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 上——by小白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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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的声音幽灵一样从喉咙深处断断续续飘出来。
「是你的错。」
思虑不周,人正死在地上,那确实是你的错。
易冰消说的乾脆俐落,话一出口怀里靠著的男孩就一僵,易冰消按著他的肩膀,一字一字慢慢说:
「可是记好了,真正动手杀人是仇不魅是游如梦,你现在哭死了他也不会活过来,省省眼泪力气,等著晚
上把他们收服送官,自然有王法治他们。」
他极少说这麽一长串话,说完都累了,只见肩上那颗小脑袋慢慢抬起来,还是泪光闪烁的,他盯著自己,
问一句:
「这里有王法吗?」
被他一噎,易冰消反而笑了,薄薄唇撇一下,高傲又豪气,非常好看,他说:
「通常有,我,我在守护。」
冷清呆呆看著他,像是在品味他的话,好一阵子移不开目光,易冰消胡乱揉散他的头发,沉声道:
「别发呆!晚上还有一场硬仗,还不快把握时间歇歇。」
又不是小狗,从他的手里挣脱出来,冷清强自把情绪痛心收拾了,手背抹著脸上的泪:
「还是你先睡吧,我来守门。」
说罢拿了匕首就要下床,易冰消拉住他的前臂,一把扯回来:
「游如梦说三更来,绝不会早了迟了,没必要守,养养神吧。」
这是他的地盘,他熟识的对手,他说了算,冷清乖乖地回到他的身边和衣卧下,他要睡外头,却被易冰消
赶到了里床,四捕头不用说话,眼神就慑人。
狭狭客房里没点灯,外头住客伙计大约早被杀光,三层的板屋里静的像午夜荒冢,冷清看著一点一点暗下
来的墙壁,脱了缝的纱帐,想放松,精神却紧紧绷著,眼睛阖了又开,开了又阖,不敢翻来覆去,怕吵了
枕边的人,忍不住要去摸摸匕首,他是个废掉的杀手,但有些毛病却染得不轻,像是没有武器就不能安心
,指尖刚要碰到匕首却给人抓住了。
抬头一看,易冰消那双深沉眼眸正望著自己,他一根一根把他的手指从匕首柄上拿开,拿到自己腰带上,
然後又一根一根压下去,让他握好:
「捏著,睡觉。」
握著他的腰带,就算睡了,他有什麽动静他马上会知道,他在外床,发生什麽事他会先挡,他要他别怕,
他认为一条腰带,比起他一柄斩金断玉的匕首让人可靠。
冷清反覆舔了舔嘴唇,终於还是抓住了他的腰带,一下子抓的太用力,险些把易冰消裤子扯了下来,有点
脸红,眼睛转转,不看黑著脸的易冰消,脸贴在他裸露的手臂上,他的手臂结实滚烫,贴著就让人安心,
心脏慢慢放慢脚步,一下一下跳的均匀了些,只是仍了无睡意,头上易冰消吐息绵长,不知睡去了没有,
偷偷一瞄,那人彷佛有感应地回过眼来,目光相接。
「笨蛋。」不睡觉,看来看去干什麽?
冷清惊了一跳,抿了抿唇,低下头,眼睛滴溜溜地乱转,似是怕的很,小声道:
「对不起。」
不睡就不睡,有什麽好对不起的?易冰消不明白,却也难怪,冷清待在白的身边,白平日何等优雅,说起
话来哪一句不是笑微微的,可是笑里藏毒藏针,这一句还对你温存,下一刻就折磨的你在地上打滚,他在
他身边吃的苦头吃的还少了,所以一被人凶上一点就惊弓之鸟了。
易冰消神经硬的和花岗石似的,怎麽知道那颗小小脑袋里的纠缠百转,想想三师兄老笑自己太狠太凶,总
把无辜女人、路边小孩吓哭,难道这男孩儿也是被自己吓著的?怎麽这麽没用场,一边埋怨一边努力想缓
和一下脸部表情,可惜他打出生来就习惯冷著脸,久而久之别的表情就不会了,几番努力下,也只是让嘴
唇抽动几下罢了。
易冰消放弃抚慰他,转移话题:
「刚刚……为什麽对仇不魅叫我四哥?」
「因为……如果我不这麽说…他们又要嚷嚷我和你非亲非故之类的…不让我保护你了。」
「哼。」保护个头,不添乱就好!
