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八晨——by侠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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说了一会话，琳琅开始揉眼睛，我叫他进车里去睡午觉，他抬起头问道："那你呢？""我当然和你一起睡。"琳琅放心地点点头说"那好"，才随我回到车里。我放平座椅，找了枕头，他却要用小芊那个样子古怪的抱枕。我把斗篷盖在他身上，看着他闭上眼睛，发出均匀的呼吸声，自己也沉沉地进入了梦乡。我睡醒的时候，忽然发现这个状况有点眼熟。琳琅整个脑袋窝在我怀里，而那个抱枕不知什么时候变成了抱在手中。
以前他也是这样睡觉，当时还吓我一跳。穿着同样那件抽象图案的衣服，抱着同样那个抽象图案的抱枕，不过是几天之前的事，那时候他只有8岁吧，居然这样匆匆忙忙的，时间就过去了。他的样子一点都没变，白瓷一样的脸，红润的唇，轻浅的呼吸，但是人变了，已经长大了很多，懂得了很多事。只有现在看起来还是和以前一样，他似乎总是很信任我依赖我，安心地在我身边，一直没变过。睡梦中的琳琅轻扬着嘴角，似乎在做着好梦，梦里的他会梦见什么呢？
不知过了多久，石榴笑哈哈地跑了回来，一边跑一边回头，学谦在后边追，两个人跑得气喘吁吁的，红扑扑的脸上仿佛搽了胭脂。他们一直跑到车跟前才停下来，互相用手指着，笑得直不起腰。我无心研究他们碰到了什么趣事，或是闹了什么笑话，只见琳琅慢慢睁开眼睛，浓密的睫毛缓缓动了两下，然后猛地挪开一点，坐起身来。他悄悄回过头瞟我一眼，居然小脸呼啦一下就变得跟石榴一样了。
我觉得他神色不对，撑着身子坐起来，问道："你没事吧？"他伸手去拉车门，说："我出去走走。"我拉住他的胳膊，说："刚睡醒觉，不要马上出去，容易感冒。"他垂着头应了一声，脸却更红了，教人疑心是着了凉。但是车里温度是恒定的，应该没什么问题，我就没觉得什么不适，也许他身体差一点。我伸手去试他的额头，他抬起左手似乎想挡，举到一半却又放下了。我缩回手在自己额头上比了比，觉得他没发烧，他转过头来，微笑着说："真的没事，你不用担心。"
不管怎么样，总得先回去再说，学谦开车，又把我们拉回去。这次选了一条偏北的线路，好歹出来一次，总得多看点东西才对。我们稍稍绕了一点路，去看跃龙雪山。实际上希来接受的太阳辐射很少，几乎都是靠地热能来提供热量。地热最丰富的地区，那是火山口，大家远远看看就行了；地热比较丰富的地区，能提供合适的温度和能量，人们在这种地方定居繁衍；而地壳比较厚的板块中心的位置，则非常寒冷，仅仅靠辐射和空气对流获得一些能量，比如跃龙雪山地区。
由于地壳的运动，这片地区受到压力慢慢拱起，成为山峰，而严寒使得积雪长年不化，从上方看去，白茫茫一片，连绵不绝。一座座崇山峻岭和酷寒的气候，把这里变成一些探险者的乐园。琳琅一边探着头看，一边说："好漂亮哦，渊哥哥，我想下去滑雪。"天哪，这种地方哪能滑雪，我赶紧说："这里可不好玩，又冷又危险，下次带琳琅到滑雪场去好不好？"琳琅甜甜地笑着，说："好，不许赖皮。"他在天上只能看到皑皑的积雪，纯洁得跟大街上一块钱一杯的雪蓉和刨冰似的，却不知下面的峭壁缝隙和沟壑，早已埋葬过很多满腔热血的人。
