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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生梦——byfat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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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楼雅间,伙计们十分有眼力,我们到的时候已经沏好了热茶,唐衍坐在我的对面,一袭白衣,没有开口,只是静静的看着我。我低头不语,双手围住茶杯吸取杯壁上的热度。这样的场景太过熟悉,我甚至不敢抬头去看他,那个和他眉眼太过相似的孩子,不久以前,就坐在那个位置,嬉笑着指着外面,再一眼,我就看见了麟儿。

"君大人,今日把你请出来过于冒昧了。"他缓缓开口,似乎不太熟悉那个称谓,喊得别是艰难,
"皇上叫我青鸿就好。"我退一步,希望他尽快进入正题。
"那你也叫我名字吧。"唐衍忽然一笑,眼睛里的热切震的我心里一颤,此时的我已分不清他到底是在试探,抑或只是对最后希望的一点摸索。
"青鸿不敢。"我预料中的看见他眼底最后一丝热度缓慢退却,一瞬间我想起梦中熟悉的情景,拉下的黑暗中的灯丝,最后的光明一点点逐个熄灭,从炙热到冰冷。

也许独孤戎麒说的话是对的,我根本分不清是要让他认识到自己的本心,抑或根本是要他死心。一再的刺激,一再的压抑,会让他放弃掉最后一丝希望,真正的接受叶辛的死,真正的把叶辛这个人从自己的世界中驱逐出去。
但这真是我要的么?我不过是害怕有朝一日他会为自己的选择而后悔,无论他选择留下,还是跟我一起离开,倘若有一日他为此后悔,我真的无法接受那个结果,所以,如果他不能真正的选择他要走的路,扼杀是最好的办法。

"今日只是以朋友的身份,可以么?"半晌,唐衍再开口,又退了一步。他唇角残留的嘲讽的笑意刺穿了我的自信,我的笃定,那一份屡战屡败的失落,不仅让他伤痛,我多年来一直未曾愈合的伤口也隐隐发作,我告诉自己,坚定,不要让这么多年的努力白费,为了他,也为了自己。
"当然可以。"我微笑颔首,"那么您想让我如何做呢?"
"只是一起坐坐就好......"他开口,带着恳求,陌生的口吻让我愣了一下。"太久没有见到他的样子,即使知道不是他,也足够了。"他叹息,痛苦中带着满足,我的灵魂似乎在这一刻被剥离出躯体,从局外人的角度看着唐衍用如此的口气拜托另一个人,揪痛的感觉就无法抑制的弥漫在胸口。
"我和他长得一样,是么?"我反问,看着他也愣了一下。
"你已经知道了。"他苦笑,之中的味道我们都懂,却谁也说不出来。我放松下来,按照唐衍的意思,享受这份难得的时光,只是坐在一起,体会彼此的心情。

唐衍紧握住手中的杯子,滚热的茶透过杯壁传来的热度灼伤了掌心,心里却感受不到半分的温度。心里酸胀的难受,只是看着他,就已经克制不住内心翻涌的感情。分辨不清,是想要紧紧抓住他的手,严厉的质问,他与他究竟是否是同一个人,还是只是想就这样静静的坐在他身边。
过于可笑了,原来自己的患得患失只是胆怯,害怕去知道答案,即使沉浸于一时的幻想,也比酒醉后的幻觉来的真实。这样也是幸福的,太久没有看见他的样子,以为深刻的印在了灵魂之中,却连梦里也没有见过他的眉眼,一日日的不愿想起,还有每个夜晚身边的寂寞,相思已成狂。
本以为三年的时间可以让激烈的情绪冷却下来,却没想到,过度的沉寂像是在理性与感性间插了一张薄薄的透明的纸,一边是自己作为皇帝身负天下的责任,另一边,是早在三年前他在自己怀中慢慢冰冷下去时就想要随之而去的冲动。可是,当那张纸被抽出来的一瞬间,倾泄而出的情感咆哮着奔涌而来,逃无可逃。
或许自己倒更想覆灭在这又一次的相遇里,就像现在,看着对面的人,安静的坐在那里。忽然想起自己曾拥着他坐在小院子里,初春时节,满树飘摇的杨花,点点落下在他的发丝中,掬一捧凑到鼻前轻嗅,他的清香,还有绕指的温柔。

