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诧异道:"你怎么知道?怎么,想送给心上人?我马上命人取出给你。"
我挠了挠头,心中有些不好意思,道:"清鸿和小叶哪去了?"
小寒笑道:"现在才想起他们。清鸿去了别庄,那儿有个瀑布,他说去那练剑。小叶在帐房看帐册呢,想找他吗?"
我忙道:"不必了,我还不知道怎么和小叶说呢!"
小寒似笑非笑:"谁让你先前那么风流?"
我深悔从前,道:"只怪当初太不懂事。"
夜深,我们各自去歇息。小寒故意道:"南华公子今夜要不要小王侍寝?"
我笑着,不轻不重地给了他一捶,他大笑而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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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大清早,我就抱着琴出了王府,小寒应该还在睡,想想他这几日的劳累,就没有去喊他。门口已有仆从替我准备好了马车,正想上车,突听小叶喊道:"公子!"我回头一看,他已走了过来。
我看着他清冷的神色,小心翼翼地道:"昨日我回来的晚,听说你在忙着,就没有去看你。"
他冷冷道:"我不过是早上出来有事,恰巧看见了你。"
我舒了一口气,他没怀疑就好,我真的是没准备好该怎么和他说。毕竟是我招惹他在先。
他接着道:"听说公子在岚颜节一举夺魁,真是了不起。"
我讪笑道:"不过是过去玩玩......"
他轻轻一笑,似是讥诮:"‘和凝抚琴,南华轻舞,恍兮惚兮,曼妙销魂',公子您还真是随便玩玩。"
我忙道:"不过是外人浑说罢了,我这么个庸人,你还不知道的。"
他哼了一声道:"你百般狡辩,真是把我当作了什么人?你好好去陪你的和凝公子罢!未必我少了你们这些人就不能活。"说罢一甩袖子,冷笑着走了回去。
我看着他高傲的身影,心中暗愧,也顾不得别人听见,忍不住扬声道:"对不起!是我配不上你!"
他停了一下,随即又很快地向前走去。
琴瑟
车行快到莫府,只听车夫喝道:"什么人敢挡文王府车驾?"
一个浑厚的声音响起:"在下有事求见南华公子。"
我掀起帘子,定睛看去,原来是个年轻男子牵着一匹马站在车前,我问道:"这位公子有何见教?"
他慌忙施礼道:"不敢当,在下不过是奉主上之命来给尹公子送信。"说着便奉上一封书信,车夫接过,恭恭敬敬地递到我手里。
我疑惑地拆开,只见那淡雅的信笺上只有一行小字:你违反了约定,那就别怪我以后会做一些你不喜欢的事。右下角画了一丛挺拔的兰花。
我心下大惊,约定、兰花,这都是那时的事情,这个世界如何有人得知,忙问道:"你家主人是谁?"
他不卑不亢地道:"主人还让在下带了一句话给公子。"
我忙道:"快说!"
