谁主沉浮——by千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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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雪目的已达到,也不多停留,旋身下楼,刚走了两步又回过头,目中难得闪出几分好奇。
“那个‘扁’你,是什么意思?还有你那天说的‘stupid,fool,ass……\'”
雷海城满面黑云,他居然真的说了梦话。“咳,这么个……”该怎么跟公子雪解释?
“不方便说的话,就算了。”公子雪看出雷海城窘态,也不再追问,飘然而去。
雷海城直到听不到他脚步声,才抬头望着最高的一排书架道:“你们两个,可以下来了。”
两条黑影自书架最顶层跃落,舒展着四肢。
谢十三龇牙咧嘴地叫娘。“在上面猫了一个时辰,手脚都麻了。这西岐皇帝也真是的,门也不敲,就从窗户里窜进来,还好咱们机灵,及时躲上了书架。”
孙七也揉着麻痹的脚苦笑;“还好他只坐了一个时辰。对了,王爷,你怎么知道我们躲在上面?我们明明都小心呼吸,没发出声响。”
“窗!”雷海城指了指那扇大开的窗户,见孙谢两人都是一脸不解,他一笑。“架上最顶层的书最少,有风时,翻动书页总有些细微声音。你们藏身那处却太安静。所以,一定有重物压住了书典……”
孙谢两人张大了嘴巴,半天才合拢。风云十三骑都知道雷海城的过去,心里多少对他有些鄙夷,只是碍于皇命不得不来侍奉,此刻终于打心眼里服了气。
谢十三抹抹惊出的冷汗,庆幸地道:“多亏那西岐皇帝看王爷睡觉看到发呆,不然被他发现就惨了……”
“十三,你乱说什么?”孙七忙着给谢十三打眼色,雷海城倒被他提醒了,想到梦话又多了两个听众,不免尴尬。
孙七怕他脸上挂不住,干咳一声,正色道:“王爷,先前我们出了藏书阁,听到侍卫们私下议论,说西岐近日准备发兵,和天靖一起攻打风陵——”
“真的?”雷海城脱口问。中午听孙谢两人说了风陵外有属国叛乱,内遇饥荒肆虐,他就有预感,另两个大国决不会轻易放过这千载难逢的良机。
没想到,天靖和西岐这么快就向风陵祭起了屠刀。
谢十三道:“不少侍卫都如此说,消息应当不假。”
中午湛鸿和那几个武将在藏书阁外边走边争得热闹,恐怕就是为了出兵风陵之事?……
雷海城眉心微蹙,孙谢两人不敢打扰他思索,悄然退到一旁。
楼下,忽然传来仆役恭敬的声音。“雷公子,卫将军在阁外求见,敢问公子,可否让卫将军进来?”
卫将军?雷海城诧异地一挑眉。孙七凑在他耳边压低嗓子道:“鹰营主帅卫臻。”
第 73 章
有什么要事,要西岐主帅来夜访?雷海城略沉吟,吩咐仆役迎客,手指窗外,朝孙谢两人一扬下颌。两人会意,先后跃出窗户,另觅藏身之处。
这边仆役也已领着人走上楼,奉上两杯清茗后躬身告退。
“西岐鹰营主帅卫臻,见过天靖定国王。”那人抱了抱拳,面皮白净,却是与湛鸿同行的那个年轻武将。他卸了白天的朝服,改穿长衫,越发显得斯文,只眼角微翘颇带傲意,目光犀锐中透着沙场杀气。
雷海城摆手请他入座,开门见山道:“卫将军可是来兴师问罪,为死在雷某手上的同僚讨公道?”
卫臻似乎料不到雷海城一上来就单刀直入,愣了愣:“定国王言重了。两军交战,生死由命。卫某虽不才,这道理还是懂得的。”他清清喉咙,肃容道:“王爷既是直爽人,卫某也不兜圈子,这次冒昧造访,是想请王爷劝说我国君,打消与贵国联手攻打风陵的念头。”
连这鹰营主帅也说西岐要出兵,看来两国合作并吞风陵已箭在弦上。雷海城不动声色地垂眸,抿了口茶才抬头轻笑:“劝谏贵国陛下,应该是卫将军你们自己的事情,要雷某一个局外人去当说客,卫将军实在说笑了。”
“如果不是定国王想出兄弟之盟的建议,我西岐也不必事事被贵国牵制。”卫臻压低了声音,仍听得出怒气。“讨伐大赵一役,我西岐碍于盟约,派兵助贵国攻下大赵。贵国军队有定国王的精良装备,伤亡无几。西岐却折了近万将士,耗了无数军饷,最终未获大赵寸土寸金。如今贵国皇帝又要求我西岐依约同伐风陵。即使得胜,我军也将死伤惨重,况且风陵与我西岐之间隔着贵国,就算战后贵国肯与西岐瓜分风陵,西岐也鞭长莫及,无法长治,早晚整个风陵将落入贵国囊中。”
他心情激动,越说越快,最后长长吐出一口气,逼视雷海城,冷笑道:“风陵若亡,我国又兵力大损,恐怕贵国下一步就要撕毁盟约对付我西岐了。定国王爷,卫某说得可对?”
