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范。"段无文眼角冷芒一闪,范通立刻垂下了头。
"......阿明,我的确曾经下令追查你的身份。"段无文直起腰,正色道,"不过那是在我们刚认识的第二天,那个时候,你不也一直对我心存戒备吗?还有,"他愈说愈大声,"你没有忘记当初你对我做了什么吧?"
"呃......这个......"好象是有......回想起自己曾经为了摆脱段无文而暗中下毒的事,钟明不由地有些汗颜。难道......我真的错怪了他?如此这般一想,火气立消,转眸悄悄地溜了溜捂着胸口、满面委屈的人,钟明摸着头开始装傻。"呵呵呵......那个......不好意思......呵呵......"
"知道冤枉好人了吧?"段无文终于放下了一颗悬在半空的心,恢复了平日的狡猾和轻狂,趁机勾了勾钟明的下巴,色迷迷地道,"不过只要你肯乖乖地从了本公子,本公子不但不会怪罪于你,而且还会给你享不尽的荣华富贵。"
"......"好拙劣的台词,每个强抢民女的花花恶少似乎都会来这么一段开场白--钟明啼笑皆非地瞪着段无文,一时大起无力之感,不知道说什么才好。
"这位公子说的是,"一旁的杜四愣头愣脑地凑上前来露出一脸谄媚的笑容点头应承,一心巴望着自己能凭借这个儿子攀上高枝。"末儿,你就答应了吧。"
"谁是‘末儿'?"钟明挑高了眉,"我现在就跟你说清楚,本少爷从出生起就姓‘钟'名‘明',与你杜家半点干系也没有。"
"你......"杜四正待扬起拳头,却在瞅见段无文眸中若有似无的寒光后吓得放下双拳,转而抱着头哭天抢地地哀嚎起来。"老天爷......我杜某真是命苦啊......居然生了这么个数典忘祖的混、呃......"在接收到某人警告的眼神后,杜四再次把嘴边的话给吞了回去,爆出一阵惊天动地的刺耳哭声。"呜呜呜呜......杜家的列祖列宗,我对不起你们啊......"
"小范。"段无文面上神色不动。
"属下在。"
"我累了。"
"是。"范通心领神会,回身冲着厅外轻轻击掌。"来人,送这位杜爷出府。"
"我不回去......你们不能这样......混蛋......放开我......你们还有王法没有......"没等杜四把话说完,厅口已出现两名彪形大汉,连拖带拽地将不怎么愿意离开的人拉出了厅门。片刻之后,远远传来的叫嚣与咒骂之声渐渐消散,终至不闻。
"阿明,"段无文打了个大大的呵欠,懒洋洋地道,"既然你暂时还不想回家,那就陪本教主到床上好好休息一会儿吧。"
"......好。"钟明闻言怔了怔,在范通充满疑惑与探究的视线中和悠然自得地牵着自己手的段无文一起并排走出了大厅。
"我有话要跟你说。"一进入装潢奢华的寝室,钟明就甩开段无文的手,一本正经地道。
"我明白。"段无文安抚地拍了拍他的背,微笑地凝望着清秀瘦弱、目光坚定的少年。"我猜,你大概有很长的一段故事要讲吧?"
