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我不是无所顾忌，我不能让这么多天的努力前功尽弃。硬着心肠推开唐衍，我的心仿佛也被撕裂开来，眼看着他受伤的神情，心底看不见的鲜血在默默流淌，擦不到，擦不干。
"衍，不能爱与恨哪个更难，哪个更痛苦，你知道么？"我面无表情的问着唐衍，骨子深处的恐惧伴随着疼痛席卷了我，往事一幕幕翻转，参杂着唐衍与我认识以来的事情，鲜活的记忆与泛黄的回忆交错纵横，让人难以分辨。
"我......不知道。"唐衍的声音终于响起，却是痛苦的挣扎。是啊，你怎么会懂，那个明白了两种情感差别的人，不是已经疯了么，不是已经死了么，不是就站在你的面前么？
"是恨！"我冷冷的说道，左手不知不觉已经紧握成拳。"尤其是恨一个你一直爱着的人，那种感觉生不如死。"
我了解，我太了解了，这种感觉自从见到皇帝之后又从我的心里复活了。那个长得像罗琛一般的男人，有着和他一样的高高在上，随意玩弄别人的情感，即使在我临死前也不肯把真相告诉我。
他到底在顾忌什么，那个杀死陆子熙的人根本就不是他啊！
"所以你要离开我，就是为了让我恨你，让我痛苦么？"唐衍嘶哑的冲我大吼，眼里是绝望的通红。
"你还不懂么？"我后退半步，脑子里满是那一夜血腥的画面。"如果有一天你必须要杀了我，你会下得去手么？"
"你让我忘记你，不会是好心到要让我杀你的时候恨得下心吧！"唐衍冷哼着，双手紧紧握在身侧，像是随时要冲上来一般。
"不，我只是不想把自己的性命寄托在你的情感和一念之间上，那些靠不住。"我早说过我是个不信爱的人，什么爱情，什么亲情，统统都靠不住，即使是我的亲哥哥，面对我挚爱的那个人，依旧可以毫不犹豫的扣动扳机而丝毫不理会我的感受。
"我要的是在那些事情发生之前就可以毫无留恋的离开你，逃得远远的，在这个世界上，我只相信我自己的力量。"
"我怎么可能会杀你！"唐衍终于控制不住，几步跨过来捉住我的肩。"我连替你死都会毫不犹豫，你还要我怎样！"
"如果你要的是让我相信你，毫无保留的爱着你，然后到了那个时候眼睁睁的看着你死，对不起，我做不到。"我挣开唐衍的束缚，退后一步道。"真到了那一天，最好的结局是我看着你死，然后我痛苦一辈子，差一点的，就是我恨着你死掉，你......"我顿了顿，看了眼脚下，没有再说下去。
"我懂了。"半晌之后，唐衍一步步远离我，他转身走向刚才来的方向，沙哑的声音里带着浓浓的疲倦。
"赶紧回去吧，天快亮了。"
之后的日子里，除了赶路还是赶路，我因为受不了长途跋涉的艰辛而病倒了，一路上迷迷糊糊，只是感觉每次休息的时候都会被一个温暖的怀抱包围，幸福的让人想要流泪。但是又一次我想要睁开眼的时候，身边却没有人，只有麟儿在对面轻轻的拨着火堆里的柴，让火烧的更旺。
大概是错觉。
十天之后，我们就赶到了京城，我的病在麟儿的悉心照料下也差不多好了，习惯了马背上的颠簸，我已经可以靠着麟儿的后背入睡了。
迷蒙中，忽然听到一声大喝，我察觉到麟儿突然挺直的身子，努力睁了眼看去，却发现自己被一群持戟兵士团团围住了。不过再一看，那些人的目标似乎不是我，而是队伍正前方的人，赵琦。
"捆了。"唐衍淡淡的吩咐道，手下的兵士一拥而上，把赵琦紧紧用绳索绑了，我忽然意识到自己一直以来心头的不安所在，这些人无论从骑术还是宿营上看都是很专业的，唐衍从来不管兵部，手下怎么可能有这么精良的兵士，况且看不出品级，如果不是故意隐瞒身份，就只剩一种可能。
金吾卫！
