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月八晨——by侠之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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悠悠星辰,茫茫宇宙,我们之间,不是隔着千山万水,而是遥远漫长的时空。此时此刻此地,我们能在一起,何其有幸。度过亿万年的光阴,原来那颗太阳也许早已灰飞烟灭,那个地球也许早已荡然无存,即使它是人类曾经的家园,却不能是我们永远的家园。我忽然觉得这个问题很伤感,便不敢向琳琅提起,我希望琳琅的梦总是美梦,我希望他能够高高兴兴地在地球上醒来,那时候烧也退了,病也好了,有爸爸妈妈守在床边,有香喷喷的早饭和花裙子,然后背起书包,迎着朝阳上学去。
我说:"虽然我不知道哪颗是太阳,不过它肯定在天上,琳琅回家之后,也许看不见希来,但是它肯定也在天上,我会在这里想着你。"琳琅听了笑起来,道:"我也知道在天上,总不是埋在地里的。"这样就好,宇宙里有无穷无尽的时间,无穷无尽的空间,如果你知道有人牵挂着你,不管他在哪,总是值得高兴的事。当然了,最好这个人想你的原因不是你欠了他很多钱。这样的星星,似乎总也看不够,但是我不得不说:"天太晚了,咱们一定得回去了。""再看一会。""下次再看。""好,说定了。"
我们站起来,互相打扫一下衣上的浮土,他帮我拍拍后背,我帮他把卷起的前襟放下抹平,想着幸好是不容易出褶的料子,要是软云绸那类的东西,肯定皱得没法看了。再上下打量一番,样子勉强使得,便和他一起沿着那散发微光的路走回去。寂静的山林里只有野虫鸣叫的声音,琳琅一路讲着他的故事,他的三道杠、检查员、主棋手,一一实现,还是三好学生,进了特长班,作文大赛获奖,并且在广播站播音。我听了也替他高兴,我一直都知道他是很好的孩子,会有他的幸福生活。
我们回到王宫的时候,已将近午夜,红果把晚饭端来就打着呵欠跑回去睡觉了。草草吃点东西洗漱了,我便送他回房间,互道了晚安,他却抓着我不撒手。我笑着说:"琳琅已经这么大了,可以自己睡吧。"他揉揉眼睛,又点点头,说:"嗯,你等一下好不好?""干什么?"他坐在床畔向我招手,道:"你过来一下。"我一低头,他就抱着我的脖子,在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说:"妈妈都是这样的,我就不怕了。"我不禁微笑着说好,他立刻钻进被子躺下,冲我眨眨眼睛,我也在他光洁的额头上轻轻吻了一下,看着他露出心满意足的笑容,才关掉灯转身离去。
22
我已经不记得有多久没得到晚安吻了,这一天睡得格外踏实。大概是睡得太晚的缘故,第二天直到日上三竿才起来。红果一见到我就吃吃地笑着说:"大王子早安。"我低头瞧瞧自己,确定没什么好笑的地方,便问道:"你笑什么?"她笑得更厉害了,说:"公山公子也刚起来,嚷嚷着要做早饭呢。""他这会在哪?""石榴姐拗不过他,大概已经领着去厨房了。"他会做饭么,我表示深深的怀疑,眼见为实,总得过去瞧瞧。
一进厨房,就听见厨师淳于甄在和琳琅争论,一个连说带比划要做饭,一个连劝带推坚决不让。淳于甄见了我,跟见了救星似的,苦着脸,说:"大王子早,您看这厨房,哪是客人来的地方啊。"我知道他这厨房宝贝,各种食材和炊具都是他一手打理,一般人根本不让动。当然了,大家根本没那个兴趣,有的吃就成,反正淳于厨师手艺好,色香味意形养俱佳,管它怎么做出来的。如今忽然来了个琳琅,居然敢跑到淳于甄的地盘上,还兴致勃勃地挑战权威,是可忍孰不可忍。
