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少爷的弱点是什么?"西恩将要离开房间的时候问道。
"西恩,你的问题很多哦。"
凯睁着那双琥珀透明的眼睛在透进房间里的夕阳黄昏下,灿笑着这样说道。如天使一般的纯洁,身后仿佛琉璃烁金,而声音,却是冰冷而平静,好像撒旦的三叉戟上一滑而过的寒光,苍白到刺目。
西恩的脸上依然挂着优雅迷人的微笑,一手背后一手放胸前,微微躬身,"对不起,是我失礼了。"说着往门外退去,顺便伸手将门给带上,在房门将要关上的那一刻,西恩的声音从外面传了进来,"少爷的骨骼肌肉都发育得很好,要是能站在阳光下,那就更完美了......"
门,"咯嗒"一声合上。
凯盯着门口看了好一会,然后伸手去摸盖着毛毯的双腿。
要服侍自己沐浴和更衣,所以西恩连这个也察觉到了?凯.帕特里克.戈林并不是因为脊椎穿透性创伤而瘫痪!
自己站不起来,其实是因为......恐惧!
莫非醒过来的时候,窗外已是一片朦胧暮色。
那种情况,那种气氛,不可避免地最后的结果是双双滚到床上纠缠在了一起......
莫非维持着醒来时的姿势,看着窗外越来越浓重的夜幕,有些失神。
他知道高松醒着,也许自始自终都是清醒着的。记得他说过,喜欢看自己沈溺其中丧失理智的样子,有一种被禁锢着的疯狂,就好像跃动于几百公尺冰层以下冰蓝色的苍焰......
所以有时候会疑惑,高松和自己做爱,是因为想要用这种方式将自己的情感传递给对方,还是因为纯粹地只是想要看‘莫非沈沦'。
放在茶几上的笔记本传来消息提示音,于是背后一阵细梭,然后高松凑了过来,"也许是公事......"说着将蜷作一堆整个人埋在被子里的莫非拉起来,让他靠在自己怀里。
若是平常,莫非总要本性难移地耍一会无赖,但是今天却是配合得很异常。
接过笔记本,查看邮件,几份部门主管发来的工作小结,Monika发来的第二天的日程,还有一封是苏昊焱的。莫非想了想,移动鼠标在苏昊焱的名字点了下。
‘非:
小昕很挂念你,预计下周和我一起回来,届时会亲自拜访。
希望你看在以前的情份上,手下留情,不要再为难我。那座岛双手奉上,如果你嫌诚意不够,苏昊焱除了感情,其他要求请任意开口。(当然,那种事情就算了!)
到时候和你再联系。
昊焱'
短短几行字,莫非来回看了5、6遍,然后才去一封封点开其他的邮件。
背部的肌肤紧贴着高松的胸膛,于是对方的体温、心跳,还有匀畅的呼吸皆都毫不隐讳地透过皮肤的肌理传递过来,沿着血脉游走在身体各处,直至细枝末稍。
以为高松看到苏昊焱的邮件以后一定会像以前那样,捉弄下自己以示不满,但是刚才整封邮件就这么堂而皇之的摆在眼前......对方却丝毫没什么反应。
他难道不想知道么?
因为自己都没有预料到苏昊焱的这一封是私人邮件,点开邮件的瞬间,踌躇了几秒,莫非决定,如果高松问起来,就老老实实告诉他。
结果,事与愿违。
看着莫非漫不经心地回完邮件,然后点开苏昊焱的那封又看了一遍,回复过去"我知道了"四个字,高松突然有种感觉,自己并不了解莫非。
莫非和苏昊焱以前究竟是怎样的关系,莫非缄口不提,自己也不会继续追问,而"我知道了"那短短四个字却在他的心里不轻不重地扎了一下。就好像认识了一生一世,彼此间的默契到了无需更多的言语的地步。
问莫非要不要下楼去吃点东西,对方摇了摇头表示想继续睡,于是起身将扔了一地的衣物收拾了一下走出房间。
情事之后却没有留下来过夜,应该是第一次,高松并没有太多困意,转向书房准备找几本书打发时间。
30岁的生日,高松送了一枚戒指,他开玩笑地说,其实更想送你一副手铐。
于是,轮到他生日就真的送一副......手铐,不过是玩具的。结果被他锁在床头柱上狠狠地欺负了一夜,第二天那副手铐被弃尸在垃圾桶里。
戒指,其实是对戒,铂金刻面没有多余的雕饰,柔和的灯光落在不同角度的刻面上,折射、散发,泛着清冷素雅的光泽......但是我们一次都没有戴过。
"莫,你走神了!"
