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良朝接过,就著月光细看。封面是篆书,三个字,完全看不懂。穆良朝皱了眉,再翻开里页,字倒是正楷,穆良朝都认识。但此书薄薄一本,一共大概就十几页的模样,每隔一页还画了人物图,说起字来,根本没几个字,穆良朝有些许的失望。不过,有胜於无,还是把它揣进怀里,道了声谢。
范离一摆手,笑道:"得酒喝光了,糕点吃完了,我也要走了。"
"不送。"穆良朝一拱手。
"临走前,我要提醒你一句话。"范离突然欺身过来,揽住穆良朝,头靠在穆良朝的肩上,小声说道:"你想要过平淡生活,就千万不要跟任何人提起我的名字,不然的话,到时你恐怕会比皇帝还要忙,可别怨我。"
穆良朝被这样揽紧非常不舒服,往外挣挣不脱,侧目看向范离,却惊见月如霜人如画,眉眼的风情在清辉下全变成了不可侵犯的高贵,一时呆住。范离说完话,轻轻一笑,随著笑声飘然远去,穆良朝连眼光都没有追到他的背影,就消失了。
这不是人类所能达到的速度。而且这是海面,根本没有借力之处,这范离......难道也不是人类?穆良朝惊讶地张大了嘴巴,傻傻地站在海中央。
中秋过後,穆良朝下定决心要保护自己与小狐狸,只等著卫七出现,就与他说个明白,让他不要再来。可一直没有等到机会,因为没等穆良朝发话,卫七就真的没有再出现。
日复一日,穆良朝白天当面馆老板,晚上研习那本无名功法。现在穆良朝开始庆幸,此书有图,不然光那些个古文的话,非把人搞昏不成。
秋去冬来,院中的柳树只余了枯枝,叶子落在院中扫也扫不尽。风也越吹越冽,海钓时见到的船也越来越少,不过,这个身体倒没怎麽感觉冷。每遇到这种情况,穆良朝都在心中暗叹,郁闷,果然不是普通人。
穆良朝已经把无名功法记得滚瓜烂熟,习有小成。运用起自身的功力来,得心应手。穆良朝有了一种成为武林高手的感觉,有时夜里睡不著,会沿著卞城屋顶跑个遍,看一家一家喜怒哀乐,也颇为有趣。虽然与范离比起来,差得还远,但穆良朝找到了其中的乐趣,也算收获。
这一日清早起来,见屋外一片银白。今年冬天的第一场雪。小狐狸见到很开心,在雪里不停地打滚欢叫,吱吱吱。穆良朝见小狐狸如此,也来了童心,把雪拢起来,推了个大大的雪人,非常欢喜。於是今天的面馆开门晚了许多。
食客们中午陆陆续续地来了,一时间,屋里热闹起来。听著各式各样的小道消息,穆良朝看著外面还在纷纷扬扬的雪花,心里难得地平静。
"听说了没有?卫相国获罪了。整府都禁在府里不许出来了。怕是要糟吧?"有一位食客用说悄悄话的口气大声说著。
穆良朝闻言一愣,难怪卫七这小半年都没来找自己,原来他......穆良朝不知道自己该用什麽心情对待这样的情况。竖起耳朵继续听。
"什麽罪啊?这麽突然?"有人帮闲。
"说是以下犯上,皇上震怒啊。"
"不对,不对,我听说的是,勾结魔教,意图谋反。"
"魔教?!啊?太可怕了......"
後面的发言一团混乱,说什麽的都有,慢慢走向歪曲。高位者的闲话,说起来总是特别过瘾,小小面馆里一下子比平时热闹好几倍。穆良朝皱起了眉,不知道卫七怎麽样了。
10
过得几日,已经传出相府饿死人的说法了。如果传闻是真的,穆良朝对景国皇帝很不屑。杀伐决断的君王用这种方式折腾臣子,实在很难让人敬爱。这几个晚上,穆良朝远远地站在别家屋顶上观察了一下相府的地形,相府外确实是三步一岗,五步一哨,安静得好象坟墓。
是夜,穆良朝做了鱼丸吃火锅。自己做鱼丸很费事,挑刺,剁泥,调料,穆良朝一心一意地做,头也没抬一直忙到很晚。锅里鱼丸翻滚,香气四溢。一人一狐边吃边说话。
"好吃吗?弟弟。"
"吱吱吱。"
"我教你的功法都记在心里了吗?"
