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八晨——by侠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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栈道顺着山水之势拐过一个弯又一个弯,由于刚下过雨,稍微有些湿滑。我小心翼翼地推着琳琅,在这如画风景中徜徉。雨后的空气更加湿润,刚刚洗过的苍翠山林带着美人出浴的芬芳。一花一草都喝饱了水,满足地在风里晾干裙子,一枝一叶都冲过了澡,各种绿色娇嫩地像要流出来。我踢踢路边的树干,再带着琳琅飞快跑开,便能听到树上的水噼里啪啦地打在栈道上,身后又下起一场雨,逗得琳琅笑起来。
所谓定情台,不过是栈道旁一处小平台,无甚可看之处,只有刻在台上那三个一米见方的大字还算龙飞凤舞。可惜我没学过书法品评,说不出是好是坏,谁知琳琅也是一样,连争辩都可以省掉,只相视一笑。徘徊的雾气缭绕在头顶,仿佛一伸手就能抓下来做成衣服,遮住了略高的山峦,隐去了湖中的岛屿,阴沉沉的天空下,一切变得模糊,只剩下琳琅比湖水还清澈的眸光。
我们走过去抚着石上的刻痕,悼念一番昔日殉情的恋人。他们的容颜没有留下,但似乎就映在水里若隐若现;他们的声音没有留下,但似乎就在风中轻声呢喃;他们的名字没有流传下来,我甚至说不清那些往事发生在哪年哪月,但每个人都相信他们在这里,永远在这定情的地方。我想他们在天有灵的话,一定会祝福每一对来访的情侣,保佑我们平安吉祥。台边的铁链上,结着许多七彩荷包和红绳,不知多少有情人来过,手拉着手结一个同心,更不知他们是否终成眷属。
琳琅回头望着我说:"早知道的话,我们也带几根红绳来凑个热闹。"虽然我觉得这些东西一点用处也没有,不过既然琳琅喜欢,弄一次也无妨,便道:"平时这里就有卖绳子的,想必是下雨时收摊了,好在不远处有个小镇,我们过去瞧瞧怎么样?"琳琅点头称好,我们便沿着一条支路拐出去,穿过一个山谷,来到平湖镇。平湖镇的建筑风格和王城大不相同,没有任何高楼大厦,更没有气势宏伟的宫殿和广场,九成是两层小楼(剩下的是平房),一律简洁明快的白墙灰瓦,配了飞檐斗拱小院照壁,再加上淡淡烟波作背景,完全是一幅古代的水墨画。
整个小镇没有规规矩矩横平竖直的道路网,而是楼依水势,水绕山行,水边筑路,跨水修桥,路和水相依相绕融为一体。处处小桥流水,家家绿柳红药,宁静而恬淡。每个门前悬着一串串红灯笼,照亮四通八达的窄巷,映在清浅的河水上,怡然自乐的行人悠闲地走过青石板铺的路面。这座小镇比之王城,没有丝毫富贵气象,少了几多喧嚣繁杂,人人都不紧不慢的,不慌不忙的,感觉就像洗去铅华的古代女子,专心在家相夫教子,不问世事。
我们随便挑了一条路来走,碰到岔路就由琳琅决定,挨家挨户地看过去。很多家庭会在门上墙上照壁上写几个飘逸的大字,或是画上一幅山水作装饰,瞧上去个个书香门第,显得比王城的文化气息还浓厚。我们俩看起画来不甚了了,便比赛读各处的题字。写成楷书的也有,念起来比较容易;写成行书的不少,能看个大概齐;至于写成狂草的,就不够意思了,常常皱着眉头想上半天也不明所以。
更可恶的是很多人不喜欢写标准字,嫌不够古朴,非要玩繁体,害我更加认不出,就算琳琅似乎比我稍微强上一点点,也没什么了不起,他本来就是古代人嘛。可惜他自己不这样认为,还说平时使用的已经是简体字了,沾沾自喜地夸文化功底。有点文化功底也不要这样打击我嘛,按理说我比你小着5岁哪,有这些功夫再学一学,不见得不如你!琳琅猛摇头说不行,还说最近5年学的完全是理科的东西,怎么分析数据怎么绘制图纸怎么编写程序,无聊得要命。哎呀,又不是关系到人民利益的原则性问题,我让一步便是。
