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爷,你瘦了好多?"雁泽握着我的手腕圈划着低声叹道。
其实这几天在他们的照顾下我的身体已经恢复得很好了,长期营养不良而导致身体机能衰竭,不知道程子晞遇到了什么事情沦落成这样。
见我不语,雁泽把药碗端来坐在榻边,"快把药喝了吧,这里的大夫水平都不高,开来开去就这么几个方子。明儿,让熵少爷给在京城的傅爷捎个信。傅爷在宫里有人,就算请不来御医,拿些各处进贡的名贵药材也不是难事。"
雁泽舀了一汤勺,吹凉,然后送到我嘴边。一闻那药味我的胃里就不停的翻腾。莫非长这么大,第一次为吃药闹别扭。
见我蹙着眉别过头去,雁泽仍然执著的将汤匙伸到我嘴边,"少爷,您就行行好吧。您不好起来,大家伙跟着一起担心!您自个逍遥了一年,消息全无,熵少爷几乎跑遍了大江南北去找你,商会和帮里都等着你回去打理......"
听到这里,我有吐死算了的冲动。蓦的从三无人员跃升为掌管江淮盐运的少年帮头,同时还要经营程家遍布全国的绸缎庄,我的承受力在一天之内被考验了无数次。
怎么说这故事也编得太扯了吧?
"少爷?"见我神游天外,雁泽放下汤匙在我面前晃了晃手掌。
"我没事,我自己来吧。"回过神,莘莘地接过碗闭着眼睛往下灌。老天,你是在嫉妒我们那个时代的医疗水平么?
递了个空碗给他,雁泽轻灵的眸子笑成一抹弦月,替我掖了掖被褥然后搬了张凳子在榻边坐下。
"少爷,今天想听什么?"
"接着昨天的吧。"我笑了笑答他。
"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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扬州,秦淮河边的繁华城市。
像程家这样的大商户一般都会买块地设邸置馆。程熵在市集找到我之后决定先暂时住在这里等我身体养好了再回去。
呆在扬州行馆,我除了养病之外还有一个很艰巨的任务--想。雁泽负责扮演说书人,把程子晞的成长经历叙述给我听。大夫说多和我说说以前的事情对我的恢复有好处。
我听了之后一脸墨线......天知道我不是恢复不了,而是压根就没那些记忆,怎么恢复?
雁泽从小跟着程子晞习文练字,说起事情来不急不慢条理明晰,时不时地冒出一句,少爷,你还记不记得......?
每当这时,我也只能望着他浅浅的笑,然后雁泽便会鼓起嘴翻翻白眼如泄了气的皮球一般,情绪闹完接着帮我"回忆"。
记忆里多了一个别人存在是很奇怪的事情,说话做事不得不先考虑一下程子晞的习惯。雁泽说,程家的家教相当严格,程子晞很小的时候就开始学习打理生意,十五岁就能帮着程老爷查账,十七岁接管了自家商行,十九岁成为江淮盐运的帮头,失踪的时候还不到二十岁。
听他说完,我不禁心生敬意。
原来这具文秀单薄的身躯里,曾经住过那么一个接近于完美的灵魂......
第五章
时间流逝如白驹过隙,我到这里已经有一个月了。
北宋的生活习惯了一半半,唯一让我头大的就是--我完全不懂经商!
形形色色的人在我作为程子晞的世界里走进走出,父母亲戚、商行老板、贩夫走卒、名门千金。我学着用先进了将近1000年的文化、知识、科学来处理日常的麻烦琐事,当然,是很秘密的。
我有时候会想,我是不是太安于现状了,顶着别人的帽子装腔作势还很乐此不疲?又或者,我实在是自暴自弃,任自己沦于这个乱世直到尘归于土。不过想得再多都没用,做好眼前的才最重要。
也许你会对我这种如小强一样的适应力表示惊讶。其实这没什么大不了,有些人就是很容易融入周围的环境,就好像变色龙。不过归根结底还是要拜穿越所赐。
试想,哪部穿越的主角不是说当王爷就当王爷,说上战场就上战场,说做皇后就做皇后?好像穿越之后就人人都会七十二变,个个都成了在世诸葛似的!如此看来,我的适应力不过是为了顺应剧情罢了。
坐在湖心凉亭里面对着一本账本,我挣扎了很久还是决定先休息一下。毕竟程子晞学了一辈子做了一辈子,莫非纵使再天才也不可能在短时间内掌握要理。
伏着凉亭的围栏,水面上映着一个清俊的人影。
在小茅屋里的时候,只觉得这人清秀端正而已。但是,正所谓人靠衣装,梳洗打扮之后的程子晞,一身素白的云锦长袍,湖绿衬衫玉带缠腰,凤眸冷清、神色如玉,浑身上下透着雍容贵气、清濯如莲......