"唔......"钟明歪着头沉吟一阵,思索道,"其实这也不能算是故事,只不过......说起来确实有点匪夷所思。"
"......好吧。"段无文好整以暇地靠坐在宽敞舒适的檀木椅上,摆出一副洗耳恭听的样子。"我答应你,我会认真听完。"
"......这件事......"在犹豫了许久之后,钟明怀着忐忑不安的心情娓娓叙述起自己失足坠入明代的奇特经历。"......总而言之,就是这么回事。"从讲述开始到完毕,少年的头一直不曾抬起。
房中一片寂静,只听见窗外风吹枝摇的声音。
"......阿明。"一个低沉的语声在垂首而立的少年的头顶响起。
"什、什么?"钟明死盯着面前宽厚的胸膛吃吃地问,着实不愿看见对方脸上可能出现的轻鄙之色--毕竟,象这种不可思议的事,若非亲身经历,是绝难置信的。
"噗,哈哈哈哈......"上方忽然传来一阵忍俊不禁的笑声,让钟明又是好奇又是不解地抬头望去--
"呼呼呼......我第一次看见......你这个小媳妇的样子......哈哈哈......真好玩......实在是太可爱了......"段无文抱着肚子笑得快直不起腰。
"不准说我‘可爱'!你这个混帐王八蛋!欠揍!"钟明威胁似地冲着笑得毫无形象的人挥了挥拳头,不知怎地,一直郁积在心底的害怕感觉一下子跑得无影无踪,唇边不由自主地勾起了一抹怎么止也止不住的笑意,渐次扩大,以至于整个眼角眉梢都轻松起来。
"阿明,"段无文忽然顿住笑声,用一种专注得让钟明有点头皮发麻的热情眼神凝视着他,"还记得我们的约定吗?我相信你不会违背它。"
"约定?" 钟明眨了眨眼,猛然忆起。
--从现在开始,我再也不在你面前装模作样,无论你问我什么我都会实话实说。当然,你也一样得遵守这个约定,无论我问你什么你也不能对我隐瞒--你觉得如何?
"......谢谢。"钟明由衷地道。自从这个约定之后,但凡只他二人在一起的时候,段无文再也没有戴上那个虚伪碍眼的假面具。"我答应你。"
"什么?"这话倒把段某人听得一头雾水,满脸问号。
"我们交往吧。"钟明突地踮起脚,伸手一把拉下尚自摸不着头脑的男人的颈项,将自己的唇轻轻刷过对方温暖的唇瓣,笑眯眯地道,"你发呆的样子真蠢。"
"......太好了!你总算答应了!"回过神来的段大教主高兴地搂住终于同意跟自己确立正式关系的少年,雀跃万分。"我就知道,整天对着本教主这么风流倜傥潇洒出众温柔体贴诚实可靠的绝世人才又有谁能够不动心?嘿嘿嘿,你果然是喜欢我的......"
--真是够恶心自大的。钟明撇了撇嘴,不耐地道:"如果你还要继续梦呓的话,恕我不奉陪了。"
"阿明,"段无文赶紧停止自吹自擂,双手不规矩地抚上少年滑嫩的脸颊,用着诱哄的轻柔语气道,"我们再来一次,怎么样?"说着,迫不及待地低下了头。
"唔......"钟明还来不及表达自己的意见,嘴唇就被段无文堵了个严严实实,湿滑灵巧的舌很快地分开齿列,堂而皇之地侵入湿润的口腔,搅了个天翻地覆。激烈动情的热吻令两个人都有点儿站不住脚,钟明在气喘吁吁、迷迷糊糊之际被某个蓄谋已久的色狼刻意地一扯一带压倒在身后柔软的大床上。
"喂......你别......等一下......"
"嘘......阿明......让我......"
"等......唔......"
"啊......你的手在摸哪......喂,姓段的,我叫你等一下!"
啪。
随着一声清脆响亮的耳光声,一切又重新静止下来。
"唔......阿明,你好狠的心......"捂着半边红肿的脸颊,段无文不情不愿地坐起身来--到底是男孩子,手劲还真不小。"不愿意就不愿意嘛,干嘛打人?真是暴力。"
"......"面对这样的指控钟明大有无语问苍天之感,他慢腾腾地整了整自己被扯得七零八落的衣衫,在段某人吞着口水、满是可惜的视线下拉上了襟口,系上了腰带,然后用力拉过段无文的耳朵气贯山河地大吼。"你有没有脑子有没有耳朵啊!叫你停手你不停还恶人先告状!象你这种色情狂就算被揍成猪头也没人可怜!才刚说交往你就想三级跳?!我有说要跟你做吗?!混蛋色狼!好好用你的猪脑袋想想究竟是谁的错再来跟我说话!"
