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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洲神迹——by尘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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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知为什么,看着他持刀走近,小秦却不怎么害怕。
也许是他身上没有多少杀气,也或者是下意识地觉得他不会杀了自己。
"我几次三番忍让你,谁知你不识好歹!为了我哥哥和飞绫哥不再受你这贱人的蒙蔽,如今只有照小乔的主意做了--"

小秦只觉大脑一片空白,意识好像脱离了身体,在缓缓上升。
天雨越云在那具身体上扎了很多刀,血花溅染的白墙有些腥气的狰狞,从身体中喷射出来的红液将天雨越云染成一个血人。
应该是很疼的吧。
可是小秦一点感觉也没有,唯一能够感知的,只是他还活着。
是意识存在着,飘远,向着陌生的方向,走马观花一般鸟瞰着人间景色。
内城向里,皇家气息愈加浓烈。
那是一座在皇家建筑群中不大起眼的府邸,大门前的镏金牌匾上书:歌王府。
小秦不由自主地飘了进去,穿行于庭院楼台之间。
他看到了彩秋,和一个病弱如枯骨一般的男子在房间中,彩秋竟然落泪,一勺一勺地喂那男子粥吃,那男子也很难过,却吃不下几口就吐出来。
"这就是命......小秋,以后千万不要再作恶事......咳咳,我刚梦见,海荫他......"
"师兄别害怕,海荫已经死了。先把这碗粥吃了。"
"不吃了,小秋你可知道,当年我哥哥......"
......
然后他又看到了越真、飞绫、瑟乐、玄子眉。
这四人都着装正式,表情凝重地拜谒,向居上位的男人汇报。
玄子眉仿佛能看到小秦一般,用斜光扫了他一眼,又睇向别的方向。
......
越向歌王府内部探询,熟悉的气息越浓烈。
他看到蒹葭站在一个荒废的小院庭前,看到他来,了然地笑了笑。
[我知道你迟早要来的,只是不知道会这么快。]
[蒹葭,你到底是--]
[什么也别说了,你心里应该有数。我会把一切真相都告诉你,跟我来。]
蒹葭拉着小秦,或者说只是扯着小秦的意识,遁地。
荒院地下竟是个密室,其中有一口大水池,海色的波纹荡漾,光染壁墙。
池水浸泡着一大一小两具水族尸体。
大的身着镶嵌紫色边线的艺者服,眉目精致如画,金发长至脚踝,宛若童话中的睡美人。小的只有孩童身长,长得甚像大的,只是瘦小且一副吃不饱的神态,虽死亡仍然有神。
[这就是海荫和他的儿子,水族的皇族都姓星,星海的星。海荫的儿子是星海下一任的王,他叫星楚宁。]
这样的景象,这样的气息,未免太熟悉......
他想要伸手去触碰,却恍然惊觉自己已没有实形。
蒹葭笑了:[多年不见自己的真身,竟然认生了吗?]
[不,我......我触碰不到。]
蒹葭摇头,[不是你触碰不到,而是你不明白。现在的你可能看到自己的样子?虽是魂灵,但也应有模样。]
小秦也想低头看,可是他根本连身体都没有,何来的头?
[我们水族人,因力量而出现,因魂灵而存在。出现既是存在,魂灵就是力量。你能感知自己存在,为什么看不到自己的形态?]
蒹葭的话宛如明灯,照亮了小秦眼前的影障。
他感觉有什么东西生根发芽一般,凝结,在他的意识之上形成一个类似躯壳的东西。
低头,看到了脚,腿,腰腹,胸口。
与躺在海荫身边的瘦小的星楚宁一般模样。
[怎么会这样......]
[事到如今,你还是不明白吗?该回来了,回到真正属于你的身体。]
一股拉力,硬生生将小秦拉进去。
瞬间充盈了什么,躯干四肢的存在感都变得真切实在。
可是,随着体肤骨骼的充盈实在而来的,是火烧火燎的疼痛。
星楚宁,也是小秦,腾地从水池里坐了起来,吐了几口水,揉了揉许久不曾睁开的眼睛,纵然密室昏暗,那烛火的光芒仍然刺得他几乎睁不开眼睛。
等到能够适应光线了,蒹葭已不知哪里去了。
惶恐再次笼罩他的心,"蒹葭?!你在哪里?!蒹葭......"