他一字一句地慢慢道:"主人说,并不是只有公子一人有能力来到这里。至于是什么意思,在下就不懂了。主人说了,公子聪明睿智,一听就会明白。"
我烦乱地想着,心中乱糟糟的,难道兰昊天也来到了这个世界?但这也未免太不可思议了。
他又施了一礼道:"公子若没什么事,在下就告辞了。"
姑且就当他是兰昊天罢,我想了一想道:"告诉你家主人,我未曾与他有过约定,想来他是记错了。"
那人笑道:"主人说了,公子必定会说这句话。只是主人还说了,无论公子记不记得与主人的约定,这约定都是成立的。"说罢纵身上马,飞驰而去。他身形轻巧灵动,如同一只高飞的鹤。
回到幽篁小筑,我用了早餐,满腹狐疑地想着这件事。若真是兰昊天,那他是怎么过来的?他现在又是什么身份?前世他与我斗了六年,我毕竟小赢过他几次的,他千万不要记仇的好。只是我与他又有过什么约定?想来想去,我还是没想出来。算了,车到山前必有路,现在想也没用,还是让染尘去查查。
到了染尘房中,我向他描述了拦车的年轻男子的语调,身形,染尘沉吟道:"太模糊了,不大好找。口音实在太普通,不过你说他走时那一纵如同一只鹤,或许是郾国飞鹤门的人物,他们的轻功就是如此。"说着就遣手下报信于温梦残,让他去查飞鹤门近日身在雍国的所有弟子,务必要把那人找出来。他向我解释道:"云门虽然消息灵通,但温梦残--也就四梦,他的听雨阁专管此事。"我笑道:"说他是飞鹤门的,未免太牵强了。"染尘道:"只有这一点线索,宁信其有不信其无。"
我尤其信任暗卫的能力,顿时轻松起来,嘱咐他道:"那人应该没有恶意,查身份只是查身份,千万别闹出什么纠纷。"说着就去探看和凝。
抱着琴,我敲了敲门走进他房内,他正坐在桌前习字,鸱儿随侍在一旁。看了看他清秀淡雅的字体,我不禁怪起那些长辈们当初怎么没给我添上书法这门课。
看到我进来,鸱儿道:"哟,尹公子您来的挺早,看来昨晚睡的挺好。"z
我听着有些糊涂,道:"昨天我去看了几位朋友,耽搁的晚了就没回来。不知道两位昨晚睡的还适不适应?"
鸱儿道:"我们安歇的很好,尹公子若真如此用心,昨夜就该来问候了。"y
我还是糊涂,难道让我去找和凝秉烛夜谈?我在哪睡觉,又和鸱儿有什么关系。
和凝搁下笔,抬头道:"谦雅不必听鸱儿胡说,他被我惯坏了,一向疯疯癫癫的。"
我于是放下心来,道:"昨日得了公子的厚赠,谦雅一直心中不安,猜想公子爱琴,就为公子寻来了一张古琴。"便把琴递给他。
他起身接过,神色有些不对:"原来是凤皇。这礼太贵重了,我不能收。"z
鸱儿看了看和凝的脸色,也道:"尹公子还是拿回去吧,我们公子送你流光,又不是想换你东西。"
我心下大窘,忙道:"名琴赠雅士,公子若不要这琴,我便砸了他。"z
他勉强一笑道:"那就多谢谦雅了。"把琴递到鸱儿手中,让他好好收着,我这才长出了一口气。
当时我只是以为和凝生性谨慎,与人疏离,一心以为他只是不想接受如此珍贵的名琴。直到很久很久之后,我才知道我错的有多么离谱。
又与和凝闲聊了一会,大部分时间是我说他听,不过是些我和花农一起栽花种草的小事。鸱儿间或差嘴讽刺我几句,听的多了,倒也习惯了鸱儿的利嘴。我笑他道:"你如此不饶人,难怪叫做鸱儿。"他鼓着嘴,气道:"燕儿肯定温柔,可惜忙着晒公子的书,要不要我把他喊来伺候你?"我慌忙哄他道鸱鸟很有名,很是厉害。
和凝含笑看着我们斗嘴,我偷眼看他,正巧目光与他相遇,我脸上一热,便低下头来。
在和凝房中坐了半日,一起吃了午饭,不好再打扰,只得闷闷的离去。
信步走到大厅,莫染尘正要出门,道:"我要去文王府,你去不去?"我想了想,左右无事,去看看也好,便跟了他一起。
