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子。"身后一人恭敬的立着。
我收敛了笑容，将丝帕收入袖中，转过身看着叶辰。
"主子，一位公子在院外让人传话，说马车在外面候着，可以走了。"
"知道了。"我淡淡的回着，走进小屋取了包裹，到院子门口又站住，并没有回身。
"这几天替我照顾好姐姐和娘亲，你的话我暂时相信，希望你也能记住每一个字。"
"主子放心，叶辰明白。"我听见身后跪倒的声音，并没有理会，跟着门口两个柱子似的人走出拥梅居，向着叶家正门走去。
门外，赵简在马车旁悠闲的站着，像是等了一些时候。见到我过去，露出十分开心的笑容。
钻进马车，里面已经有两个人了，除了毓王，还有一个是我不认识的。简单的问候过，我选择了一个靠窗的位置坐定。之后赵简也进来，坐在毓王旁边，对着那个陌生男子笑了笑。
"少卿，这位是我表弟，叶辛。那日你听到的‘玉箫公子'就是他了。"说罢，还冲着我露出一个十足的奸笑。
咳咳。哪里来的什么"玉箫公子"？我差点喷笑出去，一个杀手如今居然有如此文雅的称号，就好比一屠夫被称作"割肉郎君"一样搞笑。
感到那个男子的目光投向我，没有理会旁边的赵简，我冲着他微微笑了笑。
"原来传说中的人物竟是这般年轻，真是意外。"他干净的声音让人觉得心里十分舒坦。正要回礼，他对我抱拳一笑，"在下谢陵，字少卿，久仰叶公子文采，希望今次出游能结识做个朋友。"
"在下叶辛，无字。"我心里暗笑，叶辛之前长期被禁足，哪里有机会让你"久仰"。心里想着，脸色却没露出，稍稍谦虚了下便不再说话。
毓王从头到尾都没有开口，只是被一身的梅香环着，闭目养神，像是宿醉未醒。
马车缓缓前行，很快出了城门，外面的景致逐渐偏僻，地势缓慢升高，像是上了山路。
一路上毓王没有说话，谢陵也只是静静的坐着，眼睛偶尔瞟一眼窗外。最坐不住的是赵简，一会瞅瞅我，一会瞅瞅谢陵，想说什么又不便开口的样子。
平素我很少出门，更别提坐这种原始马车，被颠得七荤八素不说，还要忍受赵简不安分的眼神，心里越来越憋闷。轻推了他一下，我压低了声音问道。
"那个‘玉箫公子'是怎么回事？"
"哈哈哈哈......咳咳。"注意到我越来越不爽的眼神，赵简也聪明的收敛了一下，瞟了一眼旁边诧异的谢陵和终于睁开眼睛的毓王，耐心的向我解释。
"那日你的《梅花三弄》一出，掀翻了曲流殇，众多佳人才子争相传抄，本以为你只是文采出众，不料几日后相应的曲谱也流传开来，据说是从毓王府传开的。我在秦子明那里见过，果真是动人心弦，箫曲中的绝品啊。所以你这个‘玉箫公子'的称号也就越传越广，如今满兆京无人不知。"
听他说完，我心里的冰凉一点点扩张，眼前一黑，差点被气晕过去。
我一心想要低调行事，却被他们彻底搞砸。如今弄得个人尽皆知，叶府还如何藏得住我，这不是逼他们提早对我下手么？还有毓王，我那日应景而发，随便吹了一首曲子，他竟用心抄了下来，他对我的用意，是越来越猜不透了。
不再理会旁边赵简的揶揄，我闭上眼睛，努力整理清楚头脑中的思路。
大约又行驶了一个多时辰，马车稳稳的停住了。我在马车里憋了好久，忍不住第一个冲了出去。还未跳下车，就听到旁边许多人谈笑的声音，其中一个略微熟悉，待再抬头已是明了，正是秦玥秦子明。
我的出现让他们的笑声停了，感到一道灼热的视线停在自己身上，我忍住心中的悸动，跳下马车，整了整坐的有些皱巴的衣摆，仰起头环视了一下周围的景色。
