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斜阳若影 第四部 西江斜阳——by狂言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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且不说司徒荣及这一招代罪羔羊之计着实狠毒,一环套一环,让司徒氏的内奸深藏青阳宫中。若是刘辰庚心胸宽广,能容得下物,又怎会几乎让他那孩儿丧命於地牢之中。
事後,若影是逃得无影无踪,他从林海如口中听说这些事情,气得几乎就要立即冲上青阳宫上算账。可惜当日聂悯身受重伤,足养了好久才恢复旧观,以至於至今未得行动。
这下倒好,他不去找人麻烦,那人自己颠乎颠乎地过来了。
司徒凝香嘴角绽放出一朵最为快乐愉悦的笑意,凝目注视刘辰庚,口中话语却是向着一旁的情人:"悯,你身上还有什麽刀刀剑剑的麽。"
"没。"聂悯面无表情,司徒凝香则听出了他暗藏的愤怒──这人虽然与外人说话一向惜言如金,可对他则不然。而今日竟然只用一个字答他,明显是在压抑着什麽情绪。
"真可惜,砍废柴还是刀剑好使。"
刘辰庚并非无脑之人,他见眼前这两人样貌虽年轻,一举一动中自然透出一股稳如泰山般的厚重气势,并非江湖中未经世事的年轻一辈所能拥有。再者他毕竟也是前来请见於人,不得不忽略了对方口气中的不善,先礼後兵道:"敢问两位兄台能否左右各让一步,我欲前去与故人一会。"
司徒凝香不答,手腕也不见抬,五指笈张处,一蓬暗青色的针芒爆出,尽数射向刘辰庚身後五丈外左右两三丛茂密的灌木。
草木晃动中,场上形势又是一变,刘辰庚身前齐刷刷落下三道人影来。当先一人灰衣青铠,须发具白,手持丈二青缨砍刀,不是东齐三军虎将宋汗青还能是谁。左右两人一人青部短打玉簪约发,腰插判官笔,一人葱白长衣银丝束冠,肩负皮囊,内插药杵,正是诸葛长琨和糜去病。
司徒凝香乐道:"你们这群老儿,若要学那些暗卫杀手潜伏跟踪,最好还是把那些丈二砍刀给换换,否则目标太过於耀眼。"
他三人却是刚刚听说刘辰庚来到北燕露营地,生怕他遇到什麽不测而匆匆忙忙赶来,一来边见到刘辰庚与这两人对峙,因形势不明而暂躲在一旁窥视。
诸葛长琨眼力独到,见这两人气势非同一般人可比,黑衣人如同黄河浮冰,凌厉刺骨,变化难测;白衣人如同陈年古井,乍一眼看去以为是死水一潭,而一旦陷入其中,则是顷刻可将人吞噬殆尽的深不见底。
显然非一般人物!
诸葛长琨於是趋前躬身道:"此处可是司徒若影所居之处?我国七皇子日前已下了拜帖,只因一直未得回音,心中挂念,前来看望。还望两位通融则个。"
他因看出司徒凝香显然正在气头不好说话,这一番言语是对着聂悯说的。
聂悯不答,长剑自侧斜上挽出一朵回云,正是西戗聂氏独门剑术破千军的起手式,言下之意便是──要从此路去,手下见真章。
糜去病越看越是心惊神驰,白衣人面目陌生,但这身沈凝古拙、隐而不发的气势,是不可刻意学得的。他在世这数十年来,也仅仅见过一人如此。那人当时还只是未及弱冠的少年......
他暗自摇头失笑,自己作为东齐最为出类拔萃的名医,但是却始终不及那个比他年轻了十几二十年的聂悯,虽是耿耿於怀却也不得不服。以至於今时今日,仅仅凭着些许相似的气机便又怀疑起这个面貌陌生的人是那个仅有点头较轻的神医。他最终还是忍不住试探道:"鄙乃东齐岁寒三友之糜去病。日前在战场之上远观那红衣公子气色不佳,可否通融一下,让区区为公子请脉?"
