引子
不论多少沧桑，月亮仍旧还会升起，照在陌生的大地上，却已分明不是当时的月亮。
沉默的山林，如化石般静静地卧着。几缕纤巧的云，缓缓地蜿蜒在天际，终于渐渐地消逝掉。在如水月光的反射下，殿顶上的琉璃瓦发出奇丽的银色光泽，如月色下的海洋，一片一片地在轻波中荡漾。仰视蓝色苍穹，星河灿烂，素月分辉，竟似攀手可得。微风掠过，散落的月光，透过叶与叶的罅隙，在斑驳的暗影中流淌。
以前生活在城市里，日日忙碌，又哪有时间欣赏这撩人的月色。看月亮、数星星这种事，根本想想就觉奢侈。此时独立于山巅，沐浴着月华，心头的燥热也就一分一分地平息下去。既然过去的一切已经无法改变，那就接受好啦。
轻轻地举手，不，确切地说，是举起前爪，拭去面颊上最后一颗泪珠。
我弓起腰，轻轻地舒展着毛绒绒的身体。这具身体的柔韧性真是惊人，居然可以把头部与尾部贴合在一起，这对从前的我来说，绝对是做不到的。
是啊，有什么可抱怨的呢？如此精美的一个新身体，四肢匀称、毛色雪白，年轻又健康。反正前生已经当过三十多年的人类，这一世当动物，也算是人生的新体验吧。嗯，被打理干净整齐，脖子上还挂着金铃。这个身体肯定不是一只野猫，而是某个富贵人家的宠物。好啊，以后尽可以舒服安逸地度过一生，不必为生计奔波劳碌。
低头仔细地审查着这具新身体，却仍旧分辨不出性别特征，这让我有些疑惑。到底自己是公猫还是母猫呢？唉，这个嘛，就不必再想了，随遇而安吧。
随遇而安，是我人生的众多信条之一，因此在许多关键的时刻能够保持淡然的心态。
就像是今天早上睡醒时，习惯地把右手伸向床边的低柜上去摸眼镜，却发现自己根本没有手臂的感觉。难道还没有睡醒吗？我慢慢地睁开睡意未消的左眼，却发现周围都是晃动的红影。这个意外的场景比闹钟更有效地驱散了我的睡意，我猛然睁开双眼，却发现自己根本就没有身体，只是一团燃烧着的红色火焰。
喔，还在做梦吗？
一个新的梦，和我的日常生活完全不同吗？
我真的从来不曾梦见自己变成过非人类的事物，看来应该再睡会儿，把这个新奇的梦境继续下去。
"你。。。醒来吧。"一个嘶哑的声音在左耳边响起，很陌生。
我才不这么听话呢，让我醒我就醒，你又不是闹钟。
"喂，醒来吧。我们知道你已经醒了。"一个尖细的声音在右耳边响起，似乎有些不耐烦。
不醒，不醒，就不醒，反正我就闭着眼装睡觉，能把我怎么样？
一阵冰冷的感觉从头顶处铺天盖地地淋下来，似乎是被浇了一盆冷水。
我愤怒地睁开双眼，大吼："干什么？把我弄病了，要你们赔钱。"
看清这两位的面容之后，我的表情立即从怒不可遏变成和颜悦色。"啊，抱歉，我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得罪了两位使者，不好意思啊。您二位大人有大量，不要和我一个死鬼计较啊。我现在已经奉命醒来，有什么事情，您二位吩咐下来，小的立即去做。"
原来我已经死掉了，真是奇怪啊。没病没灾的，好好地躺在床上睡觉，也会死去吗？怎么自己一点儿感觉也没有，就这么无声无息地死了。年年体检，没有心脏病啊。可是真的只有头部的感觉，脖子之下的身体似乎已经不存在了，而这个头部笼罩在火焰之中，也只是个模糊的影子。更何况围在我边上的两位，一个长着牛头，一个长着马头，却会说话，有表情，头上戴着尖尖的白色长帽子。这个场景之下，只能解释为自己已经死掉了。
马头用尖细的声音飞快地说："跟着我念，不要想别的事情。"
"好的，好的。"
"浮生本如梦，皆是前尘误。"他的声音拉长，每个字都用了几乎一分钟的时间。
我尽量地按照他的节奏，拉长了声音，念了一遍。
马头紧锁的眉毛因为失望而放松下来，叹息道："你能不能专心地念，脑子里不想别的事情。"
"好的，好的。"能不想别的事情吗？我死了，我的孩子、老公、老爸、老妈。。。怎么办？今天早上谁给他们买早饭，谁送孩子去上学？洗衣机里还有昨晚洗的衣服没有晾上呢。
我耐心地重复了三十遍，终于战胜了马头的耐心，他哭着放弃了。
