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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生梦——byfat兔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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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实,你不说,本宫多半也猜到了。"太后依旧是斜倚着身子,玉指玩弄着桌上的茶杯盖。乌黑的长发因为早上刚起而未来得及盘起,披散在身后,从肩头垂下一丝半缕,被另一只手轻轻的把玩着。
唐衍闻言习惯性的坐直了身子,看了眼自己的母后,似乎一瞬间从她的身旁看见了另一个人影。其实以前从未注意过,母后这么多年来未改的习惯,竟都是因为一个人。
"是为了铎儿的事吧!"无比轻柔的嗓音,一瞬间会让人误以为眼前的女人谈论的是自己宠爱至深的小儿子,唐衍狠狠的打了个寒噤,如坠冰窟。
"为什么?"唐衍想了许久,仍是不知该问些什么,就笼统的问了出来,可是这句话在太后的耳中依旧是废话一句。
"为什么?"好听的声音幽雅的往上转了半个音,唇角勾起一抹温婉的笑意。"当然是为了今天的一切。"理所当然的语气后面,有着让唐衍不敢深究的含义。
"他还只是个,孩子。"唐衍艰难的吐出最后两个字,不敢抬头看向眼前那个人,没有资格和她争执,是从小就确立的标杆,从不敢违拗半句。
"本宫当年入宫的时候,亦不过是十三四岁的年龄,算起来,比他还要小些。"轻轻的声音后面是难以压抑的恨意,"那些人是如何对待你母后的,可曾存了怜悯,可曾有过如你这般半分的不忍?"茶杯盖因为激动从手间滑落,掉在厚厚的地毯上,没有摔碎,亦没有发出半点声响。

唐衍一言不发的看着那个杯盖,这些年来与母后一同背负着的仇恨,至今仍没有看懂。秦贵妃是如何在失了秦研这座靠山后忍辱负重一点点爬上贵妃这个位子,是如何把唯一对她亲如姊妹的好姐姐淑妃送入冷宫,是如何这么多年来明里暗里扶植势力甚至可以与赵太师势均力敌,是如何在当日皇上病重时瞒天过海秘密将唐铎送入军中又借刀杀人害死了他,这一切的背后,在这之前他都不敢去想。
可是真到了自己也站在母后对立面的时候,她所做过的一切,甚至连同一些细枝末节的东西,都清晰到不能再清晰。那十几年不变的斜倚的坐姿,不是因为习惯了倚靠在父皇身边,而是早年入宫刚得圣眷,被后宫的妃嫔痛打时落下的旧疾,只要正坐便会疼痛入骨;室内扑鼻的玫瑰花香,亦是早年被迫打扫其他几个尊贵妃子的恭桶而留下的强迫症一般的习性,至于脚下这柔软的地毯,是为了掩人耳目,即使被人欺负摔打些东西,也不会发出半点声响。
面对这样一个隐忍至今的母后,唯一的解释大概就是"为了自己",那么还如何能够说出接下来的一切,毫不留情的打碎她这么多年的努力。唐衍死死抠住椅子的边缘,被绝望的情绪冲击的摇摇欲坠。

"他们死了,本宫就了了一桩心愿,其他的已经无所谓了。"静默了 片刻,秦太后再度开口,平静的没有一丝波澜。唐衍慌乱的抬头看向自己的母后,微微一动,明黄的卷轴就从袖笼里掉了出来,没有声息的掉在地毯上。
"母后......"唐衍霍的站起,拾了圣旨却又不知如何是好,像个手足无措的孩子。
"你恨我吗?"秦太后亦是看着那卷轴,脸上竟出现了一种奇特的微笑。虽是淡淡的问出,却好像笃定答案是肯定的一般,抬了眼远远望向自己的儿子,站起身来。
"不恨!"唐衍这次却没有半分犹豫,说出之后细细思量,心中已有了些许的释然,对于自己的母亲,无论如何,怕都是做不到恨的。
"在这宫里,存不得半分感情,你若是想要利用他,就要踩在他之上。"秦太后淡淡的说道,伸手抽去了唐衍手中紧攥的圣旨,怡怡然打开,仿佛在看什么有趣的物事,一字一句慢慢读了。
"我若不害淑妃,皇上便不会认识我,我若不除铎儿,你便不会有今日。那些看起来很难的事情,只要你尝过一次,就不会再犹豫,在这个地方,"她笑了笑,随意扔掉圣旨,冲着唐衍指了指地上,"只要是为了自己,一切都是天经地义。"