"本将军又没有做错事，就算你是王爷也无权绑我！"赵琦察觉出不对，却为时晚矣，他大声冲着唐衍吼道，吸引来许多百姓围观，又被周围的兵士撵开。
"本王奉皇上谕旨，一旦将罪臣赵定广之子赵琦带回，速速押解入狱，不得有误。"唐衍从早已等候在城门口的京兆府尹伸出手去，接过一卷明黄的卷轴，上面赫然印了两个字：圣旨。
"不可能，我爹出什么事了，你们居然敢诬陷朝廷命官！我要见皇上！"赵琦不愧是武将，一个摆身险些将压住他的兵士甩开，不过那些人看来也是身手了得，几人合力又压住了他。
"赵定广与赵定谭，还有其余赵家人等，因为查出与敌国勾结，已经证据确凿，押入刑部大牢待审，本王现在就是要让你去陪他们！押下去！"唐衍不再多说，一挥手就让兵士把赵琦带走。远远的赵琦说了些什么我听得不大清楚，不过唐衍的话我倒是全听见了。
正准备让麟儿催马上前，却见唐衍持了圣旨，突然带了马飞奔而去。我本想追上他问个清楚，不过现在看来，他应该是去回宫复旨了。我心里七上八下，一时间失了主意，眼看着门前的兵士向着刑部大牢的方向去了，我突然想起一个人来。
"走，去景王府！"
探监
"走，去景王府！"
我猛得一拉缰绳，对着麟儿说道。麟儿没有犹豫，俯下身子就带着我进了城，好在这会时间尚早，大街之上也没有多少人，我们这样一路横冲直撞并未产生多大的破坏力。
说起来，唐铎开府两年多，我还从来没有去过，不知为何下意识的忽略了麟儿也并没有出过府的问题，直接就打马冲了出去，待到真的停下仰头看见了门前三个大字时，我的脑袋才似乎反应过来那么一点不对劲。
当时一心忙着搞清事情发展情况的我，即使察觉到了也无暇去问，只是在很多年后看见麟儿不声不响仅凭记忆就把前晟国硕大的版图一丝不差转化成沙盘模型，而且山川河流尽数标清，我才明白麟儿当初那句"我有看过地图"的真正含义。
有的时候，有的人，是连博闻强识都不足以形容的天才。
"景王爷在么？"我跳下马去，差点因腿脚酸软而跪倒在地，没有理会门童鄙视的目光，在麟儿的搀扶下一步一拐的走到门口。
"你有预约么？"门童毫不掩饰的捂着鼻子退后几步，嫌恶的看着我们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也是，这十几天日夜奔波，哪有功夫洗漱整理，现在看起来大概与乞丐也差不了多少。
"没有，我是......"我的话还没说完，就被那个门童打断。
"管你是谁，没有预约就不能进。景王爷这么尊贵的人，岂是你等想见就见的！"说罢，还叉了腰，摆出一副经典的狗仗人势奴才脸。
啪啪。
两声清脆的巴掌声伴随着那个门童脸上红晕的扩大而响起，动作快的我几乎看不清麟儿是何时出手的。"你们......"那个门童惊恐的捂了脸连连退后，脸上又气又怕，白里泛红红里掺白，一时间煞是好看。
"麟儿，别跟他罗嗦了，带我进去。"我心里焦急，却又不愿大动干戈引起别人注意，小声叮嘱了声麟儿，任他揽住了我的腰。
"恩。"麟儿答应间已经点了那人的穴，一个提气带我翻了进去，我只觉得眼前景色翻飞，风从两颊擦过，身体虚空无处着力，不由得抱紧了麟儿。忽然脚下触到坚硬的土地，与麟儿一同出声的还有一个声音。
"到了。""你们怎么进来了！"
我有点头晕眼花的，顺着声音望过去，正是一身白衣的唐铎，颤抖的手指指向我和麟儿，眼里满是见到鬼般的不可思议。
"王爷，我有急事，能进去说吗？"我正色对唐铎说道，眼瞅着他也收起一贯玩笑的神色，对麟儿点点头，让他守在门外。
