薄命——byfishfishing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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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发呆装傻故作痴聋,花样耍尽都没用!我今天就告诉你,没有我的首肯,你不要想离开府邸一步。"
薄皑皑听到这个消息,震惊万分。自然是震惊......而欢喜的。从此他可以脱离跑腿儿的苦海深渊了。
"啊,这......太谢谢你了,小公子。"不过不能离开府邸"一步",岂不是连找回家的路也不能了?因为这个想法,薄皑皑又成了呆鹅。
换了旁人早发现薄皑皑是反应太慢才发呆,可惜那不是旁人,而是晚云小公子。"你又装什么傻?!"小公子一脚踢在薄皑皑小腿骨上,痛得他抱腿乱蹦,直抽冷气。
"我没装傻啊。"薄皑皑冤枉的想抽人。
小公子毕竟是小公子,总算发觉和这笨蛋瞎缠下去就没了期了。当机立断的抛去前嫌,说出叫他过来的本意:"听说你每天晚上都做梦说梦话,还手舞足蹈的,害他们都不敢和你同铺。"
薄皑皑想小公子还真婆妈,这么丁点芝麻绿豆的小事值得你月黑风高的把我叫到花园子里喝着西北风的听你训导吗?心中的隐台词是,你一个小屁孩也能教训我?
"你从今晚起就搬到我的院子来住吧。"
"诶?!"别误会,薄皑皑不是受宠若惊,而是惊恐。真的,是惊恐。平日隔那么远都把他呼来唤去的,如果搬近了,岂不更方便他鱼肉这个......自己?
可惜,他知道,小公子的决定是不会更改的。薄皑皑暗叹口气,哀悼自己未来的命运。"是,听凭小公子吩咐。"说完这句话后,薄皑皑抬起了头,看到微弱月光下小公子半是挑衅半是期待、听到薄皑皑答复后无意识的长吐口气的表情,忽然第一次感到小公子的的确确是个"小"公子。
薄皑皑想到了弟弟。比他小两岁多的弟弟,在一些特定的时刻也会露出这样的表情。而那时,他也才会感到"原来弟弟比我小呢"。
猛的一个刹那,薄皑皑的灵魂出了窍,家里的熟悉的感觉重新灌回脑海。家里的摆设,家里的气味,闭上眼,仿佛就能触到闻到,原来记忆不会消逝。被迫参战后很长一段日子里,薄皑皑想不起家是什么样子,甚至记不起来家人的模样。
他曾经以为自己血冷心凉,永远也想不起来,因此找归路的心也淡了。干脆在这里混上几十年,脚一伸,也算活一世了。而今,他仍是想的起的。
"你不愿意就算了,犯得着哭鼻子嘛?没出息!"晚云哼哼声,又暗暗觉得薄皑皑不太对劲。
薄皑皑又在发呆了,晚云不太明白黑不溜秋的花园子里那堆杂草有什么看头,竟让薄皑皑出了神。本想痛骂他一顿,看到他游离的目光,不知怎地不敢出口了。一时就这样陪着他发起愣来。
晚云几乎要在石凳上睡着的时候,薄皑皑突然抹开脸上的污七八糟,下定决心般扑通跪倒,说了一句本当激怒他、他却没有生气的话......
*
薄皑皑走出冶国都城近百里仍不敢相信小公子半点为难也没给就让他这么走了。当然,他也没想到小公子及狗居然要一路跟着。
"不用再回头看了。你若敢在这里把我扔下,我就大叫,说你绑架我!"晚云平静冷冷的点破小薄的心思。
这是谁绑架谁啊?薄皑皑苦笑着想。当时在花园子类似的事件同样发生了--"你要是不带我去,我就说你谋财害命要杀我!而且你别想能出得了城!"
薄皑皑自知太笨,没法子应对如此的死皮赖脸,再说对方是个小孩儿,他难道去跟小孩儿一般见识?
唯一的好处,大概是从此不用愁买路钱过桥费了。小公子毕竟是小公子,钱米是不缺的。
"我累了!"小公子一屁股坐倒在地,说不走就不走了。白薯见主人不走,也听话的蹲在一边流哈喇子。
薄皑皑惋惜着小公子的好衣衫又毁了一件,苦笑着陪小心道:"再走一会儿,再一会一定有小店子茶水铺什么的,可以歇歇脚。"心中却在大叫:"老子背着这么重的行李还没喊累呢,你怎么好意思?!"