就在他快要接近绝望的时候,身边的海荫坐了起来,伸臂将他揽入自己怀里。
"快快发身长大,宁儿,星海需要你。"
海荫的嗓音潮声一般悠远,唤他名字的语气也低柔。
"海荫......"星楚宁难过地闭上眼睛,"你是海荫,为什么不早告诉我这些呢?"
"我不是海荫,我是蒹葭。"
看到星楚宁震惊的表情,蒹葭苦笑道,"我从来不属于这个世界,像从前的你我那样,我以灵体寄生在海荫身上,看着他经历那些风雨,最后死在最爱之人的手里。你之前用的那个属于‘秦临声'的身体,才是我的身体。"

真相和闹剧

就像一个饥饿的人被逼迫吃下他一个月也吃不完的东西。
身世,处境,责任,已和初来时天翻地覆。
星楚宁想不通,更不知道自己现下该干什么,用死亡换来的这付诡异的、病弱的身体也不容许他做什么,只能由蒹葭抱在怀里。
这个身体曾经被越真的爹爹喂食了要命的东西,阵痛时时发作。
蒹葭抱楚宁走出密室,引起歌王府内大乱,仆从逃窜,人声沸腾。
"海荫的身体我不能用太久,而且残余的力量也快要消失了......"海荫走了一会儿,又自言自语着停了下来,掉头往回走,"我们出不去的,一遇烟洲禁军就是死路一条。"
走回荒院,他又犹豫了,"我已探听得越真的爹爹沧后的下落,一定要带你去找他,不然这身体绝对撑不过一个月。"
他来回折腾了几次,又像是陷入天人交战,不能自拔地坐在水池边。
不久,越真等人尾随歌王也赶来。
星楚宁这才见着传说中的父亲的模样。
没有什么过人之姿,体形瘦高,看起来已有了年纪,眉目间写满沧桑。皮肤保养得不错,没有媚气,也不阳刚。只是气质阴森森的,若是这个世界有眼镜,给他戴一副,就是活生生的斯文败类了。
联想此人杀‘妻'弑子,贪图富贵,星楚宁实在对他没有好印象。
歌王等人见着这一大一小水族皇子苏醒,除了震惊,各自肚肠也计较起来。
最难以置信的是歌王。
他大概想不到海荫的‘尸体'会有再次站起来的一天,看他那付瞠目结舌的表情便知。楚宁想不明白,他既舍得杀海荫,又为何要留着尸身。
蒹葭回过神来,发现歌王站在面前,眼中浮过一丝戾气,却微笑得很灿烂。
"阿泽,这些年你左拥右抱,心里可曾留着我的位置?"
"你不是海荫。"歌王也由震惊中冷静下来,此人无情到残酷的地步,嗓音却也不赖,比起玄子眉,更有一分说不出的风流。
"你说得轻巧,恐怕连你自己也拿捏不稳。不然,你也不会留下海荫的尸身。"
歌王不回答,抓着楚宁的胳膊道:"你误食雷果,此番苏醒后不过一个月寿命,我不会为难你。只要你答应我,不跟此人来往,我立刻开坛祭祖,认你为子。"
他意指蒹葭,蒹葭则不屑地哼了一声。
楚宁挣脱不开,道:"你怎知道我吃的是雷果?难道不是炎果?"
"沧后是慈河的亲哥哥,慈河大病的事情传遍烟洲,也传到沧后的耳朵里,他主动找到我府里看望亲弟,我问他当年的事,他告诉我,给你吃的是雷果。"
飞绫瑟乐皆惋惜地望着楚宁,唯有越真,又喜又悲,喃喃着:我爹爹还活着。
蒹葭越想越气,从歌王手里抢过楚宁护在身后。
"当年海荫惊世之姿,不顾天子垂青,独恋你这贫贱之子。为了帮你摆脱寒家不惜犯下杀孽。他为了你放弃皇位,放弃荣华富贵,随你奔波劳碌、粗茶淡饭,更愿以阴水之体为你养育孩儿,他对你是有情有义!你杀了他,如今连你的亲生儿子也不放过吗!"
