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八晨——by侠之生

他脸上的笑意更浓，把房间上下打量一遍，似乎与记忆对照，然后点点头，问道："你这里是什么时间？""瑞星历498年，希来历383年，9月8日星期六。"低头看一下表，我又补充道："早上0点半。"他抬起右手挠挠头，问道："早上？0点不应该是半夜么？""不是的，0点是太阳升起的时候。""咦？我们那里夏天的时候，早晨三四点天亮，冬天是六七点，然后晚上5点到8点之间太阳落山，0点总是半夜。"
我知道这个，现在的历法也是从古代历法演变过来的。我解释道："地球大约24个小时自转一周，也就是一昼夜，不过希来自转一周需要48小时，也就是两天，我们的生活是按照48小时一个周期来过的。"他歪着脑袋仔细地听，我觉得11岁了也许可以理解这个问题，就继续说下去："这里没有季节之分，总是0点的时候太阳升起，第二天的0点落下去，希来自转一圈，就有一天是昼，一天是夜。"他恍然大悟地"哦"一声，然后说了句"真好玩"。这是客观事实又不是玩具，怎么还有好不好玩之分呢？我觉得当务之急是先吃饭，早饭凉了就不好吃了，浪费食物是罪过。
琳琅一边吃饭一边魂不守舍地想事情，居然吃得不多就放下了筷子。红果来收拾了餐具擦了桌子，他就把左手平放在桌上，又支起右肘，手托着腮，向我看过来。我轻笑一下，问道："你想什么呢？""你知道有地球的，我怎么不知道有希来？""很久以前，人们都是住在地球上的，后来到了23世纪，资源越来越紧张，环境越来越差，很多人觉得地球已经不适合人们生存。各国政府商议后，决定建造大型宇宙飞船，把人类送到其他星球去。这项工程由一位名叫秦梦唐的科学家主持，动用了很多人力物力财力，终于完成。每艘飞船都载了几万名身体健康的志愿者，一些常见物种和地球上的工具、用品，由一台当时顶尖的超集成电子光子结合式计算机控制，朝不同的方向飞往茫茫宇宙。"
琳琅叹口气，说："我也想当志愿者。""其实这是很危险的，他们留在地球上的话，也许可以活到老，但是这样随着飞船离开，就会被冻起来。很可能飞船永远找不到适合人类生存的星球，他们就没有苏醒的机会了。我们的祖先是幸运者，那艘飞船由计算机‘先知'控制，飞过了亿万年，终于停在内亚，也就是这个星系的主星上。"琳琅拍拍胸脯，说："还好。后来呢？""后来人们被解冻，慢慢开辟了新的家园，我们把那个时间作为瑞星历的计时起点。""那么地球毁灭了没有？""我不知道，那是我们的祖先离开之后的事情了。"
琳琅沉思了一会，说："这里是未来世界了？""应该是。""可惜，只是个梦。"我不知道怎么回答他，是应该安慰一下还是怎么样呢，是跟他说不要醒还是说点别的什么呢。正踌躇间，好在他很快摆脱了愁容，问道："瑞星历？和我们那的一样么？""差不多，60秒是一分钟，60分是一小时，24个小时一天。别的星球上，不管自转周期多长，人们都是按天为单位作息，只有希来是例外。""别的星球？它们的自转周期有多长呀？""比如璇真和玑贝，它们都是8小时多一点，斐玉却有40多天。"
琳琅拖着长音说了个"哇塞"，那个"哇"字嘴里都够塞个鸡蛋的了。我继续说道："7天是一个星期，52个星期正好是一年，有364天。""不对吧，一年是365天，闰年有366天呢！"我苦笑道："地球上的年是有意义的，表示公转周期，但是这里的年没有实际意义，取个整比较好计算。""希来公转一周要多久？""将近两百年呢！""别的星球呢？""比如斐玉啊，连一个季度都不到。""你刚刚说没有季节的，季度怎么算呀？""一年分四个季度，每个季度91天，分成三个月，第一个月31天，后面两个月30天。"他眨眨眼睛，说："这样果然好记，我们那里分大小月的，可麻烦了！"