雷海城不置可否,心里却震动不小——称雄天下、君临四海是每个当权者的毕生追求,冷玄自然也不例外。这卫臻的猜测也许过早,但总有一日,会成为现实。
提出那个兄弟之盟,本就是权宜之计。他深知,在野心欲望面前,任何盟约条款、天理公道都不过是一纸空文,也难怪卫臻担忧。
他静静地喝完杯中茶,才问卫臻:“如果雷某不肯当这个说客呢?”既然卫臻已经把话挑明到这份上,必定是西岐反战的群臣力谏无果,万般无奈之下派卫臻来与他交涉。
卫臻眼中杀气一闪即过,重重顿下手中的茶杯,腾地立起身:“卫某不打扰定国王休息,就此告辞。”
他走到楼梯口又转身,盯着雷海城,眼角竟然隐约露出几条血丝,沉声道:“定国王爷你可知道,我卫家与湛家素来交好,卫某与飞阳自幼一起长大,情同手足,无话不说。飞阳为了你力劝九重陛下攻打天靖,卫某虽笑他太痴,还是跟他一起主战。谁知道,谁知道他最后却死在你手上。”
他说到最后一句,声音已有些哽咽。闭了闭双眼,再张开,目中不言而喻的指责和怨恨令雷海城也难以招架。
“那是飞阳自己选的路,卫某也怨不得谁。只是定国王,你曾与他义结金兰,你心中若还念半点兄弟之情,就请阻止我国君,也算为飞阳尽一分心意。他如果还在世,必定不会赞同盲目出师,陷我西岐于绝境。”
字字铿锵,落地有声。不待雷海城反应,卫臻猛旋身,头也不回地走了。
雷海城看着窗外浓重夜色,久久没有动弹。半天才伸出手,慢慢提起茶壶替自己斟了一杯。
茶气如烟,入口,像苦涩流动的刀子,直捣肝肠。
绸缎庄中,也是两杯茶,敬告天地,成就了他和湛飞阳一段兄弟情谊,却累湛飞阳长眠黄泉。
卫臻说得不错,湛飞阳若还活着,纵使血溅庙堂,也不会任西岐一步步走向衰败灭亡的深渊。
他用力握紧了杯子,再松手,掌心已被碎片割出了血痕。
“……你要我别理会盟约,不出兵攻打风陵?”
公子雪负手站在赤红如火焰的石壁前,午后的秋阳洒落他头发、双肩,将他全身都罩上了层淡淡金芒,却融不去他眼里淡漠。
冷冷地把注意力从梦仙藤移到了雷海城脸上,瞪着他:“出兵之事,是谁告诉你的?”
“这你就不用管了。我只想提醒你,西岐才刚和天靖停战,又经历内乱动荡,军心未稳。这个时候再大举兴兵攻打风陵,对你,对西岐都未必有好处。”雷海城耐着性子劝说。
昨夜听了卫臻一席话,他整宿都没能睡安稳。今早终于下决心要阻止公子雪。等他找到议事厅,执事仆役却说公子雪下朝后去了石壁。
离石壁还有百步之遥,便见四周布满重兵,团团守住了那片岩石。一问,才知这数个月间,公子雪部署精兵日夜轮值,看守着那株梦仙藤。
就冲着这份恩情,他也绝不能眼睁睁看着西岐陷入险境……
见公子雪表情依旧没什么大起伏,他轻叹:“我知道你是因为那个盟约,不得不出兵。不过我总觉得风陵闹饥荒一事没这么简单,以符青凤的城府,会不会又是个圈套,让天靖和西岐轻敌?——”
“不是。”c
公子雪突然吐出两个字,一如既往的简短,语气却是不容置疑的肯定。伸手抚摩着眼前寸草不生的石壁,缓缓道:“原九重发放风陵全国种植的新稻种,是他费尽心机培育的,能和正常的种子一样出芽生长,可结不了稻谷。”
他笑了笑,隐含嘲讽。“他本打算等风陵全国闹起饥荒时,由他出面向西岐借粮,借此要挟御焰陛下与西岐化解宿怨并尊西岐为马首,再共同灭了天靖。所以他鼓动御焰陛下亲征天靖,一来消耗风陵兵力和粮草库存,弱其国力,二来趁御焰陛下离开风陵期间,刻意凌辱欺压风陵属国,让风陵众叛亲离。等一闹饥荒,属国必然乘机作乱。风陵内忧外患,又肯定无法从天靖处求得援助,只能向西岐屈服。原九重的棋布得不错,可惜自己站错了地方,非要惹火我——”
冷笑一声,拿开了手,适才被他抚摩过的岩石碎成粉末,簌簌飘落。
“他如今搬石头砸自己的脚。居然向天靖借粮,应该是走投无路才行这下下策。”公子雪双眉猛挑,望向雷海城,目光淬亮如剑。“这是攻克风陵,铲除原九重残余势力的大好机会,你却要我放过么?”