任蒹葭百般指责,歌王只是不答。
"寒泽,你做得太绝了!"
歌王的‘绝'一笔一笔记在史书里,明明是自私狠毒的畜生,却被人奉若神明。
在场大多恨他入骨,却没有哪个能冲上去杀了他。
唯有蒹葭有这个权利和能耐,却因星楚宁的关系无法动手。
"寒家待你再怎么浅薄,毕竟生你养你一场,不念旧情,难道不念血性?六大舞者皆被你所杀,寒家溃散成一团散沙,与灭门无异!只有二人,早年嫁入后宫的寒妃和他的儿子未遭你毒手,也幸好如此,你仔细看看,煦国的十二皇子殿下与你可有相像?"
飞绫趁机道:"多谢了,歌王大人,我爹爹时常提起您,说您为什么还不死。"
"就凭你这句话,罪当斩首示众。"歌王漠然道,"你们便是杀了我也无妨,等皇城禁军到了,谁也跑不了。纵是我死了,你们也当不成王!"
他一说便灵。门外的方向隐隐传来整齐的踏步之声。
情势向歌王这边扭转。
"你们几个小子,和下面那些一个样,嘴里嚷嚷着报仇、报仇,可脑子里想的却是称王称霸,见了我还不是要作揖下跪?我现在手无寸铁站在你们面前,你们敢杀吗?"
他这样一说,越真、飞绫、瑟乐都露出难堪愤慨之色,可又切实为他言中。
只有玄子眉不以为然地把玩烟袋。
"如今你们处处怪我太绝,可当年之事,又有谁能为我着想。若寒家待我一视同仁,我自不会恩将仇报。若海荫能识时务,也不会触怒君王,最后落得个死不瞑目。到底是谁做事太绝?"
禁军的脚步声逐渐变得清晰。
"你们只道我亏欠海荫,难道不懂爱恨情仇互不相欠,互相连累便是大错?!我为了不拖累海荫甘愿离开他,他千里迢迢追来便是他自找。后来他触怒君王,我无罪却要和他一起被治罪,也是他主动提出要我杀了他。我只不过照办了,就要被你们当作苟活畜生来骂,那我何不做的更绝一点?!"
"住嘴!!"蒹葭被他激得几乎失去理智,容色狰狞,"你竟能说出这等话来!海荫他一片痴心,白白喂了你这薄情寡义的禽兽!"
"一片痴心?我看你应是跟随过海荫的人,难道不知道海荫做过什么事?"
"不许污蔑海荫,他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他做过!!"歌王亦沾染了浮躁的情绪,"他也不过是个贱人,水性杨花,与多少人有过风流,当上歌王更是如此。"
"那又怎样?"飞绫道,"亏得你出身煦国,难道不明白阴子难得的道理?"
"你真的有确凿的证据证明海荫做过对不起你的事?"蒹葭愤恨中又不无悲哀,"海荫的事没有人比我更清楚,他绝没有做过一件对不起你的事!"
歌王还欲说什么,猛然发现自己发不出音。
他的身体被一把利器贯穿在心脏要害。
那是玄子眉的烟杆,内藏致命利器,一拔既用。
歌王颤抖着手指着玄子眉,想要说什么,终究没说出就倒下了。
"他们想要荣华富贵,我不要;他们不敢杀你,我敢。"
玄子眉冷冷地扫了飞绫等人一眼,扭头拜在蒹葭脚下,猛磕三头,掷地有声。
"属下拜见王上,王子。"
蒹葭道:"早先就觉你眼熟,你是黑鳞的继承人么?很好,黑鳞一脉后继有人,先辈们亦能安息。"
玄子眉的行为已经够令众人愕然,他的回答却更令人惊诧。
"世人只知我水族有三将军,二长老。却不知我水族还有左右两位隐士。先王大行,我爹爹与紫鳞大人不愿苟活,随他去了。紫鳞的继承人如今也在烟洲。"
"慕仙城外,二十一龙皇叔那疯老头子是不是你放出来的?"