走过一户户人家,走过一家家店铺,我们在一处饭店"万千居"门口停了下来。仔细想想,似乎是我们第一次单独在外边用餐,当然要好好吃一顿。俩人拣了一张靠窗的小桌坐下,我刚把菜单推过去,就被琳琅原样推回来,说:"我看也是白看,它不认识我,我也不认识它,不如你点吧。"我想想也对,琳琅又没在这边点过菜,哪能知道要什么东西合适,的确是我疏忽了。我拿起单子翻翻,点了几样湖里的特产,鱼啊虾啊湖菜啊,最后是两份腾波藻味的面条。
腾波藻是只生长在这湖里的一种细小藻类,含有非常丰富的蛋白质、维生素和人体必需的微量元素,味道又鲜美,人称腾波湖里的金子。王宫里也会用它来做菜,不过为了便于保存都是加工干燥过的,既然来了湖边,总该尝一尝鲜。这家店口碑很好,所有的菜都是用早晨刚从湖中捞起的原料做成的,鱼肉细嫩鲜美,小虾又脆又香。不久,面条也煮好了端上来,由于掺有腾波藻,透出一种深绿色,令琳琅惊讶不已。
我叫他尝尝味道,只见他小心翼翼地挑起一根,放在嘴里慢慢地嚼,过了半天才说个好,小口小口地吃起来。我很喜欢这个味道,不自觉地吃快了些,眼瞅这碗就见底了,看他那碗却还有一半。我奇怪地问道:"你不爱吃么?不爱吃就算了,我们换点别的。"他微笑着摇头,说:"挺好吃的。""那就好,我只是觉得你今天吃得比平时慢,怕你不喜欢。"他慢条斯理地咽下一口,才说:"真不爱吃我就不吃了,难道我还会跟你客气么?这面很好,回味特别香,我吃慢一点才能多吃一会呀!"这种理论倒是头一次听见,不过既然是琳琅说的,他爱怎么样就怎么样吧。我只怕他委屈自己,不跟我客气就太好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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窗外是来来回回的人影,我们隔着窗成为彼此的风景。我身为王子,当然走到哪人们都认识,但是这里的人不会停下来和我打招呼攀谈,他们总是安详惬意地生活,自得其乐,让每一个来到的人都觉得自在。一顿饭即将吃完,外面忽然传来一阵女孩子的歌声,循声望去,是对面楼上住着的姑娘。她的歌声甜美悠扬,她的眼睛瞄着琳琅,似乎对他颇有好感。琳琅开心地笑起来,推开窗子回了一首,想必是他那个年代流行的歌曲。就这样,两个人隔着街对唱起来,天南海北什么内容的都有。
年轻人之间唱唱歌跳跳舞聊聊天,只是一种交朋友的方式,并不代表后续发展,否则我哪能让他这么嚣张。我看女孩子长得还可以,虽说比不上前几天碰到的赖清美,也有几分姿色。若是她遇到别的男子,很可能一来二去就看对眼了,成就一段美事,可惜坐在这里的是我的琳琅。既然笃定那姑娘怎么唱也不能把我的琳琅勾走,他爱回几句也没什么要紧。平时只知道他的音色很动听,却看不出他唱歌这么优美,我也算饱一回耳福。
东拉西扯唱半天没到正题,姑娘终于开了口,直接邀请我们去她家玩。琳琅回头看看我,示意听我的意思,我便提高音量答应了她。我们付了帐来到对面的人家,见到一对中年夫妇出来迎接,落座寒暄之后,方知道这户人家姓满,那个女儿叫观慈。满观慈在门外磨蹭半天,才低着头走进来,似乎想和琳琅说话,却不知道说什么好,只是捏着衣带揉来揉去。满志强伯伯张了好几次嘴,不好意思地笑了笑,才对我说:"大王子,请容我说句不该说的话,不知道贵友是否已经婚配?"
