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 上——by小白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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沈飞堡的家奴还在耀武扬威,一只竹筷迅雷不及掩耳地掷来,正正撞上他额角,那家奴不过二流,立时倒
地不醒,一时场面又是混乱不堪,沈飞堡上下大呼小叫,拉拉扯扯退了又退。
「……看这架势,沈飞堡的人也是不咋地,他们在江西不也名扬一时吗?有没有这麽废啊,嘻嘻呵呵~~
」
游如梦尖著指头正在喝茶,仇不魅反坐凳上,拼命抖脚:
「游姐姐,你还耐得住性子?都三轮人马上了还收拾不下那小鬼,这里不比之前小镇,离京师那样近,等
等苏一、水二、梁三……甚至纪馀生本人来了,我们总不好明摆著和官府作对………」
胆没鸟大的家伙!
「外头还有火云烈神看著呢,呵呵,就算苏、水、粱三人一起来了,也不过让火云烈神填填肚子罢了,人
家正忙著呢,别扰了人家。」
「你坐在这儿一波波叫手下人去送死,有什麽好忙的!」
游如梦横他一眼,小匙在甜酪里搅啊搅,她忙的很呢,她忙著想呢。
她正想著她的冰消正痛得怎麽了?英俊容色在药力折磨下如何如何地扭曲,他这麽骄傲的一个人,不会允
许自己在地上打滚吧?可真要痛起来也由不得他了,她要踩住他的脸…用力地……光想著就让人销魂……
这儿仇不魅还在罗罗嗦嗦,游如梦脸泛红云,眼神有点恍惚,对著仇不魅甜蜜蜜地一笑:
「你等不及,你上啊?」
这时沈飞堡一干人等已给打得落花流水,沈飞按著被洞穿的右肩,跌跌撞撞扑倒在两人面前,喘嘘嘘地道
:
「游姑娘……你、你…那小妖怪好刁钻……我们挡…挡不住…冲不进去……」
说著一口血喷了出来,摔个倒栽葱,仇不魅唉唉叫著跳开,对他裤子上的一个血点子心疼的不得了,游如
梦弯著指头算:
「白条帮的上了,滚石门的上了,又是鲁家寨,又是范氏派,又是沈飞堡…算算那小鬼也收拾三十个人有
没有?有吧?那三十个人都是杂碎吗?不吧,……那小鬼剑法挺狠,内劲有这般绵长吗?嘻嘻嘻,只怕未
必,那咱们就去看看。」
游如梦一提裙子,婷婷袅袅踏过一地瓦砾,围成半圆的群雄正在吵闹谁要下场,一见她走来,倏地散开纷
纷道:
「游姑娘,您…您不用亲自出手…我们…我们……」
「呸,人家不出手,还要你们这些脓包来现世吗?关东关西的脸都让你们丢光了!」
游如梦排开众人,爆炸後石块瓦木叠起的窄窄通道已全是血迹,天近傍晚,彩云流动,霞光透不进来,只
隐隐见得暗暗通道尽头,门页紧闭,上头血手印已成赭褐……颤抖的急促喘息传了出来。
「哼哼哼…小鬼,还没死啊?这麽能撑,也真是不容易的紧了。」
冷清不答话,在黑暗里只透出一双亮晶晶大眼,扶著板门,木屑刺进血糊糊的掌心,另手提剑护身,他是
杀手,不是佣兵,讲究一击必中,飘然速退,几曾如此车轮大战,手只是抖,几乎提不起来。
心里直想不能倒不能倒不能倒不能倒。
「咱们前一战有人插手,现在亲亲冰消也死一半了吧?让咱们好好再战一回。嗯?」
没鼻子的美人刷地抽鞭,踏著不知名的断掌走了几步,猛然一阵劲风扑面,挥袖卷下,拿在手里一看,是
一只宝石耳环,笑吟吟地道:
「呵呵,见面就送这种大礼,想求饶,让姐姐疼你了吗?姐姐也不能白受你的,这一朵金莲花还你好不?
