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若影 第四部 西江斜阳——by狂言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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所以目下,在这处地方已经拉起了一座横跨滔滔的吊索桥,上面铺满平整的木板,不但可以马行,甚至车行都犹有余裕。
"如何?"慕容鸫诗率先下马,牵着爱马向前走去。她身形魁梧,引着马一下子压上索桥,便使那晃荡的宽桥沈稳不少。
梅若影轻轻一笑,知道要在这样的激流上拉起吊桥的不易,更知道要做好保密工作的困难,於是道:"改日带郑兄前来参观,他定会对公主的神通广大更加崇拜景仰。"
慕容鸫诗浓眉一抖,暗自乐了开来。直到过了渡桥,她站在桥头空地,等待梅若影自桥上下来,照着他肩膀重重一搂,笑道:"好老弟!下次见了枰钧,在他面前多为老姐吹捧几句,还有,山庄那些出远门的杂事也别派给他太多,老姐定忘不了你的好处!"
梅若影哑然,他自身体长成後,也可算是中上身高,顶多就是嫌瘦了些,但被慕容鸫诗这麽一搂,竟然几乎被完完全全包裹在这一个名副其实十足"宽广"的胸怀中。
挣了几下,好不容易才逃过慕容公主的"熊抱",梅若影小心翼翼地看看四周,那些骑手好像什麽事情也没见到一般,已经在慕容鸫诗的号令下各自散开准备露宿了。
希望,这件事情不要被扭曲地传入郑枰钧耳中,否则以他那个大醋坛子的性格,不知道要闹出什麽事端来──梅若影作如此想。
眼看太阳已经没入林後,只剩满天的紫红云晖,慕容鸫诗看看天色,正色道:"现在戌时正(注:戌时指北京时间19至21点间,戌时正指20点),原地暂休,明日寅时末(注:寅时指北京时间凌晨3至5时,寅时末为5时)起行。"
梅若影定了定心神,皱眉道:"寅时末太晚了吧,还有百里路程,算上半途换马,大约也要辰时(注:辰时指北京时间7至9时)才到。"
慕容鸫诗转身面向梅若影道:"若影,你与我算是有莫大的恩惠,所以要是有求於我,我也不会不答应。但是此次将你带出,委实是冒着极大的风险,你也别瞒我,你身上是否有什麽不妥。"
"......"
"看来是了,否则以颜小子对你死心塌地的服从,又怎麽会忤逆你的心愿把你困在竹壑呢。你今夜就好好休息,提前启程之事再也休提。"
直到她背对着他离去,梅若影神色上才露出了些许的疲惫,转身自坐骑上取下水囊,饮了几口已经凉透的药汤。
他本来身上就有隐患,若非服下了强行压制疾患的药物,这段纵马奔波的旅途无论如何也挨不下来。也因为那药物的关系,在药效延续的两日内,只能进流食。幸好慕容鸫诗不知道这点,否则定要把他撵回竹壑去。
梅若影将坐骑的辔头鞍鞯卸下,让它自行休息,自己也找了棵高大的树木,将挂毯马鞍放好,靠坐了下来。
为防有人察觉,夜里不便点火,骑兵们相互传递着干粮,梅若影也接过了一块干饼,就着饼子假咬了几口,趁无人注意,又收进马囊内掖好。
其实他并不想在这此时如此勉强自己的身体,然而事情有重有轻,他已经给了自己四年的时间,来理清和刘辰庚之间的那段感情,如今也该到真正抛开的时候了。
他也一直在奇怪,当年的自己为什麽会那麽地没有理智,像一只盲目的飞蛾般,偏偏会被缠入刘辰庚那张并不牢固且摇摇欲坠的网之中。是因为自己太过於天真,没有看出他的多疑;是因为自己太过於张扬,偏偏招惹上了他;也是因为自己太过於软弱,本来该一早离开,却为了苟安而停留了下来。
现在,他不想再犯同样的错误,不能再这麽软弱糊涂。否则,不但是对自己不负责任,更是对别人不负责任。
夜风吹来,将白天的炎热吹散了不少,把梅若影的思绪拉回了些。北燕骑兵们为这舒爽的风低声地叹了几声,有人更已经舒服得睡了过去,发出清浅均匀的呼吸声。然而这样的风吹在他身上却显得有些清冷了,带走了不少的热度。
他将襟口又拉紧了些,若是以前,近旁必定会有别人的体温。
这些年他偶尔会想起,也会奇怪,到底是谁,打理了他那时十分难堪的身体,给那些并不美观的伤口上药,要知道这并不是一件十分享受的差事。然而他却记得,半睡半醒中,触摸自己的手指带着融化寒冰般的温柔,将他心底最後的那些卑劣的憎恨和迁怒消融殆尽。
在那之前,还有一个人将他带离了对他来说足称黑暗残酷的地牢,拥着他稳稳地站在刘辰庚的面前,让他能够毫不示弱地面对。
直到前些日子,在东齐军营中的重逢,听到林海如四年未变的琴曲,才知道,两个人之间,竟然已经错过了这麽多的时光。
然而......
