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狼记上——by三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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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们最好再把理由说清楚些,我可不是无功受禄。
"哪里哪里,方大夫药到病除,医了我家曼儿多年咳血之症,妙手二字,当得。这点老草根,更是收得。"寒远江朝这边转过头来,开口,捻须点头,微笑赞道。
"惭愧惭愧,如此,老前辈的一番好意,青面却之不恭了。"任何方恭恭敬敬一揖,答。接了盒子,递给任鑫收了。
"方大夫客气了,年前小妹和于家二公子的喜酒,还望方大夫不要嫌两家地处苦寒,赏光来喝一杯才好。请。"寒二公子貌似无意地扔出东北两大世家联姻之势已定的消息,迎了任何方在寒家那边坐了。
"怎么会,寒家马场,于家牧场,都是草水肥美之地。"任何方断然否定寒二公子的自谦之词,拿扇子顶顶面具,又不好意思地附加了一句,"只是......有些远。"
"哈哈,方大夫真是性情中人,此话倒是实在。如此,在下也不好勉强。"放出消息的目的已经达到,小得失上便不勉强了,伸手一礼,"请。"
"请。"任何方在寒家客席靠后坐了,略略数了数寒家不知什么时候运到山上的椅子小几,竟然有七八个位子之多。又扫了眼王家和占了地头之便的唐家。
啧啧......
这英雄会的派头还真英雄啊。
明月青松於菟逢 三
......
"各位。"豪迈的嗓子,浑厚的内力,场内顿时安静下来,"依在下所见,此番不如先将天图归属之事放到一边。既是前人遗宝,便是江湖人共有。因此,不妨先寻得密藏,再来论归属。"
"博大侠所言甚是,这前人遗宝,必然在凶险之处,机关重重之所,待到众人合力寻其中珍宝,再论功行赏,按资议得不迟。"唐家家主的声音。
"此话不错,但到时候如何分宝?以谁为准?"
"依老衲之见......"
......
"方大夫。"一个低低的嗓音轻轻在任何方一旁响起。
"嗯?"任何方听那些人你来我往说得正热闹,闻声看向一边。
--任赑,你终于出现了。
月饼已经吃完了。
向他搭话的男子有着刀削般的侧脸,精光内敛的小眼睛。正是当年第一个被任何方选中的那个机灵鬼。
"不瞒方大夫,我老家是做点小生意的。偏偏近来闹鼠荒,苦不堪言。砒霜竟然毒不死那些斗大的仓鼠。还望方大夫给开个方子,若是能无害人畜,那更是好了。"
"哦......"仓鼠,是说贪官污吏么。看不出,看不出,这机灵鬼倒是有份侠义心肠。
"听闻方大夫灭鼠有方,在下备了些薄礼,还望方大夫笑纳。"
"......"灭鼠有方......原来如此。什么贪官污吏,竟然是想染指年初暗杀所用狙弩一物。
"不知阁下所做生意为何?布衣和酒食,所需忌讳的药物不同。"
"杂货生意。什么好卖什么。"任赑叹道,"只是这年头,赚钱不容易啊,我家三个兄弟,个个还是光棍。"忽而回神,"让方大夫见笑了。"
--原来是探宝寻险的刺激生意。要三张么。也行,你自己去拿罢。当初都是你们一起妥帖藏了的。
"那......便这个方子罢。"任何方就着任赑捧过来的纸笔,刷刷写了几行,递过去,"只是这方子,需得注意及时清理死鼠,否则,腐败起来,恶臭难闻。"
--不过以后凡事小心,否则,我不在身边顾着了,伤了可就有得你受了。
"谢方大夫。"任赑恭敬一礼,隐回大群最普通的江湖散客中去了。
"客气客气。"打开任赑送过来的点心篮子,里头是几样糕饼,几样瓜果。
任何方摘了个紫玉葡萄,送入口中,带了一分恰到好处的微酸,汁液甘甜,果肉润美,不由连连点头,看看周围都是专注场中议事的人物,甚觉无趣,干脆转身端了篮子支在椅子背上,献宝似地对后面三尊佛神道,"来来来,你们也尝尝。"
抢了吃味道比较好。
似乎正好当晚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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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人将那些点心瓜果消灭得差不多时,场中的商议也出了结果。
