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间道 下 ——by小白老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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探地拉著拉著,他的睫毛长长弯弯,在阳光下忽闪忽闪,等曲风荷发出一声咳嗽,他才收回视线,这回明
明白白脸色尴尬了下,曲风荷的解释是害羞了,於是笑得更欢。
「师叔,」
易冰消抢在他开口调侃前,强把话题转过:
「这些天,要劳烦您多照看这笨蛋小短腿。」
「还用你说麽,」
曲风荷亲腻地拍了拍易冰消的臂膀,他虽然体力还不及常人,连走路不时跌跤。
但医术出神入化,这些刀头打滚的江湖人,就怕哪一天有个三灾六难,要求这神医妙手,无论正邪黑白,
对曲风荷都是万分恭敬,更别提伤他一根头发,冷清在他身边,自是让人放心。
「要我照顾小五绝无问题,我一要把他照顾得好好,可是小四,我反而比较担心你呢。」
「弟子会小心应付。」
「小五和你说了?武当,魔教,春水堂,正正邪邪,连少林……都亲自下山了,冲著你们来的。」
易冰消眉心一跳,面色不改,老话一句:
「弟子会小心应付。」
「游如梦那儿似乎还有一张不肯轻易打出的王牌,你和小一小二说去,你们平日树敌已多,现下他们又…
……总之别逞强,一有不对就往台下跳,输又怎样?活著才最重要,知道麽?」
「是。」
「哼,我看你们几个硬骨头是宁可打死绝不投降的,纪馀生教的是不是?尤其是你,啧!若不是小三赶不
及,不管纪老头怎麽说,我定要他替你上的,你现在觉得怎样?」
曲风荷笑容略收,拉过易冰消的手来搭脉,半晌,轻轻吁口气,喃喃道:
「我看是还好,药都有定时吃?」
见他点头,曲风荷脸色仍未舒展:
「总之,先撑过这一关就是,待大会结束我们再来想个法子怎生调理,这包一百八十铜人大补丸你先带著
,等等记得分小一小二各吃一颗,知道麽?」
「……师叔…这补药……」
是不是太大………望著手里金光灿灿几乎有半个拳头大的丸药,易冰消闻到那冲鼻的味儿就一阵呕,只怕
到时吃完也吐去半条命,更不用打了,曲风荷摸摸下巴,笑得很坏:
「谁叫你们和我讨价还价说只要吃一颗呢,一颗就一颗,我可是费了好大的劲才把三七二十一种药丹炼在
一块的,你们可要好好吃啊~~」
曲风荷还要滔滔不绝说这药的好处,会场那儿已锣鼓齐鸣,喧闹震天,连脚下地都微微动了。
「要开始了。」
「多谢师叔赐……药,弟子先告退。」
易冰消把三大丸补药往怀里一揣,对曲风荷拱了拱手,转身要走。
「小四,」
曲风荷叫住了他,朝旁边一指,那绿色衫子的少年坐在秋千上,没有摇,呆呆地望著他那边,风花碎散飞
,他紧紧抓著裹著剑的布包,唇角微微下扯,担心的不得了的样子,易冰消瞥眼天色,大步来到他的身边
,低下头,咬耳朵。
曲风荷微笑著别过脸,数著地上小白花,听到身後老旧秋千矶矶嘎嘎响不停,唉呀,终於停了,这才转身
,就见的冷清脸颊晕红,喘息不定,远方蓝天,易冰消黑黑影子剩一个小点了。
第十六章中
曲风荷和冷清加紧步子赶到时,什麽开幕演出已过,达官贵人也显足了风头,大会早已开始,处处是呐喊
助威的吼叫,五个擂台上十个高手正砰砰砰地打在一起,转眼见得东首一人踉跄趴地,口里插著三根铁叉
