翔月也没有犹豫几乎同时轻轻放开加稔,若有所思看他一眼,这才转身朝流绪走去,末了留下句足已气爆加稔的话:"一月之期,还剩十天。"
还剩十天。
加稔怎么可能不知道,他很想狠狠吼上一句,骂那人当自己是白痴啊,他哪里用的着他提醒。可是自己的确是个白痴,否则为什么每次都轻易被他激怒......
翔月和流绪此刻已经不见,加稔眨眨眼,弯腰把地上的东西一见不落的拾起来,转身进了后院。
将那些东西交给张伯后,加稔本想留下帮忙,但又实在不会,这才回了自己住的地儿。
没过了多久,宣儿居然也回来了。加稔一愣,才想起来这会儿那两个人指不定在干什么,当然用不着宣儿在旁碍事,也就懒的问他。
宣儿却明显比以前更亲近于他,一回来就拉着他问长问短,后来看加稔只随便应付应付了事,知道他可能累了也就没有多说什么。
过了没多久就有人来敲门叫了宣儿去。加稔有些无力地坐起来想着宣儿出去时的一些话。他当然也知道现在这么卖命根本没用,本来他就没打算这样能赚到多少,只是......,如果他不让自己忙到再也无法思考,要怎么,逃避那愈逼愈紧的命......
算了!猛地翻了个身把自己埋进被子里,加稔有些闷闷地想,今天就算放自己一天假吧,睡过去了就什么也不用想了。
岂料天不从人愿......
那句比较通俗的话叫什么来着,人倒霉的时候喝凉水都塞牙缝儿。
加稔如愿以尝地睡到了天开昏的时候,他今天一天没吃东西自然很饿,可这会听着外面已经开始闹腾了只好硬忍着,等宣儿回来。
等到楼里最闹腾的时候,宣儿人倒是回来了,却是抬回来的。饭菜自然没带,抬他回来的那两名护院还没好气的把人随意丢给加稔,骂了句:"当奴才的就得本本份份地照顾好主子,别有事没事惹主子心烦,累的别人也跟着受罪。"
加稔这才忍不住,冲着那人白了句:"知道自己是奴才就别老出来丢你们主子的脸,让别人以为你们主子养下的是一堆只会放屁的废物!"
"嘿......,我说你小子--"其中一人显然动了怒,却及时被另个看似精明的拉住嘀咕了些什么。不过看先前那人随后一脸猥亵地盯着他看就知道不是什么好话。
加稔厌恶地别过头,将宣儿抱上床。回头关住门,这才回过身来轻轻揭开宣儿衣衫下摆,刚才他不小心碰到这里宣儿就疼的直发抖,那应该就是伤在这里了。
想到归想到,真正看到时,加稔却还是忍不住抽了口气,白了脸。
这根本不算是完整的膝盖,已经整个发紫,发肿不说,破烂不堪的表皮里除了深深欠入的砖土屑外还沾了一层厚厚的面糊。那面粉显然是被脓血糊在一起的,颜色微微发黄中带着几缕血丝和一股难闻的气味。
加稔转头,把深深陷进肉里的指甲舒展开,平静地出外打了盆热水回来。小心翼翼地把宣儿伤口周围的污物全部擦了个干净。
伸手想挤出他伤口血液时却被宣儿紧紧按住,苍白着一张小脸颤抖道:"疼。加稔,很疼。"
加稔抽出手替他擦了擦汗,皱眉道:"我知道会很疼,可是刚刚那些面粉堵住了血,现在只有脓水可以流出来。如果不让血出来,伤口会很难长好,而且过程会比平时痛十倍。"
宣儿却还是紧紧抓住他袖口,哭着重复道:"疼......"