小公子眼皮也懒得抬,哼哼着:"走不动了。上个村子有马你不买,现在你别想抱怨行李重!"
薄皑皑惊叹小公子洞悉人心之利,一面咕哝:"那是驴子,而且一副随时倒毙的样子,买到手估计死的差不多了。"
"我不管!你不买马,你就充马!"这种难得的小公子最像小孩子的时刻,薄皑皑几乎要被感动了。
"小少爷,这年头,哪里买得到马呢。"这不知哪儿来的声音着实把二人吓了一跳,原来路边乱草堆里的荒民。
天神说,我指派他前去,如同夜海明灯。
"老爷爷,请问这里是什么地方?"比起只晓得干瞪眼的小公子少爷,还是新文明社会的小薄懂礼貌。
"这儿是冶国的境,本来也不是什么好地方,大伙儿也是将就讨口饭吃。但自从打起仗来,就连饭也吃不上了。饿死了,全饿死了。"
晚云指指老大爷的眼睛,手在胸口摆了摆,薄皑皑这才注意到那老大爷似乎是盲的。他忽然想起得了白内障的外公,二年前说要去做手术的,不知现在如何了。心中一紧,眼角作酸难以自持,扑地放下背上的行囊,翻出晚云硬要带着路上吃的干果甜饼,塞到老大爷手上。
"你干什--!"晚云的话因为薄皑皑的眼神而停止。从来,没见过这种凶悍强硬的薄皑皑。
"我会还你的!"说着把小公子的毛披风给老大爷披在身上。
"我是要死的人......"老大爷的话说的薄皑皑心中一阵难受,为他掖紧披风口,边说:"对不起,我只能帮到你这么多,你眼睛不好,千万别乱走动,免得伤着。"
老大爷感动不已,唯唯答应,窝回草堆里躺着。
薄皑皑总似不放心般,一遍遍前后为老大爷张罗,最后晚云的一堆行李倒有一半留给了老大爷。晚云不吭一声冷冷看着,竟没有阻止或生气--因为难得见到如此勤劳的薄皑皑。
他总是懒懒散散,无精打采的,仿佛叫他做的每一件事,都委屈了他。这也是晚云常常生气的缘故。他就是不明白,别的下人得了他吩咐,个个战战兢兢诚惶诚恐。只有薄皑皑,打赏他是没生机的样子,罚他他还是那副模样。叫人生气!
晚云自知性子很急,因而常自克制,年岁越大(你很大岁数吗?小晚云?),性子越稳,没想到这个又笨又懒的薄皑皑把他的修行破了。
他已经好奇很久了,到底薄皑皑为什么那么没精神。他年纪没比自己大太多,却少了太多年轻人的生气。有一次,他看到薄皑皑蹲在花园子里的人工湖边,望着湖水发呆,他以为薄皑皑要跳湖,倒觉得新鲜,就在一旁等着。
没想到薄皑皑维持着那姿势一个下午,竟差不多没动过!晚云想难道他有什么难缠的心事,需要对湖冥想,待我过去开解开解。于是悄悄走了过去,结果把他气的半死,薄皑皑居然是在睡觉!气得他一脚把薄皑皑踹进湖里。从此城里传说晚云小公子暴戾无比虐待下人。
总的说来,薄皑皑是个令人厌恶的下人。下人应当具有的有点,他一样没有。而且还笨!后来问起他为什么蹲在湖边睡觉,他说什么来着?
"突然想不起家里的阳台上的花是什么颜色的。后来就睡着了。"
晚云差点气得吐血,这是什么破理由?什么家里阳台上的花的颜色?纯粹胡扯!于是他冷笑说:"那你千万别忘了爹妈长什么样子!不然满大街叫爹唤娘的可难看的紧!"
那时,因为感冒而脸色潮红的薄皑皑突然扬起脸,露出一个迷惘痴傻的神情,盯着晚云又或许虚空很久,直至他心中发寒,薄皑皑才淡淡的笑说:"还真的想不起来了呢。呵呵。"然而那笑太过刻意,令人心凉。
"走吧。"傍晚天凉了些,晚云拉住了薄皑皑的手。"给我取暖。"他命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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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直走到最近的一个镇子,晚云都要薄皑皑拉着手,他说他冷。薄皑皑愕然的不是这夏末秋老虎天气的黄昏两个大男人手牵手走在路上,而是晚云竟然愿意和人接触。印象中,他是和人体绝缘的,任何要接近他的人,先要过他的怒气一关。
转而想,他毕竟是个小孩子,耐不得孤独。又想起自己掉到这儿的时候,也没比晚云大许多,自己不也活的挺好?
