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只是一笑:"最近我在忙旁的事情,你有没有兴趣,一道参与?"
"............什么事?"还是想问。
"徐大人去位之后,有人告诉我说,他家中三位公子不学无术,骄横无比,还有侵占他人财物田产之行为,我正追查此事,只是现在尚无定论,有待些时日就会得出结果。"
我哑然。
徐阶,张居正的恩师,此人不被高拱所喜,张家的书房中也有几封之前徐阶寄来的信件,字里行间流露着对后生晚辈的关切之情,对张居正的欣赏溢于言表。
我道:"这是该仔细查实,不然,毕竟徐大人曾经是首辅。"
高拱没说话,但是眼神轻蔑,摆明了告诉我,他决不会手软。
这种小肚鸡肠又扭曲的男人,我着实不喜欢。
他又道:"你无须皱眉,我知道你与他的瓜葛,但是,先保自己最重要,相信你,不会让我失望。"说完走了。
我更是不高兴,什么道理--你处处为我设限,让我在此处成天埋头苦干,自己却假公济私?
如你这般,莫说是姓张的要扳倒你,就连我,也不甘居你之下。
下了朝,张远山在门口候着,见我下轿,便凑过来道:"徐家公子来过一趟。"
我奇道:"哪个徐家?" 张远山答:"自然是大人的......"
我摆手叫他不要再说,直到进了内堂,我才道:"你说,他来做什么?"
张远山道:"徐公子只是将银子交与我,说是徐大人为大人筹措的,另外有一封信。"说着将信递了上来。
我道:"下去。"然后拆了信来看。
信中的大致内容就是说知道张居正如今身在内阁,势必有许多事情会受高拱限制或左右,他筹措这三万两,希望我收下以备不时之需,另外,知道自己势必遭高拱怨愤,所以希望我照顾他家的三子,以免落得跟奸臣严嵩之子一样悲惨死去的下场。
我唤:"张远山。"
他进来,问:"大人?"
"今日徐公子来的事......"
"徐公子来得早,又是从后门出入,游七带徐公子出去时特意看了左右,应当没有人。"
话是如此,始终不安。
我道:"那叫小七进来。"
小七看着我坐在桌边,恭身道:"大人。"
我笑:"小七,你把人带进来,可是为我揽了个难题,我如今收了老师的三万两,他日势必和你原来的主子过节连连,我若败了你又如何?
小七垂首道:"大人,来者是客,我只有迎来送去,怎么能炬之门外?"
我叹气:"算了,天意如此,你下去吧。"
小七却不动,我奇怪,却见他抬起头,眼角有点泪痕。
"你......"
"大人,小七若是真的做出什么对大人不利的事情,那该如何是好?"
"哪里的话,反正......"
反正都是迟早,有什么分别?
我看着他,忽然想到一件事情。
"小七,你想识字读书么?"
风生水起
走在宫里,京城的冬天干冷干冷的,总是觉得缺少了什么,原本以为自己还会如以前般怕冷,在南方小城怡然自得已是往事,但是这个身体,似乎还不是很畏惧严寒,只有偶尔的风刮在脸上,割得有些疼。
"张大人,请留步。"后面有人叫,声音听着有些耳熟。
我回头,来人提着一盏宫灯,看上去有点可怖,走近了一看,正是冯宝。
我笑:"冯公公,您这是?"
他也笑:"遵我家主子的意思,在这等大人呢。"
"你家主子?"
他道:"正是太子爷。"
我心里憋屈,这什么时候了,这小祖宗捣什么乱,真想回他一句:"忙着呢别烦我"
可惜不敢。
只好笑:"这,公务忙的......"
"所以太子爷说了,张大人忙完了再说,老地方。"
"老地方?"那是迷路迷的,谁能那么精确再去迷一回?
"话已带到,大人慢走。"
"冯公公慢走。"我只得道。
郁闷地转身,被眼前一大个黑影给吓得半死。
我连退两步,差点给自己摔倒,那黑影一把伸手抓住我,语气不悦:"你怎么在这里?"
原来是高拱。
我立住身形,把他的手甩开。
他的脸完全隐在黑暗里,只听他道:"原来你跟内官有关联。"
我怒道:"我与内官有关联?那么你自己呢?!不要做贼的喊抓贼才是!!!!!"
想也知道高拱必定怒火更甚,果然他磨牙道:"你实在过分。"
我冷笑,反正这么黑他也看不见:"怎么,我说错了?"
你那些个手段又光明么?你自己也是凭着内官和张居正的提携爬到这一步,你别忘记,张居正是觉得你好对付才如此作为,你还嚣张成这样?
他沉默了一声,突然低声道:"莫非你还在气那天的事情?"
我一听他所指,心下更是厌烦,把我当处女情节么,更何况这身体你也肯定不是第一次上了,于是直言:"你想太多了。"说完大步离开。
这些事情真是剪不断理还乱。
临近下朝,我把半只脚跨出文渊阁,就听见后面又是一声"张大人请留步"莫非今天大家都想留我?
