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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若影 第一部 青阳宫——by狂言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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砰的一声闷响,我在地上晃了几晃,迅速借走了她自外输入的真气,仍被震得猛吐了两口鲜血。她却被狠狠抛摔在一丈开外的石墙上,又如破布袋似的滑到了地面上。
周妍背靠着那边的墙壁,急剧地喘息,间中不住地咳嗽,呛出一口口浓热鲜红的浆液,我听到她胸腔中传来咕嘟咕嘟的声音,知道是脏腑已经破裂了,血液灌进了胸腔中。
只要狠得下心,就能做到许多事。
我空有内力使不出来,是因为十二正经被寸断,根本无法沟通四肢。气海穴也被破了,截断了任脉自下而上的疏通。我也只能在气海以上的一线范围内调动为数不多的内力。
让她眼瞎只是第一步,接下来是激怒她,让她对我痛下杀手。借以激出膻中的内力,冲入被破的气海内沟通任脉。
而后将原本残害司徒若影身体的,如今已尽归己用的异种真气全数灌入她手少阴心经内。
这会儿,已经顺势而上,破了她的心脉了。
要怪,就怪她运气不好遇上了如今的我,要怪就要怪她自己的得意忘形。
......也已经有许多年,没有这样使用心计算计于人了吧。
她再没力气站起,我静静地听着那挣扎的声气也渐渐地小了下去。
就在她最后一口气将要咽下时,她唇角动了动,几不可闻地轻轻一声叹息。
"......凝香。"
终是嘎然而止,消散于阴湿寒冷的地牢中。
我怔然,为那一声轻吟。
她最后的遗言,竟然只是一个人的名字,饱含着情意与别离之苦的一声。
鸟之将死,其名也哀;人之将死,其言也善。
凝香?是司徒凝香吗?那个传说中的毒王么?
周妍,竟也有如此的思念么。
然而,我并没有再深思下去。我也不是伤春悲秋的俗人。各人有各人的故事,不时我能一一了解的。
躺在地上喘了一阵,腹中开始涌上一股冰凉刺骨的疼痛,情知是毒发了。刚才虽借她激出了自己储在任脉的内力,顺便吐了口血清了清毒水,但到底还是没清干净。
一时间胸口奇痒,毕竟刚才是行险一搏,何况近几日消耗过剧,终也受伤不轻。再咳了口血,轻轻合上眼,调动被激发进散断的十二正经的内力,缓缓吸附散到血脉中的毒性。
要尽快。
司徒家的人正在上山了,要不然她不会如此明目张胆地前来与我聊天。
小冉还待在陈更身边。
是的,我怨,我恨。
可是比起他人加诸于自己身上的伤痛、侮辱,我更害怕的是迷失自己的后果。
日夜呆在停尸间,看着那些尸首出入,那些或无神、或惧怕、或愤怒、或绝望的神情,残留在已经僵硬的尸首脸上。那些被残害的生灵的神情是我无法简单忘却的,即使如今接受了司徒若影的身份,也无法忘却。
他们之中,有多少是被迁怒残害的,有多少是无辜而死的,有多少是死不瞑目的,我那时从来不想。
如今我虽然还活着,却似成了他们中的一员,知道了人世间最怨怒的黑,最憎恶的暗。
可是,正因为如此,我更能知道这一切的苦与痛,知道这一切的不甘。所以,我决不会迷失掉方向,更不能容忍自己成为那种不辨是非一意报复的凶手。
世界并不是全全的黑。
至少那纯亮的月是如此的美丽。什么事情应当做,什么事情不可以做,我清清楚楚地知道。所以更不能容忍自己成为加害无辜的人。
绝对不愿成为司徒家族的一丘之貉。
全副精力都集中到了内息的运转上,并没有注意到时刻流逝,运行了十二周天后,一身内力缓缓归纳于任脉各穴中,才算尽功。
这般行气与平时调息不同,十二正经已毁,督脉又尚未打通,任脉在气海穴被截断,原本是无
法气运全身的。
幸好如今靠周妍激发了内力,修复气海后,多日来凝集汇聚的内息就能在任脉各穴内反转流动。
在一条经脉内同时存在正流与逆流两股真气十分危险。若是常人如此,定会走火入魔。喜幸杨门内功本就独有蹊跷,我前段时日已经自行扩充了任脉,又因认穴奇准,如今潜心全神地控制在任脉内缓缓正反流动的内息,终于如愿没出乱子。
只是这么一番耗费心神下来,也累得无法清醒,一时睡了过去。
如今,管不了那么多了,好好地休息片刻吧,等清醒的时候......