牛头慢吞吞地说："算了吧。。。老马。。。告诉她实话吧。。。不然。。。她心里。。。这许多挂念。。。根本不可能放下。"
咦，还有隐情，我可要洗耳恭听。
马头轻咳一声，举起衣袖擦干眼泪，说道："你其实没有死，现在这个灵魂是。。。怎么说呢，就算是复制品吧。我们最近刚更新了系统，运行起来不太稳定。结果不知哪的程序搞错了，把你的灵魂复制了一份。可你偏偏是个无神论者，我们无法把你现在的这个灵魂销毁。"
原来如此啊。就像是施瓦辛格的《第六日》那样么。
想不到现在自己成了删除不掉的病毒啦。
"啊，我不怪你们。既然那个我还好好地活在世上，而这个我成了病毒，你们就赶快叫技术人员来杀杀毒嘛。"
马头的脸上出现愤恨的表情："技术部的那帮流氓谁也不肯来帮忙，他们都去休假了。"
"啊，我也不急，等他们休假回来再消灭我吧。"瞧瞧，咱的声音多么平静，这么宠辱不惊的气度是不是该得到赞扬呢。
"我们等不了！再过半小时，你就要开始分裂了。你会成为两个你，然后不断地分裂下去，系统会崩溃的。"
天啊，我也有这么厉害的一天啊。超级病毒，就像是科幻片中的异形一样吧。
我的声音中有无限的诚恳，"这个。。。我也不想搞破坏，我不是坏人。你们可以赶快报告上级啊。上级总会管吧。"瞧瞧，咱这觉悟。这个事迹要是报道出来，就凭咱这舍身取义的精神，起码到年底得评个"三八红旗手"吧。
马头又哭起来。牛头慢吞吞地说："惯例。。。就是。。。销毁系统。。。在你开始分裂之前。。。我们哥俩。。。也一起被销毁。"
啊，多么残酷的真相啊。可是身为超级病毒，我倒不愿意连累这两位。
虽然我并不是动物保护主义者。
"啊，我现在知道自己的真实情况了。我保证不会再有什么挂念。我们再试试吧。"这个咒语我已经念熟了，立刻摒除杂念，慢慢地又念了三十遍。仍旧没有什么用。
"或者。。。可以把你送往异世界。。。"
"也行啊，开始吧。"
牛头一字一顿地念道："天。。意。。。从。。。来。。。高。。。难。。。问，此。。。身。。。飘。。。荡。。。何。。。时。。。歇。"
我念了六十遍，也没有用。说实话，我真的已经很努力了，真的已经很努力了。可是咒语仍旧无效。
牛头终于也放弃了，"哞哞"地哭起来。
为什么呢？
为什么明明已经心无挂念，却仍旧无法消灭掉自己呢？既然早晚要被毁灭掉，何苦要连累这两位呢？
"这个。。。两位先不要哭，现在还有最后十分钟。你们一定很少看科幻片吧？到了最后，异形都是会被消灭的，正义终究会战胜邪恶。。。"当然，除了留下一个小尾巴，将来好拍续集用。
在我的鼓励之下，这两位终于收起眼泪，认真地思索起来。
又过了漫长的五分钟，马头终于神色欣喜地叫起来："我知道啦！在你的潜意识里，一定不愿意就这样白白地帮助我们。我们要给你一些好处，你才会心甘情愿地配合我们，咒语才会有效。"
这个嘛，真是不好意思。我一直以为自己是活雷锋呢。
原来在心灵深处，还有这么自私的念头啊。
看来以后还得努力改造自己，狠斗私字一闪念。
马头手忙脚乱地摸出一颗明珠塞进我的嘴里，笑道："这可是我和老牛千年修炼才成的定魂珠，你带上吧，保你可以在异世界里平平安安。"
我迅速地，然而坚定地把珠子吐出来，摇摇头，问道："这个珠子，给活人服下，有什么效用？"
马头耸耸肩，劝道："你可别糟蹋宝贝。活人吃下它，很快就会消耗掉定魂珠的能量，只能让这人多活个十年八年罢了。再说我们哥俩私自更改生命期间，会损耗掉一半功力的。你还是自己服下吧。现在只剩下最后三分钟了，快点吧。"
"不行。如果你们不按我的条件执行交易，咱们就等着一起毁灭吧。"
当然改变活人的寿命是件逆天之事，可是比起自己的性命来，逆天又算得上什么呢。我就不信这两位能固执己见。
牛头虽然嘴笨了些，遇事却当机立断，立刻一把抓起定魂珠，挥挥手，空中出现了一个沉睡的人影。
他迅速地把定魂珠塞入那人嘴里，喃喃地念道："茫。。。茫。。。望。。。断。。。无。。。寻。。。处，砌。。。成。。。此。。。恨。。。无。。。重。。。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