如果是四年之前,如果是离开青阳宫之前了解到林海如的心意,也许他可以努力,努力去接受他,重新学会如何安心地停留,安心地被人所爱。
但是......已经不可能了吧。
因为,不知道怎麽可以这样,他的心中,已经容纳了两个无法消融的身影。四年前给他带来黑暗中第一缕光亮的林海如,还有这四年间一直在他身边的颜承旧。
无法分辨,究竟谁更重要,甚至无法断定,这种感情究竟算是什麽。
因为就算是和刘辰庚的那一段情事,也是轻率得好像开玩笑一般,好像是被镜花水月迷惑了的错误,而不是真正的感情。
也许,林海如、颜承旧,只能算是非常非常非常重要的人,而不是爱人。他已经不知道什麽样的感情才能称之为爱。
所以,他要离开,一旦与司徒家族清算前仇旧恨,就立刻离开。离开林海如,还有颜承旧。
或许这是逃避,但是也只能这样。因为这麽重大的事情,必须痛下决心。
他能从那两人的言行中知道,不论是谁,都不会轻易放手。
那他呢?
人的感情何其的神圣,他不是上帝也不是神佛,怎可能像去超市买菜那般挑挑拣拣,随手拿起,随手丢弃?
那他能像刘辰庚那样左拥右抱?
梅若影无言地苦笑一声,就算忽略是否爱情的问题,就算抛却了对三心二意的偏见,还得要考虑到这麽生活下去的未来。
他曾看到很多的例子,若是真心相爱,必然会是自私。
谁能够容忍自己的爱人被别人分享?谁能容忍今日与自己坦裎相见的人明日却要与他人同榻而眠?谁能忍耐爱人身上残留下他人的气味和痕迹?
就算今日能够容忍,谁能保证在未来的几年、十几年、几十年中也能够容忍?要知道,忍字心上一把刀,他怎能舍得让自己所重视的人如此煎熬。
所以,若要三个人都幸福,或者说,要让三个人都有得到幸福的可能性,就只有快刀斩乱麻,他自行退让消失。
就像四年前一样,他离开了青阳宫,终究能够将那一段感情抛却。这次若是再度离开,林海如和颜承旧也会应该可以渐渐将他淡忘,然後重新开始。
至於两位父亲,也许是他残酷无情,但是那两人一直相互扶持至今,少了他这麽一个外来人,应当也不会变得更差吧。至少他们不会察觉,自己真正的孩子其实已经死了,现在的,只是一个占据了他们孩子身体的异世人。他也不用在澄清与欺骗之间苦苦选择。
人生没有多少个四年,但是若是总是苦苦纠缠,多少个四年也终是会浪费。
何不,早作了结,早作开始?