我站在铜镜前转了一圈,铜镜里的人也转了个身,衣袂带风,凛若秋霜。难怪有些人穿上龙袍也不像太子,气质这种东西果然不是强求得来的。
熙暖的阳光铺洒了一身,我开始有点昏昏欲睡,只是远处人声嘈杂,想是有人来了,只好强打起精神正襟而坐。
大夫说我只是气血两虚,稍加调理就会没事的。于是雁泽和程熵不知从哪里找来一堆乱七八糟的滋补佳品逼着我吃下去,我若是拒绝,他们便软硬兼施采取各种手段,方法之残忍简直无所不用其极。
就这样补啊补,补了月余,气色红润了脸也饱满了。但是我知道这个身体的某个地方肯定存在问题。因为我太容易疲倦了,就好像迟暮的老人,动辄就要去睡上一会恢复体力。这绝不是二十岁的身体该有的状态......
远远的看见程熵从九曲桥上过来,身后跟着一个人,仔细回想了一下,不认识......废话!
程熵是程家的护卫总管,他们家从祖辈开始就衷心耿耿的在程家做事了。老祖宗念及他们家忠诚,便让他们改了姓入了程家,享受表亲的身份和待遇,所以雁泽才会称呼他为熵少爷。
我对程熵的印象很好,他虽然只年长我一岁,但是温文尔雅、淡然朴实,显出另一番不同的成熟和稳重来。程熵不大说话,但是心细如发。我喝药喝得倒胃,他便一声不吭地找来桂花渍梅子让我过口;怕我在床上躺得烦了,他时不时替我找些有趣的小玩意让我解闷。
雁泽那个小鬼也说过好几次,这世上除了他以外就属程熵对我最好。
那样一个镌秀俊逸的人,还有着一双清澈澄净的眸子。一眼望去,静如止水、波澜不惊,让人踏实到了心里......我想,如果当时不是遇到程熵的话,我才不会认了这莫名其妙的身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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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主,你瞧谁来看你了。"
我知道的话猪就飞了!
视线越过程熵落到了走在他后面的人身上。
我猜这个人如果不是什么皇亲贵戚,那也必定不是普通的富绅商贾!
要问为什么的话,只能说是直觉。就如程子晞的清濯,程熵的淡然,气质这种东西不是随随便便就能模仿得了的。而这个人的身上则隐隐透着一股权势傲气。
我起身向他作了一揖,他只是看着我,我也没有避开他的视线,含笑而对。
你看我,我看你,反正都在看了,我就顺便观察起他这个人来。
箭羽明眸、外形俊朗,一身孔雀蓝瑞草云鹤纹样的蜀锦长衫,挽起的发髻绑着金线刺绣的缎带,整个人显得甚为桀傲不羁、洒脱张放。
"子晞,连我也不记得了么?"他开口问道,如意料中的,是一口很好听的男中音,低哑磁性、浑厚沉稳。
叫得这么亲热?你们两个什么关系?
我颔首浅笑,"子晞前事尽忘,如有失礼之处还请见谅。"说完抬头,不经意的捕捉到他眼中一闪而过的犀利。
此非善类!
"少主,这是傅爷,你再想想。"程熵在一边提醒,我白了他一眼,再想我也不认识!