山间清新的空气让我晕沉的脑袋清醒了不少，清凉的山风带着些许青草味擦过我的面颊，远处还有潮湿的水气和泥土的芳香，真是个外出放松的好地方。
身后赵简扯着谢陵跳出来，毓王也在车夫的搀扶下离开马车。两拨人汇聚到一起，睿王带着身边的秦玥先走过来给毓王行礼。
我抬起头，尽量保持平静，右手的食指神经质的抽动。
睿王看向我，眸子里的惊艳一闪而过。那日他只是远远看到了我，却并没有仔细留神，说起来，他这个表情与当日毓王见我时如出一辙，果然是兄弟。
我躬身向他行了个礼，努力压制着心中的起伏，不让声音带上一丝异样。
"叶辛参加睿王殿下，上次醉酒失态，惊了王爷，实在是小人的不是，希望王爷大人大量......"我还没说完，感到一只大手向我肩头伸来，像是要将我搀起。我一惊，肩头缩了一下，避开睿王伸来的手，诧异的看着他。
睿王似乎也有些诧异我的举动，但并未追究，平和的对我笑了下，说道："本王又岂是为一些小事耿耿于怀之人，你既是醉酒，便也没有什么错。"声音温和，却在不经意间透露出刚硬，不似毓王那般温暖澄净。
我轻声答了个"是"，一瞬间有些眩晕，只感觉他的声音与子熙太过接近。其实这都是我的错觉，只是潜意识里把睿王当作了子熙，毕竟相隔五年多，又怎么能记得真切。
正想着，赵简突然蹦到我和睿王之间，笑嘻嘻的对我说道："虽然睿王殿下大人大量不计较了，但是表弟你是不是应该略有表示，谢过王爷不追究的恩德啊？"事出突然，我一时不知怎么反应，毓王也是若有所思的看着赵简。
"不如这样好了，表弟吹一首你最拿手的曲子献给睿王，不就是个现成的‘谢礼'了么？"说罢，还期待的看了看身后貌似是盟友的一群人，果然赢的了一片拥护之声。
我抬头看着睿王，暗自希望他不要把事情搞得更加混乱。谁知，头顶传来一声温和却掺杂了些笑意的声音。
"甚好。"欢呼声更响。
"是。"我无奈，只好从怀中掏出暖玉箫，走到一旁稍微空旷的地带，望着山边优雅的景致，心中挑选着合适的曲子。
清风徐徐，山岳间松涛作响，碧波涟涟，偶尔间杂几声莺啼，娇嫩宛转，更显得这里清幽寂静。我的心事也被这山风吹开了般，感觉豁然开朗。
一首悠扬轻快的《碧涧流泉》已是不自觉的流淌出来。
落水
一曲吹毕，只听得山风在林中穿梭，箫声依旧飘荡在山间，越传越远，由浓转淡。
我持箫而立，任风卷起我的衣摆和长长的束带，一袭白衣在风中翩飞，如抖动着翅膀的白色蝴蝶。
身后传来轻轻的赞叹，我回转身，将众人的表情一一收于心底。
赵简与一群青年簇在毓王身旁，脸上满是赞誉之色，毓王眼眸下垂，看不清楚心中情绪，只是唇角挂着的淡笑如同往昔，负手而立，不知在想些什么。
睿王与秦玥、谢陵站在一起，像是在品味箫曲中的音韵，见我转身，眼中倏的一亮，唇边滑开一丝淡笑，温柔的眸子里仿佛是暖阳，在我心中燃起细小的火苗。一个恍神，玉箫差点从手中滑落。
"表弟，这首曲子竟是不比那《梅花三弄》逊色，你是从哪里学来的？"一个清亮的声音在响起，我定了定神，看着向我走来的睿王和赵简，勾唇轻笑。
"只是一时有感而发，叶辛卖弄，让王爷见笑了。"我微微低头，不敢迎上那澄亮的双眼。
"叶公子谦虚了，本王略通音律，已知此曲不俗，能有幸听得这样的曲子，今日就是不虚此行。"
睿王一番夸奖，我听得心中微乱，手心浮起一层薄汗，想要回话却不知如何启口。
见我没有答话，睿王也不知要说什么，就静静的站在我身前。赵简察觉到气氛有些尴尬，连忙转向毓王，眼神中颇有些求救的意味。
"弟弟先一步来，想必已经将营帐物品准备齐全了吧。"毓王淡淡开口，眼神飘向林中深处。