「你若是介意我这麽叫………」
冷清眼睛转转,观察著易冰消的表情,见他彷佛不愉,小心翼翼:
「那换叫…………四叔成麽?……唉哟!」
提议换到了脑门上一个爆栗。冷清还要再说,易冰消掀起被褥往他头上一罩,把他紧紧裹成了一卷:
「不要罗嗦了,小鬼!」
被子里黑漆漆的一片,易冰消的声音听来也是闷闷的隔了一层,但那模糊而硬气的声线里却听得到一点点
儿的温柔照抚味道,心里觉得一阵柔软,不知不觉放松了神经,小动物一样蜷在他的身边,慢慢的昏然欲
睡。
易冰消在黑暗里睁著双眼,偶尔低头看看身边隆起一小团棉被,更多时候看著木格窗,微微虫蛀的木料。
今晚的月光很好。
第六章夜战(下)
圆圆一盘月儿贴在天边,温润月光从天边淌下,湿了这小镇东西长街,瓦墙屋角,镇里人人事先得的警告
,南山恶狼寨今夜三更要踹了这集镇,洗劫不杀人,抵抗不留人,於是家家户户日过正午就赶紧掩门闭窗
,店家更是早早挑下门前帘布,猫狗也不见一只,只有月色寂寞地照。
二更过鼓,街角摇摇摆摆走来一队人,前脚搭後脚绵绵不绝,这长长队伍却悄无声息,足见武功高明,但
见他们幽灵也似滑过夜半街弄,当先一白一花身影,正是游如梦和仇不魅,仇不魅俊美的脸上有点儿阴晴
不定,时不时摸著背上金光闪闪大剪刀,毛躁的不得了。
游如梦横了他一眼,啐道:
「看你是背上生虫啦?扭来扭去做啥子?」
说著三指并齐朝他背後一划,说是打闹那势道也太狠了点,仇不魅连忙躲避,直跳到一尺外,嘻皮笑脸地
打躬作揖:
「游姐姐,可不是小生不信任你,你和易四捕头那一段江湖上人尽皆知,我是怕姐姐你临了会……嗯哼~
你知道的~就是那样~要是一不小心让大鱼撞破了网,对上头可不好交待………」
仇不魅说著说著满头大汗,声音越来越小,冷森森月色下,游如梦妩媚容颜青白的可怕,鼻子那儿黑黝黝
一块深洞看著更是妖异,她豔丽的舌尖来回在唇上扫著,声音无比柔腻:
「人家和冰消那一段纠缠大家是知道的,他不要我大家知道的,他杀了我未婚夫大家知道的,人家的鼻子
他削去的,这你知不知道?嗯?嗯?知不知道?」
她一把掐住仇不魅後颈,手法不出奇却让他全无招架之力,只能生生见她美丽又狰狞的脸越靠越近:
「再怀疑人家,看你要不要试试人家抽骨剔髓的功力啊?」
「啊啊!痛痛痛!姐姐停手、停停停!!」
仇不魅只痛得里外三层衣都是冷汗,差点没软在地上,连忙哀哀叫求饶。
游如梦哼了一声,反手一推,看也不看那狼狈跌坐在地的男人,加紧了脚步向街道尽头小小客栈走去。
「臭娘们…唉……哎唷……」
仇不魅可怜兮兮地爬了起来,哼哼唧唧地扶著快错位的颈骨,暗暗骂了一声。他所属关东帮会和游如梦领
头的关西各门百年冤仇,这次若不是为了捉易冰消这条大鱼,两边也不会联合一起。
「哼哼!等易冰消束手就擒後,看我要不要把这贱货卡嚓了!……哼,待我拿到那东西…要卡嚓多少女人
的脖子也…哼哼!」
他盯著她在暗夜里越发白细的後颈,一股冲动火一样猛撩了起来,仇不魅硬吞下几口唾沫,连奔带跳地赶
到游如梦身边,乖乖巧巧讨好的笑一个。
小镇不大,悦来客栈在最西,一群人不一会儿就将这上下三层,粗砖薄瓦的小店团团围住。一名矮壮汉子
上前一揖:
「游门主,兄弟们在此苦候多时了,两个点子在里头,无什特别动静。」
「嘻嘻……没动静?这可不像人家认识的冰消啊?呵呵……他们不动,那我们动吧?」
游如梦勾勾手指,七个黑衣人点点头,拔身纵上屋顶,分站东西南北四角,她看看这布置,满意地笑了,
扬声道:
「嘻嘻~冰消,老朋友们都来了,怎麽不出来见见呢?」
「四捕头什麽时候变得和大姑娘一样怕羞啦?又不是不认识,哪,还要我帮你介绍吗?之前在道上不都会
过了?好几个人被你砍的断手断脚,被你案子办的家破人亡啊,怎麽能不出来和大家叙叙旧呢?」
「四捕头好尊贵好娇气啊,居然关东关西的朋友们来了也不发个声,真让人心寒……嗯?」
游如梦滔滔不绝,左右不是话里藏针就是明嘲暗讽,可房里硬是动也不动,眉头轻皱,易冰消的脾性她是
知道的,傲骨硬气,拔剑冲锋从不手软,像现在这般闷声不响,实在少有。
莫非有什麽花样在里头?
