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玉子金童——by天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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骨头之间的关节,尤其是背部的脊椎和膝盖,骨缝里好像刺进一把又一把的针,痛得说不出道不明,又好像有成千上万的蚂蚁在啃食,慢慢分离了筋皮和骨头。
从上到下,好像自己正被一点点辗转磨碎。
挫骨扬灰怕就是这种感觉吧。
是太久没有活动造成的后遗症,但现在想活动亦是不能,千万根神经在向他叫嚣。饶是咬牙挺着也受不住,这种剥皮抽骨的苦楚,真让他痛得想哭爹喊娘。
受不住了......
周奕现在明白为什么病患明明知道呻吟无济于事却还总是耐不住痛苦的叫喊,这好像是一种心理上的慰藉,借着出声的片刻,把身体里的苦痛吐出来。
他也忍不住哼叫起来,却发现后果更糟。本以为是极力嘶喊,实际上却只是发出低微的声音。即使这样,一开口喉咙里也是火烧火燎的,引发从肺到胃的火辣辣的疼痛--是多日未进水食的关系。
还不如死干净了痛快,生生受这种由内至外的凌迟之苦。
他想抬手狠狠地压住发出灼热疼痛的胃,却一根手指也动不得,根本感受不到它们的存在,只剩下无边无际的痛。
形同废人。
若此刻就此晕死过去,都是老天爷给他的恩赐。
......
朦胧昏沉之间,周奕听到有人说话。
"哎,又出这么多汗......刚换的单子......溻湿了。"
"别抱怨......麻利......换新的......"
周奕感觉自己被硬拉起来,几只手拖拖拽拽,牵拉皮肤引起的痛感几乎让他惊叫起来。等他有气力能模糊的发出呻吟的时候,又重新安生下来。
"清姐,殿下几天都没来......失宠......还管他做甚......"
"闭嘴!"是清清的训斥,后面被压低声音,"殿下的事......嚼舌根......小命不保......"
"冬儿女官......药膳......来了......"
"只不过......下人...真...浪费......"
除了清清熟悉的柔柔悦耳声音,其余的七嘴八舌,真是活活让人不得安生。
周奕正觉得自己又要往在朦胧的梦中靠过去,突然一勺流食被强迫灌到口里,顺着食道往下滑,未滑到一半又是一勺。一勺连着一勺,速度快的来不及往下流,一点点堵住胸口,烫得难受--也许是多日未进食,食道变得敏感了吧!
身体上的不适,让他潜意识地转移注意,开始了开始天马行空的想象......按照这个手法和灌食的速度......让他有些无理头地想到闻名中外的北京填鸭。不想被利用当成鸭子......兜兜转转,如今自己居然以另一种形式还是变成了一只鸭子--意带双关,让他不由想笑。
大概嘴角真的翘起来了,下一勺汤食呛到气管里。
剧烈的咳嗽引发的震动几乎让他浑身上下痛到极致。胃又开始痉挛,刚刚灌下去的东西几乎从原路返回,以烈猛之势反扑,又有少量呛进气管,加重咳嗽......如此恶性循环,唯一感到安慰的是痛,因为痛到极致,反而浑身有种轻飘飘的感觉,再也觉不到任何外界的刺激。
要说这种感觉还真有点熟悉呢,周奕心里安慰道,上一次......这么想起来还觉得有些遥远,其实不过才三年多光阴,在重症监护室里,那种......到了大限之期的感觉。
他也许真的累了......只比他们多活三年,其实......还真是辜负了......期望。

......
不知过了多久,周奕再一次醒来--能醒过来他自己也很吃惊,还以为......
只是身体沉重的厉害,零碎的疼也依然存在,好在不是像日前那样难以让人忍受。耳边传来熟悉的声音。
"清清......几日没来,把人交给......我的话......耳边风......你就这么奉命......"
周奕躺在那里,还没有完全清醒,还没有能力分辨那话里的意思,却清晰的感到那人语气里的寒意。周奕又想笑,呵,自己都这副惨样了,居然还有心思感受那人的情绪。
他感觉到那人又说了什么话,突然有碟碗跌落地上的脆响,然后是哭喊,哀求声,捣破鼓膜的尖细让人很不舒服。
周奕皱眉。
好在只是片刻,伴随着凌乱的脚步,那种让人不舒服的尖细渐远了。然后,终于,整个天地都静下来。就在周奕又要睡过去的时候,他又听见那冰冷冰冷的声音。
"清清,我的脾性......不想见......任何差池......你最后一次机会......"

