受了伤，又没有足够的营养补充，还淋了一夜的雨，绕是铜墙铁壁也锈掉了，更何况是个人。
和以前相比，李沐阳似乎要更瘦些了，还是因为吃得太差吧。
可是，要怎么样才能走出去呢？他现在的身体要是不休养，麻烦就大了。
可悲的是我自己却无能为力。
往他口中灌了些水，东西却怎么也塞不进去，就算勉强塞进去了，他也不会吞咽，没见过这样无力的李沐阳，就好像整个人的气息都被抽光了一般。
"真是爱找麻烦。"我叹了口气，将食物含在舌尖，然后捏着他的嘴巴迫使他张开，低头将食物顶入他的口中。
可能是因为有外力胁迫，他这才有了吞咽的动作，甚至还睁眼看了我一下，那时我正色狼般固定着他的脸凑上去，他眼波一动，接着就闭上了眼睛，什么表示也没有，看来神智还是模糊的，不过我却窘了，这样一来反而弄得我好像在偷袭他一样。
换了好几次冷毛巾，他的热度才总算是退了一些，幸好没有引发伤口感染，看来他的基础体质还是不错的。
再等了很久，他总算是又睁开了眼睛，只是这一睁眼看到我后，便立刻闭上且转开了头。
"李沐阳！你这什么态度？！"真是被他气死。
"你走吧，别管朕。"他这回又记起自己是皇帝了吗？
"那你快点好起来不行吗？"我叹气，"我说过不丢下你，难道你非得要我食言才开心？"
他却不说话。
我真是忍无可忍了："李沐阳，这一阵子你真的变得很奇怪，说话也好，做事也好，完全都和以前不一样，该不会这么早就更年期了吧？"
他转过头来看我，还是不说话。
"算了算了，"被他看的有些发毛，我摆摆手，"不说也罢，保存体力要紧。"
他沉默着，突然幽幽的说了一句："本以为会死。"
"哈？"我差点被自己的口水呛死，"你不会吧，打仗都不怕，怎么一下子这么胆小？"
"朕不是说自己，而是说你，"他看着我，像是说给我听，又像是自言自语，"本来以为所有的一切都在自己的掌握之中，没有我办不到的事情，我可以统筹一切、解决所有的难题，"他又开始"朕""我"不分了，"但是当失去音讯、当盛垣告诉我你被盛将挟持时，我才发现，原来我并不是什么都能掌控的，而现在，朕居然还要你来照顾......"
"喂喂，怎么突然这么感伤？其实，作为一个皇帝，你已经很不错了。"我努力找些不错的措辞来赞扬他。
"以前无所谓的一切，在生死面前就突然变了味道，我突然想，以前那么努力到底是为什么？到最后，看着自己想要的东西在身边却只能看着，连触摸都不敢。"他兀自的说着。
我只听过酒后会胡言，没想到高烧的人也有这种症状。
说了很多话，他似乎累了，闭上眼睛又睡了过去，我呆呆看着他皱眉的睡脸，有些失神。
没见过的李沐阳，像以前那么温和的李沐阳，是错觉吧？平时那个雷厉风行的严厉的家伙，真的和眼前的是同一个人吗？
因为只是单纯的受凉高热，在静养调理了之后，他慢慢好转起来，只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们的"逃生"进程却依然还是很缓慢。
然而，我却感觉到了自己体内有些异常，有时会好像绞痛一般的异样，全身会痉挛，虽然很快就好，但接着就会觉得恶心想吐，本来以为吃坏了东西，但是经过几天后，我突然想到，说不定是盛垣的毒药发作了。
可是明明还有好几天才会到一个月的。
"这是晚餐，"我将抓来的鸟烤好后递给他，笑道，"你说，要是我死在这里，是不是太可怜了一些？"
他抬眼看着我，我本想活跃气氛而已，谁知道腹部立刻一阵绞痛，跟着口中就涌上一股血腥味来，我虽然已经很快速的拿手挡住，但是还是有暗红的液体顺着指缝流了下来。
"沐云！"李沐阳一把扶住我，"你怎么了？"
"应该是毒发了，"我叹，"盛垣这个没公德心的，居然谎报时间，明明说是一个月发作，可是最近好像......"