"我知道了，去书房。"唐铎看了看我，指指不远处的屋子，自己先走了过去。我和麟儿跟在他的身后，穿过回廊，进了那间屋子。唐铎早已站在书橱的旁边，里面竟是也有一间暗室。
想不到，唐铎竟也有这样的心思，他又为何对我这般信任，让我轻易知道他的秘密？我极快的瞥了他一眼，没有说什么，躬身进了暗室，听见唐铎在身后和麟儿小声说了些什么，然后是暗室门轻轻关闭的声音。
"好了，这里谁都不知道，你想说什么尽管说吧。"唐铎轻车熟路的在黑暗中摸到墙根，手摸索了一阵，四下里竟亮了起来，火烛闪耀。他拍拍手坐在我面前的一张椅子上，点了点我身后，让我坐下说话。
这间暗室比我在医馆后的那间还大一些，我迅速扫了一下四周，转身坐下。
"王爷，能否告诉我最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我开门见山的问道，心里的不确定感一丝丝扩大。讨厌这种事情发展不受我控制的感觉，甚至可以说是厌恶。
"如果你问的是太师的事情，我只能告诉你个大概。"唐铎竟是一眼就看透了我想要问的重点，也直截了当的回答。
"我不知道你是如何知道这件事的，也不知道你了解了多少。不过我感觉这事发生的太突然了，甚至还很奇怪。"唐铎轻轻皱了眉头，用手抓了抓额前的乱发。"大概是半个月前，边关突然发来文书，说是西边有小股蛮夷扰边，后来又过了几天，探子发现了集结的西狄军队，似乎有南下的动向。父皇想要派兵过去，但是赵老头自然是不愿意，说什么要以和为贵，结果没过两天就从太师府搜到了通敌文书，甚至验明了有赵太师自己的笔迹，还牵扯了兵部尚书赵定广。闹了好几天，现在应该已经把赵家的人都抓完了。"
"你说奇怪的地方是什么？"我抓住唐铎话里的关键问道，愈发感觉这事并不像独孤重羽对我说的那样简单。
"这事虽然不归我管，但是你也知道赵家以前势力有多大，他们的人一走，六部几乎就空了。大哥自己也有嫌疑，所以他被勒令在家反省，二哥去守祖陵这么多年，早就不管这些事。三哥自己手下还有一堆事要做，也接不了，父皇就全丢给我了。我后来查了查，那天去搜查赵府的人并不是刑部的人，而是直接隶属父皇手下禁军的金吾卫，去搜查的头还是那个上次的袁通海，上个月刚提了禁军总领，只受父皇一人调遣。你说，父皇是怎么知道赵家有那封通敌的书信呢？"唐铎说罢，安静地看我，一双眸子闪闪发亮。
"也许是接到了密报。"我不动声色，掩饰住心里一点点下沉的情绪，敛了眼眸闭目沉思。
唐铎是刻意的么？他故意把所有可疑的事情告诉我，却没有点破。
为什么平静了几十年之久的西狄会突然有异动？为什么手握兵权的赵家会一反常态拒接开战？为什么会突然搜出通敌文书，而且是皇帝自己派的人？为什么那个袁通海能那么轻易的就查出了那个秘密文书所在？为什么我会突然回来？为什么所有的事情都好像是事先准备过的？
我能感觉到他的疑问，那些问出口和没问出口的，其实我自己也有不明白的地方，而没有人能给我答案。
独孤重羽只告诉我他会对付赵家，却没想到赵家真如他所说一般被一夜击垮。为什么皇帝会好像在配合他一般的突然把矛头对准赵家，而不仅仅是像他所说的"夺兵权"这般简单，这一切，真的好像是一出早已编排完毕的戏目，在我看不见的地方上演，而等我赶去的时候，所有人都匆匆谢幕，只是留给我一个似乎与剧本一般的收场。
独孤重羽究竟是如何让西狄如他所言突然进犯，又怎么样让皇帝能够突然出动抓住了赵家的把柄，这个通敌的文书并未落在我的手里，倒好像一开始就被那个搜查的人事先准备好一般，时机配合的天衣无缝。