推出一十七位德高望重,负有盛名的掌门、家主、大侠、高僧,为到时候分宝的裁断人,博一方和唐家家主共同宣布了一个令人惊讶的消息。
这天图藏宝之处,就在这落日峰的洞中。只是巨石堵门,尚不曾有人能得以一探罢了。
全场嘈杂议论之声重新四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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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行人等来到那巨石堵口的入洞处。
唐家备下了巨木撬棍,当下众人合力,推的推,撬的撬,将那巨石朝一边翻移了丈许。
而后,点起火把,先后进入洞中,一路小心翼翼寻去。
却一直顺顺利利,不曾遇到料想中的机关险处。
在洞内钻了两三里,潜过一个长形水潭,霍然开朗。
众人竟到了一个天然而成的大厅。方圆百丈,高几十丈,壁上顶上有笋形石柱倒悬而下,大多尚滴滴答答流落着串串水滴,不停不歇。
不知何处射进来的束束缕缕的微光,映得这些在暗处看不清颜色的石柱,五色光华隐隐流转,各具各的神韵风姿,如梦如幻。
任何方着迷地看着这没有任何人工雕琢,尚属于成形关键期的钟乳石洞,移不开眼。
--早该想到,自家师公师祖的性子,天图上,大大的"瑰宝"二字,指的不会是什么金银财帛,古书秘籍。
乃是这混然天成,不似人间有的胜景。
此刻,不止这一世的廖君盘,上一世的种种,甚至自己姓什么,名什么,心在何处,身处何方,他都给忘光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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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看了半宿风景,回了。
洞内不是本来以为的宝藏,这一结果,各人各有不同考量。有些只觉可惜。有些觉得可惜之余也感侥幸,暗暗庆贺江湖免了一场腥风血雨,或者幸灾乐祸,知道自己没有资格,乐于见得别人也没有收获。
还有少数人,纯粹只是感到庆幸。
这几个之中,又分几种。有的是因为一般的宝贝已经入不得他们的眼。有的是因为清修颇高。也有的,考量了自家和对头的势力,分析时事利弊后,得出若有宝贝,自家这边讨不了好处去的结论,故而庆幸。
原因心情种种,不一而足。
任何方喜滋滋把玩着一段石钟乳,根本没有去想那些有的没的。
他前世去过的旅游胜地,都有提示,不可破坏等等。现下见了,又没有人会拦他,忽然就忍不住了。
虽然道理依旧记得......
反正等到那样的警告牌子插到这个洞口,他留下的痕迹,也已经可以作为古迹景观之一了......
自欺欺人地赶走那么一丁点罪恶感--嗯,手里这三寸来长的石钟乳形状偏细,截面呈椭圆,貌似十分合适做根发簪。
摸摸头上系发的布带,看看身边任鑫他们的发式,任何方顿时开始觉得,那样也不错。
淳于苍浑水摸鱼不成,此时走在任何方身边,和他闲闲聊着,渐渐发觉任何方有些心不在焉,不由留心打量了下他为何分心。
这一留心,淳于苍顿时哑然失笑,一日里下来那些种种算计心思的倦劳厌恶,连带新的旧的,痛恨怅惘,立马统统烟消云散。
--有这般的兄弟,这人世间,总还是算得上好的。
当下也不再打搅任何方,只是一径细看了任何方眉飞色舞地在那暗自盘算什么,偷偷乐呵,准备回头拿这个好好取笑他一番。
不经意间略回首,目光和任森的撞了个头,淳于苍微微愣了愣。
--自己好像,又和一个人不对盘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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众人走到洞口,正要各自下山回下榻处,忽然一个个,一片片惊呼委顿在地。
任何方回过神来,不明地看看四周,切上离自己最近的淳于苍的脉搏。
一丈软。
对普通人没什么用处,习武之人却最恨最怕的一丈软。
无色无味,沾肤入口即刻发作,内力尽失的一丈软。
反射性试着运了下功,任何方发现自己真气流转并无什么碍。
一切脉搏。
--也是中了的啊。
莫非,因为一丈软乃是温性毒物的缘故,和体内琼花散混存,同样抵在一寒一热之间,不得发作?