"吱吱吱。"
"多多地吃吧,以後再想吃,恐怕机会不多了。"
"吱吱吱?"
"人会因为牵挂而懦弱。弟弟。"穆良朝揉揉一边吃还要一边分心听自己说话的小狐狸的毛,道:"可我,好象不是人类。所以,也不用遵守人类的行为规则吧?"
小狐狸沈默。
"弟弟,我今晚要去看望卫七。"穆良朝认真地看著小狐狸,道:"如果我一时回不来,弟弟,你就躲到咱家的地下室去,我在那里贮备了水和鱼干。乖乖等我,千万不要被人捉住。"
"吱吱吱!!"
"我一定会回来的。你放心。"穆良朝安抚处於暴走状态的小狐狸:"卫七与我不熟,我不会为他冒生命危险的,我只是看看他饿死没有了。弟弟,我是个自私的家夥。所以,你放心。我跑得很快。等我回来,我们就离开景国。"
穆良朝如是说,如是做。藏好了小狐狸,出门。
这次穆良朝没从屋顶走,雪还没化完,屋顶上的世界一片银白,根本藏不住人。循著黑暗,一路往相府摸去。穆良朝虽然没有实战过,但电视也看过不少,谨慎虽有,但并不紧张。加上功力深厚,只是欠磨练。所以,到了相府外墙的时候,心不跳气不喘,清浅地没一个人发现。
趁著守卫换班的空隙,轻轻巧巧地越墙而入。相府虽然大,但明显地朴素。还没有卞城里的富户来得奢华。又是受难时期,更是简朴得让人心酸,穆良朝挨著墙根往预定目标奔去,一路上根本连个鬼影都没有。安静得只能用坟墓两字来形容,还真是有点诡异了。要不是能听到屋内都有浅浅的呼吸声,穆良朝一定以为这是座空府。但穆良朝还是隐隐觉得哪里不对,一阵阵地头皮发麻,想不出所以然,也没时间想。还是按著原订计划,往卫七住的偏院奔去。
到了地头,穆良朝猫在墙根听了听,对面没有声音,才一跃而起,谁知刚落地,就觉得脚下一软。穆良朝暗叫一声糟糕,本能地借力往上一窜,飞上空中的一瞬,穆良朝听见哗啦哗啦一阵响,看见地面沿墙一圈尘土飞扬,竟全是空的。
这动静在安静的相府听起来特别大声。穆良朝现在只有一个念头,就是逃。有人在卫七的院子装陷井,怕是不寻常。自己不能尽朋友之谊,对不起了。伸掌向後一推,借力人往院中心飞去。
这一下空中再无借力之处,眼睁睁地看著自己落入突然出现的网中。穆良朝掏出匕首,照著最大的劲割下去,就听到一深沈的男声:"哈哈,别费劲儿了,能让你割断,本王岂不白费劲儿了?"
院内灯火大亮,从屋内几个人拥簇著一人走出来。为首的是个男人,三十岁上下,华冠锦服,剑眉斜飞,眼露精光,肩宽体长,看上去非常有威势,长处上位者的脸。此时正得意地笑著,看著在网中的穆良朝。
穆良朝见挣扎无力,也就收了力气,心里叹口气,表面还装做无所谓。这人看来是把每一步自己可能的落脚处都设计好了的,自己不落网还真奇怪了呢。只是,为什麽要抓自己?穆良朝没好气地也抬眼回看著自称本王的男人。
自称本王的男人,见到穆良朝抬起脸,看清了面容之後,也愣了一下:"怎麽不是......你是谁?!"
得,看来是抓错人了。穆良朝暗翻了翻白眼,想著小狐狸,软下口气道:"我是卫七公子的朋友。应该不是你们想抓的人,能放了我吗?我从此不会再来。"
"卫七的朋友?"那男人拿著冬天根本用不著的折扇在手掌上敲了两下,笑道:"能与卫七做朋友的人,一定是妙人,本王确实也想放了你。怎奈相府现在的状况,擅闯即犯法,本王怎麽能枉顾王法,说放就放?"