,猛喷血雾,曲风荷发出一声厌恶的低语,拉著冷清背过身去,找位置。
「曲神医,纪先生已久候多时了,这边请。」
冷清认出这人是府里一个管家,他恭谨地弯身,朝身後一指,在杂乱简陋蓬席间,一座华丽高台醒目地架
在那儿,一至三楼,顺序排座著高官显要,爵爷公主珠宝气,正对著台下指指点点,嘻笑取乐。
「今天是不是死太少人了?唉呀,这麽不济事,又一个,又一个喊娘告饶了。」
「赌啊,我赌这一场要断三肢啊!!」
隐约见得纪馀生,他佝偻身子陷在一只大的异乎寻常的精致椅间,拐杖横在膝上,似正闭目瞌睡,台下喧
闹,这个那个血肉横飞输赢生死,都与他无关,边角摆著一把同样舒服的宽大椅子,想是为曲风荷留的,
曲风荷一阵反胃袭来,挥了挥手:
「那儿空气里有毒,我不爱在那里坐,你去和纪老头说,我来了,就会待到最後,不过坐哪儿就是我的自
由。」
「可是曲神医……」
「再罗嗦?再罗嗦我要请你吃我精心配方的苦死人不尝命死去活来丹啊?」
看著管家落荒而逃,曲风荷大笑,拉著冷清慢慢走:
「我们别去太多人的地方,不然听他们一口一个神医神医,迟早会变成神经病,也别走太远,不然等等小
四他们上台了,我们只能看著别人的後脑杓,记得有一回我是坐树头的,可现在小二不在,你能托得动我
吗?」
两人尽量低调,低头边走边看,冷清眼尖,看得远远的,不知哪个帮派败了阵,正要全数退走,空了老大
一个位置,冷清奔上两步,猛地顿住,身前娉娉婷婷挡了一个红衣的窈窕身影,一声甜忒兮兮的笑,冷清
退了一步。
游如梦!!
「呵呵……许久不见哪,臭小鬼。」
那个豔丽的、没有鼻子的美人冲著他笑,无视冷清防备的姿势,柔软白晰指尖轻轻点著自己心口,她衣裳
穿得很低,隐隐可见饱满挺翘的胸脯,金色抹胸上一道细细伤口,她甜蜜怨毒地道:
「这里……记不记得?」
「游姑娘,别来无恙?」
曲风荷从後插上,肩膀轻轻撞了冷清一下,递过一小支水晶瓶,柔声道:
「这白玉活肤润肌膏,对任何创伤瘢口均有奇效,游姑娘不嫌弃就请收下。」
游如梦微微一怔,以她胆大,什麽江湖共约她是不会遵从的,十个曲风荷她也杀得,可是想到当年她苦恋
易冰消,她是邪门外道,多少人明地暗地嘲她唾她,只有这曲师叔,总是对她很好,从不瞧不起她。
连後来她不意怀上了……也亏得……她接过那只瓶子看了看,叹一口,声音居然变得苦了:
「师叔」
她从前也是跟著她的冰消这麽叫的,
「师叔,擦这药鼻子掉了长得出来麽?」
曲风荷一呆,游如梦嘿嘿冷笑,一把把瓶子摔在地上,头也不回地走了,留下她美美的声线:
「小鬼,站得近点,等等冰消死在台下,你才赶得及收他的尸,嘻………」
草地上粉碎的水晶闪烁生光,恍惚看来就像一闪一闪的泪光,待得游如梦款
摆裙带离开视界,曲风荷这才浅浅一叹,回过身摸摸一直戒备著的冷清,指头滑
过他绷紧的手背,摇头道:
「她也是苦命人,就是一个情字看不透,如果你要和小四一起,就尽量避她著点,男人嘛,总是要让著…
……」
曲风荷说一半,前方人丛忽地爆出惊天动地的喊叫,曲冷两人一时耳膜发痛,好一会儿都只听得轰轰噪音
,不明所以间,身畔人流开始疯了似地向前推挤。
「搞……搞什麽?唉唷!」
「师叔!」冷清急忙捞住差点被踏倒在地的曲风荷,勉强站稳身子,两人喘息著,左顾右盼,只见人人激
动沸腾,拼命地扯开嗓子嚷嚷:
「快来,不能不看啊,没看到今次大会就白来了!纪老先生……门下苏一水二易四……三大捕头都要上了