唐衍忽的别了头看向窗外,面前清澈的茶盏中溅起一朵小水花。对面的人仍是低头喝着茶,茶香缭绕,似乎什么都没有注意到。

觉察
如果可以选择,我宁愿把事情的全部都坦率的说出来,也不想和唐衍面对面这样坐上一整天。被人盯着看是件痛苦的事情,尤其是我这样的人,从小就被训练的神经高度紧张,稍微一点风吹草动,就如同一根头发碰触在带了高压电的线路上,立马可以产生激烈的火花。
然而我是没有选择的。很多时候人们都以为自己是命运的中心,从而天真到以为可以决定自己或周围人的命运,其实这不过是眼力所限造成的误解,即使是站在九方格的中间,不知道棋盘的边界,又怎能确定自己就是天元?
所以说我能带给唐衍的选择很少,以我和他为中心的点延伸出去的两条路背道而驰。命运的洪流滚滚前进,若是想要滋润河流两岸的农田,以人力大概只有疏导出一条沟渠将水引来,而非改变河流的流向。我看清了命运的趋势,在不可为和不可不为之间的第三条路,是我能为唐衍所做的最后的事情。

不过这也是我自私的地方,总以为自己能为他安排出最好的结果,却没有考虑过他是否喜欢在选择中找到最想要的人生。无论再尽善尽美的选项,选择其中一个的时候必然要放弃另外的,取舍带来的痛苦,或许根本就是他不必承受的附加之物。
那么就任其站在黑暗的屋子里仰望晦涩的天光,尽力伸手也触不到隔栏之后的自由,无论再怎样的挣扎也只是眼睁睁的看着自己想要守护的东西粉碎在自己的脚下,没有尽头的漫长的存活,一点点走向绝望?
那么为何不能允许我拉着你的手离开那个囚禁你的牢笼,即使你会愤怒,即使你会伤痛,即使你习惯于黑夜的眼睛被光明刺伤,即使一贯沉静的空气开始流动而让你窒息,即使你选择彻底遗忘我而开始新的生活,那也是好的,起码你能像个活人一般死去,而不是像个死人在腐朽中消失。
所以我给你选择的机会里,没有一条是用来逃避的。你注定回不到原来的世界里去,仅仅只是因为我不喜欢。

我再一次在杯中蓄满了热水,晕白的蒸气将眼前熏染的一片氤氲。
记得子熙刚死的时候,我无论如何都不愿接受这个现实,总是毫无目的的走在大街上,看着来往的人群出神。有的时候会突然跟着一个陌生的人走,只是因为他的眉眼间有一丝地方与子熙相似,如果迎面过来一个很像他的人,我则会站在路边保持着最初看见他的姿势站立一整天。
又或者我突然就变得不敢睡觉,害怕自己在一闭上眼的瞬间就失去什么,害怕睡着了就听不见也许仅有一次子熙的召唤。我开始让自己变得伤痕累累,我猜测子熙一定是故意躲在了什么地方,在我伤得已经不忍心旁观的时候突然蹦出来,像以往那样大声的训斥或者板起脸偷偷的心疼。
怎样都好,要的只是能再见一面。人只有在失去后才能明白曾经的珍贵,绝不是人性的虚伪,那些巨大落差带来的痛苦能让人真正意识到对自己最重要的是什么,虽然残忍,却很真实,连最坚强的意志都克制不住的疼痛,一世难忘。

渐渐的有雨丝从交错开的窗缝中飘进来,我被突然而来的冰凉激了一下,抬头看向天空,阴霾而厚重的云层逐渐堆积起来,看得出来是变天了。
"不如走吧。"我建议道,指了指外面已经昏暗下来的天色。唐衍一瞬间像是从梦中醒来,漆黑的瞳仁里不知是懵懂还是失落。
"你先回吧,"他出乎我意料的竟然没有打算与我一同走,"朕还有个地方要去。"
"是,青鸿告退。"虽然觉得他的反应有些奇怪,不过我现在也没有功夫仔细琢磨,没有他在身边,于我行事也极为方便。
他颔首,不动,不言,看向我的眸子中似乎有什么东西改变了,探究不出。我微笑着转身离开,顺着二楼长长的过道一路走过去,正前方又是一个隔间,门在我面前不远被推开,随之而来的是女人的娇笑,里面跟着她走出来一位男子,衣着华丽,紧握着那女人的手,脸上堆满了轻薄的神色。

