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萤火——by鱼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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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57 犹记当年初相见
      清爽的秋风将岸边的丹桂幽香带入了珉国太子府的湖中水榭内。殷炑宣一边享受着秋高气爽的惬意,一边用夏天采集的花瓣上的露水冲泡出两杯香气四溢的“翠滴”,尔后将其中的一杯递给了坐在他正对面的伯赏闻玗。
      以前泡茶的活儿都是由伯赏闻玗来操刀的,所以殷炑宣总觉得虽然经过了两年的练习,但自己泡出的茶仍是没有对方经手的好喝。只是自从两年前开始,伯赏闻玗就再也没有那份闲情逸致来静心品茗了。
      放下茶盏,殷炑宣望了望脸上没什么表情,也猜不透其心思的伯赏闻玗,轻咳了一下道:“闻玗,今年你也过了三十了,且丧妻多年,是不是应该考虑一下定门亲事,纳个王妃?也好给律节再找个母亲来料理他的生活。毕竟,小孩子还是有个女人照顾比较……”
      还没等殷炑宣把话说完,喝完杯中最后一口香茗的伯赏闻玗就是一皱眉。他将茶盏搁在了石桌上,平静地道:“炑宣,如果你不想我就此离去的话,就别再往下说了。难道你忘了,当初在接受封号的时候我就说过,要我叫声‘父皇’可以,但是今生今世我绝不会再娶,不管是不是为了皇家的体面。”
      殷炑宣早就料到了伯赏闻玗会毫不犹豫地拒绝,所以对于他的这番话倒也不太吃惊。在他看来,这个同父异母的弟弟是个言出必行之人,哪是那么容易就能说服的?其实,若不是今早在御书房内,曦帝让他来探口风,自己也犯不着挑了这么个话题来破坏这难得悠闲的下午。
      只是,望着这位名动京城的“冷面王爷”,殷炑宣不由暗自叹了口气。
      两年多前的一个闷雷雨夜,伯赏闻玗独自骑着“狮子照”来到了“太子府”。可还没等下马,他便一头栽了下来。此一举吓得殷炑宣连衣服都没穿戴整齐,便急忙唤来了太医院的掌院,替伯赏闻玗把脉。
      据御医的诊断,伯赏闻玗因为先前大量失血,导致身体虚弱。接着又受了极大的刺激,悲思过重,再加上他可能是披星戴月地赶到京城,路上没有好好地歇息。这零零种种叠加在一起,令得伯赏闻玗就像是个被掏空的泥塑,经不住过渡疲累,以至于昏迷不醒。
      望着脸色苍白,气息微弱的伯赏闻玗,殷炑宣不敢相信床上这个憔悴的病人竟是自己熟识多年的英伟洒脱的“风衍山庄”庄主;那个在他眼中顶天立地,似乎任何打击都斗不垮的男人。
      直到在三天后高烧退去,伯赏闻玗幽幽转醒,殷炑宣才知道他匆匆急行的目的。因为他刚一睁开眼就对殷炑宣说了一句话:“我要这四海九州之内,再也没有贺无行的容身之地。”
      后来曦帝因思儿心切,便借此机会想让伯赏闻玗认祖归宗。原本殷炑宣以为,就凭伯赏闻玗宁折不屈的性格是绝不会受此“要挟”的,哪知伯赏闻玗听了之后竟连眉头都没皱一下便欣然同意。
      当伯赏闻玗在御书房内对着曦帝当面跪下叫了声“父皇”的时候,殷炑宣在他的眼中看见了一种义无反顾的狠绝。顿时,殷炑宣有了种预感,恐怕至此之后,再也见不到原来那个正气凛然,做事光明磊落的伯赏闻玗了。
      果然不出其所料,为了让朝廷出师有名,伯赏闻玗不惜制造出了一连串的假证据,诬陷“辞镜楼”为前朝余孽,并欲将其连根拔起。当得知贺无行拼死杀出重围之后,伯赏闻玗又带着手下人天涯海角地追捕,可见是不诛此人誓不罢休。
      只是,这两年来,若不是父皇派人催促,伯赏闻玗绝不会主动入京。但今天他却风尘仆仆地出现在了太子府内,这不得不让殷炑宣对伯赏闻玗此行的目的感到好奇。
      所以,殷炑宣转变了话题问道:“好了闻玗,既然你不喜欢提这事儿,我不说就是。不过,你今日过来,应该不单单是来探望于我外加品茗这么简单吧?”