!」
「不要推了,操,後面的…还推!我杀你全家……!鬼咧,怎麽这麽快就上了?老子还要去撒尿啊……啊
干!就说不要推了!」
「好戏不是压轴吗?这签抽得真玄。」
「快看快看,他们的对家……这……这这这……毒莲花…是毒莲花!」
「苏春晓!!苏大捕头上了!?」
「小一?」
曲风荷紧紧捉住冷清的手臂,神色惊疑不定道:
「这出场序是怎地……不是该小四先上麽?难道………该死……小四还是……」
「师叔……四哥……四哥怎麽了?」
听他这麽语无伦次,冷清也连带著慌,急急发问,曲风荷只是不理,一跺脚,扯著他往人流中心擂台挤:
「现在没时间多说,我们先过去,滚开!我是曲……曲神医!!还不快让开!!」
曲冷两人连推带挤,使开了劲往里闯,却冲不过层层人墙,冷清人又矮,根本不知擂台上怎生情况,一想
到易冰消可能不妥,冷清便头脑空白,又慌又怕,全身发凉,惶急间,不管三七二十一,劈手就把挡在眼
前的人摔了出去。
「哎……哎唷!小五你……小心!」
「四哥………!!」
这一高一矮总算排开重重人潮,踉跄著,双双扑跌在擂台前,冷清额头撞上石栏尖角,疼得泪眼模糊,顾
不上揉,急著寻找易冰消身影,浑然未觉方才喧闹的翻天覆地的会场,现在已静的像刚敲完丧钟的灵堂。
「……四哥……」
远远地看见,那黑发黑衣的青年,稳稳地站在台边,飒爽昂然一如平常,没血没伤,冷清心一松,一口气
没吐完,蓦地发现易冰消的眼神……前所未见……如此……震惊愤怒和……恐惧吗?他怎麽可能害怕?
冷清顺著易冰消的视线,顺著现场百百千千人的视线往台上瞧,那里站了两个白衣飘逸的男人,面对面,
贴得好近,对著冷清的那个人,修眉挺鼻,冷淡俊美,正是苏春晓,那对面的和他看来身形一无二致的蒙
面人………是谁?
当。
万众窒息的静寂中,只听得一声脆响,一柄鲜翠欲滴的玉笛从苏春晓手里跌落,一劲地滚,众目睽睽下,
一道鲜豔血渍,殷殷画开苏春晓苍白尖削下巴,他身子晃了几晃,向後就倒,倒地前,拼著最後的力气用
力一扯,对手蒙面白布应声松脱。
「啊………」
冷清本来该听到水榭的痛叫,易冰消的怒吼,曲风荷的惊呼,一百人一万人的抽气和不知所谓的大喊,但
他的世界在刚刚结冻又崩碎,在看到那张脸的一时间。
那长身玉立的男人站在暴风中心,冷静的彷佛一片冰,他右手轻轻一振,血珠飞溅,他小心不溅到身上
白衣如雪,然後剑尖分花,往地上苏春晓砍去。
「该死的!停下来!他不能……!!」
听到水榭痛苦的嚎叫,裁判这才如梦初醒,急道:
「比武暂停,暂停!」
男人讥讽地歪曲著他美好的唇角,笑看水榭吼著疯了一样冲到台上把苏春晓紧抱,身後高官云集的楼里,
欢声与赌咒不绝於耳,显是苏春晓过早落败,正激起圈圈涟漪,楼下则是炸开了锅,人人议论纷纷。
「这…不知大捕头还活著不?若果……若果大捕头死了……」
「这赛局就不能算啦,闹出人命的直接出局啊!」
「欸欸,刚刚他使的什麽绝招,那麽快,你看见不?」
「他娘的,这两个长的真像,要不是大捕头使的是他的成名玉笛,我也分不出谁是谁……」
「他是大捕头的双生兄弟麽?不然怎麽可能生得这样像?可从未听过大捕头有个兄弟啊!出手还这样辣。
」
「胡说!是兄弟的话怎麽会下手这麽狠,大捕头就算有兄弟也是名门正派,怎麽会和毒莲花混在一起,你
看大捕头……还行不行?」
「呜……呜……啊………」
冷清喉头咯咯作响,後头人流疯狂推挤,他站不住,一头撞上擂台,温热浓绸血流慢慢遮住他的眼睛,指
