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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八晨——by侠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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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几天一直陪在琳琅身边,忽然听他这样说,仿佛心里少了什么东西。人世间,惟有别离,黯然销魂。有朝一日我回希来的时候,别人总是在的,小芊小璠自然会长大,母王父妃也许会添两根白发。世事固然难料,我们之间不过隔着生老病死,而琳琅,他又会在哪里?三年一梦,就算人生百年,不过两个多月的时光,能聚得片刻已是不易,谁知道明天会怎么样。我想安慰他一下,便说:"希来总是欢迎你的。""那你呢?""我总是记得你。"
琳琅说了个微不可闻的谢谢,站起身来,要出去走走,我应一声便任他去了,然后昏沉沉地伏在桌上。恍恍惚惚间,也许想了很多事情,也许什么都没想,皇帝陛下和琳琅,一个素未谋面,一个镜花水月,到底哪个更近,哪个更远?我有点搞不清自己的位置,只知道我对太多事无能为力。过了一会,听见石榴来叫我,她担心地说:"大王子,您怎么了?不舒服的话请回房休息吧。"
我摇摇头站起来,身体并没有不舒服,两位大医生刚检查完说没事,我也不能给他们的光辉形象抹黑。问了问石榴琳琅在哪里,她答道就在门外,我便出去寻他。谁知道这答案未免太精准了,我一出门就看见他坐在台阶上,吓了一跳,差点没踩着。他听见脚步声,仰起头看了我一样,向外挪了挪,我顺势坐在他身边。刚想开口,只听他说:"这肯定不是蘑菇呀!"
我一时没反应过来,怔了一下,他又指指院子里的定菌树,说:"这棵树的样子和蘑菇差太多了。"原来他在这里研究这个问题,我笑着解释道:"其实差别没有那么大,你看它上边这部分,一丝一丝随风飘扬的,其实就是子实体,长满了孢子,下边样子像树干的和埋在地里的部分是菌丝。"琳琅难以置信地"哦"了一声,左手并成个小碗,手心朝下,右手伸出食指点左手心,举到我眼前说:"我们那的蘑菇长得都像伞一样。"
虽然手上的绷带没有影响他的活动,映在眼里还是心有余悸,但是看着琳琅兴致勃勃的样子,我只好继续讲下去:"别看它的名字里有树,但不是真正的树,有个菌字,却也不是真正的微生物,可以说是介于两者之间的,大家叫它菌类植物。"琳琅却说:"可是菌类不算植物呀,我学过的,植物都会光合作用。"我拍拍他的小脑瓜,道:"还挺聪明的嘛,不过菌类植物的意思,只是说它能够像植物一样合成有机物。它没有叶绿素,的确算不上植物,但是可以靠菌丝里的特殊结构,直接吸收外界的热量,来养活自己。"
琳琅的眼睛立刻亮起来,说:"这个方便,要是能用到人身上,就不用吃饭了。"我含笑道:"你不喜欢吃饭么?"他也笑起来,说:"喜欢。"过一会又补充一句:"不能吃饭也挺没劲的。"我暗想:不需要吃饭的话,琳琅也就不会把手弄成这个样子了,不禁捏起他的手腕,问道:"干嘛非要自己做饭呢?"他侧着头说:"我们那里有一句古话是这样说的。""什么古话?""论心和胃的关系。"
我一头雾水,只好问道:"有什么关系呀?""呵呵,开玩笑的,你真相信呀,要有幽默感,懂不懂?"我想,年代隔得久了,幽默感果然有差别,也就没再追问。琳琅忽然凑过来问道:"现在几点了?"我看看表,说:"快到7点了。"琳琅说:"我们中午去野餐好不好?"他当着伤员还是不老实,不过人家难得来一次,地主之谊还是要尽的。我问道:"你想去哪里?""上次你讲述风景名胜的时候,说过有个地方叫水兵峡谷的,是吧?"
敢情他连地方都想好了,还相当远,我主随客便,顺着他的意思安排就是。一声令下,不过片刻的功夫,车已经停在院子里,并且装好了满满两屉刚出锅的芝麻苘荇卷,还有一篮子各式小饼干,几盒精致的荤素菜品以及新鲜的水果和饮料,其他碗筷盘子铺的垫的洗手的更不必说。真是好久没去野餐了,都不记得小时候全班同学一起出去玩是什么情形。看看这些人和这些东西,暗自庆幸我这辆车算是大号的,要是母王那种小梦奇,还不得从天上栽下来!