我退了回去,是张四维,心里骂他走狗,却只得面上带笑:"张大人有指教?"
他居然也笑:"下官不敢,只是首辅大人有些事情。"
我心里更郁闷,"敢问是公事还是私事?"
那张四维愣了:"大人何出此言?"
"若是公事,现在已经到时间离开,首辅大人若是有事情,应该在刚才就提出来让大家商议;若是私事......"
"若是私事又如何?"高拱走了过来。道:"你又准备如何?"
我微笑。
"文渊阁原不是谈私事的地方。"我道,看着他脸色变得有些灰败。
自己走了出去,不管后头冲天的怒气。
自己也生起气来,居然没来由的乱晃,直到一班侍卫拦住我:"大人,前面你不能再进去了......"
天啊,我又到哪了?于是问:"请问这前方是?"
那侍卫看了我一眼,估计还没遇到过如我这般没头脑的,只道:"这前方就到了端本宫,那是太子住所。"
看来还真有意思,这小恶魔难道真能预料我还能再迷回路迷到他那?我正要再问就听见一个人站在侍卫后面,扯着嗓子大喊:"先生。"
我顿时心凉。
那小恶魔,笑得白牙在闪光似的,欠揍。
他走过来,侍卫们跪下行礼,我也赶紧跪下,口中道:"给太子殿下请安。"
他笑嘻嘻地道:"免了。"就过来拖着我走,那侍卫中领头的一个走过来刚说了声"殿下"就被打断:"本宫有事情跟先生请教。"一句话把那侍卫的口堵住不敢再问。
被他拉着走了一阵,我不耐道:"到底去哪?"
他头也不回,小小的手拽着我的衣袖,分明还是个稚童,却让我觉得有些不知所以然的害怕。
"老地方呗,那是我的宫里头,最清净,也没人管着。"
"你的太监宫女呢。"b
他边走边回头白我一眼:"都说清净了,还要那些人来干吗?"
我的小祖宗!!!
万一到时候来个什么刺客啊什么的,我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臣要怎么救驾?
于是我苦着脸:"别玩了,会死人的。"
他松了手,满意道:"这还差不多,总算不是满口的微臣殿下太子爷了。"
这个小变态。
风声
我觉得自己是个白痴,不为什么,就为现在我做的事情,陪着一个小孩子坐在假山石头上发呆,看着天阴沉,风吹得可以冻死人,这孩子双手冰冷地塞在我的袖子里,把我冷得直发寒战,他居然还不满意,嘴上道:"早知道抱个手炉出来。"
我彻底心寒,又听他道:"我给你的金鱼呢?那是御赐的。"
我嘴皮子动了一下,又想了一回,还是老实道:"死了。"
他笑得好不灿烂,手在袖子里拧我一下:"你居然把御赐的东西给弄死了?
我疼地想给他一耳光,这手上没什么肉,就是一层皮,分明是下狠手拧的,但是还是忍住:"我哪知道,又不是我掐死的。"
"那鱼究竟是怎么死的?"
"好象是饿死的......"
"那干吗不给它吃的?难道堂堂次辅连点金鱼食也置办不起?"
"......忘记了......"
其实不是,是因为之前在原来的世界养过,那个时候,身边还有以为可以相爱一生的女人,她买回来的金鱼由我殷勤照顾。
可是它们还是死了,我给的食物太多,金鱼原本是种不知节制的生物,活活地把自己给撑死了。
跟我的爱情一样。
我付出得太多,最后谋杀了自己的爱情。
"正,你不觉得你这样感觉好......"
"好什么?"
"好幼稚......"
上帝,圣母,圣父,Where you are?
这孩子敢情是投错胎了?
"要是我没记错 ,你已经过了不惑之年?看不出来,你这种阴沉个性的居然那么会保养?"他贴了过来:"我就喜欢这样的。"
我已经放弃心中的呐喊了。
"小朋友,别玩了,没事情多看看你的三字经,别没事情就来打扰人。"
"你好大的胆子,敢说本太子打扰你。"他眉头一皱,再来拧了一把,我把他的手一甩,干脆用力拧他的脸。
这小孩的脸颊柔软粉嫩,白皙光滑,一掐上去手指就移不下来,我开心地看着他脸上的红印,捏来捏去。
他啪地把我的手拍下来:"你怎么那么讨厌。"
"小孩子学什么深沉。"回去喝你的......牛奶吧......
"你嘀咕什么?"他轻轻地抚自己的脸。
"我说多喝牛奶,你才长得高。"
其实这孩子已经够高了,比其他的同龄孩子高出许多,莫非是皇家营养充沛?要说其他皇子我也见过了,没有一个如他般出类拔萃的人物。
这样的人,究竟是怎么在未来变得不学无术?