」
「……呜!」
只见一道金光,冷清嚐过厉害,原想跃高,未料双膝无力,砰地单膝跪地,匕首脱手,来不及摸,又是一
朵毒莲花袭来,一朵,又一朵,她人跟著舞鞭护身,带著银铃似的笑声,越走越近………冷清咬著牙,急
找可当暗器的东西,可别说枪,手鍊靴根,他能丢的都丢完了,喘不过气,失血,缺氧,脱力,目光模糊
……
他可以死,可是不是现在,他要守住,那一扇门,门里面…门里面………
「嘻,小鬼,站起来。」
冷清手肘撑地,只见得一条白霜也似裙子下摆,裙下小鞋一抬,劈啪踩断了长剑剑尖,接著又狠又准地
一挑一踹,冷清猛向後倒,一头撞上门,所有惨叫都噎在喉咙,游如梦甜笑著,持续踩压他裂开的肩骨:
「小朋友,咱们又见面了,怎地不叫啊…叫给里头的冰消听啊?」
冷清剧烈地抽气,瞪著眼前女子,後者轻勾唇角:
「不叫?哼哼,等等让这边的大叔疼你的时候,就有得你叫的了。」
「你知不知道这些年,接近冰消的女人都被人家杀了……除了水月楼姓步的破鞋…人家把她们的鼻子剁下
来,要她们一块块吃下去,你虽然不是女人…可是冰消对你太好,我不要,这是不可以的,你知不知道?
」
她的声音那麽甜那麽软还怨毒的不行,冷清已听不太清,他只听见她脚下用力,碎骨刺进肉里的声音,她
是很狠,不过也狠不过白,如果是白…如果是白…
……
「人家可以等,冰消,你在里头舒服吧?不能动是不是,就听听你的小朋友吃他自己的鼻子时怎麽哭…不
过……只是听,一定不过瘾吧,呵呵~这个……还是要看一看嘛…」
游如梦略略沉吟,倒转鞭柄哗啦在木门上破了三个小洞,正要挥手拧住冷清鼻头,眼角馀光却扫到房里…
房里如此空荡?
「什麽!?」
游如梦尖叫一声,双足连环飞踢,冷清不及阻挡,薄薄门板碎成八块,门户大开,这小小房间,哪里有易
冰消的影子?
「什麽!?易四给他逃了?易四呢?那东西………」
「没人!没人出来啊!我们一直守著。」
「毒莲花你看清楚点啊没有、喂~让我们过去!」
「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闭嘴!!!」
「这疯女人连自己人也打啊~~」
游如梦怒极攻心,挥掌把挤过来的众人打得口喷鲜血,一把提起地上人儿,厉声道:
「你、你、你这小妖怪……冰消,我的冰消你藏到哪…哪………」
她话未说完,只觉心口突然一凉,低下眼,胸前……心脏……左三分……一小片……蓝殷殷的……易冰消
那把剑…她踩断了…小寒……小寒的剑尖……
「你………」
她张开口,几星血沫喷在眼前俊俏的少年脸上,後者白著脸,低声道:
「白……杀人前,从来不说那麽多话。」
「呜……呃………」
她还想说什麽,一阵天旋地转,手一松,美人男孩一块跌倒在地,她眨著眼睛,看进房里……碎散门板上
的血手印…空空的房…眼前的人儿…鼻尖好挺翘…白白的…有那麽一点像她当年……
「冰……」
至少他的剑和她不分开了……她柔柔美美的笑,闭上眼。
「毒莲花呢?」
「她死了?死了吗?」
「房里没人!」
「什麽!?他奶奶的,那我们这几个时辰为了一扇板门损伤了这麽多弟兄……可恨!」
「快去追啊,快派人去……老子要先把这小杂种砍成十八段。」
「把他拖出来,我要为我们堡主报仇!」
冷清混乱著听著震天吼叫,摸不著匕首摸不著剑,头下脚上地被拖了出来,脸上疯狂被扇耳光,一群人激
动无比。
「易四呢!快说!易四在哪里!?」
他已经看不见,几处伤一起发作,迷迷糊糊只求这一拖延,用命拼来的时间,四哥能逃得出生天…这样…
很好…他有利用价值…救了……他……
「奶奶的,你不说,俺砍死你。」
隐隐约约一把斧头猛劈而下……可以死得乾……净……嗯?