对女孩子这么粗鲁......没品!这是陷入黑暗前周奕最后一个念头。

................................................
罗耀阳看着那白得不见一丝血色的脸,伸出手......想抚上去,又似乎有些不敢碰触那处脆弱。他突然发现自己的手有些颤,又狼狈的把手收回。
母后的话让他心乱了,也让他明白了很多事。
他是该先问问自个儿,孰轻孰重?为了个不相干的人......他与他,形神俱伤。

那天从坤绫宫出来,他不知不觉走到书阁,他走上去让星陪了自己一整夜,也想了一整夜,然后是接下来几日的不眠不休,重新部署。
等初步部署完毕,他回到太子府却发现那些该死的狗奴才......
自己在迁怒他们,他知道。
若不是自己的无心动作造成那些奴才错误的认知,他们也不敢如此对待周奕。
淮王这件事......从头到尾他都处理得一塌糊涂,对自己想要的结果......如此之多的选择,他却选了条最愚蠢的路。
如今,是时候纠正了。
很多事没有对错之别
淮王的案子拖了很久,罗耀阳也筹备了很久,万事俱备,只欠一点点私底下的协议......
淮王也许不会开心,不过这并不在罗耀阳关心的范畴之内,只要老大肯按照他的唱本走,就好!
简单的说,就是到清算的时候。

天牢。
阴暗的石壁长廊布满了湿滑的苔藓,墙壁上的火烛映的人影影绰绰,加上空气不流通造成的气闷,这种不堪的地方,即便是王孙贵族一朝行差踏错也免不了在这里走一遭。
"殿下......这种污秽之地,不适合千金之躯......"
"淮王尚未完全定罪,也算千金之躯,他在这里,孤怎么就来不得?"
"地牢露重阴寒......"
"啊!殿下小心脚下。"
一竿子刑部官员和牢狱的管事,还有罗耀阳身边的侍卫,走一路劝一路,紧跑慢跟地跟随在罗耀阳的身后,都挤到这小小的地下空间。
积水的地面在众人的脚步声中发出啼踏声,更显这里空旷阴冷。
前面已经是尽头,照理,那几间牢房关的就是这次谋逆大罪的首犯。

"开门。"
管事急忙上前,哆哆嗦嗦地把门打开,里面关的是皇长子--淮王。
罗耀阳低头跨步进去之前,对外吩咐,"孤一人进来,你们退开。"
留下一班臣子,急急跺脚,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踌躇地守在门外。 

罗耀阳进去大概有半个时辰就出来了。殷乾见他一出来,立刻拿起披风给他披上。
牢里虽暗,抵不住练武之人的敏锐观察,太子虽然面色沉静,领口和发丝却有少许凌乱,好像动过手。
殷乾没问。
无人敢问。
任何人都不知道在那一刻,那间牢房里,发生了什么。只是通过后来大皇子的审案结果,似乎可以窥豹一斑。

淮王终因谋反证据不足,保住了性命。
不只保住了性命还有封号和俸禄一并不少,只是剥夺职权和封地,成了彻底有名无实的闲散人。而大皇子的那些党羽则出人意料的个个身负重罪,担下谋逆的大部分责任。
首当其冲的是大皇子的娘家和太傅亲信一行,几大家族,上万口人杀的杀,关的关,贬的贬,流放的流放,从此以后彻底一蹶不振。
而扳倒淮王势力之后形成的权力真空被罗耀阳明里暗里迅速接手,以防朝中他人势力坐大。
淮王已经成为拔了爪牙的老虎,再无反击之力,罗耀阳留他一命自然有大大的好处:
淮王作乱的判决结果一出来,对皇太子宽厚贤明的称赞响彻朝野。
天下无人不知,大殷朝出了个英明果敢宅心仁厚的未来君王。
这样处理不仅避免了兄弟相残的惨事,也维护了皇家的体面和声誉。