"你中毒了？为什么不早说！"
"跟你这个残废说了又有什么用呢？"我嘲笑他。
"你可以自己先走的。"他皱着眉，扶着我的手有些发抖。
"开玩笑，说了不丢下你就不丢下你，我李沐云可是说话算话的！"
"你！"李沐阳一时的语塞，重重叹了口气，"你总是这样，明明讨厌的要死，却还是要逞英雄勉强自己去接受，别人要杀你，你却反过来救他，是该说你太好心还是太傻？！"
我看着他，笑："如果你是夸我的话，那就谢谢了，只是遗憾，居然要死在这样一个鸟不拉屎的鬼地方......"
"谁说你会死？"李沐阳抬起手来，拿匕首用力在手腕上划了一道，递到我眼前，"喝下去。"
我瞪大眼睛看他："你烧糊涂了？要我喝你的血？"
"幼时为了避免在宫中被毒害，我曾经被迫尝过很多的药物，所以我的血应该可以抑制一下毒性。"他异常认真，"你不是还要去找荣逸吗？你要他为你付出的那些都白费吗？如果你喝的话，如果你好好活下去的话，我发誓我这辈子都不会再为难你......"
我抬眼看着他，他言辞中的决意很深，但是他的悲恸似乎更深，他所说的发誓，应该已经打破了他的极限。
"没错，我还要去找小荣呢，"我抹了抹唇边的血丝，将唇贴在他的伤口上，"这次欠你的血，下次有机会的话再还。"
斤斤计较和假意的推辞，只会让我们两个都被现实所捆绑。
矫情已经不是现在该做的事情了。
自从第一次毒性发作之后，虽然被抑制了一次又一次，但是下一次的发作却总会出现，不可避免的要去忍受那种等待的煎熬。
随着时间的推移，李沐阳手脚上绑着的固定也除去，但是还不能进行太大的负重活动，而没有那些障碍物，他的行动也总算是利索了一些，两个人一起努力总比一个人要方便快速一些，只是这地方的飞鸟都快被我们两个给烤完了，出路还是不知道在哪里。
李沐阳不止一次瞒着我动用他的残废手脚找出路，结果却常常痛得倒在地上脸色苍白地冒冷汗，有时候越是聪明的人，就越是会做出让人想不到的蠢事。
不去揭穿他，因为顾及到他的尊严，只是每次偷偷的看到他那种痛苦的神色，心里却纠结的疼痛起来。
他曾是一个多么骄傲的人，无论做什么都信心满满有条不紊，只要他一声令下就会有人蜂拥着为他效命，而现在，他却衣衫狼狈的做着不可能有任何结果的事情。
在这种时候，在不知道何时能见天日，在明知道自己要死去的时候，却意外的发现居然可以放下了仇恨。
那些过去是忘不了的，但是记得那难以消失的过去不是为了要去延续仇恨，而是为了原谅。
说什么人定胜天，但这终究只是少数吧，老天若是仁慈，为什么要让这么多人为了我受苦呢？
无功而返的李沐阳从未露出绝望的神色，反而难得开始学着怎么安慰我："这里就像八卦迷阵般，找出路困难的话，我们可以尝试着爬山。"
一个断手断脚的人跟我说爬山，虽然可笑，但是却笑不出来。
只有两个人在的地方，我们都不需要伪装，所以我越发不明白，到底哪个才是真正的他。
幼时那个宠溺我的，重逢后那个温柔的，背叛时那个阴狠的，即位后那个孤傲的，做事时那个严厉的，还是之前那个脆弱的，抑或是现在这个体贴的？
为什么只是一个人，却能带给我这么多迷惘？
两个人的生活已经持续了很久，虽然前路还不知道在哪里，但是我们却不约而同的没有焦躁，可能是出于一种信任吧，对对方的，那种没来由的信任。
就是因为这样，死亡才会变得那么不真实，也就是因为这样，我才比任何时候都想他能够活下去，走出去。
沉默的气氛里，我清了清喉咙，想要说话活跃一下气氛。
"说不定以后我们得要一直生活在这里了。"我道，"哦不对，呵呵，我应该活不了这么久吧。李沐阳，其实你先走的话......"