终于见到熟悉的王城，已经到了夕阳西下时分，琳琅一直说他没有不舒服，我也就信了。晚饭后小璠又跑来找琳琅玩，琳琅很不耐烦地陪他打牌，杀得他落花流水。小璠很不服气地要求继续比，琳琅却不肯再跟他玩，嫌他水平太差。我在旁边看着，差点没笑死，如今琳琅也跟小芊一样了。虽然琳琅不像小芊那么凶，不会说"烦死了，我要把你丢进湖里"之类的话，很明显他也觉得哄小孩很无聊，只好换我去舍命陪君子。谁知道小璠伤了心受了委屈，撇着小嘴跑掉了，琳琅还嘟囔说这个不好玩，实在太简单，有辱他的智商。
我说："好了，小璠已经走了。你累不累？早点睡觉好吗？"琳琅却转转眼睛，说："不累，我们去外面走一走吧。"坐在玛镜湖边的凉亭里，微风送爽，鸢荇飘香，夜色遮不住洁白的花朵，林中的叶子沙沙作响，琳琅在回味今天看到的东西。他对于希来的壮丽山川赞不绝口，我听了就觉得开心，一方热土一方人嘛。他说着说着问道："你以前说过，可以坐飞机去其它行星对不对？"
"对呀，各行星之间都有航班定期往返，当然还有一些私人的小型飞机，有钱人自己开着玩。""那你是王子，有没有飞机？"一个王子而已，哪有那么多钱，政府又不需要我去外星出差，怎么会配飞机给我。我苦笑了一声，说："没有。"琳琅不太满意地哼了一声，又问："飞机什么样子？"这还好办，我用光脑显示了几张飞机的图案，把它们按照真实比例投射到湖面上空，琳琅羡慕地看着，口水都快流出来了。
他好不容易惊呼完了，问道："这种东西飞得快不快？去趟外星要多久呀？""还好吧，大概能达到1/10光速，去久霞的话用不了30小时，到内亚主星也不过四十多个小时。""差不多要两天呀！""这已经很快了，用的是最新式的核推进器。主要是距离太远，希来实在太偏僻，你想啊，光从瑞星过来还需要4个多小时。要是从久霞飞到斐玉，不过十多个小时。"他笑道："确实很快，北京城走个对角还得4小时呢，这都跑到别的星星上去了。"不错，孺子可教。他自己念叨着说："两天，要是从我家坐飞机，两天的话能走多远呢？去趟美国不知道要多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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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看他皱着眉算数，便问道："你在算什么？""啊，没什么，其实我连我们家那种傻乎乎的飞机都没坐过，觉得好玩而已。不知道它绕地球转一圈要多久。"我被逗得笑起来，问："什么叫傻乎乎的飞机？""就是傻乎乎，连扇翅膀都不会，只能转转螺旋桨，算什么飞机呀！"琳琅气势还挺足，到底见多识广，算那飞机傻好了。琳琅想了想，抬起小脸问道："还有没有别的东西，会飞的？"我故意说："鸟啊，鸟就会飞。"
琳琅顿时哭笑不得，道："不对，我是说可以载人的东西。"我笑起来，说："有的。以前人类到瑞星系就是乘坐宇宙飞船来的，现在的飞船比那个时代又先进很多了。""咦？很厉害吗？""是呀，如果去外星系，就会坐飞船去，因为飞机实在太慢了。不过那个成本很高，条件也比较苛刻。"我稍微顿一下，琳琅就推着我的胳膊，催我快讲。"星系之间都离得非常远，比如最近的德星系......"