"是......是我的错......"劈头盖脸的狂轰烂炸震得段无文有些晕头转向,从来也没想到开朗活泼的少年居然有这么强悍的一面,发起脾气来真是势不可挡,看来以后自己还是少惹他生气为妙。"那......我们什么时候可以做呢......"他小心翼翼地问。
"......"钟明没辙地仰天翻了个白眼,这家伙的厚颜无耻绝对是天生的不治之症,后天的矫正根本没有一点用。
"阿明,"露出一脸可怜兮兮的表情,段无文的手臂再度缠上了钟明的腰,耍赖地道,"我累了,陪我一块儿躺一会吧。"
真是个爱撒娇的家伙--钟明无可奈何地在某人身边躺了下来,立刻就被拥进了一个温热的怀抱,下巴埋在某人的肩侧,钟明舒服地翻了个身,午后和煦的春风熏得人昏昏欲睡。
"唔......"钟明半阖着眼打了个小小的呵欠,语音模糊地道,"对了,有一件事......"
"什么事?"搂紧了怀里的少年,段无文语声温柔。
"就是......你为什么......要对范通隐瞒......他不是你的......手下吗......"
"江湖上有很多事你还不懂,有时候会要你命的也许正是你忠心耿耿的属下。"顺手替钟明拂开几绺滑落在额头的发丝,段无文轻声而坚决地道,"不过我保证,有朝一日,我一定会把所有的一切都告诉你的,阿明。"
"唔......说话......算话......"
"好。"
"......"静静地等了半晌,不再听见钟明的说话声,低头一瞧,段无文不禁失笑--少年瘦削的脸庞贴着自己的胸口,平日清亮有神的双目轻轻阖着,长长的睫毛在眼下形成一道弧形的阴影,整个人早已沉沉睡去。
"还真是没有戒心呐......"略微带着宠溺地叹息一声,段无文在少年洁白的额头上印下一个轻柔的吻,伸长双臂密密地包紧怀中柔韧的躯体,嘴角带着一丝满足的笑意,缓缓地阖上了眼睛。
第八章
三月廿六。
辰时正。
段无文早早起床在前院练了一会儿功,发现自己的身体已无大碍,不由得对阿明调制草药的功夫更为叹服,之后再到议事堂听了听范通对杜家监视情况的汇报,便晃晃悠悠地逛回卧房,打算去看一下昨夜被自己死磨着才勉强应允同床而眠的少年醒了没有,也好一起去用个早膳。不知怎地,近来只要一想起少年明亮的眼睛和微微上翘的嘴角,自己的心脏就不受控制地"怦怦"乱跳,就跟思春期的孩子一样,真是越活越回去了。
"阿明。"轻手轻脚地推开门,但见满室空旷,床上的被子叠得整整齐齐,人却不见踪迹。奇怪,难道又跑到院子里去研究那些花花草草了?段无文搔了搔头,静静地阖上门,转身下楼准备去另一个地方找人。
钟明站在一栋看上去很老旧的木屋跟前探头探脑,心底充满了好奇。打从来到这个分舵,基本上已经前前后后都跑遍了,可从来没有见过这个地方--没想到后院那片茂密树林的背后还藏匿着这么一间怎么瞧怎么透着古怪的房子。房屋看上去很牢固,只是门窗全关得紧紧的,从外面往里瞧,什么都看不见。
围着屋子转了三圈,钟明终于决定进去瞧瞧,反正段无文也没跟自己说过这里有什么地方是去不得的,而且说不定这只是一座用来堆放杂物的废旧仓库罢了。他走到门边,用了点力推了推式样古朴的木门,"吱呀"一声,稍稍有些沉的门居然没有被锁住,应声而开。
整个屋子洁净素雅,里面的装潢十分简单,仅有一桌、一椅、一床和一个女子用的梳妆台。台上有一铜镜,被擦拭得相当明亮,木制的地板也很干净,这说明经常有人在打扫。妆台上还躺一枚精致的珠花,花作五瓣,分别嵌着五粒不同颜色的宝石,花朵正中则镶着一颗特别大的珍珠,隐隐发出淡淡的光芒。钟明虽然对于珠宝不是很了解,但也看得出此珠定然价值连城,异常贵重。转目而顾,见珠花旁尚搁着两本书,好奇地拿起翻了翻,不禁惊喜交集,这其中一本讲解的是金针刺穴之术的技巧,另一本则是写如何用药、以及识别毒物与解毒的方法,上面详细地绘出了图样,里面还有几种钟明曾经听说却从未见过的动、植物,有的甚至闻所未闻。捧着如此好书,嗜医如狂的钟明兴奋得差点没蹦起来,急切地想找段无文商量一下借阅的事情,当下恋恋不舍地放下手中的书,回过身就往外跑。
"哎哟!"才跑了没几步,就正正地撞上了一个人,钟明捂着被撞得生疼的鼻子抬起头来。"哇!"