琳琅见了我,笑嘻嘻地问了好,说:"我来跟淳于师傅学做饭。""你几岁了,都敢做饭了?"他伸出右手食指和中指比成兔子耳朵,放在右肩外侧,开心地说:"我叫月野兔,14岁,初二。"我吃惊地问:"你叫月野兔?"琳琅摆摆手,笑道:"不对不对,我还是公山琳琅呀,这句话是套用一部老动画片里的台词。"我不明所以,赶紧把话题拉回来说:"你在家做过饭么?""当然做过啦,除了我妈,都说好吃。"还要把母亲除去,想来手段不会很高明,况且这些材料和炊具都不相同,我也倾向于让他歇着,便道:"你在一边看着学就是了,不一定非得下手吧。""嘿嘿,你让我试试嘛,能行的,我保证!""做不好怎么办?""没事,我自己吃,不会浪费粮食的。"
我看他一副跃跃欲试的样子,也不忍太过反对,便跟淳于厨师说:"我瞧着他挺诚心的,你就受累教两样简单的吧,万一弄坏什么东西算我的,要是弄乱了厨房一会叫红果帮忙拾掇。"琳琅听了高兴地欢呼一声,淳于甄也不好意思跟我唱反调,摆开架势准备展示一下诲人不倦的风范。我嘱咐琳琅多加小心,然后没什么事,左右看看还是回去等开饭吧,这么一折腾,不知道哪辈子才能做好。刚进屋就听见我的便携光脑响,一打开,东方笙打理得油光水滑的脑袋赫然在目。
他笑眯眯地道了早安,问我什么时候方便,要过来请平安脉,东方华荣也伸过秀美的头,说一起来。看在荣荣美女的面子上,还是答应他好了,反正琳琅忙着,我自己出门乱跑也没意思,就说今天上午哪也不去,什么时候想来就过来吧。后来,我随便找点东西垫垫肚子,又坐在湖边就着早晨三四点钟的太阳读了几页书,讲述近古时期的北京多么繁荣,中国的力量多么强大,经过21世纪后期的华夏复兴运动,中华文化渗透到全世界,才形成了书同文、话同语的局面。而琳琅生活的时代,肯定更早,或许是20世纪末到21世纪初期,那时一般上衣长度仅及臀部,对襟显扣,握手为礼,这样说来他的举动就不奇怪了。
我抬起头向远方看去,暗暗想着,原来以前真的有很多语言,很多风俗,很多文化,只是后来慢慢地消失了。世界大同,无疑会给交流带来很多方便,而对于那些历史背后被掩盖的东西,是不是一种遗憾呢?转念一想,每种文明都是千锤百炼才能流传,自有它从开始到繁盛到消亡的过程。就像大浪淘沙,有的冲走,有的留下,只有最顽强的才能得以保存,华夏文明源远流长从未断绝,能够发扬光大正是必然现象。那些如今无人能解的文字,已经在历史上留过一笔,完成任务退场了,我何必在这里傻乎乎地替古人担忧。
正沉思间,一个又矮又胖的小男孩跑了过来。光看那体型,圆滚滚、肉嘟嘟、腰围身高有的拼,不是淳于丁是谁!淳于丁跑到我跟前,上气不接下气地说:"大王子,您去看看公山公子吧,我爸爸叫我来找您。"哎哟,不知道琳琅闯了什么祸,把这个小胖墩都支使来了。我摇摇头回到厨房,没有冒烟没有着火没有翻天,甚至不是很吵,比我能想到的最坏情况好很多,暗暗松了一口气。不过淳于甄不可能闲来无事就叫我,只听两个人正在争论。
琳琅笑着用讨好的口气说:"淳于师傅,您再让我做一盘都不行么。"淳于甄却皱着眉头,道:"拜托您还是回去吧,这样叫大王子见着怎么得了。""又不是什么大事,您就让我再试一次,一次!"淳于甄一抬头,见了我咧一下嘴又低下了,我只好问道:"什么事情,还不能让我见着?"淳于甄挠挠头,道:"我本来想着,教公山公子蒸两屉芝麻苘荇卷算了,又方便又好吃,无奈他见了几块剩下的蝴蝶雪菌酥,非要炸。切雪菌的时候手上就划了两刀,下锅的时候又被溅起的油烫出个泡来,都成这样了,还不撒手呢,刚刚又碰在锅上烫了一下!"