"母后,再给我些时日......"唐衍握紧双拳,无法抑制的颤抖,身体突然被轻轻的搂住,有些愕然的看着这个一向离自己远远的人竟会主动亲近,愣在了当场。
"很久没有这样抱过衍儿,竟是这么大了。"只是轻轻一抱旋即离开,太后保持着微笑走进珠帘之后,声音懒懒的传来。"你走吧,本宫知道如何做了。"
"母后......"唐衍怅然若失的站在那里,感受着胸前一闪而逝的温暖,再一次摊开了手掌,就算再有力,再宽大,也留不住身边一个个走远的人么,原来孤家寡人的含义,竟是如此。
"母后保重。"唐衍看着珠帘后的人影,慢慢倒退着离开,无意之中踩到一样东西,看了过去,竟是那明黄的卷轴。想要拾起,手垂了下去却又停住,已是无法改变什么了。
唐衍自失的笑笑,退了出去。

"皇上。"刚退出门口,守在一旁的公公突然上前问安。唐衍关门的手顿了一下,又迅速将门合拢。
"何事?"已经听不出刚才的悲怮,唐衍平直的声音里没有半分感情。
"靖侯求见。"

唐衍猛得转身看了眼前的人,巨大的积威险些使他跪伏在地,汗水都要被逼出来的时候,终于听见皇上说了一个"准"。

故人
我在宫门口等了片刻,来传旨的公公终于踩着小碎步姗姗来迟。这次换了在永承殿接见,等我终于到达那里的时候,却没有看见唐衍的影子。
该是公务繁忙吧。我笑,这么快就有了皇帝的架子,果真这种事情是不用学的。

我随意挥了挥手,把殿中的太监宫女都遣散了下去,此刻只留了我一个人安静的站着。四处看了看,这里倒像是唐衍日常办公的地方。我穿过殿中发现前面还有一个小屋子,手轻轻碰了门,似乎没有人。
我走进屋内,房间的摆设比之外面要简单了些,除了靠窗的一张雕木红漆书桌,右边的一排书架最为惹眼。倒不是说书柜有多么精美,我还是第一次看见皇帝的书架,都用明黄色的绢绸包裹了起来,看不见里面放了哪些书。
没有探究别人秘密的习惯,我在书柜前站了一会,转身走到了书桌前。

圣旨么?
我看着桌上两个明黄色封皮的有点类似于卷轴一样的东西,皱了皱眉。

"你看过了?"门口一个熟悉的声音传来,我猛得回过头去,心里像是被人重重锤了一下,窒息的感觉。
这是唐衍么?才多少日子没见,竟然瘦成这个样子,形销骨立,脸色惨白,像是刚刚经历了什么变故一样,眼中死灰一片,看不出感情。
"你......我没有。"我握紧藏在身后的手,头转向另一边,不再看面前步步走近的人。这些日子以来被我压制着沉寂下去的感情,竟然在见到唐衍的一瞬间蠢蠢欲动,让我心里懊恼到了极点。
"没有就好。"唐衍站在我面前轻轻的说,声音里满是入骨的疲惫,还有一种失而复得的庆幸。我感觉到他盯着我越来越炙热的目光,心里一紧,转了目光看向他,硬是把那一份炽烈顶了回去。

"你还在怨我?"唐衍接触到我的目光,微微愣了一下,随后苦笑着退后半步,身形有些不稳。我心里微微有些不忍,正准备扶他一下,他却闪开我的动作,拉开我们之间的距离。

"叶,我已经是皇上了。"