      伯赏闻玗听殷炑宣问了这话,微微垂下了眼帘,道:“炑宣,当初你微服出宫体察民情,在半途中与我相遇。因为你我意气相投,结为知交好友。再后来,我知道了你太子的身份,而你也得晓了我的身世,我俩非但没有因此而交恶,反倒是更多了份孔怀之亲。在我伯赏闻玗的心里,你即是尊贵无比的太子殿下,更是我情投意合的生死之交。”
      “从小到大,能让我如此推心置腹之人除了庭秋之外,也就只有你而矣。所以,你和庭秋可算得上是我最相信的人。可是我万万没有想到,你根本没将你我的交情放在眼里,甚至亲手摧毁了我对你的信任。”话行至此,伯赏闻玗再度抬起了眼来,精光烁烁地望向了殷炑宣。
      殷炑宣先是被伯赏闻玗的话惊得一愣,随即便又被对方清冷的眼光震了三颤。刹那间,殷炑宣便知道了伯赏闻玗所言何事。
      他连忙将脸上的尴尬之色掩去,给出了一抹笑意道:“闻玗,你待我如何,我岂能不知?人与人相交讲究的是‘至诚’二字。我一直把你看成是最亲近的朋友,最信赖的兄弟,自问从没有做过任何对不起你的事。但现在你却为何如此说话?是不是,我做了什么让你误会了?”
      伯赏闻言见对方的眼神虽不躲闪,但却有着一丝不安的波动,当下便明白自己的猜测正是事实。只见他稍稍抬起了下巴,似是疲惫无奈地轻声长叹了一下,道:“炑宣,既然我会将这些话挑明了来说,那就是有了一定的把握。所以,别提什么‘误会’。”
      “两年前我伯赏闻玗就已指天许下誓言,此生此时,绝不会再冤枉一个人。否则,我愿自断一指,以示责罚。我猜不透你那么做,图的究竟是什么,而我也不想去揣测你的心思。我只想知道那人的下落。”
      “闻玗,你今儿个是怎么了?所说的话皆是茫然不解,让人难懂其意!那人?是哪个人?你倒是把话说清楚啊!
      殷炑宣把话说完之后,伯赏闻玗目不转睛地盯着他看了许久。直看得殷炑宣觉得自己脸上的浅笑都快挂不住了,伯赏闻玗这才收回了凌厉的视线,道:“太子殿下,该说的闻玗已经说完。既然太子殿下不愿具诉实情,那闻玗也没有再枯等下去的必要。就此告辞!”
