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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狼记上——by三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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廖广峻,也就廖君盘的大哥,头一次真正见的,便是在这般的地方,这般的夜里,这般的任何方。

卷三 欲驻风不止
四方云起但图宝 一
刚刚入了八月,凤栖山脚下的山城,大量携刀带剑的江湖人纷涌而来,山城也因此而份外热闹起来。家家客栈客满,日日有地方上演全武行。
桐门客栈,后头,独立的小院。
厅内,淳于苍沏了一杯,捧了啜饮着,若有所思。
任骉本来和他十分不对盘,后来这一路过来见他处江湖事老到,手上功夫也麻利,加上当初任鑫一句莫让公子忧心点醒,相处时不由收敛了几分。
不过此时,任骉走出来,眼见得淳于苍慢悠悠品着茗,无名火又上来了。加上公子不在,他倒也不需掩饰,快步走到院子里,这才呼出一口气。
两个一在内一在外,互不干涉,倒也能各自怡然自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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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于前辈?真是不巧,我家公子刚刚外出了。"任骉抱臂对着花木而立,闻得脚步声转过头,见一个年过半百的老人不请而来,略略惊讶了一下,当即不卑不亢地施礼,道,"公子随性,这一时半会也不一定回来,天暮而归也是有的。要不,回头在下禀了公子?公子自当会去前辈别府拜见。"
"无妨,老夫并无什么事。"于家家主于嶒,略抬手示意身后两个家仆留在院里,径自穿过院子朝厅前去,"莫非,不喜老夫拜访?"
"哪里哪里,不过怕于前辈事务繁多,空等耽搁了不好。何况说来我家公子年纪甚小,于前辈有事,遣人送个帖子传个话就是......"任骉侧身随着于家家主上了台阶进了厅,展臂恭迎,"前辈即是无事闲暇,小辈们自当奉茶。于前辈,请。"
一个"请"字,声音掷地朗朗,其间情真义切。一席话坦荡直率,恭敬利落。于礼于情都无可挑剔。
于嶒轻轻颔首,不由多看了任骉一眼,提摆迈步,跨过厅前门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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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任骉迎了于嶒进厅。
同时。
桐门客栈所在街上,西边离客栈几十丈外,攘攘的人流中。
"任森,你说,这桐门客栈的门面,真的是百年桐木吗?"任何方一边迈步,一边侧回首,竖起食指晃悠悠指指后头的客栈大门,抬眼瞄瞄那里屋檐上几只早已被嘈杂喧闹熏陶得不怕人声的灰雀,一边低声问他身旁的任森,"我怎么看这上头没有凤凰来栖,倒是麻雀有不少只?"
"......"任森跟着回头扫了眼挑得高高的旗上,桐门客栈四字,一时无话可说。半晌道,"这事,问问城里老字号的木行就能清楚。"
"嗨!"任何方颇为意外地看了眼他的手下--要么就是说笑的天赋禀异,要么就是心眼太实。
只是他忘了,他自己当初教他们处世理事时,对于怎么抓住蛛丝马迹,怎么按图索骥,追凶缉首,十分看重,也下足了功夫。否则,后来哪里能有那些老江湖载在他们手里。
任森现在如此做答,不过习惯反应而已。
"公子。"任森略略踟躇,趁着任何方注意力不在这边,开口。
"怎么?"任何方兴味地看着街对面,没有发觉自己向来惜字如金的手下今天有些多嘴。
成衣铺门口,一个小乞丐被几个大乞丐追打而飞奔,不小心在一个衣着得体的男子身上一撞,惹得那男子竖眉而怒。只是未等他开口,小乞儿已经连滚带爬起身,跑进了旁边的小巷子。后面一群衣不弊体,一身肮脏的追过去,男子显然怕脏嫌臭,慌慌让开路。再看去,小乞儿已经没了影。
那男子自始至终没有发觉自己少了什么。
"今天,还是去喝花酒么?"
