轰奔流的声音,手脚都不知道放在哪里才好。只觉得眼前人,一举手一投足都与天地相合,如风如水,有不可言说的妙处。轻轻一笑,眉眼全是情,就象是春风里的花全开了,非常美,非常美,美得让人沈醉,美得引人占有。
穆良朝紧紧握住自己放在屋下的拳,感觉指甲掐在了手心里,微微刺痛,赶紧趁著灵台一丝清明,灵识内视,抱守元一,才堪破表相,见还是自己熟识的范离,普普通通的一笑,甚至还稍带得意地看著自己三人眼中的痴迷。
穆良朝转头,见厉家兄妹果然已经痴住,嘴张得老大,已经开始流口水。穆良朝扑哧一声笑了出来,心中愧然,如果自己不是收得早,怕也是如此丑态吧?瞪范离一眼,道:"赶紧收了,别再捉弄小孩子了。"
范离呵呵一笑,玩得开心,故意再飞了个媚眼给穆良朝,穆良朝被这一飞弄得一愣,明明是没受魅惑之术的影响,怎麽依然觉得心在怦怦乱跳,脸一红,赶紧转开目光。果然见厉家兄妹已经是一脸迷惑地看著范离。
范离并不解释,很自然地拿起饭碗,道:"今天不错,还有小朝爱吃的鱼。"说著,挟了块鱼送到穆良朝碗里,道:"大家开始吃吧,晚上还有好多事要做呢。"
厉为善缓过神来,边吃边问道:"晚上还有什麽事?"
范离看了穆良朝一眼,穆良朝点点头,对厉为善和声道:"晚上来帮我炼药吧。炼了初成品,明早我们去采千年晶涎,回来再一合就成了。你说好不好?"
厉为善显然对於炼药非常感兴趣,闻言眼睛一亮,连连点头。感觉到衣袖被人拽住,一侧头看到妹妹正可怜巴巴地看著自己,反应过来,又回过头来,看著穆良朝道:"李哥哥,我能带著妹妹吗?她一人我不放心。"
穆良朝看了一眼厉惜仁,见小姑娘才四五岁,就已经轮廓颇似任大娘子。心中喜欢,就笑眯眯地点了点头,道:"好,不过惜仁还小,不许熬夜。"
厉惜仁欣喜地点点头。
范离看看这个,再看看那个,突然道:"惜仁还记得爸爸的样子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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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问题来得突然,厉惜仁年纪尚幼,根本体会不到此问题的言外之意,乖乖答道:"记得,爹爹长得象哥哥。"
此言一出,厉为善脸色一白,差点把手上的筷子掉落在地,惊恐地看著正相视而笑的穆良朝与范离。
"爹爹对惜仁好吗?"范离接著问,不理厉为善的苍白脸色。
"很好的。爹爹每次来都带好多......"话没说完,厉惜仁才突然想到什麽,猛地闭了嘴,转头看向自己的哥哥,可怜巴巴地放下筷子,把头缩起来,认错。
穆良朝觉得自己两个大人欺负小孩子,於心不忍,伸手过去,拍了拍一直发抖的厉为善,道:"别怕,我与你张哥哥没有恶意。"厉为善情绪稍缓,但还是半信半疑的眼神看著穆良朝,穆良朝只好叹口气,道:"为善,你也知道你的父亲行过恶事,我与你张哥哥也不过是防患於未然,一则怕你们受到伤害,二则,也怕会连累他人。我们没有恶意,你能理解我们吗?"穆良朝说著,低了头,与厉为善平视,诚恳地望著他,等他回答。
厉为善看著穆良朝半晌,不知是穆良朝长得太过可亲,还是出於对会炼药人的尊敬,这孩子一直以来就难以真的与穆良朝为敌。此时,虽然犹疑地久了些,最後还是松下心防,过去抱著穆良朝的胳膊,道:"李哥哥,我爹爹他不是坏人。他不会伤害我们,也不会连累他人的。他,他......"说到这里,小男孩还是低下了头,声音也缓了下来,道:"对於从前发生的事,爹爹也很难过。现在爹爹真的是个好人。"
穆良朝点了点头,轻轻拍开厉为善的手,还是不习惯与人太过亲近,和气地说道:"知道了,那我们就放心了。先吃饭吧。晚上我们炼药的时候,再说。"
范离在一边笑笑,也没有说话。一顿饭吃得无声无息。吃了饭,范离接著回屋炼他的魅惑之术,而穆良朝就带著还有些忐忑之心的厉家兄妹俩进了药房。
穆良朝进门之後,就吩咐了兄妹两开始铡药,自己在一边开始配份量。嘴里一边问道:"为善,既然你爹爹变好了,为什麽你们不去与爹爹一起,还要自己卖药为生呢?"