      说完辞词,伯赏闻玗也不顾殷炑宣脸上的惊愕和窘迫,一撩袍摆,站起身来头也不回地走出了水榭。
      殷炑宣先是被伯赏闻玗那声“太子殿下”给刺了一下,尔后又见伯赏闻玗走得不带丝毫的踌躇,便只得皱着眉宇送他离开了太子府。
      出得高墙红瓦的太子府,伯赏闻玗似是无限留恋地回首望了望有八名侍卫把守的朱漆大门,然后带着在门口等候的车毅等人,慢慢向着城北走去。
      在他答应做那个“永安王”的时候,曦帝便在皇宫的左近修建了一座富丽堂皇的“永安王府”,作为伯赏闻玗进京时的落脚之处。只是,这两年来,伯赏闻玗在自己的王府中驻留的时间叠加起来也不过三、四个时辰,更别说是在那里留宿了。
      倒不是说他对那座雕梁画栋,翠英叠绕的王府有什么不满意的地方,只不过每次进京,伯赏闻玗都会住在另外一间宅子内。
      来到城北,伯赏闻玗轻车熟路地来到了一座两进的府邸门外,敲开了紧闭的大门。入得宅院,伯赏闻玗穿过了比别家都要大上些许的前厅,秋意萧瑟的花园,走到了一间土垒泥筑的平屋外。
      推开虚掩的房门,屋中所有的摆设都和他上次离开时的一样。而且房内窗明几净,没有一丝的积尘,看来负责看守宅院的人每天都有细心地打扫。
      在一张普通老百姓的家中经常能见到的木桌边缓缓坐下,伯赏闻玗从左至右细细地扫视着整个儿房间。这个已经深深刻印在他脑中的陋室将伯赏闻玗烦躁的心绪安抚了下来。每每入京,他总是选择在这里过夜。不为其它,只因世上留有他痕迹的地方实在是太少了。
      所以,伯赏闻玗不得不花费巨资,甚至抬出了自己的身份施压,才将这家称得上是当年京城第一的小倌馆——“春情欢”给买了下来。
      只是,当年他被自己带走之后,所有随身之物也都被带去了“风衍山庄”。现在,伯赏闻玗只能端着他用过的茶杯,坐着他坐过的方凳,汲取着房中似乎还依稀存在着的他的气息……
      这两年来,伯赏闻玗总是想着法子让自己忙碌不堪。因为一旦自己空闲下来,便会情不自禁地去寤想,然后在脑海中将他的音容笑貌反复回忆。那样的感觉,就像是当年他中了“凝血丹”后的情形——想要自控,却难以摆脱。
      就在伯赏闻玗坐在房中试图想象当年他在此屋内生活的模样时,门口传来了一阵敲门声,紧接着殷炑宣浑厚的声音便从门缝中飘了进来:“闻玗,开门吧,有些话我们必须当面说清楚。”
      木扉打开之后,殷炑宣目中满带清凓之色,面沉似水地站在门外。两人静默不语地对视了一会儿,殷炑宣突然苦楚地一笑,道:“除了血缘关系之外,你还当我是最信任的人吗?”
      伯赏闻玗略一颔首,答道:“我曾对自己说过,只要你来找我,你我之间的情份就一定不会有什么改变。”
      闻得此言,殷炑宣像是松了口气,尔后透过半开的房门向屋里张望了一番,问道:“我,可以进去吗?”
      伯赏闻玗顿了几息,答道:“这屋子太简陋了,我们还是找个舒服点的房间聊吧。”说着他便走出房间,并顺手关上了房门,然后在头前引路,向着前楼走去。
      殷炑宣似乎没料到伯赏闻玗会这么安排,所有便有了片刻的愣神。他抬眼看了看那紧闭的房门,尔后微不可闻地叹了口气,跟着伯赏闻言离开了那间平屋。
      伯赏闻玗买下“春情欢”之后,整个宅子内的摆设几乎都保持着原来的样子,所以两人便一前一后来到了当初隽遥和他们见面的那间素净的雅间。
      伯赏闻玗和殷炑宣进屋后在梨花束腰圆桌的两边分别落座,然后殷炑宣用右手手指在桌面上摸挲了几下,轻声说道:“不管你信不信,我这么做都是为了你好。当初我见你发了狠地想要报仇,眼中似乎除了贺无行和‘辞镜楼’之外再也容不下别的,我便很是担心。”
      “认识你十几年,我从没见过你如此不顾一切的样子。所以,我就有了种想法,会不会等贺无行死了之后,你也会跟着垮掉。以至于我在得知贺无行重伤逃出之后,竟然鬼使神差般地觉得这未尝不是件好事。于是我便下了密令,让人赶在你得手之前找出了贺无行,并将他藏到了一个隐秘的地方。”
      “原本我打算等你复仇的念头淡去些,才把这件事告诉你。可是我实在是低估了你的执念。事已过了两年之久,你不光出了高额悬赏的‘绿盟令’,竟还亲自出马天南地北地四处搜捕,完全是活要见人,死要见尸的做法。”
      “只是,你越是这样坚持,我的忧虑就越甚。原本我总是忐忑着,如果你知道我背着你将贺无行藏了起来,会不会气恼于我?有了这层顾忌,有些话也就更不便说出口了。直到你今日撂下了那番话后拂袖而去,我便知道,你定是已经瞧出了各中蹊跷。倘若我还不将实话告诉你,怕是你我之间就会恩断义绝了。”
      “其实对我而言,贺无行不过是一介路人,若不是和你牵扯上了关系,我根本不会在乎他的死活。所以我决不会让这么个贼子毁了你我间的交情。只是,我总觉着,在告诉你他的藏身之处之前,不论如何也要把我的苦心告诉你。我不想你误会些什么。闻玗,我说的你能谅解吗?”