琳琅施礼道:"满伯伯,虽然我还没结婚,不过已经有了心上人,很高兴今天能认识你们一家。"观慈闻言,却没伤心生气,倒像是终于松了一口气似的,也不再扭捏,大大方方地抬起头来,变得有说有笑了。我觉得她又大胆又爽快,确实很可爱,交个朋友未尝不可,便真心地夸赞了几句。大家渐渐熟络起来之后,观慈邀请我们在家里休息一会,便把我们带进客房,关好门才离开。
我帮琳琅换过药,安顿他睡下,看起来他真的很累,沾到枕头就睡着了,一直睡到20点多。我没搞清他的身体状况,任由他玩闹,没督促他休息,又犯错误了。我觉得他睡醒之后精神也不大好,想直接带他回王宫,他却忽然想起还没有买了红绳去定情台系。这件事我倒忘了,既然琳琅坚持自己没事,跑一趟也未尝不可。我们向观慈道了别,按照她的指引来到一家很大的叫碧萝山的饰品店。
店里各种带子荷包应有尽有,琳琅选了半天拿起一对黄底红字的香包,问老板上边那些符咒一样的东西是什么意思。老板笑眯眯地解释说是他们家祖传的仙术,十分灵验(可惜我不相信),写的分别是缘和爱这两个字。而里边装的是山上采的草药,散发着淡淡的药味,据说心慌气短失眠健忘上到老年痴呆下到小孩百日咳都可以治。我心想哪有这么灵验的东西,况且是要挂在定情台上,想必那对殉情的恋人不需要它来治病。可是琳琅瞧着那东西爱不释手,幸好价钱不贵,花了我5块钱揣在怀里。
刚一出门,就看见水里漂过一盏莲花灯,琳琅好奇地问是什么东西。所谓莲花灯,就是用红色的防水纸折成莲花的样子,中间插一枝点燃的蜡烛,放在水里任其漂流,据说能把烦恼忧愁统统带走,漂得越远人越平安。琳琅抻着脖子向上游看去,河边果然有一个卖莲花灯的小贩,我不禁为身份卡哀悼:又要破费了,谁叫你主人甘之如饴呢。当然莲花灯很便宜,我们一人拿了一只,瞧着火苗映在红纸上,有暖洋洋的感觉,而映着彼此的脸,都是红艳艳的,显得格外甜蜜温馨。我们肩并着肩蹲下,轻轻地把灯放进水里,看着它们结伴远去。火焰在风中摇曳,却始终没有熄灭,一直消失在视线的尽头。
我们站起身来,在镇上打了一辆车返回定情台,正当我走到台边的铁链前,掏出香包准备系的时候,琳琅提议我们把一只手握在一起,用两个人的另两只手互相配合来打结。主意虽然有趣,实行起来还是有一定难度,毕竟另一只不是自己的手,使不上劲。我们笑嘻嘻地终于把一对香包挂好,退后两步看看效果还不错,又暗暗祷告几句,才回到我放车的地方,一起回家去。琳琅依依不舍地低头望着湖面,说:"这里真好,就像传说中的仙境香格里拉一样。"香格里拉和桃花源,都是可遇不可求有缘人才能到达的地方,不知道我和琳琅的缘分,已经在前世修了多少年。
我吸取了白天的教训,吃过晚饭就催琳琅睡觉,他撇着嘴说睡不着,要听我说话。聊聊天当然可以,不过要乖乖躺下,不能瞎折腾,我晓之以理动之以情,才把琳琅哄上床去。我在他身边躺下,给他讲自己小时候的故事,做什么游戏上什么课,怎么跟同学打架怎么被父母惩罚。小孩子做出事来真不可思议,回头看看也是一种乐趣,人总是会慢慢长大,我只希望将来回忆往事的时候,能够少一点遗憾。我希望能多送给琳琅一点回忆,让他在未来的3年中有更多东西可以怀念。
我时不时地挑一些各地的笑话说给他听,什么地方出艺术家,什么地方出酒鬼,什么地方最抠门,什么人最爱打肿脸充胖子。还有楚湖里的美人鱼,高苏火山中的风魔,鸣烟峰中的雪怪,各种稀奇古怪的事情我也知道不少,总之就是连传闻带夸张,以讹传讹越说越玄。反正我说什么他就听什么,偶尔提问两句,多数时候只是倾听,讲来讲去,讲得我都不知道说什么好了。后来琳琅说想听一听人们刚到希来的时候,这里什么样子。其实跟现在差不多,因为事先已经花了大约一百年来改造环境,空气和植被都达到了人类生存的标准,后来就建建房子修修路,慢慢发展出一个个城市、乡镇和村庄来。不知道琳琅是什么时候睡着的,反正我又讲了很久,总希望他能听得见,哪怕是多听见一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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平时我总能安安稳稳地睡到天亮,这次不知怎么回事,半夜里就睡不踏实,甚至有种不祥的预感。习惯性地伸手摸琳琅,却找了半天也没找到,这才真的惊醒。猛地睁开眼睛打开灯,才发现琳琅蜷缩着坐在床角里,头埋在手臂中,不知道在干什么。我坐起来轻声唤他的名字,他才缓缓抬头,目光中尽是哀伤。我心疼地问他怎么了,他盯着我看了半天,才答道:"没怎么,我只是在猜想,下次相见的时候,你会怎样对待我。"