不知道这家夥是个什麽王。看这架式,能在罪臣家里设陷井的,那肯定是有权利放人的。穆良朝低眉顺目,波澜不惊,道:"本人小人物一枚,算不得妙人,让大人失望了。不知大人要如何才肯放了在下?"
那男人正沈吟间,突然见一人走上前,在耳边跟他说了几句。穆良朝现在的身体耳朵好得很,虽然那人声音小,也能听出个大概,是在说自己的身份。心思一转,自己的身份应算清白,只是说不清楚自己这身功夫怎麽来的了,麻烦。这样的情况下,也不知道卫七怎麽样了。
"城西面馆的老板?你这身份可真是有趣。"那男人笑了两声,却没什麽笑意,听著透著一股子冷意。
面馆老板这个身份怎麽会让这男人比刚才的态度更冷了呢?穆良朝不解。点了点头,道:"卫七公子常去照顾在下的生意,感萌在心,眼下他人蒙难,在下只是表一表关心。并无他意。"
男人冷冷地看了穆良朝一眼,对手下说道:"放他出来,重新布置好。"说完率先进了屋。
等穆良朝进到屋里的时候,此人正在喝茶,一脸闲适,全没了刚才的冷硬。
穆良朝打心底里没什麽尊卑之分,以前之所以对富贵之人避而远之,也只是因为怕麻烦。现在,自己的失误,麻烦上门,逃无可逃,避无可避,也就认了。穆良朝累了半天,感叹自己对於实战还是太嫩了,要改进,要改进。进屋赶紧找个椅子坐下。歇了一会儿,抬头就见到对面几人均一脸吃惊地看著自己,才悟道,自己这是愈矩了。
11
穆良朝面无表情,一动不动,坐在那里看著对面自称本王的男人。不是没考虑过後果,只是既然已经坐下了,如果再站起来的话,除了让对方巩固高高在上的姿态,就是自己平白在气势上落了下乘,半分好处没有。所以,穆良朝没有动。
穆良朝一开始想过突然把眼前的王爷制住,然後逃走。但对方四个人,有两个从装束上看明显是个武人,另一个随从虽是懦生打扮,自己也全不知底细,穆良朝在一瞬间就否定了自己的这个想法,自己可是对小狐狸说过,要回去的。还是谋定而後动比较安全。穆良朝放松身体,以最舒服的姿态坐在椅子上,看著这个王爷。
王爷收了惊讶之情,露出一分玩味的笑意,呷了口茶,悠然道:"如果穆先生答应本王几个小小的条件,本王可以放了穆先生。"
"大人请讲。"
"一,请穆先生如实回答本王几个问题。"
穆良朝听著皱了皱眉,自己对这个世界一无所知,但自己认识的人好象都对自己有无数问题。卫七如此,范离如此,眼前的王爷依旧如此。自己的回答不想也能知道是什麽。穆良朝笑了笑,点头。
"二嘛......"王爷放下茶杯,突然象猎豹看著猎物一样,紧紧盯著穆良朝,慢慢说道:"本王想请穆先生让出你的面馆。"
这算什麽要求?一个王爷竟然看中自己的小面馆?!穆良朝想不透理由,但知道自己的小面馆怕是里面藏了些自己不知道的秘密。罢了,反正自己不知道,任何秘密到了自己手里还不都是麻烦?不过对方问得如此慎重,这可是自己讲条件的好机会。
穆良朝故意皱著眉,表现出不舍,道:"可以,但......我要先见到卫七公子。"
王爷显然没有料到穆良朝会答应得这麽干脆,愣了一下,笑道:"可以。"说完轻轻拍了两掌,突然从屋子的黑暗角落跃出两个人,跪倒在王爷跟前。
"带穆先生去卫七那里。"
二人一言不发,执行命令。
见两人利落的身法,穆良朝不禁庆幸自己刚才没有动什麽歪脑筋。穆良朝被二人一前一後,半挟持半带路,一会儿功夫来到北院一个环绕著树林的幽静院子。
到了门口,二人略一欠身,退走。穆良朝还没敲门,就听到卫七的声音:"是谁在外面?"