      伯赏闻玗听完殷炑宣所有的叙述之后,他静静地看了对方许久,这才低声长出了口气道:“炑宣,知道吗,人死后还能让他不彻底消失在这个世间的唯一方法,就是靠那些仍旧活着的人去想念。所以我可以向你保证,不管在什么情况下,我都会尽自己最大的努力活下去。”
      闻言,殷炑宣像是醍醐灌顶般地瞪大了双眼,仿佛是想要把伯赏闻玗看清看透。只是,面对着那一脸的平静无波,殷炑宣除了“相信他”这三个字之外,便得不到别的答案。于是他微微颔首道:“我明白了,是我将你对他的感情看浅了。我没想到你竟然会愿意做到这一步。贺无行就在京城内,我这就把他交给你。”
      有了殷炑宣的指引,伯赏闻玗他们很快就城西的一间房舍中找到了贺无行。虽说在这近二年的时间里,贺无行于此地不愁温饱,但是殷炑宣不但让人废了他的武功,而且还用铁链穿透了他的琵琶骨,囚禁于一个不见天日的地窖之内。
      所以当伯赏闻玗见到贺无行的时候,贺无行的脸上胡子拉碴,头发披散,面黄肌瘦,神情委顿,整个人看着已是花甲之年。比那路边的乞儿更加凄惨,哪还有丝毫一门之主的风范?虽然伯赏闻玗不是什么善男信女,却也非铁石心肠。可是,他或许会对世上所有人产生同情之心,但只有贺无行是个例外。
      见到贺无行眼中的恐惧,伯赏并没有因为对方的惨遇而心生怜悯,而是照着自己想了千百遍的打算亲自将贺无行两条手臂的关节全部懈开,让对方足足痛上了一个对时,尔后再替他接上修养,第三天再懈开,再接上。
      当初燕惜羽被“凝血丹”折磨了多久,伯赏闻玗也就让贺无行痛了多少天。如此周而复始,到了最后,贺无行的嗓子已经哀嚎得几乎发不出声音了。
      见状,伯赏闻玗命人给他灌了碗参汤吊命,旋即将连庭秋交给他的一包药粉倒进了贺无行的嘴里。这是伯赏闻玗答应过连庭秋的,一定要让贺无行死在他的毒药之下。一个时辰过后,贺无行终于七窍流血而亡。伯赏闻玗将他的尸体烧成了灰烬后,和到了狗食内,喂了路边的野狗。办妥了这一切,伯赏闻玗辞别殷炑宣,踏上了回庄之路。
      这一路上伯赏闻玗沉默寡言,眼神冷漠,全没有大仇得报后的喜悦。更加一反常态的是,此次回程,伯赏闻玗走得极慢。每当他们行至荒郊野外的某些地方,他总是会坚持要停留下来,在那处过上几天。
      等伯赏闻玗看够了也想够了,这才招呼大家继续上路。虽然那些跟随的弟子都大惑不解,但也没人敢去询问。因为大家都觉得,出京城以来,虽然伯赏闻玗是和他们一起赶路,但总和众人保持着一定的距离。更多的时候,就像是只有他一人在林间穿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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