33 出
一阵轻微的移动惊醒了我。
意识逐渐的回来,入耳的声音才渐渐清晰了。原来是很大的响动。自己似乎正在移动,正移过那已经不知过了多少次的地牢的长廊。两旁传来同是被囚禁的人的鼓噪声。
身上的感觉几乎已经完全麻木了,却仍感觉得到清爽了些,似是人用清水给我稍稍打理了一下。
我努力地想要从黑中挣出来,努力了一阵,才终于张开了眼睛。
正向后退去的牢房里,那为数不多的脏乱的面孔,夹着恐惧愤怒。牢房外,站着一排打点齐整的武师。
他们手里,持着明晃晃的刀剑。
只是恍惚间,就知道了,司徒家大概已经占了优势,也许就要攻到这里了。所以,这些对青阳宫有着威胁的人,也是不能留的吧。
今日,这个地牢就要被完完全全地染于血液之中了。
不过我也不好说什么。因为那个先开了杀戒的人,是我。
安下心来时,自己正躺在一个并不十分宽厚,却暖得让人想要落泪的怀中。他走得很快,却很平稳,平时根本看不出他有这样的体力。还是那个洁如白玉温如暖风的林海如,却似乎什么都不一样了。
他没事,平安回来了。而且,正在带我离开。
他身上仅着洁白如雪的长衣,藏蓝的外袍给我裹了上,带着他尚未消去的体温,淡淡的松子香飘进鼻中。相处多日,我自然知道他最是喜爱干净,像一只爱护羽毛的鸟儿,身上每时每刻总是打点得整整齐齐,一丝自己的味道也无。而如今,他的外袍在我身上,还有着轻得几乎嗅不到的汗水的味道,相别一阵,失踪数日,他大概也是有好一阵忙吧。
真好,这清清淡淡的好闻的味道,渐渐充盈着胸肺,有一种重又生而为人的感觉。
此刻想来,他也常常会对我露出暗藏忧心的神色,是我自己没注意到罢了。
就算是被陈更叮嘱要留意我的行动,他也终是有五六分真的。我们也许终还算是有些志趣相仿的文友。
地牢的出口不知什么时候已经到了,他抬步跨出。我在地里呆了多久?记不大清了,总也有七八日了吧。此刻突然间进入明媚灿烂包围中,那绚丽的山野和暖热的阳光刺得眼睛生疼,我微微侧过头去,躲开这一时的昏眩。
他立刻就察觉到了。脚步不停,低下头看着我。
虽然没睁眼,却知道他在看着自己。因为他的怀抱颤抖起来,也越发的紧了。
"若影,若影,怎会变成这样......"他的声音依旧温醇,只是隐隐地含着哭腔。
稍稍适应了光线,才转头对上那张满露忧切悲伤的脸,摇头示意无需担心。
我也知道他什么都知道,却无法对他狠下心来。
"总管怎样了......"我张口问他,才发现嗓子哑得很,几乎说不出话来。脸上被那次烙刑烫掉了一块半个巴掌大小的皮肉,双颌一动,立时又是一阵令人目眩的激痛。
原来根本没有感觉。
在黑暗中呆久了,好像一切正常人应有的感觉完全消失了似的。可如今,艳阳高照,春野灿灿,那些似已远去的痛楚又在渐渐回复。
他对着口形看到懂了意思,答道:"他刚醒来,还有些虚,却已经没事了。"
说着话,已经停下了脚步,在道旁一块石上坐下。
他将我安置了个舒服的位置,伸手向身后,立刻就多了个水囊回来。
大概跟了个什么人在他后面吧,刚才一直恍惚,也没注意到。
他拔开塞子,将水囊凑到我嘴边,小心翼翼地倾斜。我就着干净和暖的水漱了几口,嘴里的气味立刻清淡许多,不那么难受了。
清甜可口的水让发涩的嗓子舒适了许多。我早知他仔细,也不想他仓促间竟还备了温水来。
他环在我胸前的手缓缓输入温润的真气,舒缓了我已经十分疲惫的身体,精神似乎又回来了些,所以立刻注意到他的眼角斜了一斜,似乎给了个人什么眼色。可惜我窝在他怀中,被挡住了,只能看见很小的一片天。
"......"我尚想问他,已经远离的地牢里却隐隐传来杀戮的声音,心下恻然,不觉住了口。
原来他是在下令......
