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乱世 九日为鸦——by雏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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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7探敌
白弁星回到房里,第一件事就是沐浴。
他的白色衣衫上已经沾染了许多来路不明的尘土,下摆还有着泥巴手印,以他的个性,是绝对无法容忍这些东西留存在身上的。
说了一声,转眼装热水的大木桶抬进来,雪白雪白的新衣裳也送进来。白弁星对如此明显的讨好行为也没说什么,只是细细叹一口气,然后微微一笑,表示赞许。这里的知州显然是习惯与奉承上面的,他受任命下来,这个也不要,那个也不喜,难免引起知州疑虑,不如给他一个奉承的机会。
楼何似坐在一边凳子上,见他要沐浴,跳下来道:“我的房间在哪?现在也该回去了!”
白弁星站起身来,袖子一动,道:“出门后左转,第一间房便是。”
房间里摆设不错,丫鬟候着,居然也准备了一个热水小木盆,看来那知州是要从讨好他间接讨好白弁星了,只是看着那盆,楼何似有点黑线。
这就是差距啊,为什么是盆……
怯怯的以一直都是自己洗为由,推出了丫鬟。门关上,小心的脱下衣服,坐进了里面,高度正好,不会淹死。
低下头,把发髻打散了,抓了一把皂角搓碎,挤出泡沫后往上面擦。每当这种时候,他就很怀念现代的浴缸和香皂。往下搓到腰部,盆中水满,因为动作溅出来几滴在地上。楼何似低头看去,突然眼前一花,似乎有影子从地上闪过。
心中一紧,维持着擦身的动作,眼角微微抬起一点,扫视一圈,却不见房中有人。
如果不是房中……就是窗外了。
无心细洗,草草又擦了一会,便起身穿衣,然后叫丫鬟把盆抬出去。此时天色已暗,他把桌上烛芯燃起,想了想,也不去和白弁星说知,自顾自睡了。
次日湄州知州到来,几人商量救灾大计,不过垣州知州却一直没来。以后几十日,白弁星每日都出去查看救灾情况,亲自分配物品粮米,着手安排事宜。楼何似有时候一起去,有时候则不去,但也不呆在府里,而是跑到传说中流寇的山边上去了。当然,他完全不怀疑身边随时有人跟着。
趴在一棵大树后面,瞅着进山的那条小路。这里其实也不是流寇,只是聚集的流民多了,要靠不正当的手段填肚子,再加上一个两个比较聪明领头的,性质就变了味。原来的流寇,往往由官府派兵清剿,但可以看出不是好计策,既浪费人力物力,又不能斩草除根。
这几十天,那知州惦记着流寇一事,就巴不得白弁星把这个久患给解决了,白弁星却一直不动声色,让那知州在肚子里急,又不敢问。
其实这事楼何似倒不以为然,白弁星在该动的时候绝对会动,而且照目前来看,也只是动的比较隐晦罢了。
想了想,俯下身抓了把泥,把脸上衣上擦擦,衣袖一摆,施施然进了山路。
走了段小路,眼前空了起来,是几块小平原,建着许多临时房屋。没有看到男人,只见到些女人,在外面的溪边洗衣服。
他慢慢的走过去,一路走一路看,那些人见到他只是有些惊诧,但并没有留心一个孩子。走到房屋中间,突然见墙上贴着一张告示,纸质较新,大意是圣上恩德,招抚流民,愿意把他们划入此地户籍,或者建立新的郡县,分配田地耕牛,安顿他们。
顿时心内恍然,这定是白弁星作的法子,清剿流民,不过因为他们作乱。如果有了田地耕牛,在此安定生活,哪还有人想作乱,可谓一劳永逸。
想到这里,突然见前面一个大汉,带着几个地痞流氓般的人物走来,见到墙上的告示,一把扯了下来,骂骂咧咧道:“哪个兔崽子贴这些狗粪胡嚼的东西?不想活了,敢到大爷这来招安,大爷就是要闹,就是要坐山头,他管个毛!”
嘴里尚在骂,一转眼看见楼何似,顿时大踏步过来把他提起,道:“肯定是你这个兔崽子糊的,是不是?”
楼何似摇头,道:“不是。”
那大汉一瞪眼,道:“你敢说不是?你一定是那个新来的兔崽子派来的细作,给老子带回去,关起来!等人来了就带出去游街!”