"穆良朝。"
此言一出,穆良朝还等著卫七走过来开门,却没料到,根本没有时间间隔,门就被突然打开,一个人扑过来,死死地抱住穆良朝,在穆良朝的怀里扭来扭去地欢叫:"穆哥哥,我好想你啊。"
穆良朝差点被卫七扑倒,後退了好几步才稳住身子。暗暗翻了翻白眼,这个力气这麽大,声音这麽亮,定是吃得好穿得暖,自己真是白担心了。想想自己痛失的面馆,穆良朝越发觉得不值。
"得了,进屋去说,我可是累了一晚上了。"穆良朝努力把粘在身上的人推开,道。
听了这话,卫七不减欢喜,拖著穆良朝的手进了屋,屋子不小,字画藏书,华帐软衾,布置得并没见亏待。可那麽多椅子,卫七哪都不坐,硬拖穆良朝坐床上,自己坐在旁边紧紧地抱著穆良朝不放。
"穆哥哥,你能来看我,我太喜欢了。"说著,还把头在穆良朝怀里蹭了蹭。
穆良朝最不喜与人肢体接触,挣了半天,才把卫七挣开,见卫七一脸委屈,不由地皱著眉道:"你乖乖坐好,不然我就走了。"卫七这才不情不愿地坐在一边,看著穆良朝。
穆良朝见卫七一付流浪狗的眼神,不由叹气。这明明是一个狡滑的猎人角色,非摆出这付可怜可爱的模样来玩,真有够变态的。从怀里掏出两个油纸包递给卫七。
卫七接过,打开一看,一包是几个包子,一包是些街上买的卤肉。只是包子已经被刚才这一番折腾已经变了形。愣了一下,不解地看向穆良朝。
"外面说相府饿死人了,我,我就......"这麽说著,穆良朝看著烂兮兮的包子,突然觉得自己做了件非常愚蠢的事。不由地就结巴起来:"看来我是多管闲事了。"
卫七收了笑,看看穆良朝,再看看手上变了形的包子,突然眼泪就掉了下来,抱著包子和卤肉号淘大哭。
穆良朝被卫七善变的情绪搞得很无奈。走过去安慰地拍了拍卫七的背,谁知道卫七这就拱了过来,也不顾手上一手油,抱住穆良朝就不放手,窝在穆良朝怀里,一付不哭个够不罢休的架式,穆良朝除了无奈还是无奈。
拍了两下卫七的背,见他没完没了地抽泣,不由地不耐烦起来,自己丢了娘的面馆还没哭呢,他好吃好喝地哭个P呀?!使劲推开哭得一脸花的卫七,道:"别哭了,不想吃我又不强迫你吃,你哭个什麽劲儿?!丢了就是。"说著,伸手去抢卫七手上的包子。
卫七身法比穆良朝快得多,一个闪身已经退到离穆良朝三米远的地方,拿起包子就往嘴里塞,边掉眼泪边笑,塞得满嘴包子,嘟嘟囔囔地说道:"穆哥哥给我了,就是我的,你别想抢,都是我的。"
穆良朝见卫七满嘴满手都是油,一脸的泪,还笑得开心,狼吞虎咽的架式好象真的是快饿死的人,不知怎的,心中突然一动,身体某个地方柔软了起来。勾起嘴角浅浅笑了起来,温柔看著卫七,道:"慢慢吃,别噎著。"
"真好吃,是穆哥哥的手艺吧?"卫七举著只剩小半个的包子,眼睛亮亮地看著穆良朝。
"嗯。"是今晚和小狐狸吃的鱼丸做的馅。穆良朝笑著点头。
"穆哥哥,对不起。"卫七三下两下吃了东西,收了笑,沈思半晌,走过来,轻轻搂住穆良朝,闷在穆良朝的怀里道。
"是我傻,关你什麽事?"穆良朝推开卫七。
"对不起,对不起,对不起......"卫七低著头,看不见表情,可声音眼见著就要再次哽咽起来,只一径儿地说对不起。
穆良朝见他这样,轻叹一口气,道:"见你平安,我就放心了。我来是跟你道别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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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道别?!"本来还一径道歉的卫七呆住,傻傻地看了穆良朝半晌,突然急急忙忙结结巴巴道:"那,那,那你的面馆不要了吗?"
穆良朝闻言,皱起了眉头,盯紧卫七,慢声问道:"卫七。我的面馆......到底有什麽特别之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