「啊啊啊~水二!是水二!还有官兵。」
「撤啊~风紧,扯呼扯呼!」
冷清死人一样瘫在地上,有一口气没一口气,完全不明所以,猛然被抱进一付微带酒香的怀中,有个人温
存又紧张地摸著自己的脸,软声道:
「小兄弟,小兄弟…………撑著点。」
他也想……
可,没有这麽容易。
第十章
从知道白比听他的惨叫为乐的那天开始,他就不再因为身体的痛而出声,与之相对的是他咬坏了自己的嘴
唇至少五百次,到今天细细摸过,都可以觉出上头不平整的伤痕。
疾病都是不幸的,但冷清曾不只一次企求过六十六万神明能赐他无痛冷感麻痹症。这个乞愿没有被听见,
他日复一日体验痛苦的极限。
「不……不不…白…求求你…啊……啊啊……」
他现在每一寸皮肤都崩溃,这又是白在进行什麽实验?淋水通电?蛇咬蜂螫?不像不像不像都不像……他
他他……白应该已经不在这里了,那这是!?
猛地睁开眼,先看是一根极细金针,茫茫然的,再看见一张白晰尖俏的脸盘,眼角布著几丝淡纹,形容很
是温秀,他险是被冷清突然醒来惊了一跳,搭脉的指头一轻,刚说一句:
「小朋友你……」
才三秒,冷清脑子已流过先前种种,不顾身上处处痛楚几欲晕去,一把推开眼前玄衣男人,踢翻被子往床
下跳,脚一软,头重脚轻扑到地上。
「别急,要摔著了,你还不能下地。」
男人连忙扶住他,冷清挂在他的臂弯,只是喘,又发抖,用力挣开了他的扶持。
「唉唷。」
男子似是没有武功,被冷清冷不防一推,仰面翻倒,冷清喘息不定,不知哪来得气力,拖著步子,呼啦推
开门,阳光泼啦进来,外头一条长廊,那头隐隐传来人声。
扑到栏杆边,远远看得两个高高男人并肩走来,另一个人生得怎样是全不进眼底,只知另个他,黑发黑衣
肩宽腿长,剑眉朗目不得了的英挺。
冷清眼前一下子模糊了,四肢发软眼前发黑,只来得及轻叫一声:
「四哥。」
纪馀生府第在京城最繁华的里弄间,却是闹中取静,高门大院,看来像哪个高官爵爷的居所,富丽凛然,
墙内一座座高低小楼安排的别有趣味,弯弯曲曲几进之後看得一座庭园,园里花木扶疏,格局清雅无匹。
水榭身著洗旧了的蓝衫,一路分花拂柳而来,转头对身边脸色有点儿青白的易冰消说閒话:
「四弟,走这一遭真是辛苦你了。」
「不。」
「还好曲师叔人恰恰上京,否则你这身穷凶极恶煞毒……啧啧,日後就算伤愈,少说也要损折五年功力。
」
「是。」
「……现下虽说好得多了,但记得听师叔的,这些日子别运功和人相斗,不然恐怕损伤筋骨。」
是。」
「能平安将东西送到就好,你也知天下第一武道大会在即,师父正忙著,但他老人家还是特别著人带话,
说晚点要帮你洗尘接风。」
「是。」
唉呀,他的四弟平日是寡言少语,可总是冷硬强干,比他反应快上一百倍,现下却整个人走神,除了是是
是不不不……逼不出其他字来,瞧这眉间还紧得夹得死一串苍蝇,水谢实在想笑,刻意逗他,正经道:
「四弟,你是小猪麽?」
「是……」
易冰消心神不定,胡乱答应,听二哥喷笑出声,这才回神,皱著眉,望向那双带笑的眼睛,莫明所以,水
榭挥挥手,有点说不出话,半晌才笑道:
「四弟你人回来了,心丢哪儿了?」
易冰消愣了一下,略略别开脸,低低吐出一个:
「不。」
「我知要你说话和要你命一样,可像这些天这样失魂落魄也实在少见……嘿,别又说不,你那点道行还想