「好姐姐,他们不肯出来。」
仇不魅站在檐角,红色的大袖螫眼的很:
「好姐姐,再这麽下去天就要亮了。」
游如梦正没好气,冲他一挑眉:
「果然是只狐狸精,还会怕天亮呢,现下咱们好比甕中捉鳖,你再急呀?不要给这两只鳖咬去脑袋了。」
只要不是咬去鼻子就好,仇不魅恶毒地想,轻轻弹著他的大剪刀,口里道:
「也不是急,可游姐姐你知道,七门八帮三十堂的人先前在野猪林才栽了跟头,武当三青和煞堂萧湘去都
给个怪兵器伤了,咱们……」
「一个破病捕头,外加一个脑袋不清楚的小孩,能玩出什麽花样?放火!我要烧烂他们的脸,再拿易冰消
那话儿剁了腌菜。」
游如梦手一摆,四下点点星星亮起十数支火把,映得天红了半边,仇不魅隐觉不对,话未出口,游如梦娇
斥:
「脱手!」
咚咚咚火如流星全砸进板窗,仇不魅只见一丝红光爆起,脚底微微一震,大呼不好,正要飞身掠开,刹时
一声震天巨响,火球热气猛然吞噬近处百十帮众,一时尖叫痛呼四起。
「呀啊----!」
急乱中游如梦劈手捉了个杂兵挡在身前,睁开眼,悦来客栈已去了半边,处处火起,还在往下碎散瓦砾,
游如梦呛咳著,胡乱抹去脸上薰泪,一脚踹开身前死人,舔著嘴边血,尖叫一声:
「易冰消----!!」
二楼塌陷窗边,应声转出那个黑衣的青年,他提著他那一长一短双剑,背後是火,是月。
游如梦厉笑著,拔身跃上,黑瓦白衣,她俏生生站著,极恨极恨极爱极爱地盯著眼前男人,只想用眼神就
看杀了他,未料那小个儿的俊俏少年却跳了出来,拿著他那柄水晶匕首,挡在他俩之间。
「……小鬼。」
你想干什麽?游如梦可不是吃素的角色,易冰消剑眉一轩,要将他往身後推。
「易四……四哥……让我先上吧,你…身体……」
易冰消还待说话,四下爆炸中还未死透的残党已恢复知觉,各挺兵刃,四下合围上来。
「易四在这里,快杀了他!!」
「那东西,是俺的啦!谁杀了他谁拿东西啊!」
易冰消一咬牙,左手剑往冷清手上一塞,重重握了握,沉声道:
「小心。」
话声未落,剑舞圆圈,瞬间削去了一个偷袭的黑衣和尚。
只听身边乒乒乓乓,易冰消已陷入战围,游如梦恍惚地望著眼前少年,不看他的眼,不看他的脸,只顾盯
著他的手,那把剑,想到从前。
『冰消,冰消,你的剑借人家摸一摸,成不?』
『不给?不然你握在手上让人家摸摸又会怎样?剑在人在,剑亡人亡?嘻嘻,这麽古老的套话,你也信?
