斜阳若影 第四部 西江斜阳——by狂言千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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脸上有些僵木,闻得出是平缓收敛的药草气味。易容应该是被洗干净了,不过此处已经远离战场,是他所熟悉的地方,十分安全,所以也就不再担心什麽。
至於涂上的东西是黑是白,涂上後是人是鬼,并不在他在意的范围之内──他原本是这麽想的。
但是看守这燕原竹壑的璺(读音同文)七叔明显并不作如此想法,即使他是被聂悯如抱婴儿般下车,也愣是对他视若不见,显得极有进退,毫不唐突客人。
七叔是群竹山庄众工匠中出类拔萃之人,家族世代为血网黑蝎造炼兵器,他自己为了亲身试兵器,也练得一身十八般武艺。所以最能了解各种兵刃特性,以此改变火候炼法。
......大概,上了这药膏後,真的差异太大。若在平时,就算他易容再精,眼尖的七叔也会疑神疑鬼地多观察上两眼,虽然最终还是认不出来,但至少也不会像今日这般连看都不看。
这麽想着,他挣扎着从聂悯怀中下了地,在璺七叔惊诧的目光中说道:"七叔,东西都已经准备好了吧。"
璺七叔兴喜安静,不欲与外人多所交往,所以十分喜欢此地。虽然传说中那个神龙见首不见尾的年轻庄主十分了得,但他更喜欢时不时到此与他和众工匠一同研究动手的器堂主人烬阳。
当他从那语气认出了许久未至的堂主时,没有办法克制自己诧异的神情──也是,对着死物多了,表情也就比俗世中的人要丰富和直率。
他没曾想到,那个一向独立於世的器堂堂主,竟然会有被人打横抱着走进竹壑的一天。而且他没想到,那个总是心平气和的堂主,这次虽然面上糊着黑乌油绿的泥彩,身上却散发着一种迫人的压力,让他丝毫不敢调笑。
烬阳堂主究竟是"被"怎麽了?
梅若影其实也没有被怎麽了,而是心情郁闷,自己终究为了司徒家族破戒了。
虽然刻下怒火已经平息,但是在颜承旧行踪不明的那夜,他的的确确被司徒家族完全地激怒了。
刚开始还因为忧心忡忡,这股暴怒被压抑了下去。然鲁迅先生有一句话说得好──不在沈默中灭亡,就在沈默中爆发。他沈默了数日,如今已届爆发的临界点。
如果颜承旧不是接到线报,临时去了别处,现在大概已经变成那日见到的众多焦黑肉块中的一团。
如今,值得他在意的人却越来越多,如果放任这种奸险狡猾的人类留於世上,不知什麽时候又将会拿个威力并不怎样的火药,不知天高地厚地四处乱放,危害到他身边的人。
所以制取出硝化甘油已经不单单为了前几日暴怒下的冲动,而也包含了要维护身边人的决心。
要知道,在怒火平息的这刻,仍然维持着当夜的决定,制取硝化甘油需要多大的决心。
要知道这种破坏力大大甚於TNT的液态炸药,就算在这个时代能让他毫无疑问武霸天下,但他仍然没有半刻心动想过要使用。
在他原本所在的那边社会,各个大国是耗费了数千数万年的时间,数千万数亿人的性命,才学会如何以非战争的方式解决各国间的纠纷。他们是在投下了两枚原子弹,造成了毁灭性的平民伤亡、土地蛮荒之後,才学会了如何持有强大武器而不使用。
然而这个世界中,人道、平等的观念根本就是没有,更谈何忍耐、和平。
即使他开设司文墨轩在各国搜罗挥扬百家观念、阐释人生哲理的书稿,试图打破文书教育均出於皇家的格局,然而毕竟是要将人性开化,其过程何止百年。
若是他率先使用,结果有二:要麽就是声称此为神迹,要麽就是听之任之,待别人也誓死研究,发明出类似的东西,以之投於战场,掀起毫无节制的腥风血雨。
但是......是可忍孰不可忍,有时候,瞻前顾後真的是等同於懦弱无能。
所以,就算是要违背本性,谎称此为神迹,他也一定要一脚将司徒氏的扬扬威风踩在泥里,丢在坑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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梅若影与硝化甘油结缘,始於小学六年级。
那时候正是这一辈小孩流行看漂流记的时候,除了笛福的《鲁滨逊漂流记》,还有一本是他的最爱──凡尔纳的《神秘岛》。