甲无助地抓挠擂台石基,拼命地一下一下往墙上撞头:
「醒来啊……我在作梦……快醒醒啊………」
他觉得肋骨正不可思议地狠狠往内轧压,心脏痛、肺扭转、大缺氧,早上昨夜吃过的东西,正要从喉管冲
出来,他只来得及压住嘴,手上胃酸苦水和脸上的血全糊成一片,痛心到不行,在最肮脏凄惨狼狈的时候
,他终於脱口那个名字:
「白………」
第十六章 下
「白………」
台上正顾盼得意的男人捕捉到他的视线,很开心似眼睛一亮,对冷清漂亮而邪恶地弯弯唇角,好像他不过
去楼下转一圈,买包烟,五分钟就回来。
他温温柔柔打开口,声音被人声喧嚷淹没,但冷清和这人朝夕相处十七年,从里到外被摸遍,他读得懂,
他是在说:
「………Hey,亲爱的宝宝。」
「不不不不!」
冷清崩溃地尖叫,身体扭曲成虾,胡乱抓著心口,是他,他来了,自己没有杀死他,怎麽样也杀不死他,
还是已经杀死了,这是阴魂不散,来警告,警告自己果然怎麽样也逃不掉,他……这个………
他跪在地上,眼睁睁看著那把纯白穿的如此险恶的男人,很有气派地一步步走来。
「不要……不要……」
不要看著我。
冷清脑子里轰轰作响,什麽也不能想,被绝望浸透,慌乱中忆起包上有一把宝剑,冷清喘息著,翻手扯开
剑上裹布,逃不掉,好歹可以死掉,不必被这双眼睛看到。
「啊……啊呃……」
他错手握在剑刃上,入肉三分,血在流,冷清只顾发抖,呜咽著,阖上眼,用力把锋刃往脖颈靠………
「呜!」
蓦地飞来一件外衣,重重摔在冷清脸上,冷清被这麽热辣辣打了一下,所有幻觉消失,长剑落地,反射
性抓住那件衣服,睁开眼,一个高高个子宽宽肩膀的男人背著光,挡在他和白之间。
「………四哥?」
擂台上易冰消漆黑无袖紧身上衣,手按剑柄,并不回头,这厢水榭面色如土,抱著苏春晓,身形如箭
,急扑而下,一声师叔卡在喉咙里。
「快快快!把他抱到这里。」
曲风荷一反平日閒雅,猛挥著手要水榭把人放下,迅速封点了苏春晓胸前三处大穴,这天下第一神医脸色
刷白,手微微打抖,扯开苏春晓的衣襟,小心抹开血痕,只见得他左胸一道又薄又深的创口,眉头一皱,
水榭情急关心,直问:
「师叔,大哥这伤要不要紧?没事吧?」
曲风荷咬著嘴唇皮,微微摇头,伏下细听他胸前呼吸,神色阴晴不定,水榭连酒壶都拿不稳,泼了好些在
自己脚上,看著苏春晓眼睛紧闭,俊美脸上歪歪扭扭一道长伤,心中大痛,又叫:
「师叔!」
「不要吵!」
曲风荷烦躁地吼,望闻问切,对著苏春晓上上下下百般细看,水榭实在忍不住,只得用力按住自己的嘴
,一秒像一年,总算曲风荷重重出了一口气,探手入怀,将一颗嫣红丸药塞到苏春晓无知觉的唇间,有些
虚弱地道:
「小二,你……帮帮…小一……」
水榭连忙上前,小心翼翼助苏春晓服药,曲风荷抹著手上的血,不意腿一软,一屁股坐倒在地,神色虚
茫,这人下手太狠太妙,苏春晓这胸前一剑,透肺而过,未来只怕运气至此便滞碍难行,连呼吸都危险,
一身武功可算废了。
「好在……性命无碍,其他……其他……也不必……」
水榭听他说得含糊,心头一紧,急道:
师叔,你的意思是…………?师叔?」
曲风荷正要答,一把迟疑的声音打断了他:
「咳,这……这个……曲神医,二爷,苏大捕头呃……那个……没……没…
…还活著吧,那……还能比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