楼何似只觉给人一丢,顿时落到了后面一人的手里。那痞子上下打量了他几眼,嘿嘿笑道:“还说不是,看这细皮嫩肉的,几年都难得见。”
楼何似若要撂倒这几个人,举手之劳而已。虽然他才五六岁,但这几人却是完全的普通人,一点灵力也没有的。
不过他目前没这个想法,只是给人提到一间又矮又小的茅屋前,扔了进去。这屋子还破烂的没有锁,只是派了一人在外面看守。也不管他的饥饱,偶尔扔一点残羹剩饭进来。所幸他也有了几年的道行,一点饿还是经的起的。
待到外面的人实在无聊,坐一边睡着了,楼何似便遁出了房。
一连三天,在这个临时的小村落里转了一圈,四处听过了消息,便明白是怎么一回事。大多数人当然愿意定居落户,有田耕作,只是那几个人惟恐不乱,成天搞风搞雨,专门说官府的话绝不可信,一定是借机来剿灭他们的。而以前的官府估计也的确不怎么样,算给白弁星造成绊脚石了。
78
楼何似一呆几天,听得风声,说是白弁星要来了。
流寇并不止是这一个地方,而是遍及十几个郡县,所以要全部走遍也要一定的时间。白弁星消息散播过后,就该去亲自招抚了。
无聊的坐在草屋里,突然门被哐的打开,那几个混混一般的人闯进来。一人道:“那人来了,把这兔崽子带出去!”
衣领又给人提起,全身早脏兮兮了。一路擦过小道,来到村前,却见许多衣衫褴褛的男人都手持简陋兵器,或埋伏在两边,或守在路口。实在没有兵器,也有人手握锄头农具。
而前面的土路上,尚没有人影。
楼何似给扔在地上,全部人都在静静等待。
一直等了足足半个时辰,却还没有人出现。那大汉耐不住了,在他身后骂道:“X他娘个鸟,你们连这么大个人都会看错?”
另一人连忙答道:“老赵亲眼看见他进来的,不然再派人去打探?”
大汉尚未答话,突然山路上阳光一闪,雪白衣袂冉冉而来。
楼何似安然站着,突然听不见周围的声音了。略略抬头一看,只见包括那大汉,全部都张着嘴,傻了。
这就是传说中的美人出现,刀剑靠边么……
虽然白弁星是个男人……又不爱笑,常常清清淡淡,冷冷冰冰的。
但实在是个美人啊……
白弁星孤身一人,身后居然没有任何随从侍卫。他缓缓走来,直到众人身前,才停了步足,环视一圈道:“我乃朝廷命官,你们无论如何,也该按礼节进屋接待。”
那些人既惊讶于美貌,又慑于他的沉稳。大汉咽了一下口水,退后一步,只做了个请进屋的手势。白弁星便从众人中穿过,迈进茅屋中去。地方简陋,也没有什么好上座的地方。只见其中两个地痞连忙抬了张还算干净的草席过来,摆在炕上。
白弁星随意坐了下去,姿态沉稳优雅。看了看四周,对那大汉道:“你便是首领罢,人都来齐了么?”
那大汉不由得俯首道:“都来齐了。”
楼何似也被一并提了进来,他见周围人虽然被震慑,但手里兵器并未放下。便知道震慑只是一时,而让他们心安才是长久之策,如果白弁星表现出一点怯意,或者一点憎恶和不可妥协,弄破了现在这个微妙的平衡,那么就会大刀往他的头上砍去了——虽然他也不怕。
白弁星颔首,这时茶敬上来了。他垂眸端起,轻啜一口,也不怕有毒。
放下粗劣茶碗,淡淡道:“我今天来此,是奉了圣上之命,相信你们已经知道了。”
“你们也是流亡至此,不得已才成为盗贼,圣上恩泽,并没有剿灭你们的打算,而是命我来此安抚。若你们愿意,即可编入户籍,成为良民,有田有地,为何不愿?若要打家劫舍,终不可过一辈子,就算过了一辈子,你们的妻子儿女又如何是好?”