从这本书里,他第一次看到了叫做硝化甘油的不稳定烈性炸药,它的制作方法,还有威力──能将花岗岩山岗炸开的威力,强於TNT的那种强大爆炸力。
那时他的兴趣不在炸药,而在毒药,所以第一次亲手制作,一直等到了高一,在化学试验课制取肥皂时"顺便"做出来的。
由於那时候是和几个志趣相投的男同学一起做的,格外感到有趣,所以至今,步骤记得清清楚楚。
他记得要先用草木灰浸泡出来的水沸煮猪油牛油,然後会得到一层浮於水面不溶於水的物质。捞起这层滚热的肥皂之後,剩下的就是甘油和水的混合液。
蒸发掉水分的甘油加上硝酸,再经过一些处理,就能制取出──硝化甘油。
但那毕竟是前世,什麽东西都是唾手可得。如果他没有遇到血网黑蝎的话,没有一步一步凭着记忆摸索,与工匠们相互探讨的话,根本不可能置备出制作硝化甘油所需要的各类半成品。
梅若影独自走进独立於沟壑中唯一一片空地,周围方圆二十米的林草都被铲除干净,铺了石板作为防火带。空地中心深陷,落着一座砖石砌造的房屋,屋顶正与地面齐平。下了石梯进去,里面仍与他每一次到来所见一般无异,依旧打扫得尘灰不染。
56 番外──二千年前的讯息
时间回到三年多前,群竹山庄在郑枰钧私产和血网黑蝎的联合下刚刚建立不久,势力并不如如今的壮大。
庄主之职尚未确定,梅若影还只是刚刚分到器堂管事。他本不欲对身边人隐瞒自己的身份,但是毕竟口耳交杂,在并不熟识的人前,仍称自己为"烬阳"。
为了迅速扩充势力,必须要有足够的资金。於是梅若影想到了要制取这个世界并不存在的物品以牟取高额利润──比如玻璃镜子。
玻璃容易制作,而如何在玻璃上附着金属薄膜就着实困难。按照他高中时学的,那就需要用硝酸银。可是那时候,手头连硝酸都没有,更何况是硝酸银呢。
他当时冥思苦想,如何用其他方法取代硝酸银,最後答案是──由於他学术浅薄──没有。
满脸──当然,他那时脸上还覆着厚厚的纱布──黑线的梅若影最後决定了,还是先从硫酸做起好了。因为就连硝酸也不是天然就存在的,而且因为是挥发性酸,要制作出硝酸还得用硫酸来进行反应──也可以说,如果当年没能制出硫酸,群竹山庄这麽短的时间内是不可能积累如此富可敌国的资金的。
......事实上,就算知道制作硫酸的化学反应方程式,也不一定会做出硫酸。因为,谁会知道要用的矿石是什麽样子,是加热还是火烧,是放水还是放酸,才能制作出各种各样的药剂?
可是,冥思苦想了一夜,梅若影脸上再度挂满黑线,若是按照中学所学的方法的方法,可以用硫煆烧出二氧化硫气体,过水形成亚硫酸,加入催化剂通氧才能生成硫酸。而且那催化剂......究竟叫做什麽来着?三什麽而什麽的......唉,毕竟人老了,记忆力是会出一些问题的。
於是在冥思苦想了七日七夜,总算确定自己出现了健忘症的征兆之後,梅若影终於放弃了用实验室方式制作硫酸的想法,从斗室中走了出来,散散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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凭着记忆认出眼前的大堂应该就是炼铜室,然而却有点怀疑自己的记忆──因为眼前景象井然有序,场地中干干净净,室温正常偏凉。工匠们并没有使用高温炉火,反而是在一个矮个儿老头的指挥下,将铁器丢入一瓦锅一瓦锅的青蓝色液体里去。
他在一旁慢慢看着,发现那些金属白的铁器上渐渐附上一层金黄的铜层,灵光一闪。
那个矮个儿老头正是冶炼武器的大行家璺七叔。他在一旁指挥着,仍是能感应到外人的到来。转头一看,从那覆面的绷带面纱认出了来人,正是半月前才正式就职的器堂堂主──烬阳。
璺七叔原本就因为手艺超绝,善於研发新方,而且一直都是为重实力不重资历的血网黑蝎炼造武器,不论来人的名号地位有多高多伟大,根本与他无关。
他并不上前见礼,目光炯炯地打量着年轻的外来人。
他看着这个头几日只呆在自个儿房间不出的年轻人,其实非常不屑,以为又是一个纨!(音丸裤)子弟,不由为血网黑蝎的堕落而忧心慨叹。
堂堂江湖第一大杀手组织血网黑蝎,竟然为了躲避司徒一族的追杀,而落到不得不引入北燕郑枰钧的资产、乃至还被那些不学无术的世家子弟所控制的地步!
