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未展眉——by狼九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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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回事!"
"苏眉!"
"快追!"

半昏迷中,苏眉听到一阵喧闹,然後自己被抢入另一个怀中。
胸口的剧痛,让他沈入彻底的黑暗。

灯火重新点燃时,苏眉和那神秘的入侵者早已不见踪影,练功房里只留下一滩血迹。
贺云开怒瞪著不成器的儿子,贺长风却只瞪著那摊血迹,脸色死白。

"还愣著干什麽?还不快追!"贺云开切齿怒吼。
贺长风缓缓抬起头。"追上了又怎麽样?我已杀了他一次......难道还要再杀第二次?"
贺云开沈声道:"妖孽若不死,自然要斩草除根!"
贺长风惨笑一声。"可是这妖孽却没有杀我。他明明有机会的。"
"就因为这个,所以你不让我杀他?"贺云开怒道,"念小善而弃大义,岂非妇人之仁?这一点都看不破,如何能成大事!"

贺长风沈默地垂下了头。
父亲,我从来也不想成什麽大事。贺长风在心中无比苦涩地低语。我做这一切,只是因为......不敢让您失望。
如今我已为您祭了我爱的人,您却还不满意。
我不知道我还能怎样。我也是人......也有心的。

贺云开瞪了他半晌,忍气叹道:"罢了,我会传令下去搜查,谅他们也逃不远。"
想了一想,又道:"长风,你去探一探吟风弄月阁。依我看,那地方大有古怪。"

踏进吟风弄月阁,贺长风就感到无数森冷而敌意的目光,如剑般刺在他身上。
看著这一张张曾经伴在苏眉身边欢笑的容颜,贺长风心中刀绞一般的痛。
这些人,知道苏眉的真实身份吗?他们是被蒙在鼓里,还是和自己一样,明明知道了,却又不能不爱?

"苏眉呢?"抚琴冷冷地问。众人纷纷围拢过来,将贺长风围在中间。
贺长风清了清喉咙,艰难地开口解释。
"经天下第一山庄查实,苏眉其实是魔教的副教主,此次混入中原,伺机作乱。"
"如今他负伤潜逃,若是逃到这里来哦,一定要记得通知天下第一山庄。"

"苏眉受伤了?!"许多声音惊呼起来,旋即转为愤怒,"是你伤了他?!"
有一瞬间,强烈的敌意和杀气让贺长风以为自己会横尸当场。但是没有。所有人只是以目光凌迟他,却没有一个人对他动手。
"滚。"脸色铁青的抚琴从牙缝里挤出一个冰冷的字。

贺长风一步步後退。
他突然有些羡慕、有些嫉妒这些人,可以毫不掩饰地为苏眉愤怒、为苏眉担忧。
"他是魔教妖孽。"他喃喃开口,不知是想说服自己,还是想说服眼前的这些人。"他将活生生的人开膛破肚的样子,你们没有见到......"
"他开膛破肚是为了救人。"雪盈冰冷的眼中燃烧著狂怒的火焰,"你为了这个杀他?"
"那是邪术......"贺长风虚弱地辩解。
"我明白了。原来救人的是邪术,只有杀人才是武林正道所为。"雪盈冷笑,"既如此,我也是魔教妖孽了。贺大侠要不要替天行道?"
"还有我。"无伤淡淡道,"我既已被魔教邪术污染,贺大侠想来也容我不得?"

贺长风的脸色越来越惨白。
站在一群卖身卖色的男娼女妓之间,他却感到从未有过的无地自容。

(六十三)

"那帮娼妓竟然如此嚣张!必是魔教妖孽无疑!"贺云开大怒。
站起身来负手踱了几步,贺云开沈吟道:"看来这吟风弄月阁,正是魔教设在中原的一处据点。哼,魔教行事果然诡异莫测,竟然用皮肉买卖来掩饰身份,真是鲜廉寡耻,鲜廉寡耻啊!"
怒骂了一阵,才猛然转身向贺长风道:"既然你从苏眉那里探听不到魔教总坛的消息,为今之计,只能先从吟风弄月阁下手。长风,你带上人手,将那些妖人全数拿下,带回审问!"