25
学谦开车,石榴坐前边,我和琳琅在后排,红果自告奋勇看家(确切地说,就是懒得动弹),车起动,展开双翼,冲向苍穹。一般来说,远途车的行进路线比较高,虽说车内非常舒适,既有增压装置又有经过过滤和加湿的温润洁净的空气,而且没有噪音没有震动,毕竟不能跟呆在家里比。我瞧着琳琅的脸色,似乎没什么不适,看来他顶多晕古代那种装有好几个轮子,只会在地面上跑的车而已。
随着高度的增加,琳琅一直兴趣盎然地念念有词,还拉我一起往下看。地面上的建筑越来越小,变得跟积木一样,农田却像是颜色各异深浅不一的格子组成的桌布,山林一片郁郁葱葱蔚然深秀,河流则是一条条优美婉转的飘带,慢悠悠地飘进大大小小的湖泊里去。继续上升,车就进入了云层,洁白的雾气从车窗外流过,挡住我们的视线,琳琅却依然眼巴巴地往外看,徒劳地寻找白以外的颜色。
当车子再向上飞,穿过云层时,他忽然轻叫一声,道:"好大的棉花糖哦,快看,是云海哎!"云海我看得多了,早已失去兴趣,只见他半个人都趴在窗户上,还没忘记腾出一只手攥着我的手腕,一边乱喊一边乱晃,不禁暗笑。的确,一朵朵的白云看起来跟棉花没有区别,谁第一次见到都会惊讶的,幸好我做了心理准备。琳琅慢慢安静下来,专心地往外看,手却一直没有放开。
由于希来的地壳比较活跃,一路上可以见着很多火山,多数是死火山和休眠火山。路过高苏火山的时候,我们上下盘旋了好几圈,观赏曾经的熔岩。这座火山有12千米高,巨大的火山口依然展示着当年的壮观,奔涌而出的熔岩顺着火山侧面流下,又势不可挡地冲向四面八方,最后慢慢冷却下来,形成辐射状的地貌,绵延数百千米。路过这片地方的时候,时间仿佛随着熔岩凝固了,变成一幅静止的苍凉。几百年过去,人们依旧会感叹,会去描摹当时的情景,怀着对自然的敬畏。
而维莫火山与它相比,只能是小巫见大巫了。论型号当然比不上,唯一值得看的就是:它正在活动。从很远的地方,就可以看见浓密的黑烟,带着四射的火光,遮天蔽日;滚烫的熔岩流出时还是耀眼的火红色,到山下则凝成黑色的岩石。一层层岩石叠起来,形成一小片平原,上面甚至看得出水波一样的纹路。琳琅巴在车窗上目不转睛地盯着瞧,看起来恨不得钻到窗外去,我便叫学谦开慢一点,以便他多看几眼。幸亏这种地方的空气不比王城里,窗户不能随便开,不然我还得担心他掉下去。
途经楚湖的时候,我们大略地扫过湖中散落的无数小岛,欣赏一下湖光山色,就从湖畔的南楚城旁飞过去,只能远远看到夙珠楼上闪光。照这种磨磨蹭蹭的速度,到达水兵峡谷已经是中午了,那里的太阳刚刚升起。这条壮丽的峡谷有一千多千米长,宽度在20到50千米左右,深度至少有4千米,有的地方甚至能看到翻滚的岩浆。清晨的阳光照在峡谷里,却只能照亮西侧谷壁的一小段地方,整个峡谷就像行星脸上一条狭长的口子,散发着幽暗的气息,更引起人们探索的欲望,能劈出它的只有鬼斧神工了。
在上空打个转看过全貌以后,学谦降低了车子,我们以略低于外边地面的高度,靠近西侧在峡谷中飞行。车外的峭壁仿佛一道巨墙,一望无际,露出一条条断裂的岩层。经过无数风雨的洗礼,有的地方被刷出沟壑,有的地方坑坑包包长满麻子,有的地方却很平整。有的岩缝里藏着小草,甚至包括一些低矮的小灌木,在这人迹罕至的地方顽强地展示着生命。不同成分的岩石呈现出多姿多彩的颜色,白色、红色、紫色、黄色、绿色、灰色,组成一幅美丽的画卷。
可惜我不是学生物的,不能叫出每一棵草的名字;也不是学地质的,搞不清楚各色石头都是什么。那种黑色亮闪闪的也许是云母,肉色的说不定是长石,黄澄澄的有可能是金子,而大片无色透明的没准是金刚石吧。琳琅说那个好看的时候,我就是这么回答的,把他惊讶坏了,差点没把眼珠子瞪出来,据说地球上最大的天然金刚石只有1千克多,这么一整片得值多少钱呀。