他将水囊收好,递给随从,又将我抱起,继续行路。
我不想知道他要把我带去哪里,隐约间却又明明白白。
有的人,即使再不想见到,也会见到的;有的事,即使再不想知道,也是会知道的。
突然想起一件事。
初来的那年秋冬,陈更与我尚未把心意挑明时,时不时会带我到那些妻妾公子处留宿。他会在里面做得很大声响,却让我呆在外面听着,想让我受些"刺激"。
我那时哪里受到什么刺激了......只是,他就不觉得被人听墙根很别扭么?
想到这里,我大概笑了一下,林海如轻轻地舒了口气。他抬目向前,加快了步伐,眼前景物移动的速度立时加快了。
然而我要回忆的并不是这么个事。思绪辗转间来到那一个大雪纷纷的冬日。那日,也是在等陈更,我站在周妍的院里,一夜没睡。
林海如的小童六儿打从我身旁经过。
小六子那时说什么来着?
好像是......
"小黑哥哥在这儿干啥?"那傻乎乎的样子似乎又在眼前出现。
我是怎么回答的了?
似乎是:"......什么也不懂,还不快回你家院里去侍候着。"
那时陈更和周妍在房里的声响颇大,我怕教坏了小孩,赶紧赶他走了。
当时我定是已经存了疑问的,否则这么件小事,又怎会记得这么久?只可惜,没曾细想。
六儿怎会不知道陈更与周妍在做什么?他是三宫之首林海如的贴身小厮,怎能不知道?
可是......如果他是真的不知道,那就只有一个解释。
陈更从不去找林海如解决这档子事,所以小六子自然不知道。
是啊,那阵子六院十七室他几乎转了个遍,独独地位最高的三宫只去了寥寥一两次,而且每次去都安静无音。
此时想来,大概那一两次也只是做戏给人看,怕被人怀疑上三宫的真实地位。
三宫,并不是他的妻,而是他最得力的臂膀。平时总有一两个借口省亲、清账、采买、上香等等事务不在宫中,其实是去帮他办事了,不能让人知道的事。所以要在脸上覆盖轻纱,是要时时刻刻地隐藏着身份。
"司徒家攻山了......"他轻轻地说话,好像怕惊着了我,声音格外的柔和,却也夹杂着一丝颤音,"你......。"
"他们都说你失踪了,这段时间去了哪了?"我也已经醒了好一阵,神志越发清醒,喝了水后,嗓子也能沙哑地说点儿话了,忍下脸颊上的痛楚,有些话不能不问。
"九阳山......"
九阳神教的据点。
是我从书上所知道的。
名字取得光明辉煌,在我眼里却形同邪教。九阳神教宣传教主至上、教主神圣论,遵从教主的指示,教徒们死后就能到达极乐世界。越看越像日本邪教奥姆真理教的那一套。当时我就想,他们还不如干脆改名作司徒轮子神教算了。
是司徒家所支援的邪教组织。
真想苦笑,自己到了这里那么久,对这个世界的认识仅限于那些充斥着志怪故事的书籍。
我的世界,一直以来仅限于青阳宫。
他见我说话辛苦,干脆一并都说了出来,道:"陈总管与我都不认为你是那样的人,所以就去那边看看。这次只是擅自行动,那时宫主也气得厉害,所以只是以清账为名下的山。总管为掩护我入山探查受了伤,不想宫主却以为是你事先就泄露了我们行动的规律......"
