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似乎加稔心里他就该是这样出现的。所以他没有迟疑立刻下床道:"你来了。"翔月的背影似乎顿了一下,随手将两个空瓶扔出窗外。加稔走过从背后拥住他。两个人就这样静静站了会儿,然后他被翔月拉开。
加稔有些不舍,却只是低头看着桌上的两杯酒,一杯微红,一杯翠绿。
"我很想你。"加稔说。
翔月安静听着,然后抬手去摸他脸,加稔接住他伸过来的手,将自己的脸贴在其上轻轻蹭着。
翔月一直那么安静,仿若梦境。加稔突然觉得酸涩的疼痛自心底蔓延开来。然后翔月突然开口,他说:"你想怎么对我,我都会由着你。可是你不该真的动雅。他是他的人,伤了他,谁都护不了你。"
加稔停下动作,却还是紧紧抓着他手。
只要他不死,他就会来找他。
殷纪猜对了,却又不全对。他来了。却不是要带走他的人,而是要带走他的命。
桌上的两杯酒,一杯叫醉红尘,一杯叫碧海丹心。
都是世上难得的珍贵毒物。翔月却说,"我们一人一杯,可好?"
加稔终于松开他手。
他想说,不是我,这一切都是殷纪做的。想说,我在这里等你,只是想跟你走......
可惜同时他也明白,他和他,就算少了个殷纪,也难免今日的结局......
就只是时间长短的问题。
于是再无了反驳的欲望......
"这两杯都很好看。"拿在手心里也是一杯微热,一杯隐隐透着寒气。加稔看着看着,突然有些好奇,如果将这两杯天下奇毒同时饮下,他还有没有可能穿越到另一个未知的时空?
"加稔!"
他只一笑,他便明白了他的意图,只是已经太迟。翔月伸手拨掉的,只是两个空杯。
"翔月......"加稔体内寒热交错,煞是难受,他想让他抱抱他,一抬脚才发现挪不动步子,整个腰部以下已经毫无知觉。
死亡的脚步来的太快,他只来的及对他伸出手,却感受不到指尖已经碰触到的肌肤。他还来不及问他,如果那时在云雨楼他们可以彼此坦承,如果那时他回答了燕雅的问题,如果殷言太子想要的不是殷若离,如果他不曾怀疑过他,那么今天他们之间是不是会有不同的结局?
他也来不及告诉他,其实他一直都知道他们应该是相爱的。他不说,他也不说,但是其实他们都知道。
他想说,我这次生命中最能称的上快乐的时光,是你护着我不让我接客的日子。
开了口,却变成,"如果我死了,我们是不是都能得到自由?"
然后他终于顶不住,闭上双眼,颓然并且残酷地贴着他的身子滑下,尖细的下巴甚至带来一阵清晰的疼痛感......
自始至终,翔月都只能看着。
北冥其人,性格一向最为暴躁,恨不得所有麻烦事通通远离身边。当然所谓救人一命甚造七级浮屠于他不过笑话。更何况翔月带的那人,装在棺材内已然石化。同饮醉红尘和碧海丹心原来会有这般效果,真是难得知晓。
"找我没用。就算换我身上所有血给他,也不见得就能醒转。依这等弱的呼吸,最多不出一年。就算真能治好也可能跟废物一般,太过麻烦,换个就好。"
翔月却开棺抱了加稔出来,原本柔韧的少年身子已经带了七分僵硬,翔月抱不住,只好放他在地上,一遍一遍的在他脸上流连。末了,抬头对北冥道:"我欠他的是生生世世的眷恋,给不了少不得陪他就是。"
北冥气结,大骂交友不慎。翔月却只笑笑,竟起身就走再不看加稔一眼,北冥怔愣,拉了他就问:"去哪里?"
"京都。"翔月如是说。
"其实我很烦......"北冥无比凝重的叹气,"你知道么?"
......
"就算我的伤口可以自动愈合,但是痛觉却是早几百年就恢复过你,每隔七日这样换血给你......很痛,知道么?"
不知道,当然不知道。一个被浸泡在药桶里的人,一个毫无知觉的美丽塑像,你能指望他知道什么?
不过北冥的确不知,加稔沉睡两年,偏偏就在这天恢复听觉,将他的抱怨全数收入耳内。只是不得回应。
"翔月这家伙......"北冥当然不会知道加稔在听见这个名字时的悸动,只继续抱怨道:"这家伙居然留了你这么个大麻烦给我然后一声不响的跑掉。还要我这样每日跟你说话,笑话,你又听不见说了不是浪费我唇舌?"
接着叹气:"去什么京都呢?好容易跑出来。我这谷虽小,至少能容得你们两个。偏生他就是这样不肯放过自己......。"
"雅被伤,放了你,他自己回去不过死路一条。就算......他也该姓龙。不过是个舞姬的孩子,跟你一样,不受待见,连皇籍都入不得。那人即位后见他生的好看便给了个一辈子不准被外人所知的姓氏,换他用身子替他的江山换得有利的消息。说到底,翔月不过是我们之中最不敢有期待的人。"
"我从没想过他居然有爱上人的一天......"北冥笑笑,又道:"那样一个执拗到连自己都不爱的人。"
北冥一直不肯相信,只用了三年,加稔居然完全好起来。
只是翔月再没了消息......