我听了不禁好笑,希来这种小地方,跟斐玉比矿藏的话,一点意思都没有,况且这些荒山野岭里的东西,都没人肯来挖。金刚石只是硬度高一些,工业上有点用处,不过制作很容易,哪里能值那么多钱!琳琅却拍拍胸口,说:"钻石呀钻石呀,用来镶嵌在首饰上,亮晶晶的特别好看,贵得要命的!"我笑道:"这东西用平平常常的碳就可以做,随随便便弄一堆出来,有钱人才不会戴这种首饰。"听得琳琅又咽了口唾液,拍了半天胸口才顺过气来。
过了一会,琳琅忽然偷偷笑起来,问他在笑什么,能不能分享一下,他笑了好一阵才说:"我真傻,又不能把东西拿回去,跟他们说了他们也不信,只会说我在做梦。那样倒是说对了,我可不是在做梦呢。他们还会说是白日梦,只可惜我不是在睡午觉。"我问道:"那你昨晚在干什么?""也没干什么,我爷爷过七十大寿,大家聚在一起庆祝,我喝了两杯酒,有点发晕,就早早地睡了。"就你这点酒量,还喝酒呢,上回没怎么样就把自己喝倒了,我记得清清楚楚。
这时车正好开到一处岩浆上方,峡谷里最好看的就是这东西。黑黢黢的谷底,露出一块明亮的颜色,格外醒目,映红了一大片地方。这里的岩浆没有很大的压力,不会往外喷射,也没有黑烟和火星,只是蒸腾着雾气,从上边看去,就像一口煮着食物的大锅,深深埋在地里,咕嘟咕嘟地冒着泡泡。当然这口锅很危险,我们也不可能靠近,琳琅却吵着要丢点东西进去看看什么后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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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开玩笑说:"那就把你丢下去好了。"他转过头作了个鬼脸,说:"渊哥哥才舍不得。"我不禁苦笑道:"真是小孩子。"没想到他一嘟嘴,一扭脸,说:"我不是小孩,我是共青团员!"共青团员又是什么?琳琅见我一脸迷惑,解释道:"就是共产主义青年团啦!青年团你知道吗,我是青年!"虽然共产主义这个词似乎在哪听说过,但我不记得是什么东西,要是他这样的小人豆子都能被拉进"青年团",恐怕是专门糊弄小孩的。
看过岩浆锅之后,水兵峡谷就算没白来。我跟学谦说,找个地方停下吧,我们下去野餐。车上有检测装置,分析外面的空气是否适合人类呼吸,温度是否适合人类出去,我们又开了一段路,才找到一个差不多的小山丘。这里的空气没什么问题,就是稍微冷一点,我给琳琅找了件斗篷披着,才一起下去。四个人一起铺开东西,摆好食品,放下餐具,依山面谷,席地而坐。
琳琅一边吃东西,一边叽叽喳喳地说起经常和家人朋友一起去郊游,步行或者骑着自行车(这种东西我在书里见过,只有两个轮子却能立着骑走,看起来很难掌握平衡的样子,不知道我能不能学得会。可惜我们这里没有,说不定是一项很有趣的运动),随便找个方向出城去,有松林呀、山泉呀、瀑布呀、怪石呀,还有捡不完的蘑菇和晴朗的夏日。我四下里望望,这附近的景色还凑合,虽然没有王宫里的精巧雅致,没有王城周围那种山清水秀,远方是气势磅礴的水兵峡谷,后边是一大片莞贞林,身下是绵延无际的平原,颇有一种悲壮的气概和美。至于琳琅说的烈日炎炎的感觉和山溪的清凉,只能听一听幻想一下而已。
我说:"如果将来有机会的话,我们一块去泽见以里看一看,内亚和重绿那些地方离太阳比较近,物种又多又漂亮,就像你的夏天一样。再向里到了斐玉的话,那里的夏天特别热,大家只能住在地下;而最靠近太阳的大行星离耀上,已经热得不能住人了。"琳琅的眼里似乎闪耀着光,却转瞬即逝,他低低地重复一句"如果将来",然后没了下文,只是伸手拿了一块芝麻苘荇卷,慢慢地塞进嘴里。