"那你想想。想一点儿可以转移注意力的东西,好吗?"加稔本来就不怎么会劝人,宣儿一哭,他更显嘴笨。"不然,我还接着给你讲--"
故事两个字还没说出口,就被宣儿下一个举动彻底打断。他将自己的唇贴了过来。宣儿在吻他!但也许因为实在太疼,他的动作不仅生涩,还抖地厉害。
加稔犹豫一下,有些无奈地伸手固定住宣儿后脑,技巧地回应他,另外一手用力挤压伤口。宣儿立刻疼地挣扎了起来,却被加稔固定在怀里,巧妙地用吻安抚着。趁他稍有松懈时,赶紧挤压另外一个伤口。
待两人分开之时,宣儿仍是疼了满脸泪水,眼眸却有些微迷茫。加稔替他包好伤口,这才压着嗓子问道:"是流绪,对不对?"
加稔一直尽力不惹人注意,除了翔月之外也没有跟人有过正面冲突。但翔月又绝不会是做出这种事的人。想也知道是对翔月有意思的流绪在借故拿宣儿出气,顺便给他脸子看。
"这个混蛋!"宣儿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更是让加稔的怒气火上加油。转身就欲往门外冲去!吓的宣儿立刻从身后搂住他腰求道:"别去!加稔,求你别去!是我手脚笨惹了绪公子生气,他罚我原是应该的。"
"你傻啊!他是故意的!"
"那又怎么样?!"r
加稔气极,转身就想扯开他手,却被宣儿抱的更紧。
"我知道绪公子是故意拿我的错,可是那能怎么样......?现在是楼里客人最多的时候,你只要出了这个门就再也得不了安宁。就算你可以避过护院找到绪公子,你有没有想过,只要我一天还是公子的侍童,他随时可以找很多理由来罚我......。"
想扯开他手的力道渐渐散了下来,加稔心中一阵苦涩。宣儿的泪,一点点沁湿在他胸口。他说的每句话他都懂。但却无能为力。
"加稔,我们不行的......。这个是命。"
"命吗?"
加稔重复。
或者本来就是这样。人凭什么跟命斗?我没有足够的智慧、权利以及力量。只是不甘心。要怎么甘心?!我从来没有想过伤害谁,甚至于,为了我所爱的人,我可以把生命给他。我从来没有后悔在那个时候站出来为小望引开那条疯狗,就算那时我就知道自己会因感染而死,恐怕也只会站出来。
那已经不是选择。只是一种本能。
可是为什么?小望......,为什么这要是我的命?
加稔是不能哭的。没有人给他限制。这只是他自己定的规则。在赢的赌注之前,在他可以逃出生天之前。
......所以只能闭紧双眼。
第 4 章
宣儿的腿看起来严重,却没怎么伤着筋骨,倒也不碍什么大事。歇了两三天,总算可以下床走动。
加稔无意间教楼里一个小倌唱了首《江南》,竟是出人意料的受欢迎。甚至连京城的云歌坊都派人前来,许下每首二百两的价格要加稔为他们写歌。
加稔倒是不介意抄袭,反正他现在距离二十一世纪不知还有几百上千年呢。只是他之前耽误的时间已经太多,云歌坊收歌的要求又高,一时难以拿出大量让对方满意的曲子来。
五天的时间,云歌坊一共自他这里拿走了十几首曲子。再加上之前翔月大致说过的,他现在已经赚了五千两左右。但时间!时间却也只剩下五天!要想在这五天内赚够剩下的五千两,除非他能每天拿出五首以上让云歌妨满意的曲子!
只这件事情就已经叫他想的头痛了,偏偏这两天宣儿刚好了些却天天神出鬼没似的找不着人。晚上回来时更是小心翼翼,似乎是在避着他。加稔不知自己做错了什么,只是现在靠宣儿带饭给他几乎已经不可能,而他,已经窝在屋里整整两天!再这样下去只怕钱赚不赚的够不说,一不小心饿死自己就真的不值了。
所以......
深吸一口气!虽然现在是晚上,但这会大部分小倌应该已经陪客人睡下了,出去的话应该没问题的。只要到了厨房,好歹总能找到些吃的,他实在是饿的受不住了!