"都说了下次嘛......"那女人似是喝醉了,酡红的脸上是魅惑的笑颜,她一身紫红色的裙衫被男人扯的有些松散,几根罗带垂下在腿边,随着主人的摇晃而左右摆动。
"再喝几杯!"男人八成是刚尝到了甜头,怎肯此时就罢休,女人被男人拽着有些踉跄,看我走近一时不稳就栽了过来,被我轻轻扶住。腰部的束带一紧,我按住她的手,正对上一张熟悉的面容。
曲璃。

"你小子干什么,连爷的女人都敢碰,还不快滚!"那男人见我搂住曲璃,心里很是恼火,话语也有些嚣张。我笑着看了眼怀里的女人,没有做声,将她扶正站住,这才慢悠悠的走下楼梯。女人笑吟吟的声音再度传来,此时已是哄着那人进屋喝酒了。
这个女人有几分意思。我在门外雇了辆马车,没有再管和唐衍同来时骑的马,自己钻进马车舒服的坐好。看着雨有逐渐变大的趋势,我一边催促车夫尽快赶路,一边从腰际的束带中摸出曲璃刚才塞给我的字条。
两日后酉时。五个字用秀气的蝇头小楷写在一指宽的白纸上,别人根本看不出其中的奥妙。我久悬的心总算有了几分安稳,将纸条细细撕碎扔出窗外,我抹去手上沾湿的水滴,考虑着要赶紧回去和独孤戎麒商量一番。

□□□自□由□自□在□□□

唐衍从窗口看到那人走出曲流殇,竟是雇了辆马车潇洒而去,一时不知该气还是该笑。这一点也和那个人很像,小事上不愿委曲了自己,可是在另外一些明明可以变通的事上,却傻傻的牺牲自己。
一个如此会算计的人,到最后总是把自己赔进去。若是爱上这样一个人,再精明的商人都会亏本,难怪自己会输的一败涂地。唐衍望着雨幕苦笑,惯性的扭头看了对面,倏得一愣,早已是人走茶凉。
起身出去,到了门口才发觉自己身上竟是没带一点银钱。掌柜的掬着笑说是刚才那人已经付过了茶钱,还外带借了把伞送他。唐衍迟愣的接过伞,看了看越来越大的雨势,唇边不自觉的浮现笑意,撑了伞出去,也不再管身上的衣衫会不会被打湿,向着另一个方向去了。

街上的人已是少了很多,唐衍避开路前方的小水坑,手中摩挲着伞柄,像是抚摸那人的手一般。既然知晓自己出来没有带钱,为何不干脆也替他雇辆马车,只是如此小气的送一把伞,精打细算,抑或是存心报复,就连偶尔流露的俏皮也和他一般摸样。唐衍懒得去理会周围人看他的目光,把唇边翘起的笑意隐藏在刻意压低的伞下,身后很快湿了大半。
心中一丝一点的悸动逐渐被身后的冰凉压下去,唐衍抬头看了看门前的匾额,上前扣了扣门环。老管家出来的时候吓了一条,正要行礼被唐衍硬生生止住了。

"不要惊动别人,朕只是回来看看。"唐衍吩咐了一句,迈过门槛走了进去。
熟悉的小径一直通向那个院落,一步步踩在坚硬的石板上,溅起些水花打湿了裤脚,唐衍没有在意,推开院落的小门走了进去,只是站在门前的时候才略微有些犹豫,如此狼狈的自己,若是他还在一定会赶自己先去换身衣服。

都已经不在了。

唐衍正准备转身的步子明显迟滞了一下,手里的伞啪嗒一声落在地下,他却没打算去捡。推开门,犹豫了下还是迈步进去,屋里保持着主人在世时的样子,丝毫没有被动过。唐衍刻意的要求被得到了良好的执行,除了必要的拭尘,没有任何人敢进这间屋子。
唐衍的手抚过那些被叶辛反复触摸过的东西,似乎也能感受到那只手的存在。他的笑,他的严肃,他的委曲求全和坚忍,各种的样貌完整的被存留在自己的印象里,在这间屋子里又一次蹦了出来。