他岁寒三友当日在三军对垒中闻得笛曲,又见到那种声势。纵使四年前青阳宫、九阳教一役未得亲与,也断定那红衣人必定是失踪至今的司徒若影。否则七皇子也不会如此失魂落魄般只带了数名近卫便亲自前来探望,害得他们一大早疯疯癫癫般狂奔追来。
只是,他当日诊断司徒若影身中不可解之剧毒,本来在一年前就应当毒发身亡,不知道有何奇遇,竟然能存活至今。
刘辰庚听他这麽一说,胸口没由来地抽涩了一下,突然低低开口传音问道:"他,身体果真不好?"
糜去病闻言,无奈非常。何止不好!
这个皇子,处理大事是没得说的思虑周全,但是小事却糊涂。若用两口之家打比方,刘辰庚就是属於管外不管内的大丈夫,虽然能在生意上决策千里、日进斗金,却不知道每日菜价几分几厘,和哪家大娘买菜又能便宜几分几厘。
又或者是因为他从来没曾失去过什麽,所以并不知道有些东西是要好好保护起来的,否则便会一去而不复还。
比如人的健康,受过重伤的人常常落下病根,在此後只要一不注意,旧患发作,往往能要了命去。
他记得当年为那少年诊断的时候,情形已经颇不乐观,甚至可说是必死无疑。而前日他在阵後所见,那人气色隐带暗青,已是久屙之态。
糜去病看了看对面的白衣人,见他没有表示,知道自己也试探不出什麽来,於是退了半步来到刘辰庚近侧,将日前对司徒若影的远观所见低声道出。
他暗自侧目看去,只见刘辰庚即便不动声色,眼中却已经露出了焦急之态。
可惜糜去病内力虽然不凡,但是专精於救治病人之道,并未耗费精力时间修习传音入密,对刘辰庚的一番低语还是被聂悯听到。
聂悯眸光微凝,继而浅浅叹了一口气,道:"若影他当年之毒仍是未解,现在更是旧疾新伤缠身。如果七皇子可怜那个孩子,就不要再去给他徒添心烦,否则若有三长两短,杀你千次也是不够赔的。"
刘辰庚心旌动摇,刚才那种欣喜愉悦如同被泼了好大一盆冷水,浑身透凉。这种动摇与当年以为司徒若影背叛他时的怒火焚身不同,与司徒若影失去踪迹这几年的空虚茫然不同,是冷冰冰一片凉。原本是炎热的夏季,原本他内力深厚抗寒驱热不在话下,可顷刻之间浑身上下都是粘腻腻冷凉如冰的汗渍。
心中突然生出一股无法忽视不管的念头──
──为什麽他所有的心绪震动,都会与那个司徒若影有关?莫非是因为愧疚?还是遗憾?还是因为什麽别的东西!别的,他一时无法领悟,可是已经深深铸牢在心底的东西!
长这麽大,除了母亲惨死的那一次,他还是第一次如此无措。面对着突如其来的念头,软弱得好像回到了当年那个什麽也掌握不了的童年时代。
身为人上之人的他,身为别人主宰的他,不能对任何一个人示弱。所以将自己武装得密不透风。只要心中不留破绽,就不会被他人迫害,他就始终能主宰着别人的喜怒哀乐,而不是被他人所控制。
可是,这四年的时间,他即便不对别人明说,也隐隐知道了,有一个人是他无法控制主宰的。司徒若影,并非那些三宫六院十八室,也不像他的成群妻妾。
他知道自己做错良多,所以以後会努力补偿回来,将自己所亏欠的一并补偿回来。
无措之中,阴婺的表情上终於现出一丝裂痕,刘辰庚抽出九环刀,起手展势冷声道:"我不管你们是何方妖孽,今日阻我者,杀无赦!"
司徒凝香闻言也不客气,黑鞭展抖,向最近处的宋汗青兜头罩去,另一手挥出,又是一蓬青针爆出。
宋汗青叱呵一声,两拨人马不再多做耽搁,轰轰烈烈地斗将起来。
****************
却说这边,林海如听到外面喧哗有些时段,仍旧没有出去观看,只因见梅若影有苏醒的迹象。
果然过不多时,梅若影长睫又颤,双目迟滞地眨了几下後,猛然间大睁了开来。
林海如置外界声响如无形,俯下头去轻声道:"若影?"