然而,吟风弄月阁却不想贺云开所想的那般好对付。
贺长风带去的五十余人几乎死伤殆尽,只有贺长风一人毫发无伤。

"贺长风,你不要以为你是天下第一山庄的庄主,我们才不敢动你。"无伤的剑稳稳地抵著他的咽喉。
这个绝美而苍白的少年,却有一双比剑更冰冷锋利的眼睛。
"苏眉临走之前交待我们,无论他出了什麽事,都不准我们以任何方式动你。"无伤缓缓收剑归鞘。
"若不是有他这一句话,此刻你已死了一百次有余。"

贺长风震惊得几乎无法呼吸。
苏眉......苏眉竟然......
他已无法分辨此刻胸中冲突激荡的是什麽情绪,正如他已不记得自己是怎样离开的吟风弄月阁。


"吟风弄月阁里竟藏了那麽多高手?倒是我轻敌了。"贺云开沈吟片刻,对贺长风道:"你去联络各大山庄门派,就说发现魔教分坛一处,邀

他们共同剿灭。一定要快,莫让他们逃了。"
贺长风木然领命而去。
日落之前,陆续赶来的近千人就已包围了吟风弄月阁。

原本喧闹的吟风弄月阁,此刻死一般的寂静。高墙大门之外传来一阵阵劝降之声,却没有人多做理会。
夜色渐深,墙外的人撂下一句若还不开门投降,明日一早但杀无赦的警告,留了一半人手值夜,另一半径自歇息。
直到这时,吟风弄月阁内才有人开口说话。

"怎麽办?"抚琴脸色苍白地扫视众人。
墙外人数众多,远非他们所能敌,阁中虽有几个高手,大多数人却是不谙武艺的,若是执意抵抗下去,只怕到了明日都要白白惨死。
"我是不会投降的!"訾鹫第一个跳起来表态,"什麽武林正道,我呸!都不是好东西!落到他们手里,我宁愿死!"
是的,宁愿死!这一句话,几乎说出了所有人的心声。
这世间对他们何等冰冷残酷,离开吟风弄月阁,无论到哪里都逃不脱备受欺凌。若是从前,只怕就和著血泪一起忍了,但是现在,既然已经尝过什麽是自由什麽是平等什麽是尊重,要再重新做回不见天日的人下之人,叫他们如何忍得?!
宁愿死!宁愿与这带给他们短暂而宝贵的幸福的吟风弄月阁共存亡!

一片视死如归的慷慨绝烈中,却有人悄悄退回自己的房间。
无伤褪下衣袂飘飞的白衫,换上一套利落的黑衣。
黑衣,是他的战袍。无论多少鲜血,都不会在上面留下痕迹。
月黑杀人夜,那些武林正道的人难道不知?
明日吟风弄月阁或许会不可避免地倾颓,但是今夜,就会有人为此付出代价!

无伤冷冷地勾起嘴角,系上蒙面的黑巾。
他本来就是不想活的,苏眉却救了他,让他多活了这些天。
既如此,他便用这条性命为苏眉做些什麽。

当无伤怀著必死之心他出房门时,才发现厅里已有十余人做了与他相同的打算。
同样的黑色劲装,同样的黑巾蒙面,只不过有人拿刀有人拿剑有人拿著他叫不出名来的独门兵器。雪暮和织桥正在商量著怎麽布置机关,左方抿著唇拎出一大袋各色毒药。
无伤的目光从他们身上一一扫过,心中渐渐燃起一线希望。
既然有这许多能人异士在此,吟风弄月阁未必只有死路一条。

精巧绝伦的机关守住围墙和大门,所有的暗器和兵刃都淬上毒药。
一片忙碌中,无伤抽空打量那些手无缚鸡之力的纤弱女子。
"你们都回房里去吧。"他劝道,"若我们当真不敌,你们只说自己是被逼的,那些大侠们当不至於为难妇道人家。"
"怎麽,你们在前头拼命,却叫我们躲在後头苟且偷生?"蓼!施施然走上来,拔下发髻上的凤钗,往毒汁里一浸。这个原本只会哭泣的女子,却在生死存亡的关头爆发出无以伦比的勇气。
"要死一起死。"她将淬毒的凤钗重新插回发髻上,"我们女人也是讲义气的。"