没有时间再思量这些,任何方抬头看向洞外。
池字白虎伏日旗飘展。
层层铁甲,张张劲弓,围了个密密实实。
黑甲丛,寒芒林之间,缓缓分开一条小径,一个面有病态的弱冠青年,身着锦衣,步履自在地踱出。
听得身边随从耳语,那锦衣青年不可察觉地一顿,而后笑颜满面,朝任何方拱手道,"妙手青面方大夫,果然不负在下所托。"
任何方瞳孔微缩。
身周,刀剑破空带起的劲风之声,在一片恍然大悟后的咒骂和指责中,凌乱袭来。
明月青松於菟逢 四
只是瞬间。
这瞬间,众人有惊有怒,有愤有恨,有拔刀的,有喝骂的,有哭嚎的,有尚不明白发生了什么的,也有直接口吐白沫吓昏了的。百态种种,不可尽数。
这瞬间,诸位家主掌门主持等人,压下众人惊恐愤怒种种嘈杂,厉令子弟等人速速退后。
这瞬间,一直看上去昏昏欲睡的玄明,猛然开了他总是低垂的老眼,一掌将最后一丝未曾散去的内息拍到身边博一风背上大穴。博一风正勉力提起自己真气,借此得以成功施展震山喉,朝任何方这边,如雷暴喝,"不得鲁莽!"
这瞬间,任鑫任骉拦下了招呼向任何方的三柄剑,两把刀。
这瞬间,淳于苍身形猛蹿,陡然出洞,拔刀横走。砰然巨响,满地烟尘中,他身前两丈处,凭空生出一条一丈多长,一尺来宽,两尺来深的沟壑,层层铁甲被硬生生被逼退半步,已经齐齐张弦的长弓不免乱了须臾。
这瞬间,众人没有注意到的人丛中,有一个面目再普通不过的男子和洞外锦衣男子身边的随从对看了一眼,低下眼去。
这瞬间,为任何方眼中寒芒所震,电光火石般想起猎场中因伤坐在一边,从而得以一瞥的所见,隐约直觉出这同样的眼神,其中的意味,任森再也顾不得什么上下,更无法顾及四周危况,扑上去死死抱住了他的公子,嘶哑了声急急道,"不可!"
所以,尽管眼神微变那刻,任何方右手已经握上剑柄,在主人手中出鞘时,从来无声无息,如水般流畅的湜匡,只来得及显出七寸墨色锋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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博一风的雷霆之声中,众人稍稍清醒了一些。一丈软药效统统彻底发作,再没有人能逃过内力尽失的下场。
走在前头的,此时接近洞口,有几人于匆匆回撤中注意到淳于苍那一刀,不由惊呼,"地横!"
--地横,天纵,山刚,水柔,几十年前,博一风成名四刀的头一刀。
淳于苍脱力,跌仆,撑刀,单膝跪地,回头看向洞中众人。
他的目光首先在于嶒脸上一掠而过,然后和博一风对视片刻,最后落到任何方的眸中。
--他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拼死相护那些人,哪怕只是延得一弹指的时机。
应该不是为了父亲。生而弃,遇而拔刀,养育之恩,所谓父亲,哪里占了一星半点?父慈子孝,又如何说起?