后来周奕听到这个消息的时候,并不像旁人一样对他称颂仰慕,对他顶顶膜拜,而是心底阵阵发寒。
第一次真正意识到他这个对手的雷霆手段和冷血无情,知道了......害怕的滋味......
淮王的命,是以他背后的几个大家族上万口人换来的!
要瓦解淮王的势力,要么擒贼先擒王,要么让他众叛亲离成为孤家寡人--罗耀阳当然会中意第一种相对容易的选择--先死咬住淮王罪名不放,然后慢慢清查其党羽,再接收对方的势力,取而代之。这样循序渐进,有条不紊是他一贯的行事作风。
只是后来......周奕不禁打个冷颤,不敢再往深想其中缘由。

罗耀阳突然变更计划,重新布置,暗地做手脚销毁罪证,嫁祸安排,着实操劳一段时日,最后......依然得到了他想要的结果。
甚至更妙,起码他不仅身分上名正言顺,连声望都是如日中天。
因为无论在什么情况下,弑兄--永远都是污点,永远都是骂名,永远都是背上扔不掉的十字架--一如隋炀帝杨广;
即便他能力卓越,即便他名垂千古,即便他作尽千万好事--又如唐太宗李世民。
当前罗耀阳赢得这样的声誉,位居这样稳固的位置,已经断绝日后被夺权的可能。
应变如此迅速,计划如此周密,手段如此狠决。
他的决定,牵扯到几万口人的性命......不见犹豫。
罗耀阳这个人......
周奕知道这次他踢到块铁板。

............................................................
刘太医的妙手回春真不是一般盖的,在他亲自调理下,周奕终算没什么大碍了。
这里说得没有大碍是指性命没问题,但是......经过这么一番折腾,要说他本来糟糠一样的身体恢复到健健康康好人一个不留下后遗症也是不可能的。
"公子的腿......寒气入侵,血脉不通,恐怕......不良行走。"
周奕坐在床上,伸手捂着膝盖,低着头,额前的一绺刘海挡住自己大半视线,他没有看刘太医,低声轻问,"是......是......好不了了吗?"
"也......不尽然,可以施针看看......"老太医絮絮叨叨的说了很多神经脉络的话。
周奕没有注意听,他自己久病成医,算是个有点头绪的半吊子医生,加上老太医的语气,已经说明很多问题。
"谢谢,刘太医,我有点累了。"周奕委婉的谢客。
待人都被他支走以后,周奕抱着膝,蜷在床榻的一角,头埋得深深的,就这样一动不动,不吃不喝,整整坐了一天。

当刘太医尽职地对罗耀阳报告完周奕当前的情况,屋子里静得死寂一样。
过了好半晌,殷乾有些试探地问,"爷,那小...呃...周公子目前这个样子,还派人继续监视么。"
罗耀阳把视线从嫩枝吐绿春意盎然的窗外转回来,低沉中夹着一丝不明的艰涩,缓慢开口。"撤吧。"
按刘太医的意思,周奕的腿恐怕......往后不用监视,无论他想去哪儿都有心无力。
至于危险性......发生了这么多事,他的来历已经无关紧要。
"让广福多加派些人手照顾他。"

......................................................
"清清,我想见见殿下,帮我问问好吗?"早上,周奕无意的一句话,让东厢的气氛变得有点儿诡异......
然后他被折腾了一上午,然后......

晌午时分,周奕带着沐浴后的清香,一身富贵锦衣,金冠玉簪,攒花麂靴,被送到罗耀阳怀里。
四目相对,罗耀阳略微抬眉,眼里有不加掩饰的欣赏和惊异,早知他长相不俗,却没想到一旦经过拾掇整齐会有这幅惊人的效果。
没有随意的穿着,没有松垮的发髻,玫红色的短衫分布错落有致的金色绣工,不艳不俗衬得白里透红的脸蛋竟现出几分媚色。
连圣人都会心动。
只是......这又是唱的那一出?