一个稚嫩清亮地声音冷不丁地打断了我的神思,抬头,顶着一张老板面孔的凯提醒了我这会还在会议中,于是很荣幸地在一群下属面前没面子了一回。
低头翻着会议资料,视线却又不受控制地瞄准了之前让我走神的元凶──区域销售总监左手无名指上的戒痕......
就算取下戒指,那些曾经的海誓山盟,还是留下了许久不灭的印痕。不过是两枚小小的指环......离得太遥远,就算用绳子恐怕也是留不住的。
"莫!"
凯的声音再次响起,同时,红外线激光笔正中脑门心,一众下属个个五官扭曲强忍着不笑出来。咬了咬牙,视线横扫下面一圈。
笑!尽管笑!待会别哭就行了!
估计我的禽兽模式已经让他们练成条件反射,一筐子人纷纷整理鬓角收紧领带,故作从容地继续会议。
会议结束之后又被杂七杂八的琐碎事情缠住一直脱不开身,临到很晚,接到石磊的电话,他问我高松今天怎么没去教练场,打他手机也没接,是不是生病了或者有其他什么事。
我愣了下,好像从昨晚之后就没看见他,于是随便编了个借口。
回国以后,高松和以前刑警队的组员来往依然密切,受邀当了擒拿和射击的业余教练,有时候也会瞒着我接一两个任务。
石磊是个藏不住话的主,几杯下肚什么事都给你掏出来,他说,高松是很优秀的警员,刘远也很看重他,没想到说不做就不做,虽然不能理解,但是大家还是很支持他。
所以,只要一想到高松现在是当我的保镖就有种奢侈到天上去的感觉。
回到家的时候将近午夜,想也许都已经睡了,于是蹑手蹑脚动作很轻地摸回房间。
开灯,然后吓了一跳──高松一声不响地坐在我的房间里。
"怎么也不出个声?吓死我了!"我一边脱外套,一边问他,"小磊打电话找我,说你今天没去教练场,打你手机也不接,怎么回......"
"......事?"转身,高松的气息低沈沈地压了过来。
发生什么事了?自己在心里纳闷,看他脸色那么凝重,不会是发现了我从姓苏的那里骗来的那座岛的真实价格?......不太像;吃坏肚子了?......也不太可能;那就也许是......欲求不满?......好冷的笑话。
"这里面写的......都是真的?"他声音很淡很温柔,仿佛漾着绵绸的涟漪,一圈一圈,缓缓散去。我一时没能反应过来,看着他,
"啊?"
高松的表情有些复杂,顺着他眼睛撇去的方向,我的视线从他的脸上挪到了他举着的那只手上。
不知道从哪里掏出来的书,看见那封面,那书名,我的心脏"咕咚"一下跌进黑洞般的无底深渊,连挣扎的机会都没有。
"这些......我都听昊焱说过,不过都是些零星的片段,但是你写的似乎更完整。"
身体往墙上一靠,慢悠悠地松开领带,我笑了一笑,"不过是小说而已,想怎么编就怎么编。"
"为什么要瞒着我?"他问道。
"不是故意瞒你的,因为没有必要再拿到桌面上来谈,而且......我也差不多忘光了。"尽量使自己的语气听起来平和,其实我早就有上去扇他的冲动。
没完没了......简直没完没了!苏昊焱怎么了?我和苏昊焱什么事情都没有,干嘛总是无来由地扯上他?!