厉为善闻言,有些伤心。低下了头,小声道:"我也不知道爹爹在哪里,这几年他只是偶然才出现一下,出现的时候对我们很好,给我们带好多好吃的,好玩的,还有书。不过,过不了几天,爹爹就突然消失了。每次都是这样。"
穆良朝听了,还没说话,就听到厉惜仁奶声奶气的声音,犹犹豫豫对厉为善,道:"哥哥,爹爹是不是不要我们了?"
"才不会!"厉为善把手中的铡刀往地下一放,怒气冲冲地瞪著妹妹。厉惜仁被这一吼吓了一跳,然後突然眼眶就积满了泪,叭哒叭哒,断线的珍珠一样往下掉。
穆良朝见不得人哭,尤其还是这麽个小姑娘,也厉声道:"为善,你怎麽当哥哥的?这麽吓妹妹干什麽?!"
厉为善也知道自己错了,而且看到妹妹这样哭也大是心疼,抱起妹妹,低声安慰起来。
这样温馨的场面,让穆良朝想起了远在千里之外的穆熙,自己这世上最亲的人,他应该也在这样一个药房里,不知道会不会也在哭。还有几个月,几个月,自己就能接了弟弟在身边,世间遨游了。想著,穆良朝轻轻笑了笑。不由对厉家兄妹的印象好了几分。未来可期,努力吧。
"为善,你爹爹教过你修行之道吗?"
厉为善点了点头,又摇了摇头,道:"爹爹教过,但我没学。"
"不必因噎废食。"穆良朝拿出木鼎,点起真元之火,道:"你不学修行,就无法学会炼丹。如果你真对草药感兴趣,只有去学这尘世的药草之术,别小看,哪一种本事都一样博大精深,学好了,都很难,都很有用。"
穆良朝第一次这麽语重心长的讲话,还没体会到教育人的快感,就被厉为善扑通一声跪倒在地,吓了一跳。赶忙上前拦住厉为善磕头的动作,道:"为善,你做什麽?"
厉为善抬起头来,坚毅地望著穆良朝,道:"请李哥哥收我为徒!"又是哥哥,又是徒弟的,称呼听著真奇怪。不过穆良朝没在意这个,只是大为惊讶,竟然有人要拜自己这个半吊子为师。
斟酌了一下,穆良朝道:"为善,我现在一切也都在学习当中,如何教你?就算是你爹爹也比我要高明许多。如果要学修行,你应该拜你爹爹为师,如果要学炼丹,我只看过一本药经,还没看懂得多,你打算在我这里学到什麽呢?"