怒气瞬间衍生出来。璺七叔炯炯有神的目光不带任何善意地直视着年轻人,也引得对方愕然地看来。
然而出乎他的预料,那个烬阳非但没有生气,反而走上前攀谈,客套了几句後,转而问他:"那可是硫酸铜......不,这可是曾青?"
梅若影手指着瓦锅里的液体。
他学药,李时珍的《本草纲目》曾有"曾青利目"一说,言道曾青采集四季皆宜,因为曾青并非植物动物,而是矿物五水硫酸铜。
而在初中学习置换反应时,老师曾说过,"曾青遇铁得铜",说的就是如果将金属铁浸泡到硫酸铜溶液中,将会将液体中的铜离子换取出来。反应的最後,液体渐渐变成硫酸亚铁溶液,而金属铁将会变成金属铜。而硫酸亚铁,正是他所需要的,可以通过高温生成硫酸的原材料。
璺七叔当时就是一愕......‘硫酸铜'?‘曾青'?他已经许久没有听过这两个名字了,如果不是他对冶炼铸造有着非比寻常的兴趣,如果不是他曾研究过各种各样的上古遗迹和遗物,甚至不曾听说过这个词语。
旁边一名匠人听到烬阳的问题,哈哈地大笑了起来,道:"什麽六蒜铜?我还没曾听过铜和大蒜原来是亲戚的。"
"不......"璺七叔挥了挥手,将那人赶去干活儿,回头,带着看出土文物般的眼神看着烬阳。
"怎麽?"梅若影也注意到了老头儿怪异的眼神,问道。
"你看过二千年之绥铁氏所留下的古籍?"璺七叔问道。
梅若影一怔,听对方继续说道:"外人并不知道这种冶铜的方法......这绿水是用一种矿石浸泡出来的......这里的工匠们都因那矿物的颜色叫它‘白青'。这两千年来战乱频生,已经几乎没人知道,在两千年之前的盛世,第一个使用这种矿物的圣人绥铁氏,曾将它记为‘硫酸铜'和‘曾青'了。"
梅若影闻言动弹不得。两千年前的绥铁氏,曾将之称为"硫酸铜"?这是什麽概念?
简直就好比华佗一出生就断言自己老来是被曹操名人砍死一般神奇。
莫非两千年前,曾有人与他一般,从别的地方穿越而来?
而且两年年前那人对化学也有着独特的爱好?
然而两千年前,已经与他相隔太远,就算知道有人曾穿越,又有何用,他总不能自己抹了脖子,下地狱去和那绥铁氏交流经验吧。
所以最後,梅若影还是恢复了常态,辞别了璺七叔,回到自己的房间。
但是这一次的见闻,也对他产生了巨大的启发──制作硫酸,不一定要用硫直接燃烧,也可以用金属硫酸盐高温加热。
记得硫酸铜加高温後可以产生氧化铜和二氧化硫气体......既然他忘记了二氧化硫变成三氧化硫的方法,那麽有什麽矿物加高温後可以直接得到三氧化硫呢?