庸肆看著忙碌备战的众人,突然有些鼻酸。
苏眉会为高兴的。
他一手创建的吟风弄月阁,已有了在强敌环伺之下捍卫自己的能力和勇气。

(六十四)

天色初亮,试图强攻吟风弄月阁的正道人士就尝到了魔教妖孽的厉害。
第一批冲上围墙的人纷纷坠落墙头,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发出撕心裂肺的惨嚎。旁人急忙上去查看,搜遍全身,只见几个小小的红点,似为极细的暗器所伤,但能让人如此痛苦,只怕是淬了毒的。
伤者的惨嚎声越来越声嘶力竭,余者闻之心惊,却又束手无策。彼此对视,额角都有冷汗渗出来。

一开始他们还不死心,又派了人去闯,结果还是同样的下场。试图从大门闯入的人也遭了袭,惨叫声一遍响过一遍。
惊慌而沮丧的情绪笼罩了所有人。
眼前的这堵围墙仿佛一个恶毒的诅咒,试图逾越的人都会落得生不如死的下场。

贺云开拧紧眉头看著这一片混乱,片刻之後,冷哼一声,露出一抹残酷的笑容。
人过不了这道围墙,那麽,火呢?
一把火把这地方烧成白地,那群妖孽要麽乖乖出来受死,不然就等著被活活烧死好了!

各庄庄主各派掌门听了贺云开的话,虽觉过於残忍,但因为目前实在无法可想,於是都沈吟著不知该不该拒绝。
只有五湖山庄的朱庄主率先反对道:"那里头虽有几个功夫厉害的,可多半还是不会武的妇孺,这一把火烧起来,只怕......"
贺云开冷哼道:"朱庄主何出此言?魔教妖孽,个个死有余辜!"
朱庄主素来唯贺云开马首是瞻,这次却硬著头皮道:"里头的是否都是魔教中人,尚未可知,似乎不应妄造杀孽......"
贺云开神色一变,宛若修罗。"他们既然与魔教有染,那便宁可错杀,不可放过!"
朱庄主瞪圆了小眼,不可置信地看著贺云开:"若是这样不分青红皂白,滥杀无辜,所谓武林正道,又与魔教有什麽不同?!"

贺云开没有说话,只是看著朱庄主,露出令人毛骨悚然的笑容。
没想到,这条养了这麽久的狗,开始会咬主人了。
朱庄主从来对贺云开敬若神明,这次情急之下出言顶撞,话一出口便惶恐,正想说些什麽赔罪,却见贺云开缓缓抬起手来......
一掌拍上他的天灵盖。

朱庄主的一双小眼几乎弹出眼眶,死不瞑目地瞪著他贺云开──他敬畏了一辈子效忠了一辈子当作是武林公理化身的"天下第一人"。
张了张嘴,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他肥胖的身躯慢慢地向後倒下。
他活著的时候,武功不算太高,名气不算太响,人又长得丑,只会跟在贺云开身後唯唯诺诺,可说是很平庸无奇的一个人。
但是他倒下的样子,却仿佛一座山在倾颓。

"再有谁胆敢妖言惑众扰乱人心,这就是下场!"贺云开冷厉的声音飘荡在死寂的人群之上,犹如是来自地狱的警告。
"你......贺云开!还我师傅命来!"某个五湖山庄的门人终於惊醒,发出一声嘶喊,向贺云开扑去。
贺云开看也不看,反手一掌,将那人打得飞跌出去。
那人在地上滚了两圈,撞到朱庄主的尸体上,抽搐了一下,就不动了。所有人都可以看到,他的一条手臂以极诡异的方向折在身後,像是肩膀被人生生扭断过一般。

吟风弄月阁的人掩在窗口,眼睁睁看著贺云开举手之间连毙两名盟友,皆感到一阵恶寒。
庸肆的脸色一变再变,突然厉啸一声,推开窗棂,直扑出去。
"庸肆!"众人纷纷惊叫,却来不及拦住他,只得尽力将手中扣著的暗器往外射去,但求多多少少能为他做些掩护。