琳琅问："还有其他的星系吗？""当然了。这附近有好几个住着人的星系，比如罗星系、美星系、斌星系、佩星系等等。当年宇宙飞船把人类送到内亚之后，大家又去寻找其他的地方，然后慢慢散布开去。"琳琅托着腮想了想，点点头，我继续说下去："最近的德星系离瑞星系有5光年，要是坐飞机去，岂不是要50年了。谁肯花那么多时间干这种事，况且给养也不好解决，只能把人冷冻起来，麻烦得很。"
"坐飞船去要多久？""现在不过两个多月就可以到了。"琳琅瞪大眼睛，说："光要走5年，飞船走两个月，岂不是比光还快很多？可是，可是......"我解释道："其实不是飞船走得特别快，只是路径不一样。"我掏出帕子，摊在桌上展平，说："比如这是一个平面，从这一边到相对的边，要越过整块帕子。"琳琅轻轻点头，我把帕子折起来，让那两条边对齐，说："如果这样折叠一下，两条边之间就离得很近了，用不了多久就得到达。"
琳琅迷惑地问："帕子可以折，星星怎么折？""帕子上是一个二维空间，我们生活的世界是三维空间，二维的东西放在三维空间里当然可以弯折，就像你可以把一条直的绳子放在二维空间里折起来一样。"琳琅伸手比了一条绳子，又画了个圈，表示理解。我说："这样推下去，三维空间在四维空间里也是折叠的，你能想得到吗？"琳琅咬着下嘴唇思考了半天，慢慢地说："可是第四维不是空间了，是时间。时间......过去......未来......怎么折呢？"
"我们所在的空间是三维，其实空间还有很多维度，虽然我们感觉不到，但是可以去想象它们。而时间，是和整个空间垂直的。假设一维空间里生活着一条虫子，只能沿着一条线爬，它也有过去和未来；如果四维空间里有什么生物，可以在四维空间里任意活动，它肯定也有过去和未来。时间对于空间的每个维度都是一样流逝，永远向前。"琳琅揉揉脑门，眨眨眼，不知道听清楚没有，过了许久才说了个"好吧"。
"宇宙飞船呢，就是用一种特制的引力场把三维的空间折叠起来，拉近了星系之间的距离，所以就可以走得很快了。"琳琅终于点点头，说："哦卖糕的，好复杂呀，未来的人类真厉害，这种法子都想得出。"我微微一愣，猜不出卖糕的和宇宙飞船有什么联系，照语气看倒像是一种叹词，便没有理会，笑道："想还不算难，做起来才麻烦。由于宇宙站造价很高，每个星系只建了一个。瑞星系的宇宙站建在泽见，我还没去过呢。什么时候有可能的话，去外星系转转也不错啊！"话刚说出口，忽然醒悟过来，不应该在琳琅面前说这些的。
我甚至不能带他去坐飞机，哪有能力让他去外星系转悠，何必不负责任地乱讲，只怕要惹他难过。幸好抬头看时，没发觉琳琅的脸色有什么异样，也许他对外星系并不是很好奇，这才让我松了一口气。晚风带来一阵凉意，我站起身来，拍拍他的肩，说："我们回去休息吧，太晚了。"琳琅笑笑说好，随着我一块走回明慧阁。我洗漱完毕，从浴室出来准备就寝的时候，琳琅已经收拾好了，正穿着睡袍站在外面等我。
我问他有什么事，他淡淡地笑起来，伸手指指自己的脑门。我微笑说好，他就凑过来，让我在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显出非常高兴的样子。然后他仰起头看看我的额头，说："你太高了，我够不着。"我微微弯腰，他还是不满意，非要拖着我坐在椅子上，还要求我闭上眼睛。我心里觉得好笑，不知他哪来这么多花样，不过还是照着做了。虽然眼睛闭着，还是能感觉到灯光变暗，当然是他弯下腰来了，然后是嘴唇上温柔绵软的触觉。
我当然知道发生了什么事，只听见脑袋里嗡的一声响，奇怪的电流传遍全身，却呆呆地做不出任何反应。等我睁开眼睛时，琳琅早就跑掉了，门已经关上，外面传来远去的脚步声。我不能确定心里在想什么，只感到它怦怦地跳个不停，都快从嗓子眼里跳出来了。我不用看镜子，也想得出自己现在的样子，可是不管怎么用凉帕子擦，脸上还是发烧。原来只需要一个瞬间，所有的东西都会变得不一样。