他伸出左手握成拳，用右手食指点着骨节和凹坑说："你看，1月大、2月小......11月小，12月大，这个2月的天数还不一样的，啰嗦死了。"我在书上看过古代历法，不过没往心里去，这么想想确实用着麻烦，并且今年的某日是星期几，明年必然不是，年年算来算去，怎么算得过来。我随口一说，琳琅就笑起来，露出亮晶晶的小白牙，道："没事，买本日历，查查就行，他们每年都印新的。"我微微摇头，还是觉得不太方便，况且每年日历都不一样的话，印起来也费事呀！
（某侠插花：诸位，按着手背算大小月，这个大家都会吧，不用我解释了哈，不知道的回家问你妈咪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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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这么一摇头，琳琅却高兴起来，笑道："这算什么，我们还用阴历呢，比阳历还难算，大月30天，小月29天，我都搞不清规律，一点也没准。""那是根据什么制订的？""月亮呀！我们天上有个月亮的，可好看了，是地球的卫星。"接下来他叽里咕噜地说太阳、地球和月亮之间的位置关系，什么月相、日食、月食、新月、满月、闰月、闰年，节气怎么样，置闰怎么设，听得我一头雾水，亏他的小脑袋瓜记这么清楚。
我问道："你在哪学的这些东西，这么复杂。"他抱着胳膊一扬脸，说："常识呀！"我冒冷汗，地球人不是那么好当的，需要记这么多东西，不过每种历法每种设计都有对应的含义，这一点我们瑞星系肯定比不上了。时间对于我们来说，只是一种习惯和烙印吧。他隔着桌子伸手来拍我的肩膀，说："不要紧张，其实很多地球人也弄不明白，反正有人专门算，用的时候查日历就行，我算比较博学多识的。"好吧，这一点我已经发现了。看在琳琅这么好心安慰我的面子上，我当然得赞美一下他的博闻强记，他摇头晃脑地说："当然了，我科学学得特别好，我们家好多好多书，我可喜欢看书了。"我赶紧点头称是。
接着，琳琅兴致勃勃地问："你们有什么节日呀？""很多啊，比如1月1日是新年，15日是元宵节。"刚说到这，琳琅哼道："元宵节是阴历的节日，月亮圆圆的去赏花灯才算数呢！""可是我们这里没有月亮。"他作势叹一口气表示同情，又瞟我一眼让我继续说。"2月里好像没有什么重要的......""情人节呀！""情人节是7月7日。"他揉揉鼻子，嗯了一声。我又说："3月3日女儿节，8日妇女节，4月5日清明节，5月5日端午节，11日母亲节，6月1日儿童节......"
刚说到这里，琳琅笑嘻嘻地打断说："我最喜欢儿童节啦！每年过儿童节，都开游园会，同学们上台表演节目。"听着他说话，我也想起自己小时候的儿童节，确实是小孩子都喜欢的节日。我们俩友好地交流了过儿童节的经验，唱歌跳舞啊相声小品啊，小孩表演父母看，好吃好喝好玩，居然古今相同。可惜琳琅还有儿童节可以过，我都成年了，只能回味了。琳琅说前几天儿童节，母亲送了一条特别漂亮的绿裙子，又在自己身上比着说，哪里有花边，哪里是丝带，哪里缀了亮闪闪的纽扣，裙摆的波浪什么样，流苏什么样，泡泡袖什么样。我大致了解了那个时代的女童装，但是怎么想象不出琳琅穿它的样子，他这超过一米七的身高，修长劲瘦的身材，套一条小姑娘的裙子，总是琢磨着不大对劲。