"吃东西吧。"李沐阳将我的话打断，不容分说的将食物塞到我手中，就好像没听到我说的话一样，但是语气明显有些不太好。
"就算你不想听，事实还是事实啊，"我掰开烤竹笋，往口中塞了两片，"拜托你一件事，记得把我的尸体带回去，要是不想厚葬的话，火化也行......"
李沐阳机械的烤着食物的动作突然停了下来，"吃东西。"
"火化的话，也不知道会不会烧出什么舍利子来......"
话没讲完，"嘭"的一声，李沐阳就摔了手里的东西猛地站起来，怒气冲冲的瞪着我："李沐云，你有完没完！"
我被他吓得打了个嗝，无辜的看着他："干什么突然发飙？"
"朕不许你死！这是皇命！"他眼里满是血丝。
我看着他，僵硬的笑了笑："就算你这么说，我也还是......"
"够了！"他一脚踢翻了火堆，顿时整个山洞失去了光亮，只有残余的几根木条闪着星星点点的光亮，忽明忽暗的映着他恼怒的表情。
"何必这么顶真，"我叹了口气，"你以为我真的想死吗？"
幽幽的话语在空荡的空间回响，我苦笑一声："我只是在催眠自己而已，想着大概一直说一直说，就会觉得就这样死掉也不是什么不得了的事情......"眼里有些酸涩，我吸了吸鼻子，"天知道我有多么不想死，我不想，李沐阳，我不想死......"
身子一紧，被他轻柔的抱住了，却不说话，只是这样抱着而已。
面对死亡，我们其实都很脆弱。
做不到慷慨，是因为这样的死亡让人遗憾。
我一直觉得就算是死，也应该是英雄般壮烈的，是了无牵挂的，是心甘情愿的，但是以前那次不是，现在这次也不是。
心不甘情不愿，因为我还牵挂着一些人，我舍不得死，不是贪婪，而是平常的期待而已。
曾经一度水火不容的人，却在这个时候抱在一起。
为什么会觉得温暖呢？是因为即将要感受到死亡的寒冷吗？
我感觉心在发抖，这样夜深人静的时候，才会更深的体会道死亡的恐惧。
不想死，不想就那样冰冷的死去。
我不得不承认，眼前这个人的体温，让我没来由的依赖。
"对不起......"他的手松了开来，"我不该......"
我什么都没说，只是抬起下垂的双臂，环住他，紧紧的环住，汲取着这让心也可以震动的温暖。
被抱住的人明显有一时的僵硬，但很快，他的手收得更紧。
不知多久之后，感觉他慢慢放开我，然后是脸颊被摩娑的触感，我不禁有些微微的颤抖。
"沐云......"耳廓边是他喃喃的低语，钻进耳内的温热气息让我的背脊也发麻起来。
他伸手抬起我的脸，印上了他的唇。
这一次，我没想过要躲。
很暖，让人贪婪的温暖。
我终究还是不愿冰冷的死去......