其实那一日自己已经做好了准备,只要叶辛一出宫门口,就会有侍从带他离开。马车、行礼甚至是足够叶辛和麟儿生活一年的银票都已准备好,停在西华门外的林子里,随时准备着接应。为了能糊弄过去安国公和长公主的耳目,自己千方百计秘密派人搜罗和叶辛样貌相似之人,准备在叶辛走后以其为替罪羊,凡是自己能想到的都想到了,却偏偏算漏了他的人。
他算计了自己这么多回,唐衍捏紧了拳苦笑着想。他像一只狡黠的狐狸,让人猜不透他的想法,而自己只这一次的算计,却被他完完全全的否定了。如果当初他没有去见二哥,没有知道那么多事情,是不是就会像自己安排的那样永远离开自己?结果似乎是一样的,无论他死去或是离开,多年以后,这里还是只有自己一个人。

唐衍闭上眼睛站在屋子中央,感受着身上一点点冰冷下去,仿佛三年前的他在自己怀中睡去。已经过去了三年,自己还是没有搞懂他的意思,乍一见君青鸿的时候以为他回来了,不过现在看来,那不过是自己太过于想念叶辛而冒出的怪异念头,死人又如何可以复生?即便是叶辛这样聪慧的人,怕也说服不了阴曹里的阎王。
死人!
唐衍猛得睁开眼睛,手慌乱的扶住身后的桌子,抵住自己险些软倒的身子。巨大的念头击中了自己,闪电一般,飞速从眼前闪过,明亮的无法正视的荒唐的想法,却不能不想,一遍一遍的想,似乎已经是事实一样,紧张的连心都要跳了出来。
需要找谁问个清楚!这是唐衍的第一个想法。可是,该去找谁,谁能告诉自己这是不是真的,谁来让自己死心,闹剧演到了现在究竟有几幕是真实的,拿不准,再也无法去肯定。唐衍猛得推开了门,被门口的伞绊了一下,也来不及拣起,直接冲入了雨中。

"马!"唐衍在雨中奔跑着,冲着朝他本来的慌张的仆人大吼道。"给朕找匹马来!"他高亢的声音里是颤抖的音调,胸口里的野兽突然苏醒,狂乱的在体内撞击,耳鸣目眩。
"皇上小心啊......"唐衍没管老管家担忧的话语,拽过缰绳跳上马背直接跃出了大门。

此时的城门已经关闭了一会,戍岗的兵卫换到了城墙上,披着蓑衣抱怨着鬼天气,却突然看见一人发疯似的冲着门口跑来,来不及叫人去通知其他人,只得冲着城下大声嚷嚷。
"什么人,站住!"大雨让咆哮声降低了威力,但也足以让城门口负责戍防的金吾卫注意到逼近的人影。
"给朕开门!"唐衍抹了一把脸上的水,面前噗通跪下去一大片,溅起的泥水打湿在周围人的衣甲上,没有人敢抱怨。
"你们跟朕一起去。"胡乱指了一片人,唐衍没有再理身后,城门一开就率先冲了出去。被点中的和剩下的人没敢犹豫,随便抓了家伙就跟着跃上马背,紧跟在唐衍身后。

没多久就到了地方,唐衍跳下马的时候险些摔倒在水坑中,被跟在身后的人眼疾手快扶住了。后面的人陆陆续续跟了上来,见皇帝下了马,也都不敢在马背上停留,深一脚浅一脚泥泞的地面上沾满了人,为首的那一个正对着面前的墓碑发呆。
"挖。"言简意赅的命令,却让众多人有些迟疑。就算是普通人的墓也没有谁敢乱挖,更何况是皇上钦封的靖侯。唐衍抬了眼扫了圈众人,干脆自己蹲下身去扒拉那一堆烂泥,身边的人看得心惊肉跳,慌忙请开皇上,一群人这才敢动手。

这样突然出来,哪会有谁想要带些工具,也亏得金吾卫平时就训练有素,匕首钢刀一类的总是携带在身旁,这会就算心疼也要拿来用,没见过谁挖墓是用手的。
当啷一声,不知是谁挖的碰到了硬物,相觑片刻,换了手扫开剩下的一层薄土,下面果然是黑漆漆的棺木。众人合力抬到皇帝面前,心下多半有些发怵,谁也不敢擅自把棺木撬开。

闹剧
雨似乎越来越大了,带着寒气,砸在人脸上生疼。乌黑的棺木散发着陈年的腐味,还有泥土中沉积的腥浊,在大雨的冲刷下渐渐平息,口鼻间呼出的白气,一团团蒸腾在眼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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