我该相信这只是一个太过于偶然的巧合，还是独孤重羽选择了一个更大的合作伙伴，在我背后达成了另一笔交易？如果是后者，等待我的，绝对不是事情结束后的雨过天晴，而是一场风暴刚刚进行到了台风眼那个极其短暂的平静点。
"对了，赵家有多少人被抓起来了？"我突然睁开眼睛问道，唐铎似乎吓了一跳，愣了片刻才反应过来。
"除了一些女眷，几乎都在刑部大牢里。"他看了我一下又道，"三哥似乎已经把冀州的那个赵琦也抓回来了，现在的赵家算是彻底完了，我几日前还去过，里面已经没几个人了，像一座死宅。"
"除了你，还有谁去过赵家么？"我心里突然漏了一拍，想起一件我几乎忘记的事情。
"没有，现在我的人已经把赵家围了，好像罪名都定了，过几日会去查抄财产，至于他们定罪的情况还不清楚。"
"那就好。"我轻呼一口气，差点连心脏都跳停了。如果独孤重羽进了赵府却没有查出我所说的"玉牒"，他必定会怀疑我说的话，到时杀了我就是举手间的事了。
"好什么？"唐铎似乎不能理解，歪了脑袋看我。
"王爷能不能帮我一个忙。"我终于打定主意，决心搞明白所有的事情。
"我想去见见赵家的人！"
"你疯了！"唐铎听我说完立马跳了起来，想也没想就反驳道，"那可是刑部大牢，天字第一号的囚犯才关进去的，上次救你我还费了老大功夫，你怎么还嫌不够麻烦，现在去见他们会出事的！"
"王爷，我必须去，就当叶辛求你了！"我坚定的说道，心里盘算着见到赵家人要说的话。我来见唐铎自然是知道他的能力，眼前除了唐衍只有他有这个权力让我见到赵家人。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唐铎依旧是铁了心似的摆手，一副不愿惹祸上身的样子。我知道他是个吃软不吃硬的主，当下什么也不说，转身就走。
"唉，你打算干什么去？"唐铎见我突然要走，连忙拦住我问道。
"我让麟儿带我去。"
"你！"唐铎气得要跳脚，绕着我转了一圈气哼哼的说道，"我知道你和麟儿大侠都是武功高强，可那是刑部，硬闯会死人的！"
"你又不带我去，我只好硬闯。"我轻松的说着，丝毫不像一个即将要硬闯刑部大牢的角色。
"你！行！"唐铎气极，一拳锤开墙壁上的开关，暗门打开，守在门口的麟儿见唐铎突然气哼哼的出来了，脸上微微有些惊异。
"你们俩在这等着，谁都不许出去，我去找件衣服，今晚就带你去，行，了，吧！"唐铎说完这些明显是从牙缝里挤出来的字句，推了门就出去，看来是气得不轻。
"去哪？"麟儿过了好一会，轻轻关好唐铎临走前甩上的房门，转过身来问我。
"刑部大牢，太危险，你不要去了。"我笑笑，找个地方坐下，让自己长时间站立的腿休息一下。
"危险？"麟儿挑眉，眼里的青色有逐渐发紫的趋势。
"好了，不要任性。"我冲麟儿招招手，待他走到自己身边才摸了摸他的头。"他带着我一个人去已经很麻烦了，再说，我还有件事需要你做。"看他没有软化的倾向，我又捏了捏他白嫩嫩的脸蛋，加了一句，"做好了可以奖励亲一口。"
麟儿的脸色慢慢呈现出发红的痕迹，他轻轻甩头逃开我手指的钳制，终于答应下来。
趁着唐铎不在的时间，我整理好思路，顺便写了封信让麟儿带给应该已经到了城外的叶辰，等到傍晚时分，终于见到唐铎回来，除了一套兵士的衣服，还有晚饭。
"小家伙你不去么？"唐铎郁闷的甩了甩手中另一套衣服，伸手想要去捏麟儿的脸。麟儿不着痕迹的退后一步，用青色的眼眸瞪着他许久，不发一语。
"麟儿不用去了，他有别的事要做。"我轻描淡写的带过我对麟儿的劝服过程，迅速用过饭后换上衣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