又明白了一事。
因为陈叔入九阳山的行踪泄露了,司徒氏怕他已探得了这次行动的情报,才一而再再而三地对他下毒。
说不定九阳山那边把注意力都集中到了陈叔身上,反而让独自上山的林海如行动更加自由,探得了更多的消息。
邓大夫是接到了那边的通报才对陈叔动手的吧。
他紧紧地抿着唇,停顿了良久,才又接着道:"是我们对不住你,我们都没想到,司徒家是这样对你一家的。"
"我的......父亲怎样了?"
道旁的景色退得飞快,花叶在阳光下灿烂晶莹,昨夜的清冷寂静似乎已经灰飞烟灭。
他的唇却抿得越发的紧了,鲜妍的红唇被压出了一线苍白。
"怕我受到打击吗?"我语含嘲讽地说道,"到如今,我还怕什么打击?如果没有对司徒家的仇恨支撑着,你当我还想继续活下去么?"
他抱着我的手臂震了震,停住了脚步。
"是谁......"他的声音低沉,却半途中断了。他将我带出来的时候,我仍维持着昨夜的状态没有清理,发生了什么,他肯定知道。
"你很聪明,不要再问我这个问题。我的怨仇自己会报,我的事也再不用你们过问。现在告诉我,司徒隐,是已经死了的吧。"
"你......如何得知的?"
"你应该见了周妍的尸体吧,她告诉我的......"
"周妍她......"
"先答我的问题。"我不耐烦再与他耗下去。
声音虽然仍是不大,他却似乎被震怵了,愣了一下,有些恍惚地答道:"他听说了族里的计划,便即不顾病体出来救你。过程不知如何,最后他死于司徒凝香制成的毒下。尸体悬于山门至今不腐,据说是为了祭旗壮行。"
"司徒凝香亲手下的毒?"
他似乎有些惊异于我对司徒家的无知,不觉间多看了我两眼,才复又向前疾驰。
而后答道:"司徒凝香已经失踪了十几年,早已不知生死。也不知是谁下的杀手,可下令悬尸于山门的,却是现任宗族之长,你的堂叔,司徒荣及。"
他的声音依旧温文清雅,飘散在迎面划过的风中。

34 十八盘
地牢已是在半山腰之上,青阳宫的人并不愿弃宫逃跑,一路退守向上。
林海如换了个姿势,将我的脸裹在他怀里,像抱七八岁的小童般,右手揽着膝膕,左手揽着背后,包裹在他并不宽厚的怀中。
他怕又压着我颊上的烫痕,只是轻轻地抱着,小心不碰触到伤口。
仍是一如往常地温柔。
也因此,我没看到更多的事情。
只听着一路上杀戮的声音。
惨叫、喝骂、刀枪相交。
鼻中虽充满他素衣上清雅悠远的松子薰香,即使已经习惯了地牢里的阴腐,却也能隐隐嗅到血液的咸腥。
然后那些声音,那些气味,迅速地被抛落远方。
他抱着我飘也似的一路向上。我才清楚地体会到,他功夫如此了得。那十八盘的天梯,几近垂直地直插入天,即使空着手走也是极累,常常需要扶着道旁的石栏,隔三差五地歇气。而他怀里多了个我,还奔得飞快。
真好,活着,感受着猎猎吹动的山风。
带走身上那阴郁腥浓的气味。
林海如一直都很爱干净,不论何时何地,似乎身上总是纤尘不染。可他并不怕我将他的衣服染脏,还怕我受不住一路的颠簸,与我紧贴着的胸口输来温厚的真气。
应该已经离得战线远了,他才缓下速度,走得更是平稳。
而我却有些问题不得不问。
"陈更回来了么。"
"他派了人回来报讯,这两日被拖在外面,现在已经在赶回来了。"
"王老打和陈伍呢?"
"他们是谁?"
"看守地牢的,一个是送饭的,一个是......不清楚做什么的。"
"不知,我到时,已经无人看守,都出去御敌了。"
真是混乱,都是被周妍支出去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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