』
『人家看看,一把刃是青的,一把是红的呢,嘻嘻,你说它们叫什麽来著?大热和小寒?这麽土的名字…
呵呵,师父赐你的?他老人家说了什麽?』
『………』
当时易冰消回的什麽话?她已经记不清了,因为那个落花如雨的江南四月天,她的眼大多留在那青年年轻
倔强的脸上,她喜欢逗他,逗得这初出毛庐的小捕快闷闷生气,微微脸红,她泼他一脸水,畅快地咯咯咯
一串笑,湖里映出她的脸,这麽美。
然後,他知道她是毒莲花了,杀人采血护美貌的毒莲花,他的剑就来了,对著她,再也见不到那曾经的,
古铜皮肤上一抹红。
易冰消对那两柄剑如此小心宝贝,她自始至终只被它们砍过劈过,连剑柄也没能碰上一碰,而他居然这麽
主动把剑交到这死崽子手上……不过是一个小鬼……!!看人家把你握剑的那只手从肩膀上活活拔下来!
游如梦银牙紧咬,鞭子一扬,狠狠扑了上去。
两人越斗越紧,游如梦经验老道、冷清招式狠辣,以快打快,斗了个旗鼓相当。
「坏小孩,你倒是挺有料嘛?嗯?再多露两手给姐姐看啊?」
她笑赞著步步进逼,只见冷月凄凉地丛屋顶破口倾泄而下,红妆少年在桌椅间腾挪纵跃,生死搏杀。
「冰消,你是不是太孬了?要这麽个小东西护著你?丢了你师父的脸!嘻?听说这小东西叫你四哥呀?坏
小孩,那你也可以叫我一声四婶罗?呵呵、呵呵……唉哟!」
游如梦只顾得要笑,被冷清在手背上带了一道,骂了一声。
游如梦江湖人称毒莲花,一条豔红长鞭阴毒诡秘出神入化,绝少有人能在她手下走过两百招,偏偏收拾不
下这名不见经传的少年,娇叱一声,猛然变招,刹时间点点闪闪虚虚实实,千百道红光大网一样兜头而下
。
「呜!」
冷清毕竟还嫩,登时手忙脚乱,只能连连後退,突然背心一痛,已顶上了墙壁,游如梦毫不客气,长鞭直
取他面门,打定主意要将冷清的鼻子一并劈下来,冷清勉力抬剑斜击鞭圈,唰地剑鞭卷成一团,游如梦一
拖一抽,冷清拿捏不住,闷哼一声,兵刃脱手直射进屋梁。
游如梦嘻嘻一笑,鞭子舞的更急,甜蜜蜜地道:
「呵呵,不乖的宝宝,看姐姐怎麽调教你!」
一鞭就兜头挥来,冷清退无可退,只得奋力抬起左臂,拼著受伤也要抓住她鞭子,游如梦明知他企图,却
不躲闪,手里暗藏暗器,只待冷清手指一碰鞭子就发三朵毒莲花打废他的手,眼见冷清手指就要搭到鞭稍
,身後易冰消一声急喝:
「撤手!踢她下盘!」
「!」
电光火石间冷清不及细想,左脚依言连环踢,游如梦双手出击,下盘自然空虚,心神微分,毒莲花出手却
打个偏,突突突全嵌进木柱,冷清得了喘息的机会,脚步一错,闪到一边,刚捡了一支椅脚,游如梦柳眉
倒竖,尖叫一声,扬鞭扑来。
「攻她右路。」
「左边是虚招,跃高抢攻!」
「打她右腰……进三步,出招!」
易冰消已收拾了关东关西残党,虽无重伤,但用力太过,牵动煞毒,全身剧痛冰冷,只得靠床而坐,不住
地出口指点,冷清照著他说的攻守,渐占上风,饶是手里只是一支断了半截的椅脚,却逼的游如梦一身功
夫无法施展,就听易冰消道:
「打她左肩,左脚……後心,肩贞穴!」
「肩、肩贞穴是什麽地方?」
冷清椅脚递出百忙间问了一句,游如梦已然警觉,滑步飘开,後心罩门还是给敲了一下,痛入骨髓,游如
梦脸色铁青,身子摇摇晃晃,恨极厉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