高松撇开头去,流转在彼此之间的气氛越发沈闷,他说,"以前昊焱告诉我那些所谓的‘前世记忆'的时候,我不过当他是在发梦。后来他兴师动众要我替他查一个名叫莫非的言情小说家的私人电话,我当时还嘲笑他一个大男人看言情小说没出息......"他顿了一顿,"原来昊焱说的......都是真的。"
"没有所谓的真假,因为没有人可以解释清楚。"侧身从墙壁和他之间窄小压抑的空气里逃离出来,"你现在明白了,我和姓苏的就这点渊源,所以你以后也不用没事犯紧张。我不喜欢滥交也不喜欢寻求刺激,连庄信都说我的私生活干净地足以拿来当做典范......"
我转身看向他,"你可以不相信我,但你现在连自己的感情也不相信了吗?"
高松显然是被我的一番话给唬愣住了,呆了几秒钟,箭步上来抓着我的肩膀,"不是我不相信你,也不是我不相信自己的感情......我只是不明白,莫非,你对我究竟是抱着怎样的态度?"
他这么问,我却一下子回答不上来。彼此沈默了一阵,高松伸手捋开我散落在眼前的额发,我这才看清楚,他原本隽朗的脸上不知何时多了几簇迷茫,多了几分疲惫。
"你和昊焱的关系不愿让我知道,而凯又总是放在第一位,就算拥抱接吻做爱,但我却依然接近不了你的内心......明知道这就是莫非的作风,但我还是忍不住希望你可以重视一下我的存在,可以正眼瞧一下彼此间的感情。"他动作很轻地拥住我,贴着我的耳朵,气息缭绕......
"我很累......"他这样说道。
原来,被加诸过多的爱会受伤,太爱对方......也是会受伤的......
空气里,流淌着一股子令人压抑的沈重,潮湿而又黏腻,让呼吸也变得困难起来。
高松的体温隔着衣服的布料温润地浸透过来,与之形成相反的,是如潮如海汹涌袭来的不安与茫然。我听到他的喘息,仿佛被冲上了岸无法呼吸的鱼,想施与援手,却发现自己被困在了鱼缸里,隔一层看不见的玻璃,束手无措。
"也许......我并不适合你。"高松下了定论,被我一拳撩上去,他松开手臂略退了几步。
"你就这样判处死刑了......?"我恨恨地咬牙,斜了他一眼,"反悔了?退缩了?Game Over了?既然做不到......当初就不要把话说得这么好听!"话音落下,照着他的面门又是一拳。
高松凭着我打眉头都没皱一下,我下手不轻,有血丝从他的嘴角挂了下来。于是又后悔自己的冲动,伸出手去。
"对不起......"我一边用手指在他嘴角抹擦一边喃喃地几乎自言自语,"......要是不重视你,当初就不会死活赖在游轮上;要是不重视这段的感情,我也不会不顾一切要求凯留下MG......你为什么总是要拿自己的感情去和别人比较,以前是苏昊焱,现在又是凯......"
高松抓着我的手摁到唇上,"但是你从没有说过‘你爱我'......"
我心里一颤,不动声色地将手抽了出来,嘴角撇了一下,"我......"一下子失语不知道该说什么。
高松说得没错,我确实是从来没有对他说过......‘我爱你',即使在身体相连极尽沈沦的时候,都不曾脱口而出。
明明就是很简单的一句话......
"我想我们应该分开一段时间,彼此都仔细考虑下......"高松说着,松开手,转身出门。
怎么会......这样?
眼见着他走了出去,两条腿却像被定在地上灌了铅似的,脑袋里"嗡嗡"作响,心里有数不尽的声音在那里呐喊叫嚣。
不就是‘我爱你'这三个字?不就是一句俗到不能再俗的告白?电视电影小说里简直被用到廉价稀烂的句子,为什么在你眼里就这么的......珍视?千言万语也抵不过那三个字?居然为此......