"嗯。"任何方其实不知见过多少次类似把戏,只是各个略有不同,他也依旧看得莞尔。当下捻开扇子假做扇凉,遮了面,别开眼,随口应。
任森垂眼,好似地上有什么引了他全部注意去,跟在一边,再没有声响。
"任森啊--"任何方笑够了,回头看看他这个属下无声的反对,好笑道,"我快十五啦。"耸耸肩,意味深长接了句,"而且,花酒,常常,不止是花酒。"这道理,你们不是应该明白的么。
"是。"任森醒过神来,暗自惊魂。
--居然把心思挂出来,自己这是找死么!
幸而公子想到别处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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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走到一个岔路口。
"公子,这边?"不是喝花酒么?
"哦,今天出来早了,先去茶楼罢。"任何方前后左右看看没有车马,穿过街道,"不到近晚,花楼哪里有什么。任森你怎么连这个也忘了。"
"......"任森缄默。
--总不能说自己很久没去,所以一时没有反应过来罢。
幸亏任何方只是随口说说,心思全在另一桩事上,"四味斋的芙蓉糕,三梅糕,任鑫一早去排了队,只是不好说,也不知道到底买到了没有。要是买到了,说好的,这会应该已经在茶楼等了。走走走,我们快点,凉了就损了味了。"
任森看看天色,正是午前喝茶的时候。再看看他这身量又蹿了寸许的公子,一股不打算用午饭的势头,眼神一柔,没有说话,只是脚下跟着快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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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边,两人到了茶楼,小二哥迎了他们上了二楼雅座。任何方看到任鑫已经等在那了,桌上两包热腾腾的东西,顿时眯眯笑得眉毛弯弯,眼儿不见。
同时。
桐门客栈厅内。
"这位小兄弟--"于嶒看着背对着他的淳于苍,眸中精光一敛,问,"可是妙手青面结伴而行的那位朋友?"
"于庄主,于前辈。"淳于苍闻声放下手中茶杯,起身恭身行礼,"在下复姓淳于,单名一个苍字,今日有幸,在此见过前辈。"
"哦。"于嶒面前,淳于苍脸上并无遮拦,只是有一道长疤从左额角划到颧下,坏了原本应该算得上英俊的脸,却也更添了几分硬朗。
看着年轻恭敬的后辈,纯黑的一双眸子,于嶒略略一闪神,但也只是略略一闪罢了,"好,好。坐坐,不必多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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不过一盏茶多些时分,自有于家仆人来报,说是有事,请走了于嶒。
淳于苍和任骉一起送过于嶒,自己回了厅里坐下,对着两杯残茶,出了神。
一手不由探入怀里,握上一个小巧的木瓶。
......
--自己的父亲,二十几年,不曾见过几次面,更不用提正眼看过自己。
连自己的名字,遇到方大夫之前,一直以来,除了母亲,和那个古怪的师父,没有人知道。
若不是这瓶滴在眼中能改变眸色六个时辰的药水,终此一生,又哪里能有能堂堂正正站在这于家家主面前的时候。
只可笑生为父子,见面竟然子知父,而父不识子!
......以前,是恨自己苍天何其不公,恨自己为何生而为妖。
现在,知道并非自己的错,这恨这怨也少了一大半,剩下的,是恨这世道为何如此愚昧,恨于家,为何因了这流言蜚语,便弃自己于荒野!
闷死也好,活埋也好,何必听什么天命......
若不是于家当年那一扔,何来现今这奴狼之妖!
而娘亲,竟因此,从一个堂堂的正室夫人,被休被冷禁,在那小院,一过就是那么多年。
何其不甘,何其恨!
......
......