梅若影呆滞地瞪着帐顶,直过了好一会儿,又轻轻地眨动几下,突然静静地叹了一口长长的气息,哑声道:"该来的还是会来。"
林海如也随之叹了口气,不答。从旁侧取了一碗晾得温热的水,扶起他喂他饮下。
温热的水灌下喉咙,把因开口说话引起的干痒压了下去,也浇熄胸口烦热的闷痛。只是数日粒米未进之後,身体开始无力的打颤。若是没有林海如半抱着他喂水,只怕床褥会被他浇湿大半。
梅若影对他微微一笑表示谢意,自己撑持着要往床头靠去。
林海如见状,抿了抿唇,终於什麽话也没说,在他背下又垫高了一块枕头,将他扶着半靠在床头。
66 相距数步
梅若影终是还在病中,这一番动弹费了好大气力,不由靠在软垫中阖目低喘了一会儿,才又睁开眼睛。
这一回,神志又清醒了许多。外面虽然传来喧嚣声,但他并不太着慌,看看正对视着自己的林海如,问道:"你有什麽话要说麽?"
"别说话,你歇会儿。"林海如转头,拿起喝干了的空碗,准备出去换水。
他还没有起身,突然觉得袖子一紧,回头看去,自己的袖口被梅若影轻轻牵着。
"帮我......呃,"梅若影眼神难得地闪烁了一下,似乎是要说些什麽难以启齿之事。
林海如默默地等着,只当外面越发响亮的叫骂声不存在,将碗搁回矮几上,返身梅若影身旁。
外面天光已经大亮,北燕轻骑携带的帐子颇薄,日光打在帐上,映得东边那面撑得平整的帐布光亮如璧。就在这样的光线中,他清楚地看到梅若影的脖子红了红。
"怎麽?"他问。
最後好像下定什麽决心一般,梅若影咬咬牙,道:"我......麻烦你,帮我找一套衣服。"
这话说起来不知多麽别扭,尤其......尤其这光溜溜的触感。梅若影只恨不得钻下地去。以前给别人看病的时候,给尸体检验的时候,从来不觉得裸体是多麽了不得的事情。可是现在事情到了自己身上,果然......果然还是了不得。
他不知道自己昏了多少天,被多少个人给看光摸光。尤其是下半身光溜溜的被褥子贴着。
而且浑身上上下下,呃,里......里外外......都清爽干净......
不知道帮他清理的人是谁?又或者是好几个人?不知道他们在打理身上的汗渍污垢时是否感到别扭。越想就越是尴尬,那淡淡的血色已经延上了下颌,又染到了耳根。
目光一转,正看向原本应该穿在自己身上的那身红衣,那衣服可怜巴巴的被搁在床角,虽然折得整齐,可是布料上的皱褶污渍还是清清楚楚。
林海如看他半晌,终於忍不住失笑,起身在床下找到自己从东齐那边取回的随身包袱,自其中找出一套洁净的白衣。
转头看时,梅若影正左顾右盼,状似漫不经心,他却知道这人已经是不好意思到了极点。
梅若影正突然听到林海如含笑的声音道:"你要是没有力气,就不要浪费在追逐那莫须有的苍蝇上面了吧。"
"呃?"
他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经被一支有力坚实的臂膀托起,然後有些凉意的衣服从身後绕了过来。那温度正合适,贴在被捂得闷热的肌肤上,清爽得让他轻轻打了一个激灵。
"冷麽?"林海如问道,又将他靠上被枕,一只手轻轻搭在他胸口,将一股温暖的真气输了过去。另一只手仍旧十分娴熟地将下摆自他腿下拉开,而後围起。
梅若影呆呆地看着林海如的手正堂而皇之地贴在自己光溜溜的胸膛上,眨了几下眼睛,突然问道:"能不能先穿了裤子再理下摆......不,直接给我裤子,我自己穿吧。"
林海如眉毛一挑,不置可否,以行动表达了自己的反对,没有起身去找长裤,仍是继续手头的工作。经过那块巴掌大的伤处时,顿了一下手,继而又不动声色地将衣物裹紧,再把被子给他捂上。虽然是夏天,但是梅若影还正烧着,虽然这麽是闷热点,但也只好委屈了。
整理完好後,他侧坐在床边,探手去试试梅若影的体温,虽然还是偏高,但已经比前些日子好多了。
"你现在要穿衣服,是想干什麽?"他问道。
"我想出去,见见七皇子。"
林海如默然片刻,突然问道:"你腿上那块疤,是怎麽回事?"