琳琅又说某处有一条裙子，但是妈妈说他还小，不能穿，说着说着趴到桌子上，嘟着小嘴道："我真想赶紧长大啊！""你想长到多大？""有一次我穿我妈的高跟鞋出门，大人们说看起来好像15岁，我可高兴了。"我小时候也想快长大，如今终于长大了，反倒希望不要长，觉得还是做小孩子轻松自在，可见很多事情都是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我捏捏他的鼻子，笑道："你现在看起来足有15岁。"他拧了拧脖子，说："可是等我醒了还是11岁，我什么时候才能长大呀！"
"你长大了想干什么？""科学家吧。我小时候他们就问过我，那时候我说想卖烧鸡，他们都笑话我，说别的小孩都想要当科学家。我就说：‘都当科学家去，科学家想吃烧鸡怎么办呢！'"我忍不住笑出声来，问道："那你现在怎么不想卖烧鸡了？""唉，总会有人去卖烧鸡，不一定非得我。""除了当科学家呢，还想干点什么？""结婚呀，然后生个小宝宝。"这个理想也很崇高，结婚么，我这马上要结婚的人都不怎么想结婚，他倒很有兴趣。我开玩笑说："你准备跟谁结婚？"他说"你把耳朵伸过来"，然后悄悄凑到我耳边，很轻很轻地说："不告诉你。"
不告诉我还用凑那么近，敢耍我了，我作势拧他的耳朵，他笑嘻嘻地跑开去，刮着自己的小脸，说我欺负人。跑着闹了一会，我们喘着气坐回去，他忽然想起来什么，说："你玩赖，你在说节日，还没说完呢，又打岔！"这哪是我打岔，明明他自己拐来拐去拐跑的，我都忘记说到哪里了。我们俩顺着话题慢慢往回找，说到结婚，说到烧鸡，说到长大，说到儿童节，终于想起来讲到6月份了。
"6月16日是父亲节，8月15日中秋节，9月9日重阳节，10日教师节，12月8日腊八节，23日小年，30日除夕。""这就说完啦？""这些算最主要的，其实每一天都有名字，东一个节西一个日，谁也记不住。""也没什么新鲜的呀，这些节我们也过。""本来就是流传下来的东西嘛，要不然你说个新鲜的。"他又问了问过节的习俗，给我挑了一堆毛病，说这么着不地道，那么着没节味，可是我也没办法，几百年流传的就是这样，时过境迁，哪能处处相同，比如元宵节和中秋节的月亮，希来根本没有天然卫星，也没人专门为了看月亮挂一个人造的上去。
他最后得出结论：地球还是不错的，但愿它不要在23世纪毁灭。我说："也许人们发现了更多的资源，发展了更高的技术，把地球变得更漂亮了呢，只不过我们都没看见而已。"他点点头，神情也轻松起来，说："给我讲讲你们的星系吧。"这个命题比较复杂，一个星系包含的事情，我讲一辈子也讲不完，于是从最熟悉的希来开始说，希来的服饰特点、主要作物、建筑风格、旅游胜地，配合光脑播放的图像，洋洋洒洒，声情并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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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安静地听着，右手托着下巴颏，虽然目光对着我，但我总怀疑他没仔细听，似乎在想什么心事。我说到一个段落，觉得他也该听累了，就停下来喘口气。他微笑着凝视我，说道："渊哥哥，你讲话声音真好听。""你说话声音也很好听，就是带了一点不知哪里的口音。""嘁，这是北京口音，标准普通话，正宗中国话，你知不知道啊！"我摇头说："不知道，我只会讲这么一种话。""你们不学外语吧，我最讨厌鸟语了。""鸟语？你能听懂鸟说话么？"
他鄙视地看我一眼，说："当然--不能！不是鸟说话，是外国人说话啦。""外国人怎么说话？跟你们不一样吗？""外国人说外语呗，叽里咕噜跟鸟叫似的，听也听不懂，我们还得上英语课呢，我最讨厌那个了！""英语课？""是呀，可烦人了，干嘛不让那些鬼子学汉语，非得让我们学英语。"这几句话我听了个半懂，谨慎地说："据我所知，我们的语言和23世纪的地球语言相差无几，可以肯定，那时候大家都说一样的话，只是各地口音略有差别。"