任骉径自走上前,悄无声息撤了于嶒用过的杯子,难得地没有和他作对。
四方云起但图宝 二
亥时过半。
任何方身后跟着任鑫任森两个,入了客栈的门,回得院子。
"公子。"任骉在厅里守着,见得任何方进来,起身禀道,"于家家主来过了。"
"果然来了么......"任何方进了内厅,落座一边,沉吟不语。
淳于苍从厅侧出来,看向任何方,点点头,开口,"......于......前辈坐了一盏茶,没什么意外之处,便被家仆借故请走了。"
任何方听出淳于苍的踟躇,知道他显然对于如何称呼于嶒十分困扰,心下暗叹,念头不由在弃婴罪,断绝父子关系之类之类之间转转悠悠。当下也不挑明,道,"今日新听得的消息,博一风也快到山城了,和王家公子同行,估计下榻亦是在城南王家别庄。"
"谢方公子相告。"淳于苍拱拱手,"在下自择日拜访。"
"公子,楼上还有两位客人......"任骉一边出声提醒。
任鑫瞪他--这怎么把客人随便放到公子歇息的房里去了?
"哎呀,公子快上去看看吧,这......我实在说不好......不过鑫哥,没什么担心的......"任骉搔搔脑袋,显然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任何方挑挑眉毛,起身上了楼。
任森瞟了任骉一眼,跟上任何方。
任鑫给了任骉一个若有不妥看我回头不扒了你皮的威胁眼神,跟在任森后头也上去了。
淳于苍左手虚虚握拳放到鼻下,溜开眼神,清咳几声掩去笑意,有些同情地瞅瞅抽搐着嘴角僵在原地的任骉,装作不曾注意到,自个回了楼下的卧房。
--你也有吃瘪的时候。报应了阿,报应。
刚才的几分压抑顿时倒因这番乌龙烟消云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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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师姐,大师兄?"任何方一进卧房外间,看到一个老妇人和一个老头子坐在那等,不由惊喜道。
"小......"师弟二字尤未出口,石二牛的招呼便被一阵刻意的咳嗽打断。
"咳咳,阁下就是妙手青面么?老媪姓丁,初次见面,阁下年纪轻轻,却自有风度翩翩,果然名不虚传......"丁兰慧压低嗓门客套到一半,猛然觉醒过来,"我的易容怎么又被你看破了?这回是哪里出了问题?"低头去看看自己的手,又摸摸自己的脖子。
--全注意到了啊。
"......"任何方随意落座,一边无奈摇头,这三师姐自从学了易容就喜欢扮了人捉弄人,倒也因此技艺日日精进,"三师姐你都等在这里了,小师弟我能不知道么?"
"原来如此。"丁兰慧撇撇嘴,伸手揭下面具,露出一张未着妆粉,天然而成的美丽脸庞。尤其一双眸子,流光四溢,滴溜溜一转,"你三师姐想她小师弟心切啦,否则,哼哼--"怎么会就这么让你讨了便宜去。
青葱水嫩的面孔,衬在一身老妇人的打扮里,更显佼好,看得一旁的石二牛愣了一愣。
"是是是,三师姐。"任何方深深一揖表示敬佩,"大师兄和三师姐到此地多久了?可找到合适的地方下榻?"
"不用操心,二师父给了两块牌子,去王家和唐家别庄,都可以被奉为上宾。我验过了,是真正的上宾呢,没有家仆跟踪的那种。"丁兰慧舒展腰背,往椅背上一靠,左腿架到右腿上,左手随意一搁,右手在桌上侧支了肘,撑了颊,不满道,"我说小师弟,自家人见面,你就别闷着个面具了。"
一串动作十分自然,显然本性所致。姿势亦分外迷人,自有一股野媚的风流优雅。
任何方笑笑,起身走到一边水盆边,揭了面具,掏出一个小瓶,往水里倾撒了些灰色粉末,而后擦洗了一把脸。
再转身,已经是那张真面孔。
--和他的三师姐此番用的脂皮面具不同,他的装是直接易在脸上的。
"大师兄,三师姐,这时候来找我,肯定不止为了比比易容技艺吧?"任何方重新落座,端茶,开口问。
"不错,好不容易摆脱了林蝴蝶,甩下时家那个未过门便跑路的儿媳妇,我们是来见见你的客人的。"丁兰慧正色道。
"林蝴蝶?跑路儿媳妇?"任何方注意到说到后者时,自己那憨厚的大师兄面上竟然尴尬一红。"林蝴蝶,莫非说的是花衣公子?"