第四十三章
"醒了？"环在身上的手似乎一整夜都没有放开，我只不过就动了动眼皮，就听到了头顶上传来的温和软语。
"嗯。"我微微点头。
头发被他的大手一下一下抚摸着，像对待着稀有的珍宝那样小心翼翼，然后滑到脸颊，抚摸着我发红的耳廓，跟着滑到下巴，轻轻一抬。
眼神对上的那一刻，我还来不及逃，就已经被他含住了嘴角，接着就是温柔的亲吻，挑开双唇对舌尖的逗弄。
身子被他巧妙的压制着，我动不了，也不敢乱动。
因为软弱而渴望的温暖已经超过了我所期待的界限，虽然昨夜只是相互拥抱着和衣而睡，但是醒来之后，还是有种深沉的罪恶感。
我知道自己是在利用他，其实以前也是，为了自己的目的而亲近他，抱着他。
说到底，我才是个恶劣的人。
"今天怎么样？"李沐阳温和的问着，让我有种似乎回到当初那一次和他在一起的时候，那么温柔。
或许是老天给我的恩赐吧，让我在死前还能回忆起曾经美好的画面。
将一切不幸和伤感都撇开的过去，美好的像幅画一样，连自己也开始迷惑。
"还好。"我知道他是顾忌到我的身体才没有做，而被当作易碎物品一般对待，更是让我觉得悲伤。
"你好好休息，我去看看外面......"李沐阳不舍的放开我，在我额上留下一吻，准备起身离开。
"不要走--"我一把拉住他，同时，腹部突然猛然抽痛了一下，我尽量不露出痛苦的神色来，"算了，找不到的出路的，我很清楚，我已经不可能会活着离开这里了......"
体内的不适已经不是吸食他的血可以轻易控制的了，更何况他也是伤病之人。
"不会的！"他激动的抱住我，"绝对不会！"
说来说去都只是这些自我催眠般的术语，看得出来，李沐阳对现在的情况也一点都没有信心。
只是不说而已，但他的焦急却是很清楚的写在脸上的。
他是真的在为我担心，那种真诚的关切我可以看到。没有伪装，没有目的，没有其他不纯的动机，现在的他，我可以很清晰的就看到。
可能，是死前的一种特异功能也说不定。
"再陪我一天，"我将头搁在他的肩窝，"就一天。"
觉得很累了，在死亡面前恐惧着逃避着挣扎着，在感情里面混乱着痛苦着抉择着，都很累了。
可能这辈子注定要辜负小荣了，如果还能活着，我一定要牢牢的抓住他，可惜，不可能了。
或许，他和季然在一起会幸福很多，有人说过，和爱自己的人在一起比和自己爱的人在一起要更加幸福，毕竟季然那么重视他。
更何况，现在将李沐阳当作避风港的自己，也已经配不上专心的他了。
可是，我不过是不想这么孤单的死掉而已。
"好，我陪你。"李沐阳在我身边重新坐下，从我背后伸了双臂过来在我腰前收紧。
"谢谢你可以抱着我。"我安心的靠在他的胸前，"不知道什么时候可以看到牛头马面和黑白无常来迎接我......"
他不说话，只是环着我的双臂紧了紧。
"以前，我一定不会想到会死在你身边，"我笑了笑，"不过也好，毕竟你是我做出的第一个选择，曾经以为是错的，但也许是对的也说不定......"
反正快要死了，我打算用完最后一口气，"一直以来我都太依赖你们了，你也好，小荣也好，友遥也好，二哥也好，还有蓝绮、君越、安零，我从来没有靠自己的力量做过一件事，真是可悲到极点了......"
我不够聪慧，做事也不够果断，怯懦，总是在逃避，一遇到抉择就开始慌张，一直连累着别人，我发现自己的人生还真是糟糕透顶。
身子被抱着，很暖，我继续道，"如果还能再活一次，如果还能的话，我不想要再当这么低级的王爷了，不要当三流的，我想要当个真正的大哥。"
从一开始就定下的目标，却从来没有实现过。
"你已经是了，"李沐阳的声音在发抖，"你已经是了......"
"蹩脚的安慰。"我笑，"所谓的大哥，可是有着霸气和难得的能力、智慧，虽然可能并不是最厉害的，但却是没有人都崇敬和喜欢的，虽然脾气不好，但是他有着别人没有的胸襟，他可以原谅自己的敌人，更珍惜自己的兄弟，哪怕他的兄弟曾经拿枪指着他，他也是宁死也不会放弃自己好兄弟的真英雄......全是黑道片里看来的，哦对了，你还不知道片子和枪是什么东西吧，好难达到的境界啊，我可是不可能再去成为这样的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