静待着,明日,就是这一段恩怨的了结。然後,让大家各自分别,而後,重新开始吧。
实在是熬不住累,昏天黑地地睡了一阵,醒来时天边泛光,燕云十八骑已经在收拾装备了。身上却不觉得冷,梅若影转头一看,热源处是一个堪为庞大的身影,那稳定的轮廓甚至让人觉得安心可靠。惊奇中又清醒了些,才看清是慕容鸫诗靠着自己坐着,因为感觉到他的挪动,一双湛亮的大眼也看了过来。
"你跟我说实话,觉得身体怎麽样?若是出了什麽事,岂不是我害了你?"慕容鸫诗已经感觉蹊跷,她见过梅若影次数不少,却没见过这麽没有戒备的梅若影。不知道是因为不想戒备,还是没有余力戒备。
梅若影清清嗓子,拿起捂在怀中一夜的水囊喝了几口温热的药汁,不答反道:"我想在回答这个问题之前,还是先让你们看看等下要用在投石机上的东西是什麽比较好。"
"请不要转移话题。"
梅若影已经站起,回身略低了头,看着慕容鸫诗,歪着头略有沈思,然後道:"想必公主也会知道有一些事情无论如何也是要去做的。我很少求人,但是这一次,还请公主多包涵着些,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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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阳逐渐高升。
这是一个十分明媚的天气,可以说是万里晴空,湛蓝的天空只有几条丝绦般的淡云,轻清而上浮。东齐和南楚两军相对之间的林木春末时已经被纵火清光,但如今,青绿的草已经冒起,在黑褐的草木灰和裸土上铺满一原。
但是这样的美景不会有人费神欣赏,因为战事已经展开。
司徒威霸高骑马匹,护卫着公子小白的坐御。在那辆装饰得颇为华丽的战车上,除了这位名为督战,实为坐享战果的南楚储君之外,还刚刚觐见了小白并表明身份的司徒荣及。
只见司徒荣及一副老谋深算的样子,他早就到了南楚军中指挥司徒氏的将领布置一切,直到认为胜券在握时才在公子小白面前现身。而公子小白则一脸欣悦,根本不为战场形势吃紧而担忧。这些无能的南楚王室,总是对他们司徒家族依赖非常,根本不知道自己依靠的是一种什麽样的野狼。
司徒威霸转向战场,眼前,冲杀震天。他不可能像司徒荣及那麽气定神闲,跟不可能像公子小白那麽无忧无虑,毕竟,如今在战场上挥洒献血的人是他一手带出来的士兵将领。
和他预想的有些不一样,这次的对手刘辰庚显然是一个比传闻更加难缠的对手。南楚军昨夜特意熄灯一夜,就是想让他下令东齐整夜戒备。没想到今日一战,东齐军却显得龙精虎猛,显见昨夜竟是养精蓄锐。
刘辰庚,并不是一个如传闻中单纯只会多疑猜忌的人。
杀场的血气,震天的两军冲击,激得他跨下坐骑都禁不住直打响鼻,司徒威霸向司徒荣及打了一个询问的眼色,得到首肯之後,才摆了一个手势,叫来一名传令官,道:"燃火。"
60 鸣火挟威
"燃烟!"
号令一层层传了下去。
同在南楚军营中的水易寒听到,心中暗笑。毒丸并没有交给他们金银铜这一组人,因为司徒荣及另有倚重。昨日折腾了一天,好容易将所谓的"解药"送到每个南楚军帐,可惜这位鼎鼎大名的司徒家主不论如何小心,又怎能料到毒药解药都早被调了包。
他随在公子小白和司徒荣及的车驾后,没过多久,便见自军阵后方飞过一片白烟,在南风的吹动下,散而不淡,直扑东齐军。
这股奇怪的白烟阵容颇为庞大,显然点了不止一个火堆,横跨了整个东齐军的宽度。
司徒威霸则有些疑惑,这药他试过,但是当时却没生出这么多白烟,或许是因为储放日久,药丸生了变化?他可惜地暗叹,古书上曾说道,这毒药储藏日久燃烧起来也应是无色无味,大概是他技术仍然有所偏差的缘故。尽管不愿承认,但若是毒王司徒凝香还在,定可将这毒药做得尽善尽美。
东齐帅旗之下,诸葛长琨随在刘辰庚一侧,看到这阵冒起的烟雾,凝神道:"这烟散而不淡,沉于地上并不飞扬,难以想象竟是小小丸药就可形成如此规模。殿下,你那消息来源是否真准?确定已经将真正的金焰毒龙丹换出了么?"说着,目光飘向刘辰庚身旁另一侧的一人一骑。
刘辰庚双目凝定,鹰隼般视着战场,下令改变阵型,才道:"即使消息有误,该打的仗还是要打。"说完,也意有所指地看了看身旁的郑枰钧。
郑枰钧在马上欠了欠身,雅致地一笑,心平气和,倒显得毫无机心。
诸葛长琨心中一跳,此人如此气度,真如七皇子所言,仅仅是群竹山庄以明使者?七皇子又真的相信他的言语?