说起这件事,玄子眉也和蒹葭一起笑了起来。
思及尔,玄子眉灵机一动,道:"不妨再把这位老皇叔请出来闹一闹,大家也好趁乱开溜。外面禁军也到了。你们快招灵兽。"
玄子眉从袖子里摸出一只杯子,楚宁曾经见过,知道这是凝魄杯。
"这疯老头子皮厚骨硬,法力也不弱,待会儿一定要大闹一场。王上、王子,恕属下不能护送之罪。"
蒹葭奇道:"你伤了歌王,难道不走吗?星海百废待兴,宁儿还扛不下这个担子。"
"请王上、王子先行离开,属下自有办法脱身。"
玄子眉不走,越真、飞绫、瑟乐也是不走的。
越真招了云腾兽,让给蒹葭与楚宁,"你们乘我的坐骑走吧,能比风行兽跑的快些。"说话却不看楚宁,只是紧盯着蒹葭看。
凝魄杯上壁障一除,那位久违了的二十一龙皇叔老头子又登场了。
一出来就是窜上天去翻筋斗,将屋顶破开个大洞,碎瓦崩乱,屋外禁军也乱了。
蒹葭抱着楚宁坐上云腾兽,趁着乱子高飞而去。

一场乱子,一场闹剧,就这么结束了。
原来越真等人说的什么复仇,也不过是纸上谈兵,小孩子的家家酒。
说什么恩恩怨怨,最后见到仇人,却不能下手。
因为艺天者大赛就要举行了。
云中空气稀薄,楚宁胸口闷痛,忍不住问道:"我们要去哪里?"
"灵兽的力量只能护送我们到港口,剩下的路程只能凭脚力。"蒹葭俯视大地,似乎在找落脚之地,"楚宁,你把你原先的那具身体弄到--"
他看到了什么,或者感知到什么而语塞,驾着云腾兽向下俯冲。
还未离开声都,仅仅是停留在内城中,天雨别馆的上方。
云腾兽盘旋震翅的声音惊动了别馆内的人,不见天雨越云出现,却见一个怪人走了出来。怀里抱着已千疮百孔的尸体。
这人头上蒙着块大布片,只在眼睛、鼻子处挖了几个洞,去抢银行刚好合适,打远看怪吓人的,只怕黑天半夜来看更有灵异气氛。
怪人见了蒹葭,摇头道:"这付身体已不能用了,蒹葭。"
蒹葭死死盯着怪人怀中的,曾经属于小秦的身体。
这具属于‘秦临声'的身体由楚宁的灵魂驱使着,带回这个世界,本意是为了还给蒹葭来用,可是现在......
这样的用意,楚宁只是看了一眼便能明白。
蒹葭的眼睛有点红,怒气,悲哀,绝望,轮流在他脸上浮现。
但那不是他真正的脸,而是海荫的脸。
蒹葭在这个世界漂流寄生许久,大概比任何人都想有一副自己的身体吧。
怪人见蒹葭这般模样,似乎也颇为同情,"可惜这样一具好身体,与水族的同化也相当成功,只差一分时机,水花开放,王子的魂灵便会自动离体回到主体,你的魂灵也可有一个归宿......"
"是谁?!是谁这么做的!!!"蒹葭怒吼。
"你别怪他......他不过是个受了摄魂术控制的傻孩子。小真有这么个弟弟,也够操心了。"那怪人却护着天雨越云,"小真他们一离开天雨国,我就从占卜中发觉异相,连日追赶他们而来,只晚了一步......"
蒹葭强压下怒火,"是不是合宣国的败类对天雨越云下的摄魂术?"
"我看不然。如今的四国联盟内忧外患,邪术妖法层出不穷。我从天雨赶来,一路上可瞧见好几个不得了的‘老朋友'。"
蒹葭把那破败的身体裹上被单,搬到云腾兽背。
情绪似乎也不那么激动了,"这就是命吧,我也只能认了。阿悯,我必须带宁儿走了,你多多保重。"
那怪人冲上去与蒹葭拥抱,道:"认命吧,这个世界再好,我们终究是外人。"
他们坐上灵兽,再次启程。r
这一次没有再停留,直接出了声都界。
行程寂寞,蒹葭沉默。
楚宁不知如何安慰他,便随机找些话题来聊,"刚才那个怪人是谁?你们好像认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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