周奕止不住地在心里翻白眼,就知道!
这些天服侍他的人忽然多起来,和声细语无微不至,并且总是在他不注意的时候偷偷议论窃笑。
一箱一箱的绫罗绸缎珠宝赏玩流水一样送过来。一天被逼着换几套衣服,梳几次头,形象完美到可以随时出入国宴。
而今天,他只不过找人到书房说找殿下有事,就被拎起来好一顿收拾......
周奕隐约知道这里的流行男人之间的某种...呃...存在类似于婚姻的关系。他现在这个样子......用现代的话来说,的确像被人包养。
不能坐以待毙,所以他是来谈判的。

周奕在罗耀阳眼前晃了晃自己怀中的图纸,"找殿下来是想打个商量,我不想成为废物,也不想做宠物。帮我打造这个吧,我会跟随你的左右,为你弹尽竭虑。"
罗耀阳扫过一眼,伸手接过,却顺势牢牢握住他的手,困着他,墨黑的眼睛泛着深邃难懂的光,把周奕定在怀里无处可逃,"现在我想要的......不仅仅是这样......"
周奕浮出戒备的神情,浑身汗毛根根向外立着,好像刺猬张开的自我防护......他难道还真...真...真想怎样?!
良久。
罗耀阳嘴角微翘,拂了拂周奕的背,像安抚小动物一样。
"倒是有人心急......"罗耀阳的声音里的戏谑一闪而逝,然后又极轻似安慰又似喃喃自语,让周奕听得不太真切。
"还不到时候,慢慢来......"
对于周奕,他想得到的不仅限于他的头脑和身体,连带着他的感情、心思......那么特别又被深藏的......少了任何一样,周奕都不会再是周奕,原本应有的甜美也定然会折损大半--他向往完美,瑕疵......不是他的目标。
周奕的一贯固执与敏感......这事他要从长计议,不能操之过急。

太子的唇简短的轻轻地碰了碰周奕的额头,然后把他放回到书案的另一头,"有什么事情就叫小福子。"说完,坐回正座埋首公文。

周奕坐在桌旁,愣愣的轻触额头,细细地摩挲,留在上面的柔软火热的感觉久久挥散不去。
身为同性,他应该觉得鸡皮疙瘩一地的,但是......说实话......他不觉得恶心。
是因为额头的缘故吗!
就像示好,就像亲人朋友之间、长辈对晚辈的......礼节性的......
太子这人整日板着脸,严肃到死......这应该算是......道歉?
周奕想了老半天,找来这么个借口安慰自己。

周奕呆坐了一会儿,发愣的一直看着那人棱角分明的侧脸,脑子里的突然起了某种模糊的认知......他突然觉得有些恐慌,然后,猛地一头扎进高摞的公文里面,开始迅速整理。
工作工作,一忙起来就不会胡思乱想了。

日子依稀又回到从前,只是两个人的感觉都有些微妙。
腿并不能说完全没知觉
周奕的腿并不能说完全没知觉,大腿问题不大,膝盖以下的部分却总带着酸麻,能感觉到外部的强烈刺激,却根本不听指挥。但无论怎么说,他是走不了路了。
腿部用不到力,肌肉必然会慢慢萎缩,推拿也就势在必行--这就是周奕的噩梦,若是完全没感觉也还好,起码不用受这种生生被撕裂的苦楚。

每次推拿都让周奕痛不欲生。
一波又一波,医官的手好像火烙铁,透过表皮深入骨髓,蹂躏臀部以下的每一处,拉扯每一寸神经。这一个时辰活像在地狱,痛楚每时每刻都在加深加大加强。
每当挺过去一波,周奕体会到的并不是暂过一关的轻松与解脱,而是更加恐惧着下一段痛苦的来临。短短的一个时辰,好似千万辈子,遥遥地看不到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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