琳琅高兴地跳起来，叫道："太好了，到底是汉语一统天下，再也不用受鸟语折磨了！"然后又掉回椅子上，撇撇嘴，说："可惜是23世纪呀，那得我儿子的儿子的儿子的......"然后掰着手指头数了半天，叹口气趴到桌子上，双手交叠垫着下颌，说："反正我是赶不上了，哎呀，回去还得上英语课，郁闷死了！"我没搞清楚他到底在干什么，不过应该不是愉快的事，就没多问，只是柔声说："别郁闷了，我们彼此能听懂，很不容易呢，应该庆祝一下。"
他立刻抬起头，问道："怎么庆祝？""快到午饭时间了，我们去地窖里拿一瓶香香甜甜的槲棕酒，吃饭的时候喝好不好？""好呀好呀！"他马上站得笔直，作好准备跟我走。我本想拉住他的手，又反应过来人家已经不是5岁了，哪里还用领着走路，所以手伸到一半准备放下，却没想到被他很自然地握在手里，也就随他握着。其实酒放哪个屋子里都一样，我只是看见书里经常这样写，就自己布置了一个地窖。槲棕大约十三四个月结一次果，每次结果的时候，我们都会酿好多酒，反正工序容易得很，自己喝也有趣。
说到酿酒，只要把槲棕果灰色的外皮剥开，把籽挖出来，装进坛子里，铺一层果子撒一层糖，坛子盖好，过半个月左右就变成淡绿色的酒了。然后把渣滓滤掉装瓶，随时都可以喝，甜而不腻，清香醉人，度数很低，小孩子喝一点也不打紧。很多人喜欢喝槲棕酒，只不过槲棕树不容易成活，所以不是家家都能像我这么折腾。每酿出一坛酒，都感觉像在变魔术，看着绿油油翡翠一样的果子最终变成酒香四溢的佳酿，总会很得意。
一推开酒窖的门，琳琅就吸吸鼻子，说："好香啊！"他的目光掠过一排排架子，惊讶地说："你怎么有这么多酒？"嘿嘿，我自豪地指着地上的坛子们向琳琅介绍了酿酒过程，这就是我的劳动成果啦。前边的架子都装着酒，可惜后边还有几排空的，我准备离开的时候把酒都带走，小芊他们要是爱喝，守着树自己酿去。如果那个色老头，噢不，我是说皇帝陛下，如果他爱喝本王子的酒，也算为促进我们夫夫感情以及两星球的邦交和整个星系的安定作贡献了。理论上来说，这种酒是越陈越香，不过超过两年再放意义不大。我数着架子拿了一瓶两年以前的，琳琅在身后轻手轻脚地跟着，生怕碰到什么东西一样。
出了酒窖关好门，琳琅主动提出帮我拿瓶子，虽然我对小孩子能热心帮忙表示赞赏，不过保险起见还是自己拿着好了，万一打了怪可惜的，故婉言谢绝。琳琅似乎很开心，一边走一边晃着脑袋哼着歌，当然，按照事物发展的客观规律，我没听过这首歌，奇怪的是，稀里哗啦一串唱过去，我一句歌词也没听清。随口问道唱的什么，怎么听不懂呢，他笑嘻嘻地说："一般人都听不懂啦，周杰伦的歌，传说中能拿给老外，考他们汉语八级的东西。"
然后他又解释什么是考级，说他自己只能过北京话八级，河北话六级，东北话六级都有点悬。天知道还有这么多复杂的东西！"东北话算是很好懂的了，传说中的温州话才叫难的，他们说‘天不怕地不怕，就怕温州人说鬼话'，温州人说话一般人都听不懂，鬼子更加不懂了。""鬼子是干什么的？""就是小日本啊，以前他们跑过来搞侵略战争，后来被我们中国人打回去了！""温州人又是怎么回事？""温州是中国的一个地方呀，据说"，他左右看看，"我就是说据说，我军要传递什么秘密信息，就一边放一个温州人来通话，他们讲话比密码还难懂，鬼子怎么也破译不了。"说到这里，他就大笑起来，我只好跟着哼哼哈哈两声，时代不同了，幽默感略有差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