我皱起眉看向琳琅,他把手藏在背后,道:"淳于师傅说得太过了,根本就没事,又不痛,我炸的第二盘已经好于第一盘了,再试一次肯定更好。"我淡淡地说:"把手伸出来。"他慢慢地伸出右手,我抓起来检查,发现拇指外侧烫红了一片,在白生生的小手上极为明显。"左手伸出来。"他的小脸明显皱了一下,怯怯地看我一眼,才很不情愿地伸出手来。果然不出所料,左手就不像右手那么幸运了,食指中指上,两道口子还渗着血,手背上则是一串水泡。
我看着他的眼睛,语气不由得严厉起来,说:"真的不痛么?""这算什么呀,我用水冲过,一会就会好的。"我转过身,直截了当地说:"走,跟我走。""等一下,我的蝴蝶雪菌酥。"我拖着他的手腕,道:"别说那个了。"他忽然甩开我,撅着小嘴说:"等我拿上嘛。"没等说完他就飞快地跑回去,又端了两个盘子跟上我,边走边说:"好不容易做的,至少第二盘可以吃。嗯,第一盘可以我自己吃。"
(某侠插花:琳琅好宝贝,可怜你的小爪子,这可不怪我,都是你荣荣姨妈搞的鬼啊!小伤而已,算不得虐,誓将亲妈进行到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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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抓过他两手的盘子,走回正厅放在桌上,他一直跟在我身后,脚步轻轻的。我转过身去看他,只见他微微缩一下脖子,低下了头。我轻轻晃了晃脑袋,一边叫红果拿药,一边叫石榴去请东方父女赶紧过来。她们走开后,我长长呼吸一下,招呼琳琅一起坐着,又拉起他的左手来看。见到原本白嫩的手居然变成这个样子,不由得轻叹一声。琳琅低声道:"渊哥哥,你别这样。"我不知说些什么好,便随口回答:"我没怎么样。"他看着我,眼睛里流露着楚楚可怜的神色,道:"我看着你叹气难受。"
我原本只是痛惜他的手,感念他为我做早饭的心意,如今听了这话,心里越发痛起来,只得柔声道:"我也不想叹气的。""那好,你笑一个给我看。"我扯出一个不合格的笑容,他见了却笑起来,清脆的声音透着欢乐,说:"怎么比哭还难看。"我受到感染,和他一起笑着,他调皮地眨眨眼,说:"这样才对嘛。"沉重的气氛终于烟消云散,我忽然想起石榴红果怎么还不见人影,抬眼看看,却发现她们正站在内室的门口,对上我的视线才走过来。
她们俩把琳琅的伤口清洗了,涂上药膏,两位东方医生就到了,一位艳光照人,另一位也算神采奕奕。我跟他们打过招呼,又向琳琅介绍道:"这两位医生你还记得么?是东方笙伯伯和东方华荣姐姐。"琳琅拱手问好,荣荣却娇笑着说:"直接叫荣荣姐就行啦。"琳琅依样叫了,荣荣笑得更开心,拉过琳琅的手瞧着,口里啧啧作声。荣荣的医道和医德当然没话说,不过医生当久了都一样,看病人和小白鼠区别不大,要是这只手又黑又粗,不管什么伤,她治归治,也不会眨一下眼睛的。
荣荣美女眼光高得很,并且她早就修炼成精了,我还以为凭她的免疫力看谁都没感觉呢,碰上琳琅却变成这样,让我心里有点不对味啊。荣荣检查完了,认为伤口不严重,涂的药也没问题,便拿出透气防水的绷带轻轻包扎好,最后打了个漂亮的蝴蝶结。那边荣荣继续给琳琅做常规体检,这边老东方替我把脉,手指头轻轻搭在我手腕上,我开始默数时间。老东方一边作沉思状一边"察看我的面色",我一边被察看一边瞄瞄赏心悦目的荣荣,只见她检查得那叫专注,一双妙目把琳琅扫来扫去,琳琅则东看看西看看,顺从地任人摆布。
我在心底轻叹一声又轻笑一声:爱美之心人皆有之呀!好德没有像好色这样的,不过发乎情止乎礼地欣赏一下,只能说明具备一定的审美观。就像我的荣荣,那是我从小到大竖立在心底的美人的丰碑,没事当然得多看几眼,不过只限于多看两眼而已。希来人都会把忠贞引以为傲,虽说结婚自愿离婚自由,破坏别人家庭绝不光彩,红杏出墙也不是美事。罗敷自有夫,人人心里摆着这杆秤。