东齐战鼓声一变,阵前指挥的参军将校立时领着自己所属队伍迁延战线,将鹤翼阵两翼拉长。
司徒威霸远远看去,只见如同一头巨鹤将两翼拉开,有一飞冲天之势。在烟雾到来前,已经有不少东齐军马脱出了白烟笼罩的范围。
"好个七皇子,"他在心中暗叹,"可比南楚这边光吃饭不干活的傀儡储君难缠多了。"
顷刻间,白烟已经扫过了东齐中军。只见东齐士兵顿时显得疲软,中军战线不住后退。
司徒荣及和司徒威霸不疑有他,公子小白更是大喜过望,挥军直上。
那边厢诸葛长琨手摇蒲扇,暗自欣喜。
刘辰庚嘴角挂起高深莫测的微笑,道:"郑公子果然好本事,这么重要的毒物竟然也被贵庄弄到了手。"心中则暗下主意,如此善于隐藏实力的组织,若是不能为他所用,定要设计全灭。
郑枰钧客套一番,道:"枰钧代鄙庄庄主写过殿下夸赞。只是,此战如能获胜,实在是因为殿下调度有方。"
他并未虚言,只见东齐鹤翼阵遥遥分开,随着中军假作不支后退,两翼已经不知不觉包绕起南楚军阵,假以时辰,就能形成合围之势。
日头逐渐高起,地上的潮气蒸腾,贴地的景物都在微弱地颤抖,然而南楚军的攻势迟迟没有着落,东齐军一退再退,却不呈败象。
随着时辰的过去,司徒威霸疑惑越盛。
原本安坐于公子小白车驾上的司徒荣及也不知不觉地站了起来,左右观察着战场,希望能够解疑。
片刻后,他突然全身一震,扭头对司徒威霸道:"没有奏效!"
司徒威霸晓得他说的是什么,难以置信地道:"这不可能!虽然只是一点,但我已经找人试过效的。"
司徒荣及还不知道这毒药本来没有问题,是在他手上才出了问题的。他暗恨咬牙道:"你且不用辩解,等回族中再慢慢彻查。眼下东齐合围之势已成,速用雷火弹。"
刘辰庚此时看到合围之势已成,正要下令中军齐进,全力攻击,眼利地看到南楚后方同时飞出十数颗黑点,随着距离接近渐渐变大成海碗大小,在高空中划出流畅的线条,最后落在东齐兵马所在地地方。
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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广阔的原野上,东齐军后方一里以外的密林都没有铲除焚毁,是作为战败后游击战的退避屏障。可见刘辰庚和帐下众将颇为务实,并不忌讳阵前言败。
再往前方去,杀声震天,杂乱而铺散。
慕容鸫诗一行刚刚在密林中的据点上换了最后一次马,带领着汇合一起的一万精骑全速袭向两军交战的战场。此处据点就在东齐军后方,隐藏布置颇为不易,多亏得到郑枰钧的时时内应才得以成功。
然而在此处驻防的东齐军没有发现几处被挖陷又披以植被隐蔽的深坑,在这几个坑穴中,藏匿着可组装投石机的零件。
战前一夜,北燕精兵已经控制了此处驻军,将零件取出装成,等待着慕容鸫诗一行的到来。而武阳公主慕容鸫诗治下的燕云精骑不用旗号,凭全副武装的黑马黑甲黑刃就可区分我敌。
梅若影控马紧跟于中军,气行全身,静待一战。
还没驰上东齐军所在的高坡,只听山坡那边一连串轰然震响,原本就被杀声震荡的腥风更是摇荡不安。
饶是一万燕云精骑身经百战,战马也吃不住这样的惊吓,有几匹不安地人立而起。好在骑手了得,一拍马颈,马匹便被安抚,又继续向前。
而梅若影晨起已经时给燕云十八骑演示过硝化甘油所制作的硝火弹,十八骑都对那显然过于轻微的晃荡不做任何反应。
再度踢马急催,只听山坡那边喊声纷乱。
不知幸也不幸,东南两国不适养马,行军打仗步兵为主,纵使猛然听到如雷震天巨响,东齐军只是稍微一乱,便被将领压住,鼓舞士气再度攻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