而我为什么......就是说不出口?!
望着半开未合的门扉,心口一阵抽痛。"高松!"叫着他的名字追了出去。
高松已经快走到走廊尽头,跑上去从背后抱住他,"别走......"额头抵上他的背脊,不自觉地收紧手臂。不想被舍弃,不想无止尽得重复这一结局。
内心深处几近疯狂地叫嚣,这样热切,这样执着,为什么你就是听不见?我爱你啊,高松。嗫嚅了半天却没有说出口,只是声音很轻地反反覆覆地念叨,"别走......求你......"
高松轻颤了下,旋即转过身来,脸上的表情五味杂陈。我看着他,手紧紧地抓着他的袖子,生怕一松手他就会掉头离开。
"我去和凯说......我放弃MG,也不再去意大利......"撇开脸,视线望向窗外,墨色的夜,苍茫一如此刻的心绪,终究还是要做这样的决定,终究还是逃不脱自己的......自私!
"少爷,这么晚了在这里会着凉的"
西恩的声音让我和高松一齐回头,凯自己转着轮椅的轮子从走廊拐角现身,瘦弱的身躯在地上投出一道长长的鬼魅般的身影,而那表情......比在谈判桌前见到的还要冷,琥珀色的瞳孔投来阴沈沈的视线,一瞬间让我误作旁人。
"凯?!"
"莫......你要走?你真的要走?"凯质问道,琥珀色的眼睛流光一转盈满了泪水,先前的阴沈一扫而光,取而代之的是一种令人万分心酸的神情。
我走过去,低下腰,"对不起,凯你已经是大人了,而我......也有自己的生活......"
"莫,你骗人!"凯对我大声喊道,"你说过会陪着我的!你说过你不走的!"凯的话一句一句刺在心上。
"凯,你听我说......"
"我不听!我不要听!"凯捂起耳朵,"莫是骗子!莫是小狗!"
我伸手想把他的手拽下来,"凯,我没有说要离开你,只是戈林的事情我不想再......"
"我不要听你解释!"凯的情绪异常激动,将我的手挥开,恨恨地看了我一眼,"明明是莫自己承诺的,现在又要反悔!"
"凯!"
"我最讨厌莫了!"
摁着凯的肩膀想让他安静下来,凯在挣扎间手臂朝我的胸口用力一推......重心不稳,而身后就是楼梯。
于是,一阵天旋地转。
"莫非!"
"莫先生!"
我听到高松和西恩紧张地呼声,只是越来越遥远,越来越模糊。
天花板、地面还有墙壁上的装饰画,在我眼前幻灯片般飞速轮替。所有有颜色的事物不断拉伸开来,拖成一根线旋转缠绕纠结在一起,整个世界混做了一团,然后......
有一扇门,生硬而冰冷,堂而皇之的矗立在眼前,缓缓合上,阻断了所有的光源......‘砰'的一声,沈闷回荡......
周围漆黑一片,只剩下了我自己。
这一晚,本来应该和过去众多个消逝在朝暮曦和里的夜晚一样。宁静、平和、悄无声息,第二天一睁眼便会看到莫站在门口等自己起床。然而, 这一晚......
却成了他生命中第二个噩梦!
睡到半夜,迷濛间听到隔壁有很响的说话声,出于好奇才爬了起来,于是看到莫从房间里出来,追上快走到走廊尽头的高,伸手从后面抱住了对方。
‘我去和凯说......我放弃MG,也不再去意大利......'
他听到莫那样对高说道,于是那一刻,有一股酸涩的感觉从涌上鼻骨,汇聚然后崩裂,化作冰冷的液体夺眶而出,落在大理石地面上,清脆如支离破碎的玻璃。
不知从何时起,对那个人心存依恋。
喜欢他陪在身边,哪怕什么事也不做;喜欢听他说话,偶尔坏笑声音温柔如春。不明白这是一种怎样的感情,只知道自己想和莫在一起,很想很想......只要有莫在的地方,就连空气也四处洋溢着温和与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