加稔思量再三,终于还是推开了门,尽量不惹人注意的往后院走去。
老天保佑!居然给他在厨房找到几个剩下的馒头还有一些酱菜。加稔赶紧找了个碗盛着,端起来就往回走。
刚走了没几步,就看见一个男人粗鲁地将一个少年按到墙角,一边拉扯他衣服,一边喘着粗气压低嗓子吼道:"你这小浪蹄子!以前不是老说自己不卖身么,现在还不是要求着大爷我上你!"那少年被压在墙上动弹不得,也不吭声,任那男人拉了他衣裳下摆就要强行进入。
加稔心里一阵厌恶。这种镜头他以前在店里也没少见,但却总是难以习惯。无论平时看起来多端庄的人到了这时都会变成发了情的畜生,哪还找得到平时的半点风范!
"啊......"那少年似乎是一时接受不了对方,忍不住闷哼了一声,却将正准备往厨房躲去的加稔怔了一楞。
这个声音......
"宣儿?"
墙角的少年猛地一惊,随即用力推开身后的男人转过身来。一张秀气的脸蛋在看到加稔那刻瞬间变的惨白。宣儿怔怔看着他,嘴唇颤抖一下,终是什么都没说出来,只是狼狈地顺着墙角下滑,将自己整个埋在膝盖里。
隔了很久才开始抽泣。
"为什么?"加稔有些不明白。
跌在地上的男人原本以为来的人是翔月,正不敢做声。此刻听加稔声音却只是一个十六、七岁的少年,这才大着胆子靠近骂道:"哪来的小兔崽子坏爷的好事!哟--,瞧瞧这张脸。没想到云雨楼还藏了这样的货色!"
那人刚被宣儿推开,满肚子欲火正堵在出口,此刻看清加稔相貌,立时淫笑着想来拉扯他,"妈的!这可是你自己送上门儿来的,来、来、来,让爷我好好疼疼你!"
谁知手刚伸出就被人猛地拍掉,翔月不知何时已站在加稔身后,此刻更是冷着一张俊脸道:"我道是谁,原来是刘大人的公子。难不成我这楼里竟没一个能让您看得上眼的,竟然连这些下人都能惹了您这么好的兴致?"
那刘公子素来怕他爹,况且他爹也早警告过他不准上这云雨楼来生事。此刻见翔月冷着一张脸,心下早就先怕了事,唯唯诺诺几句后连衣裳也来不及整就跑了。
加稔却才有些回过神来,将手里的东西随手扔在地上,几步走到宣儿身边,猛地把他扯了起来吼道:"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你在做什么?!你知不知道只要踏出了这一步你这辈子就再也不能回头了!"
宣儿却只是拼命摇头。
"你摇头做什么?我问你为什么要这么做!宣儿......,你不是这样的人,你告诉我为什么好不好?"
加稔试图放缓声音,宣儿是他来到这里以后唯一的一个朋友。无论如何他也不希望他踏上这条路,但宣儿却只是抓住他衣袖,像逮到一根救命稻草似的,哭着求道:"加稔,你不要嫌我好不好?你不会的,对不对?"
"你太吵了。"清冷的调子,却是身后的翔月。
只淡淡一句,宣儿却立即禁了声,甚至连呜咽都拼命地压住,想是极为忌惮翔月。加稔正想和他争执,却被翔月眼里毫不掩饰的鄙夷怔了一怔,那神情不是对他,而是对着宣儿。看向他时却又变成了有些无奈的模样。
"你......"
"你闭嘴。"翔月显是极不耐烦,说话的调子也极冷,只淡淡扫了他一眼就转向地上的宣儿,"楼里的规矩,你知道。开了这例子也就不用我教你了。自己以后好自为知吧。"
说完也不看他,转身就走。
"慢着!你要把宣儿怎么样?"
翔月脚步略顿了一下,也不回头,"他自己做的选择,怨不得别人。你还是当心你自己吧。"
"我的事用不着你操心!你先告诉我,你到底要把宣儿怎么样?"
翔月回头,略一挑眉道:"你为什么,不直接问他?"
宣儿见加稔回头看自己,有些失神地低头答道:"楼里的侍童若是背着主子接客,就算是自愿签了......签了卖身契。从此以后,就算是楼里的一名小倌......"
"你知道?"加稔皱眉,"那你还做?!你不是有钱吗?"