再度冥思苦想了数夜,其间也受到来於自对他的学识产生了兴趣的璺七叔的打扰数次,还有来自於颜承旧的探望和唠叨,仍然无法打断他的思绪,甚至将《神秘岛》里面几个主人公如何改造荒岛的经历重复了几遍,终於得到了答案......好像......的确是......应该就是叫做硫酸铁的吧?真是不错呢,方便的东西,只要将黄铁矿石高温加热,就可以氧化成硫酸铁了。
想到此处,梅若影得意地仰天大笑三声,於是硫酸铁就在他将炼剑房变成煆铁房的半个月後诞生了。将去掉了炉渣的硫酸铁再度加热,他终於得到了梦寐以求的强酸性气体──三氧化硫。
璺七叔至今清楚地记得,当时他是竭力反对将锻炼兵刃的工作停下,反而去做那种不知什麽玩意儿的气体的。
但是当他看见从锻造炉接出的管子往水瓶里不断地注入了气体,而後那看似平常的液体竟然能让坚韧无比的上好名兵融化殆尽,无言地沈默,陷入了僵化状态。
过了半晌,才反应过来,然後当着他手底下的工匠们的面,哭天抢地地喊道:"我的剑哪!"
原来堂主所说的"试剑"竟然是这麽个"试"法。早知如此,打死他也不会将自己的得意之作递上去,真是......呜乎哀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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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年後。
物是,人亦是。
竹壑坡腰,低陷於地的一间宽敞石室里,梅若影上下寻视了几眼,见满壁的柜格中分门别类地摆放着各种药物矿物。
打开一个带锁的小橱柜,里面放着形状各异的瓶瓶罐罐,上面书写着这个世界的人看不懂的字母符号,感觉十分亲切,好似回到了为高考冲刺时常常光顾的化学实验室。
梅若影有些感伤地抚摸着这些瓶瓶罐罐管管,与三年前初建立时大不一样了,当时用的无外乎是陶、瓷、木,现在大多都换成了玻璃容器。这些玻璃是初制成的第一批,通透度十分不好,显现出混沌的光泽。
三年前他将硝石加入好不容易得到的硫酸,终於得到了硝酸,那时是为了制作的便利生活的物品,然而这一次,他终於还是要以之来制作出超越这个世界的人所能理解的杀人武器了。
当天傍晚,颜承旧过来请梅若影出去吃晚饭的时候,见到梅若影正小心翼翼地将一个大玻璃罐子放在地上,往那罐子里淡黄色的稠液中缓缓浸入红糖块。
他不知道梅若影正在做一件动辄死人的事情,以至於即使听见有人靠近,仍然头也不抬地继续。
"吃饭了。"颜承旧道。
"唔。"
过了一会儿,梅若影仍然没有起来,手中的糖块已经用完,转而去又抓了一大把过来。
颜承旧不愿忤逆他的意思,站在他身後等着。
可是直过了好久,那一大罐子东西都变成了黄褐色胶糊状的东西之後,梅若影不但没有罢手,反而突然低呼一声"我真是个笨蛋",而後无奈地摇了摇头,自言自语了几句颜承旧听不懂的什麽"雷"什麽"汞"之类的术语,旁若无人地起身转开,找起什麽东西来。
"若影,饭已经烧好了!"看着样子,梅若影分明是把他忘在一边了,颜承旧终於问了一声提醒他自己的存在,"你要找什麽?"
梅若影好似被他吓了一大跳,急忙忙回头看来,然後吁了一口气:"你来得正好,帮我试试药。"
"试药?"
"我现在真气运行不畅,你帮我这个忙。"梅若影说着,一边从壁上的架子里取出一个小瓶。
颜承旧见那瓶子不过是个粗玻璃制作的小瓶,筷条粗细,透过那粗糙半透明的瓶壁,可以见到里面装着大约只有两三滴的液体,有点淡黄,像是梅若影刚刚摆弄的那些。
"小心拿,这可是比毒药还可怕的东西,"说着,梅若影递给了颜承旧,"将它丢到门外四丈处那个坑里。"
颜承旧闻言,不赞同地哼了一声,道:"既然是比毒药还可怕的东西,你还弄?"
"别废话了,快扔。"
颜承旧为自己根本没有办法管束梅若影而无奈地吐了口气,看了看手中的物件,这个小瓶虽不起眼,在市面上也要与水晶玛瑙等价,但他根本不予质疑,使个巧劲,小瓶便从窗棂的孔隙中飞了出去,落在青石地面中一个特意留出的半尺见方的小坑中。
梅若影赶紧捂好了耳朵。当年硝化甘油威力测试的时候,他们只是将一小滴油液滴到白纸上,然后用锤子捶击。为了防止被伤到,大伙儿不但用棉团堵上了耳朵,戴上了护目镜和防护手套,甚至还戴起了摩托车头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