"有子明帮衬，自然是一切都打点好了。"睿王自然的接过话，踱开步子带着众人向林中走去，身旁的赵简也拉了我跟上，身后的马车缓缓离去，像是要去山下等候。
我看着走在前面不远处的秦玥和谢陵，心中暗自计较。
上次在酒肆看见的秦玥和这次同车而行的谢陵，应该都是睿王手下的人，但为何会与毓王在一起，而且看关系也不是初次相见，只是不知是毓王拉拢睿王身边的人，还是毓王干脆投向睿王，加入他们的阵营。
毓王一直态度不清，虽无争嫡实力，却未必没有心思，在这么混乱的局势下，独善其身看似简单其实最难，夹在两派中间，反而容易被人利用。聪明如他，手中应是捏着什么王牌，才能走到今天这一步。
正想着，眼前豁然开朗，竟是到了山中的一片空地里。十几顶浅灰色的帐篷稳稳扎在林边一个小湖之旁，二十个侍卫立在帐篷旁，不知是谁的随从。
"大家先进帐篷休息片刻，补充体力，我和子明去准备些吃的。"看看大伙都到了，睿王简单交代了一下，便与秦玥率领侍卫向林中走去。
这便是自由活动了。
我随便选了个不是很偏僻的位置，走进帐篷将包袱放好，打量一番，虽然比不上现代的帐篷，但基本应具备的功能还算健全。空间比较宽敞，应是两人用的帐篷。一盏油灯悬在上方，并未点燃。地上铺着草垫子，两床薄薄的被子让我有些犯愁。
现在怎么说也是深秋，湖边潮气湿重，加上我本来体质偏寒，晚上睡在这里虽不至于冻死，但恐怕也不能成眠。瞅了瞅包袱，我有些后悔没有带张厚被子来。
不知不觉间已经到了正午，感受到腹中有些空，我走出帐篷，正好看见侍卫们在不远处的平地上搭起一个柴堆，旁边放着十几只刚刚打来的野味。
没多时火已升起，鲜香的肉味顺着风飘来，秦玥站在睿王身边指挥着那群侍卫，很快午饭就准备齐当，还未遣人去叫，众人闻着香味都纷纷走出帐篷。
围着空地坐成一圈，赵简依然是坐在我身边。虽然他是赵家的人，但他对我一路上关照有加，加上本身性格豪爽，很难让人对他竖起戒备之心。时间久了，我也就任由他照顾我，不用为其他的事情操心，乐得清闲。
眼前突然伸过来一只焦香的腿肉，我一愣，迟迟没有接过。赵简有些奇怪，直接放在我面前的盘子里。
"怎么不吃啊，你不饿么？"赵简又露出了做管家的潜质，喋喋不休的向我宣传山雉的营养价值，顺便夸耀睿王射杀它时的英勇身姿。
"......吃。"我拿起山雉腿，听着赵简的唠叨，小心的咬了一口。味道偏淡，大概是因为山中难以找到盐类的东西。肉烤的恰到好处，焦脆可口。又吃了两口，我放下腿肉，随手拽了两片草叶擦拭手中的油腻。
"这样就吃饱了么？"赵简恰到好处的插话进来，将管家本质发挥到极点。
看着一嘴油光发亮的赵简，我轻笑着摇头，不想解释。
该怎么说？说我不喜欢吃肉么？
我不知道别人是怎样的，从第一次杀人后我便很少吃肉，执行任务时没有选择，耗子肉我也吃过。如果有可能，我会尽量吃些素净的东西。子熙最拿手的是做些药膳，清淡的药材和香喷喷的米粥对我伤痕累累的胃有很大益处，现在想来，已是很多年没吃了。
"只吃一点么？怪不得这么瘦。"睿王坐的离我不远，听见赵简的话，也看向我面前的盘子。
我的头隐隐作痛，忽略掉周围越来越多看向我的目光和其中各式各样的意味，我只得又拿起面前的腿肉，装模作样的啃着。虽然低着头，却能感受到睿王对我的关注，一直持续到我消灭完所有食物之后。
饭后，没有理会赵简要同我一起上山看风景的意愿，独自一人漫步到帐篷旁不远处的小湖畔。就着清冷的湖水洗了洗脸，我才压下胃里油腻的恶心。
坐在湖旁，看着远处悠闲或是忙碌的人，静静的看着，心里突然涌上一丝安定的滋味。这种感觉，很久没有了。