"我的钱......"宣儿顿了好久,才哭着接道:"我把它夹在云歌坊给你钱里......。我只是想帮你。可是我娘现在病的很重!我没有办法,加稔。我没有办法......"
加稔这才楞住。那些钱他昨夜已经全部交给翔月。现在根本分文未剩。宣儿想帮他,结果却害了自己。加稔心里难免内疚,却又有些怪他的擅作主张。只得硬着头皮转身求翔月,"今天的事,可不可以算了?或者你先从那些钱里拿一百两给他......"
"不可能。"翔月淡笑,轻而易举地打破加稔的幻想,"若离,每个人都要为自己的行为负出代价。"
"不要!"宣儿哭着爬到翔月身前,求道:"楼主!宣儿错了!求求你,不要!求求你!求求你!宣儿给你磕头!我不要接客!我不要!"
翔月却只是更不耐烦,脚上用力,将宣儿踹到一旁。
加稔忙上前来,捞起他衣襟吼道:"你不要太过分!他已经那样求你了,你为什么还不能给他次机会!还是说,看人绝望是你的特殊爱好吗?!"
翔月也不闪躲,直直看进加稔眸子。这么近的距离,他可以清晰的看见他眼中的无能为力、悲伤、痛恨,还有绝望......。清晰地......有些像某些时刻翔月自己的镜中影。让他忍不住想出手抚摸。
加稔却厌恶地避开,让翔月及时清醒过来。冷冷地道:"他这样的姿色至多需要二千多两便可赎身。老老实实接客个一年半载,也就能攒的差不多了。"
一年半载?开玩笑!没有人比他更清楚,只要有一次、两次都会足以让一个人绝望。
加稔突然觉得很累,颓然地松开翔月。转身扶起宣儿,轻声道:"你放心。你不用接客的。我们回屋子吧。我累了。"
"若离......"
"你做那么多事,无非是想逼我认输。"打断翔月的话,加稔头也不回地接道:"我认。明天开始我就会乖乖接客。宣儿以后就跟着我。还有,你最好记住一件事。我的名字,叫加稔。"
那一瞬间,翔月突然想起一个早就消失不见的少年--承欢。那个他唯一眷恋过的人,总是安静地接受他和雅的安排。安静地享受自己的命运,尽管这命运近乎残酷。他似乎从来没有想过反抗或着征求。翔月曾经以为这世上再无欢儿想要的东西。但他在他身边五年,却敌不过一个浪子回头的夏侯因。
明明是完全不同的两个人,一个安静,一个张扬。但殷若离,不,加稔却带给了他类似于欢儿的感觉。不一样的人,却是同样的......生无所念。
让翔月觉出自己的残忍。
第 5 章
后不后悔?
......后不后悔?
加稔在浴桶中转个身。水很温暖。这间屋子也很漂亮。内敛的幽雅,已经不像一个小倌的住处。
原来这就是烟华阁。加稔微笑。他隐隐听过,自从这阁子的上任主人死后,翔月便封了此处。据说只有整个楼里最有本事之人方能住进此地,也难怪流绪等人天天明里暗里的争。
可是......
最有本事的人?一个小倌?
如果是论床上功夫,那翔月会不会太看得起他了?......还是说,他加稔看起来,就像是这样的人?
后不后悔......?
后悔!
怎么不悔......
但是加稔太过于清楚,就算再给他一次机会,他还是会做出相同的选择。忍不住再度苦笑。翔月真的很聪明。他给他两个选择,却只能走一条路。
也没什么。不就是陪男人上床吗,又不是没做过。没关系的,真的......
可是加稔,为什么你会这么难过?为什么......
如果有可能,加稔宁愿自己就这么溺死在这一桶水中。但是门口传来的扣门声却轻而易举打破他的幻想。
"是我......"宣儿。
"进来。"
翔月的人办事效率很高,半天时间就帮他购置了一些必备的衣物和用具。居然还包括润滑用的东西,可惜这个年代没有套子,不然就全了。
加稔轻笑出来。宣儿却愣在那里,老半天才红着眼道:"你别笑......,加稔。你要是难受就哭出来好不好?不要这样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