轻垂眸子,继道:“你们若愿意为盗,今天将我杀死在这里,不过是杀了朝廷命官的一个,并不算什么。只是到时官府必然派人清剿,到时前来,你们必然是逃不过的。”
因为有前车之鉴,所以这话是十分可信的。
那大汉还未说话,突然后面有一人道:“大人…方才说有田地,有耕牛……是真的?”
白弁星抬眼看了看,微笑道:“自然是真的。”
更多的人抢在他们的首领前面说话,道:“前几次说的都是幌子,我们不放心!”
白弁星并不急,淡淡道:“此次有我在,圣上眷顾,他们必然不敢再欺压你们。我已命人备好粮米,就在村外,只等你们成为平民后救济。再不然,如果你们愿意,派几个人跟我来,必然可以拿到凭证。”
事实上,不要怕刁难。当人开始讨价还价时,这笔生意就有希望了。
人群一阵骚动,正在叽喳时,那大汉突然吼了一声,道:“干你娘个鸟!”
这人其实是不满他的头领地位被无视了罢。
白弁星微微抬眼,目光落在他身上。这人又叫道:“兔崽子的话,能信吗!他们是官,我们是民,有没有还不是他们说了算!到时若不给田地,把你们一个一个抓起来砍头,又能怎样!”
人群静了一静,又骚动起来,原本荡过来的心,又荡回去一点。
楼何似冷笑一声,突然在这人膝弯处一踢。那大汉只觉腿一软,还没明白怎么回事,就直愣愣冲白弁星跪了下去。双膝落地半晌,才反应过来,不由得大怒,往边上一看,却是前几日抓来的小孩子,一只小手正按在他肩膀上。这大汉正要破口大骂,嘴里突然给塞进一团破布。拼命挣扎想要站起,用尽了力道,身体却仍然纹丝不动。
楼何似冷斥道:“你算什么东西!他们好容易要有田地耕牛,你看不过吗?是因为自己平时就算有了田,也不耕种吧?粮米都已经准备在外面了,又有什么反悔可说?如果他想剿灭你们,自己一手就可以完事,还对你罗嗦?我平生最讨厌的,就是你这种坐吃山空兼等死的人!”
白弁星也早就看到他了,只是没提。此刻目光转到楼何似身上,忍不住泄出一点温意来。微微一眨眼,便突然都化做平静了。
众人都有点呆傻,因为谁都没想到,这一个小孩子突然发难,将他们老大压的趴下。白弁星又淡淡道:“还请各位勿要介意,这孩子是我收养的,一时冲动,不懂事。”
见那手轻轻一抬,楼何似便松开大汉,施施然走到白弁星身边。
又过了半晌,屋中人突然一齐向白弁星跪了下去,一边磕头,一边道:“草民愿听大人安排!”
于是事情解决,安排了一下分发粮米以及日后事宜,把事情都扔给那群官兵,白弁星与楼何似安然沿着土路出山来。走到路口大树旁,白弁星突然一指点在楼何似额头上,道:“楼何似……”
楼何似以为他要说自己偷跑到村子里,连忙道:“我又不是故意的,好歹也帮了你忙么,你派了人跟着我,也没见到救我!”
白弁星微笑,一字一句的道:“回去给我把全身上下的泥土都洗干净!”