我正发呆,朱翊钧双手啪地落在我脸上,用力不大,但是皮肉被拍出声响着实让我被吓到。
"你看看你,就是想太多,眉头皱在一起,才会变老,聪明如我母妃,就算再发愁,她也不曾皱眉叹息。"
"我又不是女子,"不禁为那端庄静美的李贵妃叹息,"你难道没看见,就算你生前如何光生,死后不过一具枯骨,几年之内,骨头化灰,再无半点残留。"
"如果别人也如你这般想也好了,据说我的皇爷爷,也是个求仙问道未果的人,枉费他身为人君,真真可笑。"
"你倒懂为君之道,你三字经可读完了?"开他玩笑。
他不屑。
"我已经在看资治通鉴。"
我掉了下巴,资治通鉴?什么玩笑,那你还需要开什么文渊阁?我顿时无语,资治通鉴我也懂得不多呢,这孩子,换我们那,还直接送哈佛了,八岁......
"不过你也别说,我可是偷偷学的,我母妃都不知道。"
我点点头。
算了,难得有个不必费神的地方,何苦说出去来着。
我也不是长舌妇啊。
他又看了会天,道:"高拱那晚上在你家是么?"
我大惊。
他笑,十足的小大人:"冯保执掌东厂。"
这......明朝的特务机构,果然比我们现在的国家安全局强悍多了。
"况且你跟高拱的关系......"他笑。
我冷淡地道:"你正好说反了,我与他没什么关系。"
朱翊钧仔细打量我:"若不是这个样子,我倒要奇怪你是不是张居正了。"
"本就不是!"我居然脱口而出。
惨了,我在下一秒捂住了嘴。
天啊,我说了什么?他没听见吧?
我看他,他看我。
最后他的嘴角扯出一抹诡异的微笑,让我感觉周身寒气阵阵,极是难挨。
"终于说出来了,呵呵。"
云海沉沉
"我看看,干脆让冯保来好了,假扮次辅欲图对皇家不轨,扰乱朝纲--这可是重罪,东厂有那么多的刑罚,随便一样的话都能让你痛不欲生,但是我们毕竟相识一场,本太子也不是那么不近人情的人,我就随便你选吧,看你是想五马分尸呢还是凌迟处死?啊,我忘了,你在死之前还要被拷问的,听说冯保手下的人很有手段,可能你还没招呢就被他们给磨死了,要不,我再好人做到底,给你口参汤续命?"朱翊钧认真道,"哎,你也别急得脸上青筋暴起啊,这事情好商量。"
"我要是想要对皇家不轨早就一把掐死你了。"懒得跟你废话那么多,说不准掐死你也是美事一桩。
朱翊钧点头:"所以说没必要嘛,你安心做你的次辅,我专心做我的太子。"
这么好就让我蒙混过关啊?
我好奇:"你怎么看出来我是假冒的?"
"一个问题换一个问题,我问你答,你问的我也答。"这孩子眼睛眨巴眨巴,恶魔啊--
"没问题。"
"笨蛋,你以为真正的张大人会跟我一起坐在这发呆么,你以为我是小孩子就好骗?这么简单的道理若是我都不明白,简直是小看人。"他白我一眼道:"若是真正的张大人,他只会说,太子殿下安好,读书可好?皇上对您的期望如何?您母妃如何?江山社稷如何?我每次见着他都要装傻冲愣来着。"
".................."拜托,人家是朝臣,把宝压你身上,不然为什么要力保立你做太子?不说这些难道见面就问说"你吃饭没今天天气真好啊"之类的话么?
他兴致勃勃道:"现在换我问,你怎么长得跟张大人一模一样?"
我苦笑:"这原本就是他的身子。"
朱翊钧那眼睛睁得老大:"借尸还魂?"
我敲他一个暴栗:"你话本看多了?"
他又道:"难道不是?"
仔细想一下还真是,于是点头,这孩子看我一眼,居然捧着我的手在上头咬了一口,我气道:"你狗啊。"把他甩开。
这狗牙长得还挺尖,手上的引子特别清楚,KAO,还出了点血。我把手在绯色官服上一抹,反正这颜色也看不出来。
他笑嘻嘻地道:"你叫什么名字?不是叫张居正吧?"
"小朋友,这个是第二个问题了。"我提醒道,"该我先问才是。"
他似乎不满我对他的称呼,还是道:"你快问啊!"
"为什么不准备拆穿我?"
我深吸了一口气,朱翊钧沉默。
"那是因为我喜欢你呗。"过了半晌他笑道。
我抹了把汗,这个"喜欢"是何种意义?
"我是男的......"
"我知道。"
"我是你长辈......"比你大了好多岁,简直可以说是个半老头子。
"我知道。"
"那你为什么......"
"喜欢就是喜欢呗,我怎么知道为什么?"
"............"
"你一定要理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