他走了过来,将手中提的食盒放在石桌上,瞥了一眼桌上的账簿,然后开口道,"程熵来信说找到你的时候就该来看你的,但是正逢宫里征粮,实在挪不开身。这不,一忙完我就过来了。"说着,打开食盒,将一碟碟做工精巧的糕点在桌上摆开。
"这是你最爱吃的糯米糕,虽然不是出自京城会仙楼,但是味道也还好。"
"傅爷好意,子晞心领了。"我面无表情地道了一声谢,看都不看那些点心直接无视他的好意,谁知道里面有没有下毒。
"叫得这么生疏真是全不记得了,这次我带了京城的名医来,待会叫他来帮你诊断下。"他拿了个碟子每种点心挑了一个然后把碟子放到我面前,"你还是像以前那样叫我鸿煊好了。"
我冷冷一笑将碟子拨开,"子晞记不得和傅爷以前是哪般交情,等子晞全部想起来之后再改口也不迟。"
放心,我永远都不会想起来的!
听我这么说,他先是一愣,然后低头若有所思。忖完抬头,再看向我时,眼神却锋利地像一把剑,犀利冷冽,直刺人心。
一阵寒气从脚底"腾"地窜上脊椎直达背心,我借口身体不适匆匆离开,几乎是狼狈万分的逃回了自己的房间。
背抵着门,发现自己被吓出了一身冷汗。回想刚才种种,这个人果然来者不善!从见到我开始就一直不动声色地留意着我的言行举止......
傅 鸿 煊
我有预感,他不会这么轻易放过我。
第六章
晚饭的时候,雁泽说傅鸿煊也会到场。我随便找了个借口让他把我那份拿回房间里来。我可不想吃个饭还要分心以防他用眼神杀死我。
雁泽有些不解我为什么要避开傅鸿煊,他还叨唠着以前少爷和傅爷关系如何如何之好。
他们好又不关我的事,如果程子晞有老婆我是不是还要帮忙满足?
对了!我怎么没想过这个问题?程子晞有老婆了没?好像没听雁泽和程熵提起过。那么女朋友呢?这个年代这种年纪也应该谈婚论嫁了吧......
不知道程子晞喜欢什么类型的,别到时候回家冒出个小鬼叫我"爹"那就不好玩了。莫非可是彻彻底底的晚婚主义者。
我抬头问正端着水盆准备出去的雁泽,"雁泽,我结过婚了么?"
这话一出,只听到哐啷当一声,雁泽直接摔在门外,然后一个哆哆嗦嗦的声音飘了进来,"少爷~您还待字闺中~~"话音未落人已经一溜烟的没了。
越来越习惯现在的身份,有时候会莫名奇妙得冒出这样的念头,如果我是莫非的话,现在做什么呢?也许哪天醒来发现这些都是一场梦,我只是做了一个荒诞的梦,梦里我玩了一次穿越。
睡到半夜的时候,朦朦胧胧地听到门被人打开。以为自己只是睡迷糊了,但是门扉拍打的声音以及冷风吹进来的感觉却又不像是假的。
猛地惊醒跳坐起来,发现门真的半开着!
雁泽没帮我关?
起身关门,手攀上门框的时候伸出脑袋朝门外看了下,外面黑漆漆的一片,压抑又很吓人。忙退了进来把门关上,然后转身。
!!!
一句惊叫被硬生生的吞了回去。我想也许我胆子再小一点的话估计直接到阎王那里报道登记去了。
我不知道他是怎么进来的,或者他早就在我房间里,但我只顾着关心门而没注意到。
此刻他正坐在桌边,桌上的蜡烛也许在我关门的时候被点了起来,豆大的烛火从下往上忽明忽暗的映着他轮廓分明的脸。
丫不去拍恐怖片真TMD可惜!
我抚了抚胸口,估计前面心脏漏跳了几拍,所以现在正拼命追回来。
"这里是我的房间。"愣了半天开口,然后我为我自己说了句这么没创意的话而感到后悔。
他直接无视我的问题,起身走了过来,在我们隔了一丈远的距离时,停下,抬起右手。
你要......做什么......?