我冒着傻气躺到床上，琢磨着琳琅也许是到了知好色而慕少艾的年纪，明天我该怎么面对他？转念一想，对于我是明天，对于他却是3年。3年的时间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也许那时他已经忘记了这件事，也许他已经在自己的世界寻觅到心上人。小孩子一时冲动是可以理解的，我当年总惦记着去吻一吻荣荣，一直没逮着机会而已，后来想起，只会对这种青涩的念头付诸一笑，明天还是不要向琳琅提起的好，免得他尴尬为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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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我早早地爬起来去看琳琅。这家伙睡相不佳，好端端的被子都快睡到地上去了。我把被子捡起来盖好，这么一动，他就睁开了眼睛。可他接下来的举动却很奇怪，先抬起右手捏了捏自己的脸，又把左手伸出来，用右手拍了左手背一下，疼得直甩手。我皱皱眉，问他怎么了，他猛地坐起来，揉揉眼睛说："太好了，渊哥哥，我又回到这个梦里来了。"我说："那也不用跟自己的手过不去啊，你先起来，上点药重新包一下吧。"
琳琅不好意思地笑笑，答应了，我便去外边等他。琳琅出来后，石榴小心翼翼地拆开绷带检查了，说已经没什么事，重新上了药膏包好，我才放心。按说这孩子也不算小了，怎么还是毛手毛脚的。唉，我总当他是孩子，一直记得他5岁时候的样子，现在如果有17岁的话，已经跟他外貌的年龄差不多了，或许还大着些。我问道："今天醒来的时候，为什么那么激动？"他用夸张的语气说："你知道吗？现在是白天！"
我微微愣一下，现在当然是白天，并且是早晨。琳琅轻轻拍头，说："不对，我说我们那里是白天！白日梦你知不知道？"然后他傻兮兮的笑起来，说："白天也能见到你，真是奇迹呀。"我随口问道："你在干什么呢？""没干什么，我妈出门办事，我在家偷着上网看小说，正在念叨那个主人公真可怜，后来就困了，后来就睡着了，后来就醒了，就见到你了，吓我一跳，呵呵。"
我笑道："你喜欢看小说么？""啊，是呀，可好玩了，闲着没事看看。""你们那流行什么小说？""耽美的呀！"我确定这个词从来没听过，便问他什么意思，没想到他摆摆手，结结巴巴地说："呃，少儿不宜。"我怎么忽然变成少儿了？虽然返老还童是人们的梦想，我到目前为止还是很正常的。想来这种烂借口只是个托辞罢了，他既然不想说，我又何必勉强。来，别的不多说了，吃饭，人是铁饭是钢，一顿不吃饿得慌。
吃过早饭，我履行诺言带琳琅去滑雪。翠影山风景漂亮，离得又近，自然是首选。抓着学谦贡献了一身滑雪服，就把他放走了。虽然我不相信他别的滑雪服全都坏了或者脏了，但石榴不喜欢滑雪，我光拉上他去也没意思，这俩家伙多半研究过我的行程，准备跑去约会的。来到滑雪场后，我把学谦的衣服套在琳琅身上，看看没问题，才一块下车。滑雪这种运动开始的时候冷，活动起来却容易冒汗，所以我们通常穿自动调节温度的滑雪服，不过这种东西有点臃肿，又会让人感觉发闷，平常自然用不到。
滑雪服的式样是上衣下裤相连，对襟拉链，自然不会像长衫那样宽松，据说如果截两半的话，跟琳琅那个时代的衣服有点相像。我忽然想到一个很严峻的问题，问琳琅道："你会滑雪吗？"他无辜地眨眨清澈的眼睛，干脆地说："不会。""一点都不会？""反正没滑过。"没滑过居然这么积极，只能用好奇来解释了，不过没关系，玩得开心最重要，我虽然算不上高明，教个新手总可以。穿上笨拙的雪鞋，戴好手套，拖着雪板和雪杖，向最缓的滑道进发。
今天天气不错，向上可以看见高处的雪峰巍峨耸立，向下可以看见绿色的草甸缓缓蔓延，星星点点分布着放牧的牛羊。鸣烟峰是翠影山的主峰，十天里倒有九天半是云遮雾罩的，难得露个脸，看来琳琅面子还不小。我一边走，一边把周围的景色指给琳琅看，山下的腾波湖倒映着天光云影，浩浩汤汤。王宫中玛镜湖的水就是注入这里，但若两下一比，只能算作不起眼的小水坑罢了。琳琅活蹦乱跳地转着圈四处张望，我含笑跟着，早知道他一定会喜欢这个地方。
1号滑道的坡度缓得几乎看不出，我讲了基本要领，就拉他上去，再看着他自己往下滑。还行，小家伙有模有样的，多少有两个运动细胞。来回跑了几趟，他已经不再摔跟头，胆子就大起来了，还嫌不够刺激，吵着要挑战3号滑道。我知道琳琅这种技术是不成的，不过他不信邪，真是初生牛犊不怕虎，不撞南墙不回头。我微微一笑，便不再多说，带他乘登山车上去。虽然滑道的坡从下边看着不高，从上边看的感觉却大不一样，琳琅本来是踌躇满志地往滑道起点走，到了跟前就开始捂着眼睛哆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