可是荣荣姑娘,咱们姐弟多少年的交情,怎么见了琳琅比见我还亲,虽然重色轻友是人之常情,咱这心里不平衡呀!东方笙的脉诊了8分钟,跟平时差不多,荣荣却诊了破天荒的12分钟,令我更加确信她是东方笙的亲女儿。我相信经常体检是好习惯,不过这两位哪是为体检来的。最后出结论:什么事都没有,活蹦乱跳。琳琅微微笑着,说蝴蝶雪菌酥都快凉了,请大家品尝一下他的手艺,两位非常注重饮食和形象,从来不乱吃东西的大医生们居然答应了。
我拈起一块慢慢吃着,虽然不如淳于厨师手艺精湛,也酥脆可口,便赞赏了几句。东方笙说起来夸张得多,已经变成难得的美味了,荣荣则对他的天赋表示了万分羡慕。这么一比较,只有我的说辞最苍白,想到琳琅费了千辛万苦特意做给我吃,心中泛起一阵柔情。本来心潮澎湃,准备投桃报李一下,说我下次给他做饭,考虑到自己从没动过炊具,手艺还远不如他,又把这话咽下去了。
我伸手去拿另一只盘子里的蝴蝶雪菌酥,琳琅轻声说:"别,这个我自己吃。"我装作没听见,他也没再阻拦。这一块吃起来,确实油味重了些,但是对于头一次做的人来说,也算很不错了。我一眼瞥到琳琅包着手,忽然觉得嗓子里发干,赶紧自己倒了一杯茶灌下去,惹得荣荣和琳琅都说慢点,别噎着。四个人分两盘蝴蝶雪菌酥,三下两下就没了,琳琅不好意思地说:"我本来想多做一点,但是......"我轻唤一声"琳琅",他就没再说下去,悄悄冲我吐了一下舌头。
正说着话,石榴和红果恰到好处地走了进来,各自端了托盘,放着汤和点心,当然是淳于厨师做的。(看见了吧,侍女毕竟比家务机器人好,有眼力。)两位医生稍微表示了一下,我跟琳琅总算填饱了肚子,不知不觉,早饭都改成上午茶了。接下来东方笙展开一番长篇大论,说哪里流行某病,怎么控制怎么防治;哪里的食物要小心,说不定被某物污染。荣荣则建议琳琅去注射点疫苗什么的,毕竟这个世界上各种病源无处不在,有备无患。
琳琅不肯去医院,扭来扭去说害怕,荣荣便邀请他改天去"华荣实验室",也就是荣荣自己的地盘。为了全星球人民的生命安全,政府出钱为年轻有为的医生们建了好几个类似的实验室,便于研究各种疑难杂症。华荣实验室我去过,各种各样的设备应有尽有,最大的特点就是精美优雅的室内装潢,完全配得上希来王城第一美女。我当时非常奇怪,觉得这些女性化的装饰品和严肃的实验室、冷冰冰的医疗机械不是一个路数,荣荣一扬下巴尖,说她乐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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东方父女走后,我目送他们出去。琳琅在一旁小声说:"这个姐姐很漂亮是吧。"我应了一声是呀,心想他的眼光跟我一样,还不错。他又问:"你喜欢她是么?"我微微愣了一下,问道:"你说什么?"琳琅慢慢低下头,抿了抿嘴,说:"我,知道你总是在悄悄看她。"我不愿他误会,只好解释说,这是多年的习惯而已。我很快就要离开希来了,不知道能不能再看见她,她是我的姐姐和朋友,总会有些牵挂。
琳琅沉默了一会,说:"你要去和那个星系皇帝结婚了是么?"我点头称是。"什么时候走?""大概再过9天,皇帝陛下说过届时要来接我。""婚礼是什么时候呢?""大约那之后半个月吧,自然有陛下做主。"琳琅轻声重复一遍"有陛下做主",又缓缓抬起头来,定定地瞧着我,问道:"那你愿意吗?"我?我已经很久没去想这个问题了。我很想坚定地说我愿意,如果对着母王,我甚至可以认真地说愿意--为了希来和我的家族,这又不是难事;但是现在,我真的说不出口。
我发现自己可以清楚地听懂琳琅,他不会问希来星,不会想希来王族,问的只是我这个人。那么我愿意吗?我的责任,我的未来,我的生活,我的爱情,我说不清。过了不知多久,琳琅垂着眼睛说:"如果你走了,我,我,我......"他连着说了好几个"我"字,却始终没有下文,我便接下去道:"你还可以来这里玩,找小芊和小璠,母王父妃都很喜欢你的。"琳琅却叹了一口气,说:"也许以后,我就不会做这个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