要瞒你二哥麽?」
「没什麽。」
没什麽好瞒的,也不知怎地,心头烦躁,易冰消略略加快脚步,水榭不紧不慢地跟在身後,笑嘻嘻地道:
「四弟,四弟,心里想著什麽人,和二哥说说好不?」
易冰消就不作声,也不管步子越快伤处越疼,强忍著施展轻功逃离当场的念头,身畔水榭的笑,让他脸上
心上都有点燥,於是硬扯开话头:
「………二哥,好在火云烈神没伤了你。」
要知那红狮子连扎马也扎不好,可是体大速高,和人类不是同一级别,多少武林高手遇上了,连剑都来不
及出鞘,血早就喷了一地,丧生爪牙者不计其数,群豪均恨得牙痒痒的,却只能求天求神不要自己碰上这
恶煞。
「二哥果是艺高人胆大,护著一个小孩,还能全身而退。」
「说真格,当那家伙凶神恶煞扑来时,我脚都软一半了,」
水榭抚著脸上一道红疤,不自主打了个激零,显是馀悸犹存,自腰间葫芦灌了口酒,只能苦笑:
「当时我只想著地窖里还有一罈美酒,若是就这麽去见阎王实在不甘心的紧………去,若不是你那小朋友
也真机灵,居然会想到把你绑在狮背上,等閒人马是追不上火云烈神的……真不到他小小年纪居然有驯兽
的本事啊。」
「驯兽?」
易冰消一声冷笑,粗鲁扯脱勾在衣上的柳枝,步子又大又快,摆明怒从心起:
「只是把手拿去给那畜生咬罢了,驯什麽兽?」
他想到那笑容灵动的少年,肩膀一整排血洞,想到他拿著枪,抖了半天却没动静,正奇怪,他却哭著按住
自己的肩头,二话不说拿起枪托就往後颈砸,然後连拖带拉带著动弹不得的他翻过窗,跌下楼,栽进稻草
堆。
「在这里?人什麽?』
抬起眼,一个褴褛的头陀眼睛瞪得老大,小人儿连话也不打,一剑把他从前胸贯到後背,正奇怪游如梦怎
会只在这儿排了个普陀大师,转瞬间就听得刨地喷气惊天动地的狂吼!
那站起来说不定没有狮子一半高的小短腿,定定地向那张嘴扑来的猛兽伸出手,五指齐张………
『斯踏!!』
他说什麽?
…………接下来的种种太模糊,轻重前後不分,他紧贴著那被汗被泪浸得湿淋淋的美丽少年,那麽软那麽
冷那麽好闻……血从火云烈神大张腥臭的口中涌出………
他想大叫,没有声音,那小孩眼泪滴得他满脸都是,喘著,把他货品一样推上狮子,紧紧捆在那起伏不定
烫热的毛皮上。
『跑。』
「四弟!四弟!」
易冰消猛然回神,这才发觉自己满身冷汗,二哥惊讶又担心地望著自己:
「你觉得怎样?……你…可真吓坏我了?是煞毒发作了麽?」
易冰消缓缓摇头,抬脚避开两只逃窜的松鼠,眼神瞥过树下红豔颜色大狮子,那江湖人人闻之色变的魔兽
,正专心蹭著背上的痒痒,两只孟浪蝴蝶在它後腿边上绕,它也只是不耐地挥挥尾巴。
「……相传这火云烈神一生只服一人,他杀了普陀大师…自然成了它的新主人,四弟你捡个孩子还附赠一
只狮子,好赚啊!」
「火云烈神那一下咬得真狠…还亏得那孩子能一直支持到我赶到……」
水榭想著自己千钧一发挡下那柄斧头的时刻,又不禁抖了两抖,真的是好在,他要再迟一分,那漂亮小孩
就要成一团肉泥了。
「四弟,这孩子小小年纪,武功实在不错,更难得的是舍命护你,真真难得,他究竟是什麽来历?」
「二哥,这说来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