来这里以后，偶尔会有些担心，因为是灵魂附在躯体上，也许不是十分牢固，若是对这里的人或事产生了依恋，魂飞魄散的时候还是免不了痛苦。与其这样，不如像个旁观者，来去不受牵累。
当初是这么打算的，但做起来却格外的难。现在连这种平静生活都会羡慕的我，又如何能置身事外，况且情已经动了，再怎么想抽身，也是迟了。
我看着身旁的野草，暗笑自己的不理智。忽然瞥到旁边一丛碧绿，眸中精光一闪，我撑起身子，蹲跪在那丛草旁，扯了一两支细细查看。
"叶辛！"
我在不远处的秦玥惊呼我名字之前已经察觉到不对，身子猛得向后退去，一条莹绿色的小蛇斜刺里拐出来，冲着我的脚猛得窜起，毒牙一亮，就要咬下去。
我手腕一抖，一根钢针已然扣在掌心，刚要甩出，听见风声袭来，一枚金钱标硬是将蛇头砸进草丛中，蛇血四溅，撒在我雪白的鞋面上，猩红一片。
血腥味袭来，我的眼前不知怎的一暗，那日梦中狰狞的血月和不断滴血的天空骤然浮现，身后像炸开一样，冷汗直流。我一时腿软，向后退了半步，还没来得及反应耳边听到的"危险"二字，身子一横，竟直挺挺砸入湖中。众人离得太远，只看见睿王和秦玥几个人飞快地向湖边跑去，还未接近，湖边就溅起不小的水花，刚才湖边的白影已是不见了。
冰冷的湖水瞬时淹没了我的头顶，将外面喧闹的声音隔离开来。
这时的气温恐怕也就不到十度，加上在山中，地势较高，恐怕水温已接近零度，若不是在落水前的一刹我急中生智将掌中扣的钢针刺入大腿，让头脑保持清醒，现在恐怕已经被刺骨的冷水激晕了。
猛得从水中挣出，水只没过我的胸口，但是由于水温过低，自己本就是个畏寒的身体，这一冰差点没晕死过去。呼出一口气，眼前的视线逐渐清晰。
秦玥拦着睿王，坚决不让他下水，突然看到冒出水面的叶辛，几个人都是吓了一跳。
由于被冷水所激，本来就白皙的肌肤此时更是显得莹白如玉石，束发的带子被水一冲，让一头乌黑发亮的秀发没了禁锢，飘荡在水面，散成一朵黑色的莲花。宽松的衣衫紧贴在身上，勾勒出细瘦的身形，以及由于几个月来的锻炼而变得更加结实的胸口。
乍看之下，本来儒雅的人竟像是脱胎换骨，成了水中的仙人。
我仿佛在人群中看见了睿王的身影，深知这水温的冰冷，不想让他也因此受寒。紧咬住牙关，我抬腿在水中行进，每一步都像是刀刃在浑身割划，胸口被冰水激荡，一口血险些涌了出来。三两步走到河畔，众人早已等在这里，几双温热的手掌将我拉了上来。
猛一出水，冷风浸在身上，像是拿冰块在敷。浑身的骨头都散发出阴寒，寒气深入骨髓，身体僵硬不能动。秦玥将众人拦在睿王身后，我便由他揽着，浑身轻轻颤栗。睿王伸手想要脱去我湿透的衣衫，被我一把攥住手腕。他有些情急，用另一只手去扯，我顾不得解释，两手攥紧领口，死活不放。
"叶辛，你这样会冻死的！"睿王一恼，冲着我吼过来。
"......帐......蓬......"我勉强凑出一个口型，几乎耗尽了浑身力气。
睿王顾不上和我纠缠，横抱起身就向帐篷冲去。众人也纷纷升火烧水，忙做一团。进了帐篷，睿王将我放在草甸上，迅速的除下外袍，湿淋淋的衣服黏在身上，衣带纠缠在一起，一时难以解开。
身上的温度在一点点流失，手指已经僵硬的难以弯曲。我无法抑制的打着冷颤，感到头昏昏沉沉的，想要陷入黑暗之中。
呲啦一声，身上的衣服被撕裂，睿王再也没有耐性和那些衣带耗下去，干脆毫不留情全部撕烂。
"叶辛，不准睡，给本王醒过来！！"一声大吼震去几分睡意，我感到身上一热，头还未抬起，已经被拥入火热的怀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