我抬头,怀疑自己的耳朵出了问题,对上他的表情,那个样子,令我觉得十分好笑,他竟是一副失望的样子。
"特意跟我强调这个事实,是想让我给你跪下么?"我努力收敛自己所有的感情,扯了扯嘴角僵硬的笑着,心里那种撕裂感又回来了,一阵阵的钝痛。
"......罢了。"半晌,才听见唐衍低低的声音,他闭了闭眼睛再睁开,刚才一瞬间哀伤的神情已经全然不见了踪影,像是我的错觉。
"你来找朕有何事?"
"我......"我开口,突然发现唐衍已经换了称谓,愣了一瞬,笑了笑接上刚才的话,"臣叶辛想去探望毓王殿下。"
"二哥?"唐衍脱口而出,说罢似乎有觉得有些不妥,轻咳一声说道,"皇兄如今奉旨守陵,你在这个时候要去见他,可是有重要的事情?"
"没有,只是想念而已。"我有些挑衅的说了出来,唇角保持着笑意观察唐衍的反应,果然,他的脸色又惨白了下去。

唐衍侧过身子微微垂下头,低声说了句什么我没有听清楚,他用手臂撑在桌子上以稳住自己的身体,乌黑的发垂了下来,遮住半边苍白的面孔。我这才发现唐衍今天竟然没有将头发束起,对于一个刚刚的登基的皇帝来说,这样的举止不怕遭御史弹劾么?
"为什么?"唐衍又重复了一遍,这次我听清楚了。"为什么要在这个时候?"
"想一个人还要挑时候么?"我嗤笑道,望向窗外。我就知道他不会让我去见毓王,既然已经处死了一个亲生的哥哥,第二个也就顺理成章了吧。
"我还以为你会不一样。"我淡淡的说罢,从他身后走过,突然衣袖被扯住,我回头,唐衍的手里多了一枚金黄的令牌。
"用这个......"唐衍把令牌递给我,上面一个金色的"御"字似乎说明了这样东西的分量。我接过,把令牌握在掌心。
"走了。"我终究还是没有说出"臣告退"这样文绉绉的字眼,而那句想让他保重的话也一并吞进了肚子里,那枚他贴身收藏的令牌,居然握在手心还是这样的冰凉。

出了皇宫,我坐进马车里。麟儿乖巧的没有多言,只是等我坐好了之后,才赶了马车向外郊驶去。
今日之所以要进宫,实在不是我的本意,前几日我就有过想去探望毓王的想法,没想到虽说是祭扫皇陵,居所却被金吾卫紧密包围着,没有皇上手令根本不得入内。万不得已,我才硬着头皮走这一趟,而之前还算不错的心情,果然如我所想一般被完全败坏。

为什么会走到今天这一步,我自己都有些说不清。
是早就料到了会有类似的结局,才狠心断掉了这份感情,那些无意或者刻意造成的伤害,如今又返还到了我的身上。对于唐衍,我并不恨他,只是替他觉得悲哀。是不是真的什么都比不上皇位来的重要,是不是如果我一直坚定的站在他那一边的话,今日被放弃掉的人里面也会有我?
失望,还有灰心,让我根本无力再去面对唐衍,逃避于我而言真的是最好的麻醉剂。到了现在这种状况,也许我的离开也是一个好办法,只是要等到心里再没有挂念。

到了。马车缓缓停下,麟儿撩了帘子扶着我下车,外面早已被全身甲胄的金吾卫团团围住,麟儿默不作声的把我护在身后,和眼前的人对峙着。
我亮了一下手中的令牌,果然和唐衍的话一般,眼前的人纷纷跪倒,同时不忘留出一条路来。牵着麟儿从中走过,我站在门口,犹豫了一下,轻轻扣了下掉了漆的门环。不多时,一个小僮打开门来,讶异的看着我和麟儿,又看了看外面甲胄鲜明的金吾卫,一时不知该不该让我们进去。

"毓王在吗?"我问,那个小僮愣愣的点了点头,闪开身子让我进去。
这所宅院并不大,却是给人一种衰败的感觉。我踏入门去,所望入眼的是一片葱郁,与其说它繁密,更像是因为无人管理而杂草四生。脚下的小径几乎被野草掩埋而无法找寻从前的痕迹,大概连仆僮也绝少涉足这里,才会出现这样的景象。
一路走进内院,刚才进门时就若有所闻的琴声此时听来愈发悠扬。看着眼前寂寥的景象,心里突然生出一股酸楚,我握住麟儿的手,加快了脚步。
越过最后一道拱门,我止住脚步,静静的立在那里。白色的背影依旧如从前一般温暖而安静,从我身边匆匆跑过的时光又一点点倒退回来,静静漂浮在琴声的水光里,泛着旖旎的色彩,这样的感觉令人舒适而安心,仿佛那个人从未走远,从未离开。