他一路说,雷海城一路心悸,算是再次领教了符青凤的心计深沉。如果错过这个良机,给了符青凤喘息休养的空暇,指不定符青凤又会玩出些新花样来让天靖和西岐两国寝食难安。
冷玄和公子雪,也一定是想到了此节,才执意发兵。
对付强敌,确实应当斩草除根。这也是雷海城一贯赞同的做法。但关键是,攻破风陵之后呢?……
“你有没有想过,灭了风陵后,也许西岐会跟天靖对上?”
公子雪不答,对雷海城凝视了许久,似乎想看穿雷海城心底。最终低低笑道:“天无二日,诸国一统已经是大势所趋。西岐与天靖之战在所难免,差的不过是时间早晚而已。雷海城,我倒想问你,如果有朝一日,我跟冷玄决战,你怎么办?”
雷海城没想到他会问得如此露骨,一时竟无言以对。内心深处,实在不愿意见到两人对峙的局面。
就在踌躇的片刻间,公子雪已首次在雷海城面前仰头大笑,连说几个“好”字。
“雷海城,你肯为我犹豫,不错了……呵呵……”
笑声逐渐低落,他背转身面对石壁。阳光在他身后拖出长长的影子,脚边碎叶瑟瑟,分外寂寥。
“你的好意我心领了。但这一仗非打不可,雷海城,你不用再劝我。”
“……”雷海城默然,终于彻底死了心。见公子雪盯着那株梦仙藤出神,他跨上两步,与公子雪并肩而站,问道:“你究竟在看什么?”
公子雪纤瘦细长的手指轻抚着墨黑枝叶,怅惘无限。
“如果梦仙藤可以离开这片赤石,在天靖的土壤上成活,你也不必再困在西岐了。”
“我……”雷海城刚说了一个字,就被公子雪微笑制止。
“雷海城,不用说什么来敷衍我。我知道你留在西岐是迫于无奈。这些日子,我也一直在想能不能将梦仙藤移植到天靖,可我不敢试。普天之下,梦仙藤只剩下这一株,我不能让它出任何意外……”
未尽的言语都消失在他幽幽叹息里。雷海城喉头热血上涌,想开口却又不知道自己能对眼前人说些什么,只有伸手,摘掉了公子雪发上一片枯黄落叶。
刹那间,才惊觉,公子雪满头黑发里,竟悄然冒出了几丝花白。
天地有情尽白发,人间正道是沧桑……雷海城僵直着手指,心头忽然就闪过这两句诗文,再也受不了那黑发间刺眼的白,阖起了眼帘。
秋风清,秋夜寒。弯月如银钩,照着灯火通亮的藏书阁。
雷海城伏案疾书,案头,已堆了一叠图纸。
孙七和谢十三侍立在旁,看了半天,终究忍不住相对一望,小心翼翼问道:“王爷,这些迷彩服、了望镜什么的,不是已经大批制造,配给我军使用了吗?”
“这些图纸是给西岐大军准备的。”雷海城写完最后一字,抬头,了然地看着孙谢两人。“我知道你们想说什么。不过既然眼下西岐要和天靖联手作战,就是盟友。天靖不能光保住自己,让盟友损兵折将,否则日后,谁还愿意跟天靖结盟共进退?”
“可是——”谢十三还是不服气,想反驳却被孙七一个手肘打断。“我们只是来侍奉王爷的。其他的,不用多嘴。”
雷海城淡淡笑:“你们不必担心什么,这里只是些行军装备,让他们应付这次出征。至于杀敌用的兵器,估计西岐也没时间赶造,我现在不会给他们。”
取了图纸,长身而起,踏出藏书阁,面对寥廓长空,深深地呼吸着秋夜凉风。
他看穿了孙谢两人眼里的疑惑和不满,可并不后悔自己这个决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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公子雪虽然入主梵夏,却并不在皇帝寝宫居住,反而让人在深宫僻静处搭了两间竹舍栖身。雷海城问明仆役找到公子雪住处时,竹舍外漆黑一片,侍卫杂役也没见半个影子,惟独屋内一灯如豆,透着晕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