可能是师父的关系。虽然,他教自己武艺是念在旧交之情,也让自己立了重誓,若非生死关头,若非他人首先刀剑相向,不得动手。
不过同时,他清楚,只为任何方一个,他也会这么做,这就够了。
是为恩。
却又不仅仅为了自己捡回来的一条命。
他,甘心如此。
他身后,铁甲丛中,奔出一个尉官,于阵前丈许处立定,张开双手所捧的官文大声念道,"镇西大帅中营令:八月十五,凤栖坡,聚众百数,携禁利,掘龙脉。是为外患压境,西陲危难之际,兹等结党生事,按律重惩。着,步长将军,拨,链锁营重甲三千,铁矢营长翎五千,原地尽数正法,不得有遗!"
同时,那个锦衣青年的随从,并指成掌,朝前勾腕。
随这小幅度而干脆劲练的手势,令官的旗语划出,校尉们齐齐沉喝,"半月!"
上箭张弦之声,和铁甲的金属摩擦之声一起,不徐不急,连绵不绝地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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对着淳于苍眼中依旧朗朗的坦荡笑意,任何方眼里寒冻如潮般化去。
--不错,机缘巧合,中毒而不发,本是幸事,却被外头这青年轻轻一句挑拨离间......
可这些都不如眼前这般的笑意重要。
不如紧紧困住自己的任森重要,不如替自己架开了那些刀剑的任鑫任骉重要。
和拔剑时同样无声无息地,任何方轻推剑柄,归其入鞘,拍拍任森箍得他生疼的手臂,示意已经无碍。
任森猛然醒觉自己做了什么,动作顿时僵硬,放开,跌坐到一旁,瞄了一眼任何方恢复如常了的眼神,悄悄呼出两口气。
"速退。"任何方略侧过头叮嘱了任鑫他们三个短短两字,而后掠了出去。
任鑫他们三个连互看一眼示意都不需,用最快的速度赶向洞内。
这洞有曲折高低,而且从头到尾一直不宽,往后走,可以借地势避开箭雨。
若是进洞,箭阵施展不开,几人几十人的齐发,自然可以轻易拨打开去。至于几个铁甲并排推进,于拳脚刀剑暗器一流好手众多的武林众人而言,并不如弓弩阵可怕。
寒家王家家主,双环刀掌门,平空寺庙主持等人,也是因意识到这一点,才作出果断的反应。
一时,不宽的洞内,挤挤攘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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洞外,那随从缓缓平抬了右掌。
"满--!"
任何方抢到淳于苍身边。
千百张铁弦几乎同时崩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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挥手斩下。
"破!"
带了淳于苍,任何方掠回洞内,平平贴上洞顶。
万箭齐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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天然的洞顶,上凹,并且处处不平,如此......
淳于苍眼睛一亮,不由在心里为任何方叫好。
不需言语,他们彼此便知对方之意。
淳于苍紧紧巧扣住凹凸之处,尽可能多支些力。任何方施展师门所传轻功的游字决和粘字决,身如壁虎,左手借力给淳于苍,右手连鞘持剑,在两人身前舞成乌光一片。
第一阵箭雨势如破竹,密如蝗群,所及之处呼痛悲鸣,金石相撞,密密不绝。
拨打开十几支可能祸及他们的,任何方携淳于苍继续往里疾疾速退。
他们里面的,这一波箭雨下来,却没有那么好运了。
死的死,伤的伤,为数不少。这死伤里,倒有一大半,是惊惶所致的不必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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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
"满--!"
"破!"
洞外数千铁翎再次满天袭来,洞内众人退了十几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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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半月!"
"满--!"
"破!"
又是一波凌厉的飞翔,带着死亡的破空低啸。
原本走在最末的人早已出了射程。只是惊魂不定,他们尤在往里跑。倒也正是如此,不至于阻了后面的人。
他们身后,是疯狂的嘶吼,是悲凄的呼叫,是低沉的诀别,也是冷静的喝令。
再往外,是遍地殷红--那是同门子弟,乃至萍水之交的生死之谊,也有平素所谓知己,金兰之拜的临难倒戈。
生死一际间,浮华褪,真金现。
明月青松於菟逢 五
第四轮箭雨下时,凡尚有一口气的,都已经退到了安全地带。
洞外之人看样子也明白没有便宜可占,暂时没了动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