79 河岸
又过了一段时间,等这边的事情基本奠定之后,马车又滚了十几天,便到了垣州。
城外同样有一群人在迎接,白弁星停车问候了几句,只是没见到垣州知州。这些小官的回答是,知州忙于治水,所以没有来得及迎接大人,还望恕罪。
白弁星微微一笑,只道无妨。
直到官衙门口,才见到知州身影。相貌清癯,官服整齐,向他拱手为礼,道:“国师大人驾临,下官有失远迎,还望恕罪。”
白弁星下了马车,淡淡道:“我已经寄过书信,既是为国为民,无妨。”
进了侧厅,桌上摆的饭菜简直是光板儿,不愧简陋这两个字。这知州神情平常,一边道:“城内确实饥荒,粗茶淡饭,不成敬意。”
白弁星颔首,神色也同样平静,坐了下来,开始宾主共餐。楼何似也引起了知州的注意,白弁星以旧话搪塞过去,楼何似却在那知州眼里看到一丝怀疑。
饭后来到客厅,两人第一提起的,便是救灾治水之事。
白弁星行了礼,道:“我一路过来,也曾打探灾情。不过见到流民甚少,民情也安定,想必是大人之功了。”
这邗知州轻咳一声,道:“多谢国师赞赏,下官不过在份上稍尽绵力。”
白弁星微笑道:“大人何妨一说,我也想一听。”
邗知州微犹豫一会,只道:“下官觉得,大水之后,最防疫疾,城外地势起伏,不宜居住。而垣州流民为数并不多,大部分去了遂州。因此将流民分开安置城内,较为妥当。去年城内还有许多遗弃的屋舍,足以供人。”
白弁星颔首微笑,眼神却突然一黯。
和邗知州共事,无疑方便快捷的多。流民安置以及回归后种种事宜都安排完了,只剩下境内的河流之事。白弁星便拣了个时间,同邗知州出去观视河岸。
刚退过大水的河边分外贫瘠,一些地段还剩着些残堤,一些碎砖石碎木片散落在岸上,还残留着一些水洼,水里漂着断树枝。再过去一点,泥土上有着一只晒干了的老鼠尸体,扁扁的贴在地上。
楼何似跟着白弁星,与邗知州并肩走来,身后还跟着一群小官侍从。白弁星一面看着河水,一面淡淡的道:“这河,是年年都涨么?”
邗知州颔首道:“不错,每年夏季大雨,这河便会大涨,如果格外凶猛,便会决堤。”
白弁星的目光下移,看见了地上的砖石,道:“这堤是砖砌的罢?”
邗知州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随即道:“国师好眼力,的确是青城砖砌的。”
白弁星看向他,道:“那大人以为,砖堤是否稳固呢?”
邗知州拱手道:“以下官之见,并不稳固。”
白弁星微笑道:“那么你觉得,这堤防要如何才会更稳固?”
邗知州掷地有声的道:“下官以为,要弃砖用石,不但稳固,更节了银钱。”
白弁星绾了袖子,温声道:“你既是知州,用砖用石难道还要问别人?”
邗知州微微一凝,淡淡道:“长明河上半部分在湄州境内。”
楼何似在白弁星左边走着,听他们说话。突然听得身后一声碎石子响,正要回头看,一只手臂猛的将他搂了过去!
身体悬空间头昏眼花,眼前一阵气流蓦的爆出,直扑前面的两人。而重点,更是放在邗知州身上!白弁星蓦然回手,长袖挥出,白光登时划了个半圆,将两人包裹在里面。那气流与白光猛然相撞,爆出冲天沙石尘土,将一旁的残堤炸了个粉碎,河水也高高溅起,一时视野迷茫,不知身在何方。
楼何似只觉身上灵力被封,又给牢牢挟住,飞快远去。手肘一动,被握的地方隐隐刮痛,却是裂纹厚茧。抬头一看,面廓冷毅,瞳孔深狠。
莫心中……
落在白弁星手里,还能得到君子的对待。落在莫心中手里,剥皮拆骨无一不能……
幸好倾城不在。
莫心中胯下一头巨狼拼命往前奔跑,身后还跟着四条巨狼。一路向前,开始还能听到身后的打斗声,再后来就什么也听不见了。楼何似微微一动,只觉那手臂蓦的一紧,顿时喘不过气来,便道:“还没等你到地头,我已经死了!”
头上隐隐一声冷哼,颈项上突然给一掐,顿时两眼一黑。黑了半晌后慢慢转回来,顿时靠在后面,不停咳嗽。只听冷冷道:“没本事的时候,就不要多话!”
这次不像上次,想回到狼族老巢,可不是两三天就能跑到的。五匹狼奔跑一个下午,进了群山之中。他们总是要见山丘树林,才有安全感。
靠着狼族灵敏的嗅觉,他们发现了一个黝黑的洞穴。穴口不大不小,刚好可以用来居住。其中一只狼刚要迈上前去,突然见两头鹿从洞中串出来,分别向左右跑去。
四只狼半点不用吩咐,两只一边的追了上去。莫心中轻拍胯下那狼,缓缓的进了洞去。光线只能照到外面一点,里面还是黝黑的,不知有多深,而且一阵腐烂臭味隐隐散发出来。莫心中下了巨狼,轻拍一下,它也跑出去了,洞里只剩下两个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