我盯着他的手屏气凝神。只见他手指一松,一个白色的东西滑了下来,落到一半被拴在上头的红绳给吊住,而绳的另一头则在他的手里,然后那白白的东西就在半空中晃啊晃。
我抬起头,不解的望向他。
"认不认识这个?"他的声音听上去冷涩低沉。
被这么一问,我的视线又落回到那悬在他手里的东西上,借着昏暗的烛光感觉那应该是块玉......
玉?!难道是?
"看来你还认得?"并没有等我回答,他已经从我的眼神里看到了答案。
他真的是一个很可怕的人......
"程熵说你失忆了,我当初还不敢相信,你的诡计我领教的还不够多么。"他一边说着一边将玉佩收回掌中细细摩挲,"你知道这是什么么?"
我不作声想不理他,他便一直看着我,傲然端倪。
"玉!"干净利落的回答他,我只求他别再用这种眼神看我。
"哼!"他冷笑了一声,在我面前踱了几步,嘴里反反复复地念叨着我刚才的回答,"玉......玉......"
我觉得我快被他给逼出神经衰弱了!
"你知道这玉有什么作用?"他停下来,那冷得好像冰块一样的声音让我觉得四周寒气四溢。
大哥,你都说我失忆了你还问我?
"哦~我忘记了!你失忆不记得了。"他勾起嘴角一笑,"那我告诉你好了。这块玉,上面刻的字是‘盐总',是历代江淮盐帮帮头的信物,拥有这玉佩的人辖管着江淮的盐运盐业,这区间的所有盐商都要听他的指挥调度。"
我暗自乍舌,这么贵重的东西我居然只当了十两银子。
"作为盐帮帮头,居然把这信物拿去当了......说吧,你到底是什么人?你从谁人手里得到这个玉佩的?此人现在何处?"
"我是什么人你自然清楚,这玉从何而来当然是在我身上的。"辩驳的话语直接脱口而出,大脑反应敏捷地把我自己都吓了一跳。
"哈哈哈。"他蓦得大笑,"其实我已料到会是这样的情况。程熵根本没有找到程子晞!但是程家庞大的产业一日不可无主,江淮盐帮也一日不可群龙无首!所以他找了你这么个冒牌货一起演了场落难失忆的好戏,即安抚了人心又不用担心穿帮,真是一箭双雕!"
老天,我有种跳进黄河也洗不清的感觉,越抹越黑,我该辩解么?我该怎么辩解?
"傅公子,还请不要妄加断言,子晞除了失忆浑身上下没有一处不是程子晞。"
"笑话,你还有什么可以证明你就是程子晞?"他似有些愠怒,也许我的话刺激到了他。
"你说你是程子晞,子晞十七岁就接管家业,而你却连账本都看不来!身为盐帮帮头,居然把信物随手而弃!你说你是程子晞,你拿得出证据么,你除了你的身体你什么都拿不出来!"
"傅公子!子晞失忆才误将玉佩典当。子晞乃一介凡夫无法预知自己何时会罹遭不幸,难道你要子晞头顶举牌,上书‘此人乃京城程氏当家,遗失请送回',或者......"
"住口!"傅鸿煊大喝一声打断了我的话,同时,那块玉被掷到了我的脸上,冰冷冰凉......
玉佩从脸上滑落,我伸出手去将它接住免得它落了个粉身碎骨的下场。
我可以很清楚地体会到傅鸿煊的怒气,因为他加诸于那块玉上的力道明明白白地告诉了我,眼前这个人有多么地厌恶我!
同样的,我也明白了程子晞在他心里占据了个怎样的地位和份量......
第七章
"既然你也知道这玉的重要,就不该用它来丢我!万一碎了的话......"我竭力不让自己的声音因为压抑不住的愤概而显得颤抖。
"你还没有告诉我,玉佩原来的主人在哪里!"
他的声音虽然比之前平静了许多,但是语气里依然夹杂着怒意。我偏过头去不看他那双慑人心魄的鹰眸,冷淡地,但是字字清晰地告诉他。
"我就是程子晞!"
"你究竟要装到何时?"他一个箭步冲上来将我摁在门板上,两只手擎住我的手腕,力道之大几乎可以直接折断骨头。
"我就是程子晞!"我再次明白告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