加稔出谷那日,北冥除了准备马匹盘缠外,忍不住嘱咐道:"他托了我照看你,你要好生记着路。如果找不到,也好回来。"
"我知道他还活着,我知道。他不是还该我生生世世吗?现在死了岂不是赖帐。"加稔笑笑,扬鞭策马。
卢西县有家不怎么惹人注意的富室,主人年轻有为,又兼满腹才情。尤善做曲,只从不填词。偶尔也有些许丹青流出府来,画的尽皆是些各个时节的漂亮衣物,或雍容或清雅。虽不能拿来收藏,做成衣物也能赚好些价钱。
本来这样的青年才俊该是众家小姐们怀春的最佳人选,只可惜......这人相貌实在难以恭维,周家的媒婆曾说过,那人侧面看来倒还算英俊,只另一半脸不知被什么利器所伤,划的支离破碎,观者胆寒。也难怪从未见他出过自己家门。众家小姐们也都是掌心里呵着长大的,这人有才无貌,自然是断了念想,只是心下难免可惜。
"爷......"
"老爷......"
"太爷。"
"祖宗!"
"叫什么叫,一大早就吵的我不得安生......"传说中的岳大老爷此刻正捏紧了额头,背对着自己的管家唉声叹气。
"奴才是不想吵您,可您也得体谅体谅奴才不是。这个月,奴才已经是第三回被错当成您了,我说您好歹也出门溜达一圈好叫那些人别那么不死心地一直往咱家跑。奴才也不容易啊!"
说这话的正是岳老爷的忠实管家兼下人兼奴仆兼打杂的岳谋--别怀疑,这名字就是出自他有才的老爷之口,传说当年岳老爷无意间救了个被仇家追杀的江湖人士,从此那人便感念他救命之恩甘愿为仆。
至于名字吗,基本是这么来的。
"老爷,我即做了岳府的仆人按理是不能有自己的名字了,就烦老爷给取一个吧。"
"名字么......"
"恩。"
"姓岳吧。"
"......老爷,我肯定得姓岳,问题是我叫什么。"
"真麻烦。"岳老爷伸伸懒腰,"就叫岳某好了。你不是喜欢这么自称的么。"
"......"l
"好了好了,改个字就可以了。谋吧。谋略的谋。"
"谢、老、爷。"
回到正题。
岳老爷难得拿了做老爷的威严来,皱着眉道:"不去。"
谋管家见老爷还是如此固执,一时也不好说什么,叹了口气退出门去。
岳老爷这才重新拾起画笔,一点点渲染桌上未完成的习作,画了半个时辰终于还是不满意,一把扯了丢到地上去。仔细看那画却与以往流出去卖的那些大不相同,那些画都只有身子,脸的地方则是完全空白,而地上这张却是一张生动的五官。
岳老爷这画房甚为金贵,平日里连谋管家都不得随便出入。这日岳老爷正值心情烦闷之时,却听得刚刚出去的管家大人居然不得他许可便踏了进来。岳老爷立刻心内恼火,转身便道:"谁准你进来的?"
"小心!"
这一回头岳老爷登时吓了一跳,慌忙后退了一步却又不小心撞翻墨台,闯进的人手慢一步,岳老爷的翠竹浅青长衫立刻便遭了秧。
那人愣了一下,精致的容貌上浮上一丝苦笑,叹道:"虽然好是好的,但躺了太久,身子都不怎么灵活了......"
岳老爷俊美的脸一听这话立刻涌上绕不尽的痛苦来。那人不忍,叹口气拥住他,"翔月,我好了......"
"我来找你了。"加稔如是说。
翔月仍是愣在原地,不可置信般,被他拥在怀里却没任何反应。
加稔再次叹气,认命的拉了他手贴在自己脸上,接连三个肯定句,"我是加稔。我好了。我是真的。"
翔月这才颤抖地抱住他,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加稔埋首在他颈间,道:"你卖出的曲子有几首很像先前云歌坊从我那里收的,不过我想那大概是你安排的吧。还有那些衣服,有很多是我之前穿过的。我听过你吹曲却不知道你还会作画。"
翔月突然莫名有些尴尬,下意识的往右跨出一步。加稔却早已眼尖的看到,忙松开他拾起地上的图,果然。
画中之人,分明是他。
"画的很好。"加稔赞道。
"可惜只是死物。"翔月摇头。
加稔拉低翔月,唇舌缠绵。"我是活生生的。"
"我知道。"却忍不住压了他在地上贪婪地掠夺彼此唇齿间的气息。
缠绵过后。加稔突然指着那画道:"真是很好,跟黑白照片只差那么一点。"
翔月疑惑,随手将散乱的头发理到身后,"照片?"
加稔看他一会儿,起身拉他起来。"我那世界的产物。找个地方吧,我慢慢跟你说。"
翔月了然一笑,唇凑近他耳朵低道:"书房内室里有床和椅子,我们可以选一个。"
加稔认真思索一下,答道:"椅子坐久了不舒服,床吧。"
"呵呵,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