"你这个表情令人讨厌!不许再露出来。"
薄皑皑心想你这个表情倒令人舒服,比较像你的实际年龄。所以他没反驳,而是笑了。
哪知这也能惹动小公子的火气;"我警告你,我虽然没你长的高,比你年纪小,但你若以为可以此轻视我,就大错!!"
薄皑皑想说,我没轻视你啊。我哪敢?
晚云甩开了他的手,径自冲到前面,白薯乖巧的摇着尾巴跟着。薄皑皑暗在腿上抹去手上的积汗,很负责任的追了上去。见小公子进了家挑着许多彩旗子的店儿,店名也没看清楚,就跟了进去。
踏进那栋楼呼吸了一口气,薄皑皑就非常的后悔刚才没有早点反应把晚云拉住。强忍着后退的欲望,他抬目四方搜寻。难以想象,从外表看非常普通的一栋小楼,内进竟这么深,而且这么繁华,这么热腾。
繁华,是因为这儿有笑声。男人的,女人的,分不清男女的。热腾,是每个人身体散发的热气--因为酒,因为刺激,因为兴奋......
这儿的杂乱和肮脏让薄皑皑担心。不论表面看去多么光鲜,在这种战乱时期在这个地方混的人,不会是太好的人。
而且,晚云在哪儿呢?
目光在欢笑戏嘻的人群中一遍遍扫来扫去,薄皑皑的呼叫被笑声淹没。
"这位爷,好急性哟~ 奴家这不就来了嘛~"暧昧的粉臂缠上少年的脖子,柔情的话语在耳边轻吹。
薄皑皑却没有这个心情与她醉今宵。"刚才有个这么高的男孩儿进来,你见他去哪儿了吗?"
"哎呀,原来爷好这个啊,"那女子讪讪哂道,松开紧缠的藕臂,"奴家少陪了。"
"拜托你,他是我的......我的弟弟。他还带了条狗。长的挺俊俏。你看见了吗?"薄皑皑一着急就会语无伦次,好在听的人并不在意是人俊俏还是狗俊俏。
那女子见薄皑皑对自己没兴趣,立时垮下脸来,这是什么势道,她这样的美女居然没人抱?!
也不知是热的还是吓的,薄皑皑一时间满头大汗,手脚却发凉。若是把小公子在这个鬼地方弄丢了,他可真是没命来赔啊。虽不知他和冶王是什么关系,但只见他们言谈无忌,便探一二。
薄皑皑本想冲进妓院去每个房间找,但内门那两个铁塔似的护院让他望而却步,为难之下看到刚才那纠缠的女子,便拉过她来,心虚的喊了声"我要她"闷头冲了进去,脸上却不由得发起烧来。若老妈知道他竟然进过妓院,一定会吓晕。
"白痴!放手!"进了内院,那女子挣开薄皑皑的手,怒气冲冲的瞪着他。薄皑皑没空跟她计较,从怀里摸出些钱,塞到她手上,说:"多谢大姐帮忙。"正要潜行开,望了望四周发觉路况复杂,又溜回来,另摸了些钱给那女子,说:"还得请大姐帮忙呢。"
于是,以闯一间房100大洋的价格,那个叫玉如的女子勉强答应为薄皑皑出力寻人。虽然这样做不太厚道,好在这世上不厚道的事情太多,不差了她这一样,反正这钱她不赚,白白便宜了别人,送上嘴的肥肉,干嘛不要呢?