我苦笑一声,说:"你干嘛想这种傻问题呢?我永远好好待你,最疼你最爱你,就像今天一样。"琳琅的眼睛里似乎有东西在闪烁,叹了口气,缓缓地偏过头去,说:"也许一觉醒来,什么都不一样了。"我举起右手说:"我发个誓好不好?"他依然看着墙壁,说:"倘若你爱我,自然不必;倘若不爱,发誓有什么用。誓言原本不灵,倘若真的灵验起来,我也舍不得叫你天打五雷轰。"
我觉得琳琅今天有点奇怪,扳过他的肩膀,说:"你担心什么呢?担心那个色老头皇帝?"琳琅平静地说:"想必皇帝的专机已经出发了吧。"我算算时间,确实如此,便道:"不就是个神秘兮兮居心叵测的老家伙,你不要理会他行不行?"琳琅轻笑一声,眼里的忧色却更重了,说:"不管怎么样,你单独去见见他,当面说个明白好吗?"我揽过琳琅,笑道:"好,当然好,为了你,怎么样都好。"
琳琅靠着我,低声说:"女萝依松柏,然后得长存,倘若你跟我翻脸,不知道我会多难过。"我轻轻按住他的嘴,说:"不会有那么一天的。"他抓起我的手吻了吻又放开,说:"有的事情我们料得到,有的事情我们料不到,所以我才害怕。"我觉得他想得有点多,皇帝老头毕竟也是人,人心都是肉长的,十有八九不会把我们往绝路上推。不过也许是我太天真了,因为我从头到尾没弄明白,这个时刻戴着面具的变态为什么会选我做皇后。
我低头瞧着琳琅楚楚可怜的样子,心里万分难受,就像是一把钝刀在反复地割来割去,便举着右手飞快地说:"苍天在上,倘若我陈雨渊对公山......"话还没说完,他就结结实实地捂住我的嘴,红着眼圈带着哭音说:"求你别说了,千万别说。"我可怜的琳琅,在你接下来的一千多个日夜里,都要这样折磨自己吗?我搂住他,说:"你要怎么样才相信我?请你千万千万相信我。"
他似乎笑了笑,却没有笑意,说:"我相信你。我爱你,真的爱你。"我觉得这才像个样子,便点了点头。紧接着他扑过来疯狂地吻我,仿佛我是一只被捕获的猎物,然后把我紧紧抱在怀里,说:"我不可以失去你,否则,我等你这么多年,什么都没有了。"我觉得他从来没有这样激动过,没这样伤心过,没这样吻过,没说过这些让人不知所措的话,我不能再刺激他了,便道:"你别多想,我们睡吧。"
琳琅木然地松开手,说:"你先睡吧,我还睡不着。"我硬拉着他一起躺下,关掉灯。他没再动,也没再说话,规规矩矩地躺着,只有很轻的呼吸声证明他的清醒,过了很久依然如此。看来我有必要好好准备一下见到皇帝时的说辞,以策完全,可是我根本不了解这家伙,该怎么说才好呢?我打了好几种腹稿,又不断增删润色,却始终拿不定主意,想着想着想得头痛,不知不觉还是睡着了。
大约是夜里折腾的,我早晨醒得很晚,琳琅已经不在身边了。我急急忙忙地踩上拖鞋出去寻找,红果告诉我他又在厨房里做饭。我想着他哪会做饭,怎么又跑去了,一拍脑门奔向厨房,终于见到他忙碌的粉色身影。他看了我衣衫不整的样子,便弯着腰笑起来,说:"小渊早上好,你这身打扮不错呀。"我拉住他伤痕未消的手,着急地说:"你不要做饭啦,万一......"琳琅眨眨眼睛,说:"不用担心,我现在天天做饭给自己吃,手艺相当好,等着吧,给你尝尝公山氏拿手菜!"
我想想也对,这么多年过去,他的厨艺肯定大有长进,便道:"那年你14岁,现在应该是26岁了吧?"琳琅假装皱着眉,说:"你嫌我老啊?我看起来很老么?"我实事求是地说:"怎么会呢,你看起来和5岁的时候没有区别。"很明显这句话也不符合他的心意,琳琅挥挥手,拿腔拿调地说:"从前有一位哲人告诉我们:每个女孩到一定年龄,经历过一些事,就会变得越来越成熟,越来越稳重,越来越强大,但是有一点,再是老太婆子都不会改变,就是对爱情的向往。听到没有,对爱情的向往,不会改变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