慌乱招架的人群中,贺云开冷冷地迎著庸肆扑来的方向,准备将这个不自量力的魔教妖孽毙於掌下。
然而,有一种极危险的直觉阻止了他动手。这种直觉在过去的几十年里救了他无数次。
他猛然抬头。
吟风弄月阁半敞的窗口,有人弓已张满,箭已在弦,一点森森寒芒,正指著他的眉间。
百步之外引而未发的一箭,带著绝然的杀气与煞气,而他竟没有把握能够躲开。

就趁著他片刻的迟疑,庸肆已扑到他身侧,抓起地上的两个人,原路反跃而回。
窗口张弓的那人往後退了一步,隐入窗後。
窗棂合上。一切宛若从前。
  
(六十五)

贺云开扫视著沈默不语的人群,察觉出沈默之下的不满与骚动。
格杀了朱庄主,却又被人抢走了尸首,情形对他大为不利。看来眼下不宜过於强硬了。
"若是诸位觉得火攻不妥,围而不攻,倒也使得。"贺云开淡淡地说,"我倒要看看,他们撑得了几天!"

庸肆扑倒在地板上浑身微颤,牙齿咬得咯咯作响。
"解药!"无伤朝左方急喊。r
他方才看得明白,庸肆扑出去时避开了那道会引发机关的暗索,但他回来时携了两个沈甸甸的人,却无法再跃得那麽高,於是不可避免地被淬了毒药的暗器击中。
若非庸肆性子极好强,此刻早该和墙外的那些人一样连声哀号了。

左方被无伤一喊,这才反应过来,急忙一个箭步上前,将解药送进庸肆嘴里。
转头再看庸肆带回来的那两个,只见朱庄主毫无生气地一动不动,另一个人却微微抽搐著,像是在强忍即将出口的呻吟。
左方犹豫了一下,还是走到那人面前,掏出解药给他吃,却被他勉强抬起手,用力挥开。
"滚!"他嘶哑地咆哮,气息微弱已极,"老子宁可死!滚开!"

解了毒的庸肆缓缓从地上爬起来,看著那人被他生生捏碎的肩骨,低叹道:"这位兄台,庸肆上次多有得罪,在这里给你赔罪了。"
言毕,在他面前单膝跪下。
那人恶狠狠地瞪了他片刻,露出一个狰狞的笑容,"呸"地一声,一口带血的唾沫啐向庸肆脸上。
庸肆一时失神,没有躲开。那人大感快意,哈哈大笑两声,就此气绝。

在他们旁边,雪盈正搭著朱庄主的脉搏,见庸肆朝她看过来,无声地收回手,摇了摇头。
庸肆缓缓走到朱庄主身边,每一步都似有千斤重。看著朱庄主依然大睁著的眼,心中不知是什麽滋味。
"死胖子,你去拦他做什麽?明知道拦不住的。"庸肆轻轻跪倒在朱庄主身边,"你也明知道我就是你们要杀的魔教妖孽。你何必对一个妖孽那麽好?何况这妖孽又不爱你。"
"我不爱你。我也不爱任何人。我不想爱。"庸肆颤抖著手抚上朱庄主的眼睛,"是我不想爱。不是你的错。"
朱庄主的眼睛在他的掌下缓缓闭拢,两大滴浑浊的眼泪从他的眼角涌出来。

庸肆在朱庄主身边跪了许久,才缓缓站起身,煞白著脸又想冲出窗外,被无伤一把栏住。
"你想去送死麽?"无伤低喝。其余人都吓了一跳,生怕他冲动行事,急忙围上来把窗口挡得严严实实。
"我是魔教妖孽。"庸肆咬牙嘶语。
"那又怎样?"无伤冷笑,"苏眉也是魔教妖孽,你可曾见我们说过他一个字的不是?"
庸肆的目光在众人脸上一一扫过,却没有看到他以为会有的厌恶与恐惧,有的只是浓浓的担忧。
"贺云开想抓的人是我。"庸肆低声道,"我不想你们也被我连累。"

"就算你出去送死,贺云开也不会放过我们。"无伤冷冷道,"那人根本已经疯了,脑子里只有赶尽杀绝。"
方才他张弓搭箭以杀气逼住贺云开,百步之外都可以感受到那人眼中的偏执与疯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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