--一个如铁塔般身高起码超过一米九、一脸凶相的独眼大汉正恶狠狠地瞪着自己。
"对、对不起。"虽然心里发毛,钟明仍是很有礼貌地道了歉,毕竟是自己激动之下没有看路才会导致目前的状况,不管怎么说,错不在对方。
"......"独眼大汉有些讶意地扬起了两道粗眉,仿佛没有料到眼前瘦弱的男孩不但没有被自己狰狞的外表给吓昏,居然还敢开口跟自己说话。
"大叔,"小心翼翼地往后退了退,钟明试探着道,"如果没事的话,我......就先走了。"
"等一等。"说话的并不是面前的大汉,而是另一个人。
听到这个声音,钟明不禁皱起了眉。
"你好大的胆子。"从不远处的一株柳树后施施然地绕出一人,带着一脸幸灾乐祸的表情。"你可知道那座木屋是什么地方?竟然胆敢擅入。"
"什么地方?"钟明不解地问,心里暗叹倒霉,一大清早就碰上了一直看自己不顺眼的"饭桶"。"我为什么不能进去?"
"那里是教主的秘室,严禁任何人出入。"范通冷哼,他瞥了一眼始终不曾吭声的独眼大汉,一字字道,"除了每日来此打扫的哑仆以外,任何擅入此室者,杀无赦--就连本舵主也不例外。"
"是吗?"钟明半信半疑,"为什么段无文从来没有跟我提过这件事?"
"放肆!"范通沉声呵斥,"区区一个男宠岂配直呼教主名讳!此事若被教主知晓,你......"
"可是他早就知道了。"钟明满不在乎地道,"我一向是这么称呼他的,他也没有反对啊。"
"呃......"范通一时呆愣,"此言当真?"
"当然是真的。"钟明好笑地瞅着他发愣的模样,"没事我骗你干什么?"
"......没想到......"隔了半晌,范通长长吐出一口气,"不过,"他再次将凌厉的目光投向钟明,"就算教主再怎么宠你,这次你也难逃罪责。我问你,你可知道上一个擅自入此室之人的下场?"
"不知道。"钟明老实地回答。
"那个女人跟你一样,之前也甚得教主欢心。"范通缓缓叙道,"可惜,只因她恃宠生骄,不但明知故犯、妄入禁地,在被人赃俱获后还胆敢向教主要求将屋内的珠宝首饰赏赐与她......"
"后来呢?"闻听此言,钟明心头不由自主地涌起一股酸酸的滋味,难以抑制。
"我猜,"范通玩味地瞧了瞧眼前沉着脸的少年,摇头道,"你不会想知道她是怎么死的。"
"她死了?"钟明骤吃一惊,"是段无文杀了她的?"
"虽然教主并没有亲自动手,不过的确是教主亲口下的命令。"范通满意地看着少年的面色渐渐泛白,"啧啧,那种死法可比直接杀了她还要残酷几百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