厉为善规规矩矩地跪在地上,看了穆良朝半天,穆良朝的话让厉为善不知如何回答。其实,穆良朝的话厉为善都知道,可心底里就是觉得有这样一个师父一定是一件幸福的事。毕竟只是个六七岁的孩子,一时之间找不到话来说,就把心里的话,一五一十地说了来,道:"我喜欢李哥哥的性子,想让李哥哥当我的师父。我爹爹说过,师父领进门,修行在个人。李哥哥完全可以当我师父的。还请李哥哥成全。"说著又磕起头来。
穆良朝一挥手,把厉为善托起来。不习惯有人在自己面前跪来拜去,自己又不是佛像。穆良朝对於厉为善的提议有些不知所措。道:"让我从未想过收徒的事。我想想。明天答复你。你先铡药吧。"说著,穆良朝抚著额,皱眉走出了药房。
真是为难,首先厉为善的身份敏感,父亲可能与自己为敌,而母亲据说也不喜欢修行者,自己真要收他为徒,怕是会惹很多人的厌。而且想著要是收个徒弟,就得天天身後跟个小尾巴,就觉得闹心。穆良朝一点也不知道,自己对厉为善的这种想法与越宁对自己的想法有多麽相像。要是让范离知道,一定会大为感叹的。
走在院中,才发现今晚是满月。月光下,穆良朝习惯性地在烦恼的时候逃避,沈入灵识是逃避最好的方法。
放开灵识,任它与夜色融为一体,让身体的每个毛孔都张开,好象化在了这小小一方院子的月光中。心灵的烦躁慢慢安定下来,穆良朝渐渐感觉不到自己了,好象飘散在了整个宇宙。有什麽悸动隐隐地印在了心上,穆良朝想要抓住,可一凝神这感觉又再消失。
一次,一次.反复地感受。很美妙。穆良朝忘记了一切。月光照在穆良朝身上,好象不是反射回去,而是慢慢渗入了穆良朝的身体里,一点一点冰凉的感觉从皮肤一直进入经络,流遍全身,然後回到了自己的丹田。
内视进去,看到自己的丹田今夜似有不同,只觉得其中的深蓝色有了别的含义,连形状都有所变化。正看著,突然空中一声惊雷,直直劈在了穆良朝的头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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院中刚开始有灵气异常时,就惊动了范离。范离进到院子看到的穆良朝正在入定,脸上的月光流动似有轨迹,知是穆良朝应有所悟。不敢惊动他,为防他人发现,开始在以穆良朝为中心,画起防止灵气波动外延的阵法。
阵法完毕,在院四周建起了一个屋透明的壁。这边的穆良朝也进入了另一种状态,范离惊讶地看著这样的穆良朝。月光似有实质,被吸入穆良朝的身体,穆良朝四周形成一圈一尺左右的黑暗地带,而穆良朝在这片渐浓的黑暗中,渐渐看不见。没见过这样的情景,范离也不知道这是好还是不好,只得握紧剑柄在旁边护法。
惊雷劈下,范离一惊,这雷比天劫要小得多,但却实实在在是天劫的模式。这是范离也没见过经历过的情景,惊讶地没来得及反应,惊雷劈入沈入一片黑暗中的穆良朝,一瞬间照亮了沈静如水的穆良朝苍白的脸。
雷从百汇穴直入,穆良朝本来正在内视的眼突然眼前一暗,暗得比闭上眼睛还要暗,完完全全的黑,无边无际的彻底的黑暗。从头顶而来的让人颤栗的能量轰地就直往丹田而去。穆良朝什麽也看不见,什麽也支配不了,眼睁睁地感觉著这股新进入的力量横冲直撞。
好痛,强烈地连头发根都竖起来的痛。觉得脊柱被一点一点强行劈开,把人分成了两半。穆良朝冷汗直流,无法作为,只好死守著一点清明灵台,强撑。
同一时间,体内长著花纹的胸口突然一烫,特别特别地烫,从胸口流出大量能把人焚成灰烬的能量往这天外来的能量的来路,纠缠一处,抵死反击。穆良朝这会儿不再只是痛的问题了,只觉得身体又烫又麻,从冷汗变成了热汗。
穆良朝觉得自己就要死去的时候,从丹田而来的带著月光与冰雪凉意气息也一冲而出,参与到这让人难以忍受的纠缠中去。但这凉意去了并没有中和炽热,而是各行其是。穆良朝觉得体内到处都是冲撞不停的能量,鼓胀无比。一时滚烫,一时冰冷,一时颤栗。
最後,感觉这些能量渐渐融合起来,虽然还是很痛苦,但为著功法受苦良多的穆良朝已觉得此时的痛苦可以忍受了。穆良朝终於感受到一丝光亮。内视进去,见到胸口一个三色的大大的能量球正急速地旋转,一边旋转一边胀大缩小地反复变幻,好象还在斗争。正紧张地看著,突然它炸开,穆良朝再次陷入一样刚开始一样的痛苦中去。