不过,这个傻小子真是够傻的。查了十几间房了,难道还不明白,若非别人刻意在躲他,这么一转眼的工夫,一个整整齐齐的活人能藏到哪儿去。
那个乳臭未干的俊俏小子一定躲在哪儿偷笑吧?玉如边跟被惊吓的房客们道着谦,边淡漠的想着。瞥着身后脸色越来越差的薄皑皑,玉如想笑,难怪那小客人称他是"笨蛋",的确挺笨的,眼睛明明不小,却一看不出那小客人是在耍他,二看不出她玉如是这玉如楼的老板娘。
而且说的谎,比鼻涕糊的风筝还不经风吹--什么"弟弟"?这笨小子没照过镜子,看看自己长什么样吗?比起那俊俏的小客人,他简直泥沙不如。照她看,他至多是个仆人随从吧。
但他倒也不算是丑,玉如想着,又悄悄瞥了薄皑皑一眼。忽然发现薄皑皑的焦急非假,满额汗水涔涔而下,顺着脸颊滴下他也没察觉。玉如不知怎地,举起手帕为他擦了擦汗,见他一副受了惊吓的样子,心中微微一涩,莫名的恼了,将手帕往他手里一塞,喝道:"把汗擦干净点,我最讨厌汗淋淋的男人!"
"大姐,"薄皑皑捏着被汗浸透的手帕子,"请你告诉我,你们是不是把他藏起来了?"
玉如想,总算开窍了啊,笨小子!刚要答话,突见薄皑皑脸色不对,那眼神里好像燃起了火。
"把小公子交出来!"他的声音压抑着某种激烈的情绪。
玉如情知这笨蛋误会了,无奈的笑了笑要解释,薄皑皑却没了耐性。他虽身无仗物,好歹有些力气,若是有人胆敢打小公子的主意,他薄皑皑是绝对不容许的!
即使他是小公子眼中的下人,小公子在他心里却跟亲弟弟一样,谁要敢欺负他的家人,他就是拼了命也要保护!
"浑小子,你别发愣啊,"玉如虽然不害怕薄皑皑有多少能耐,毕竟不愿意惹事,便想把事情说清楚。
可薄皑皑哪里肯听,他铁青着脸,一副要跟人搏命的样子,护院们已悄悄围拢来,却让玉如暗暗使退了:若是动手,不但会搞糟好容易红火的生意,还更叫薄皑皑误会。
"听大姐说,你的小公子是在我这玉如楼,不过不是我藏他,而是他给了我钱,叫我藏着他的。你瞧!"她边说边晃动着手中某样东西。薄皑皑认得那是小公子的贴身的锦囊,里面装了些他平日把玩的宝物,按说他是不会轻易就做钱使了的--
"一定是你们把他抓了,还要拿这个东西诓我!"薄皑皑大声指责。
玉如翻个白眼,见周围客人越围越多,也着了恼,不耐烦骂道:"他一个乳臭未干的臭小鬼我要来做什么,好希罕!阿桂,把那位小少爷请出来,我们这儿可容不下他!"
薄皑皑笨虽笨,看脸色识人的本事还是有那么点的,眼见玉如不似作伪,心中就咯噔了一下,便静了下来,等晚云出来。
"小公子,你怎样?他们有没有对你怎样?"晚云一出来,薄皑皑就冲上前去,把晚云上下摸索检查,玉如在他身后直翻白眼。
晚云被那护院"请"出来,一路磨磨蹭蹭,还没打定主意,到底是装作被人抓了,还是笑骂薄皑皑是笨蛋。可薄皑皑紧张担忧的神情莫名令他烦躁,冲口道:"烦死了!好容易出来一趟,连点自由都没有,就你在瞎搅!"
薄皑皑如遭雷殛,讪讪退开半步,沉默着。许久,扬起脸,露出那个曾经令晚云心凉的淡笑,说:"对不起,小公子,不能陪你了。战乱时期,请你自己小心,赶紧回家。我还有事,我走了。"
没有给晚云呵斥阻止的机会,薄皑皑离开了。他是真的有事,而且是重要的事。他的心不在这个异世界里,他的心在家。
原本以为可以把小公子当做弟弟,现在才发觉那只是梦想。现实告诉他,家人是无法替代的。如果是弟弟,一定不会做那么不可爱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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很长一段时间,晚云恨透了薄皑皑。他是有足够理由恨的,因为接下来发生的事,已经不受他们的掌控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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丢了小公子和白薯这两个包袱以及他们的包袱,薄皑皑感到轻松许多。终于,可以全心全意的寻回家的路了。手中有点钱,身上有力气,他就不怕!既然是自己掉进来这世界来的,一定有办法自己回去(亲爱的小薄,这可是Neo救世主大人的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