琴声忽止。我知道他已经察觉了我的到来,正欲开口,却见他起身朝着我的方向看过来,温和的问道,"何人?"
我不自觉的握紧麟儿的手,他并未呼痛,只是扬起脸担忧的看着我。我像一瞬间离开水面的鱼儿,胸口是窒息般的疼痛,一点点撕裂开来,又浸泡入冰水之中。

那双眼......

"王爷......"我开口,慢慢的走过去,他听见这一声身体猛得一震,被身边的小僮仔细扶了。我走近,看着那柔和而白净的脸上,那双眸子,空洞暗淡,再也照不出别人的影子。
"是叶辛啊。"恍若一声叹息,他却忽的绽开笑意,手向着我这边摸索过来。我握住,扶住他的身体,这才惊觉他瘦的厉害,一袭长衫几乎是挂在他的身上,清风吹过水波粼粼,没想到三年不见,竟憔悴至斯。
"许久不见,现在也不知道你长大了是什么样子。"他噙着笑意看向我,眼里不复从前的璀璨。"难得相见,不如共饮一杯。"
"饮酒么?"话一出口我便后悔了,依他的状况如今哪里还能饮酒。脚下猛得一滞,我扭头看他,却见他转过脸去,望向别处,轻叹一声。
"早已不喝了。"带着笑意的声音,却听得我心里冰凉一片。"人已不在,酒亦无味,不若饮茶。"
"也好。"我不再多言,扶了他走到桌边坐下,麟儿在旁边侍候着茶水,白净的瓷杯中升腾起层层雾气。

"这些年,王爷......"我迟疑的开口,舌尖泛着苦涩。
"很寂寞啊。"他突然接过,眼帘低低的垂下,笑意不减,却是无法言语的苍凉。"没有一个可以说话的人,所以觉得现在真好。"
"王爷......你的眼睛......"我开口,他正要伸手去够桌上的杯子,白净的指尖覆在冰凉的桌案上,小心的摸索,听见我的话突然碰到了杯壁,被烫的缩了一下手,又伸出去,慢慢拢住上方一片湿热的蒸气。
"是谁做的?"
"也不是谁......"他轻抚着刚刚被烫到的手指,低低一笑,眉宇间有些淡淡的怅惘,不过更多的是释然。
"没有想见的人,能不能看见于我都无所谓。"
"王爷,您的那个朋友,可以和我说说吗?"我看着他,隐约猜到这里必然与他曾提到过的"送酒的朋友"有关,静静等待他的下文。

毓王愣愣的看着我,半晌忽然意识到自己的失态,笑了笑,握着杯子的手轻轻颤抖。
"是啊,不曾和你说起过他......"
"如果王爷为难......"我看着他瘦削的肩头,心里有着清晰的疼痛。每个人心底都有自己不想揭开的伤疤,我又何必......
"无妨,只是很久没有想起,都快忘了。"他轻轻的摇头,对着虚空安静的笑,握住杯子的手慢慢松开,掌心是被烫到的殷红一片。

"他姓谢,名字不曾说过,只是让我唤他‘十九'。"他慢慢说道,仿佛陷入回忆之中,无法发觉我在他说出那个姓氏时脸色一变。
"我们很早就认识了,甚至比认识你还要早些。"他缓慢摊平手掌,覆在冰凉的桌面上,又不自觉的用手指划着什么,看不清楚。
"那一年我八岁,母妃奉旨搬进了......落曦宫,我随三、嗯,皇上,一同住在翠微宫里,就是......太后的寝宫。"他有些艰难的说着不堪回首的往事,脸上却平静如常。"那个时候年纪尚小,夜里独自难眠,总是思念母妃而偷偷落泪。我便经常偷偷出去,没有父皇的旨意,只能站在宫墙之外,就是那个时候,他突然站在我的面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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