这样反复三次成球,两次炸开,穆良朝觉得自己就要爆体而亡的时候,体内的这个诡异的球,终於完全圆融,流光溢彩,稳定旋转。穆良朝此时全身痛得麻木,无法再思考,只是守著灵台,功体本能地正在一丝一丝地吸收著体内这个新出现的功力。动行,运行,一周天,两周天,不知道过了多久,终於一切完毕,穆良朝已经筋疲力尽。
用最後的力气睁开眼,只看到眼前夹杂著惊慌的范离水渍淋漓的脸,眼前一黑,完全崩溃。
范离在范围外一眨不眨地看著穆良朝的进展。开始穆良朝四周撑起了一个红色的光罩,抵抗一而再再而三的劈雷。这後两支劈雷连光罩的边都没有损害,好象不是劈在上面,只是一下融了进去。暗暗的光映出穆良朝的脸,非常诡异,表情似痛苦又似解脱,汗如雨下,没一会儿功夫,整个人就象从水里拎出来的一样。然後红色的光罩慢慢变淡,有一丝蓝色渗了进去。
看著穆良朝渐渐平淡的表情,似有悲悯,周身的光罩忽张忽缩好象心脏。范离灵光一闪,似有所悟。最後,过了足有一个时辰,光罩才突然往穆良朝身体里一收,天空似乎在响应什麽似的,随著这一收没有任何预兆地下起了暴雨。
雨不要钱地往下拨,范离一甩,脱了外袍,给穆良朝的头顶支起了一个小小的雨篷,站在一边看著穆良朝低眉垂首入定运功。
站足了两个时辰,天都渐渐亮了,雨却没有变小。穆良朝一睁眼,范离赶紧凑过去,就看见一双自己从未见过的一双不应属於人类的眼睛,明明是黑色的眼睛,却闪著荧荧蓝蓝的光。范离一惊,正要说话,就见穆良朝眼皮一翻,已然晕了过去。
等穆良朝醒来,已经是第二天的晚上。睁开眼,看见的依旧是范离的脸,看著他醒来开心的笑脸。穆良朝也笑了笑,想起身,却刚刚一动就感觉周身都是钻心地痛,还没来得及撑起来,又再次倒下。对自己的虚弱,穆良朝心中一惊,询问地看向范离。
范离从边上一直煨著的一瓦罐里盛了一碗粥,开始一口一口地喂穆良朝,边喂边轻声说:"你现在虚得很,最少也得将养半个月,下不得床。"
"我这是怎麽啦?"穆良朝不明白自己为什麽会突然受这不明不白的苦。咽下一口熬得靡靡的粥,舒服地叹口气。
范离沈吟了一会儿,道:"我也不是很清楚。没遇过这种情况,看情形倒象是小型的天劫。"说著,又给穆良朝送了一口粥。
"什麽?怎麽可能?!"穆良朝瞪圆了眼睛,自己到这世界才三年,怎麽可能就修炼到天劫?
"据我推测,应该不是你真的经历了天劫,而是你可能体悟与功力不符,体悟已至入道之後的境界,但功力尚浅,所以才引至小型的天劫。"范离说著这些想法,看了看似有所感的穆良朝,接著笑了一下,道:"不过,总之是好事,是种承认你某种能力的历练。我测了你的功体,确实有所改变,而且......"
"而且什麽?"穆良朝看了看欲言又止的范离。
范离放下碗,到桌旁拿了面镜子过来,摆在穆良朝跟前,道:"你看,你虽然尚未入道,但你......竟然已经进入神光内敛的境界了。"
"神光内敛?"穆良朝不解地看向镜子中的自己。一看之下,忍不住笑出声来。回复了,回复了最初那个普普通通的穆良朝,那个举手投足都足够精致的穆良朝不见了。这让穆良朝的心一下放了下来,还是喜欢这样。很满意地点点,笑呵呵地看向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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安下心来,穆良朝再看范离,再看四周,穆良朝发现,自己的眼睛不一样了。看到的世界与从前有细微的不同。从前,这具身体也很好,也能乍得很远,看得很清晰。但是现在,这世界在穆良朝的眼里,好象多了些色彩,多了些息息相关的理解。
一草一木,一桌一椅,好象都有它们自己的规律,他们自己的呼吸。穆良朝身处其中,只要沈下心,就能感觉到,这种感觉很妙,很舒服。耳朵听到的风声似乎不是再风雨声,而是某种轻吟,某种诉说,所有的一切都有了情绪,有了表达。
穆良朝对於这种变化还是很喜欢的。但是......"范离,我为什麽会虚弱那麽久?"久到没办法帮你,还要连累你,穆良朝没有把心中的不安宣之於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