这花衣公子是近几年江湖上新起的采花贼。不同于当年的毒黄蜂,他认为情之一字,两相情愿最要紧,故而名声被人传作风流也好下流也罢,命案却没有。在青楼间颇有美名。据说他每采一朵花,必为之一掷千金。
"是啦是啦,莫要提那个比二八闺女还穿得花哨的白痴了,小师弟,我们谈谈正事吧。"丁兰慧颇为不屑地弹弹指。
笛扇双绝,诗画皆精的花衣公子,在三师姐嘴里,竟是白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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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实不想瞒,我并不姓方。"任何方停了下,端详淳于苍脸色并无异样,继续开口道,"我姓任,名何方。"
"任何方......"淳于苍轻念,若有所思。
"多有隐瞒,还望淳于兄见谅。"任何方摘了面具,露出已去了易容的脸。
很平常很普通的一张脸,看过不会记得的那种。只是眉眼间的神色气韵,嘴角的微笑,唇线的明朗,却又让人无论如何忘不了。
"无妨。江湖化名而已,方大--任兄并非刻意独独期瞒在下。"淳于苍摆摆手,想起什么,细细打量任何方一眼,面色一朗,笑意顿现,"--是你!"
"我?"任何方不明白他这一喜从何而来。
"去年冬,龙阳城外百里,山中猎屋,山鸡之惠。"淳于苍笑叹,"真是何处不相逢,你我好似和荒郊野岭尤其有缘。"
任何方也不禁好笑,想起来,自己和这个眸色浅绿身世......传奇的北国男子,初逢再见,的确都是在荒山之中。
"既然旧识,那更是好。"丁兰慧款款落座,"明人不说暗话,淳于兄也不是温吞的慢性子。我此番来,是想为八卦楼和阁下谈一笔交易。"
石二牛一言不发,只是牢牢守在一边。
"哦?"淳于苍眉毛轻扬,显然被这江湖上近几年新起的情报组织的名头,被这个由一个妙龄女子发起的提议,引起了莫大的兴趣,"什么交易?"
"双赢的交易。"丁兰慧轻声道来,"八卦楼需要在北方,于寒两家的地盘上,开拓势力,伏下暗子。而据我所知,淳于兄,乃是于家那早夭的大公子。"
--和淳于苍这般性格直爽的汉子谈买卖,一忌卖弄小女儿态,二忌绵里藏针,步步为营,斤斤计较。不是犯了忌就一定谈不成,但对于重要的伙伴而言,并不是长期合作的愉快开始。
丁兰慧显然选择了最直接也是最有效的方式。
任何方颇觉欣慰,再一次认识到他这个三师姐经过这些年,早已可以独当一面,魅力已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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子时将尽。
"淳于兄。"任何方送走三师姐大师兄--从窗口--欲言又止。
"任兄放心,朋友妻不可戏,淳于苍不是横刀夺爱之人。"淳于苍了然一笑,自下楼回了房。
任何方微愕。
他斟酌着打算说的是,若不喜钩心斗角,对于家权势并不志在必夺,实在不必为所谓的一命之恩,勉强自己和丁兰慧合作。自家师门之下,并无挟恩索报之人,何况那本来就算不上行善为恩。
哪里料到淳于苍说出这一番来。
--大师兄对三师姐的心思,竟连这乍见面的,也尽数看在眼里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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独自立在窗前,任何方任自己的思绪飘荡。
--大师兄和三师姐间,更为扑朔迷离了。
不求他们终成正果,但求都有个好归宿,少些波折。
二师姐即使样样都精明了,只怕情之一字,不入苦海,亦不得参透的机会。
......若是,她能一早看到守在身边的人,哪会有现今往后这么多避不开的波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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