梅若影不解抬头,只见对方一双眼睛炙炙逼人,丝毫不给他避让的余地。腿上那处连自己也不愿触及的地方传来丝丝的疼痛,脸上那处早已愈合的创口也被火燎般刺热起来。
林海如突然倾前轻轻抱着他发抖的上身,道:"不要再想了。"过了片刻,直到怀中的人长长地吐了一口气,平定了许多,才放了开来,举手轻轻抚上了梅若影的右颊,是被那个人亲手烙下的地方。他记得这里曾有一处烙伤,深得让他至今想来也束手无策,心中有无限的无可奈何,化作平稳的语气柔声地道:"你真是狠得下心,怎麽总对自己下狠手?"
知道这个问题不好回答,於是没有停顿地继续:"见个面而已,何必出去受凉。就在这里,让他自己进来。"
梅若影半靠在床头和他怀里的夹缝中,突然想起来──他两人间虽然十分熟悉,但什麽时候在身体上也这麽接近了?还这样的,搂搂抱抱......
情不自禁?──不大像。自然而然?──无语。被逼无奈?──沈默。(-_-|||)啊啊啊!他什麽时候做了退让,刚才为什麽不严词拒绝!这种事情一旦让步,就是割地千里的惨剧了!
割"地"千里......
怎麽联想到其他地方去了......默。
"我在一旁看着。"
"呃?"他愕然回神。
"放心,不会偷听。"话说到这里,林海如已经到了帐门旁,准备掀帘出去。
梅若影才想起还有一件大事没有完备,赶紧叫住他道:"唉,裤子还没给我呢!"
林海如已将帘子掀开一缝,长赘的帘布挂在他臂上,逆着阳光转头回来,便见他被清晨的阳光镀上了一层淡淡的薄金,面目隐藏在阴影中,却可见那两眼含着浓浓的笑意。
"我们在帐外等着,要是他敢做什麽事,喊一声就好。"顿了顿又道,"不会让他有掀开被子的机会的。"说完低头自帐中出了去。
林海如出去时,但见一群人斗得甚是热闹。北燕的士兵倒也有趣,原本在四周或活动或巡逻的人怕被波及,全都远远撤了开去。又并不离开,在远处指指点点地说笑观看。
聂悯和颜承旧合在一处,慢慢地拖着五个黑衣人和三个老者的行动,可以看出犹有余裕,只是不下狠手而已。
司徒凝香拉长着脸和刘辰庚游斗着,一把长鞭舞得如同腾龙,也不着急将人击败,只是如拉锯般慢慢挫着。又或许是戏弄着刘辰庚,战场不断向帐子这边推进,却又不让他靠近,明显就是要让刘辰庚看得到吃不到。
堂堂一国皇子挨到此时,发髻凌乱衣衫开裂,已经狼狈不堪。可是仍然以攻对攻,虎目中射出决然的精光,不为这些阻挠所动,誓要突破重重阻碍得与帐中人一见。
"大家停手吧。"林海如和声说道。
没人理他,都打得正欢。
"若影他醒了。"他淡淡地又道。
这一次,司徒凝香与刘辰庚默契十足一般,全都转了守势,各退一步齐齐转了头问道:"醒了?"
两人的问话一样,语气却不一样。
司徒凝香惊喜交集,刘辰庚不知梅若影昏睡了多久,短短两个字中充满着疑惑。
聂悯和颜承旧那边则是攻势陡然暴胀,岁寒三友和五名家臣只觉压力剧增,不得不推到数丈开外,气喘吁吁地紧紧盯着显得气定神闲的两人。
短短五个字,非常迅速、有效地阻止了十二人的恶斗。
"他想见见你。"又是十分平静的五个字说出,目光指向刘辰庚。
这一回,场上马上有人炸开了。
"不可能!"司徒凝香当先说道。
聂悯有些疑惑地看向林海如,问道:"他自己要求的?"
林海如确定地颔首。
颜承旧干脆收起武器,转身走向帐篷。林海如看得清楚,刚听到这事情时,他几乎没抓稳自己的武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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