后来学谦讲了两个笑话活跃气氛,我完全没注意讲的是什么,除了石榴根本没人笑。一顿饭吃下来,学谦和石榴俩人眉来眼去,卿卿我我,那股缠缠绵绵含情脉脉的劲头,我看着都觉得不好意思。琳琅却只是低头吃东西,安安静静。我清清嗓子,结果什么都没说出来,虽然那两位粘糊了一点,毕竟属于纯洁的男女关系,人家青梅竹马郎情妾意,我凑什么热闹啊。侧着脸看看琳琅,继续埋着头没受影响,我也赶紧吃东西要紧,谁吃谁饱。
吃饱了喝足了,拍拍肚子该睡觉了,石榴把东西装回去,学谦一边搭讪一边帮忙,然后他们就跑林子里说悄悄话去了。琳琅依然坐在原地,不知在看远方的什么,不知在想什么,苍茫天地间,似乎只剩下我们两个人。我拉着琳琅站起来,在附近慢慢地散步,他朝峡谷方向快走几步又停下来,负手而立,变成一个青丝飞舞的背影,风中传来他清朗的声音"念天地之悠悠--"仿佛千古之外幽州台上,那位孤寂的诗人。我不禁接着吟道:"独怆然而涕下。"
琳琅回过头来,笑了笑说:"渊哥哥错啦,虽说同姓是一家,那个陈子昂独怆然,陈雨渊却不会,我本来要说的是‘与君同游'。"这小鬼倒机灵,觉得自己也算个人似的,我走到他身侧并肩站着,笑道:"不错,与君同游。"他挽起我的手臂,仰起脸看我,轻声说道:"你我同游。"我向他微笑点头,看来我们果然比陈子昂幸运些。他上下左右张望一番,忽然开口道:"你们这里分东南西北不?""当然分呀,太阳升起的方向是东方,落下的方向是西方。""那么现在它是什么方向?""东北喽,王宫在北半球,太阳升起之后向南走,这里是南半球,当然会往北偏。"
琳琅听了立刻笑起来,说:"对哦,刚才我就没搞明白,看着真别扭。北京也在北半球,太阳从来是向南偏的,只不过冬天低一些,夏天高一些。你们这里也是一样吗?""可是我们这里没有季节呀,每天太阳都是一样升起。""怎么会这样呢?""呵呵,有点奇怪是吧?因为希来的地轴和黄道面几乎是垂直的,而一般的行星并非如此。"我稍微解释了几句行星的转动,又补充道:"永昼的地轴也很有趣,它跟黄道面差不多平行。希来自转一圈是一昼夜,每个昼和夜的长度都相等,而永昼公转一圈才是一昼夜,所以取了这样的名字。"
琳琅好奇地问:"可它还是分昼夜的呀,为什么不叫永夜呢?""因为大家都喜欢住在昼的这边,每天都看得到太阳,所以叫永昼啊。""再转半圈不就到夜里了么?"我不禁笑起来,摸摸他的头发说:"人们不会搬家么?它公转一圈要八十多年,有的是时间来回捣鼓,他们的生活习惯就是这样。"琳琅吐吐小舌头,说:"八十多年,恐怕一辈子也搬不上两次吧,你们这里的人一般能活多少岁?""整个星系来说大约是七八十岁的样子,能活过一百岁的已经很少了,还不足地球人寿命的一半。希来生活节奏比较慢,老得也慢些,现在年龄最大的人有一百二十多岁。虽然科技越来越发达,人们毕竟不是在这个星系里进化出来的,还是不太适应。"
琳琅轻轻"哦"了一声,道:"不算少啦,我们那会的地球人还活不了这么久呢。人生七十古来稀,我要是能活70岁已经心满意足了,况且活那么久也没什么意思。你说我退休之后做什么好呢?""你不是正在上学吗?离开始工作还远得很,怎么会想到退休的事情?""嘁,你有没有听过一句话,叫做‘居安思危,思则有备,有备无患',还有那个‘无志者常立志,有志者立长志',我随便问问都不行么?"这话我听过,不过他也未免太有备有志了,计划总赶不上变化快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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