路上,染尘告诉我,秦潇轩轻率出关应敌,雍南关守了月余,终于被郾军攻破。雍南诸州皆戒备森严,生怕郾军攻来。他前去文王府,就是为手下的掌柜、伙计们讨要一些出关文书。
我道:"雍军骄傲自大,却未想过他们如今遇见了什么对手,自身又有什么样的统帅。"
染尘叹道:"本不该派秦潇轩去的,他算个什么,要能力没能力,要资历没资历,不过是托生了个好人家。秦老爷子听说之后,一口血便喷了出来。"
我暗笑,派他去就是为了输,只可惜气坏了无辜的秦家老父。
到了王府,染尘拿了文书便回。看着小寒怏怏不乐的样子,我便留在他身边,打算好好陪他一会。他皱眉道:"影苏那边传来了消息,西景国看着我大军滞留在雍地,已生反意。可皇上却不加防范,放任西景势力坐大。真不知这位圣上心里是怎么想的。"
我恍然大悟:"怪不得西景送来美人,原来是想和大雍结盟了,想要大雍帮它拖住郾军。"
小寒道:"我自然没有答应,如今雍南关破了,秦潇轩抹了脖子,不过已被救下。雍军溃败三百里,估计很快就会全军覆没。郾军很快就会攻到雍都,送至西疆秦老将军和定北王处的消息都被我拦下--定北王是雅儿皇叔,封地在北方。如此雍都附近已无救驾之军,你马上就连假皇帝都不是了。"
我笑道:"那我就专心做南华公子了,然后可以好好的和染尘一起做生意。"
小叶走了进来,扫了我一眼便对小寒道:"王爷,小叶已整理好王府这些年的财务收支,请王爷查看。"
小寒点头道:"辛苦你了,歇息几日吧。"
小叶看都没看我,转身离去,我朝小寒笑笑,小声道:"我去请罪。"小寒微笑着点了点头,道:"我不愿在闲置他一次,你可别说错了话。"我答应了一声,快步走出房门。
一路上小叶不理不睬,我小心翼翼地不声不响,生怕惹到了他。到了南华苑,看他走进栖雅居,我松了一口气,赶忙跟了上去。他既然还住在这里,想必已经原谅了我,我暗暗安慰自己。
小叶突然停下,转身道:"你不用这样,我好的很。"
看着他紧紧抿着的唇,高高抬起的下巴,我不禁黯然:"小叶,是我不对。我原本只是想与你、与小寒开开心心地生活在一起,我从来不想让你难过,可是,我遇见了一个人,"仰起头,眼前仿佛出现了和凝的身影,轻轻叹了一声,我接着道:"遇见了他,我才知道,什么叫做牵肠挂肚,什么叫做无力自拔。"
小叶看了看我,面色沉静,我叹了口气:"我喜欢你,喜欢小寒,可是,我爱上了他,我甚至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这样。"
小叶走到床边躺下,幽幽道:"我真的没有怪你。你的感觉,我明白的很。"
我走过去坐在他身旁,握住他的手。
他将头偏向里边,道:"我本是穷人家的孩子,很小的时候父母便都死去了。亲戚们没有一个愿意收留我的,我流落街头,做了小乞丐。可我个子小,经常受欺负。一日在街角,为了半块馒头,那些大孩子将我打了个半死,我只知道那可能是这几天唯一的口粮,紧紧抓住,就是不放手。"
"我浑身都痛,肚子里就像要冒出火来,他们把我摔在地上,大骂着离开了。我趴在地上,以为我要死了。这时,有位贵公子轻轻走了过来,扶起了我,我楞楞地看着他,他高贵温柔,柔柔地问我愿不愿意跟他回去。我拼命点头,就这样,我有了师傅,而且还是大陆双璧之一的昭华殿大祭司。"
"后来慢慢的,师傅的弟子有了七人,全都是被师傅救下的。大师兄燕笙是忠良之后,因镇南王之事连坐诛族,他被下人拼死救下,后来才被师傅找到;二师兄醉月出身世家,只因是庶出的孩子,便被嫡母暗害,师傅正巧路过,便带走了他;三师兄香茗、四师兄弦歌是姑表兄弟,本是江湖中人,也是家逢惨祸;我排行第五,下面还有两个师弟玉衡瑶光,他们两个是孪生兄弟,因为长的漂亮,便被父母卖了。"
"我十五岁那年,已经学会了师傅最得意的鞭法,我以为我能出门快意江湖,我以为我能闯出一番事业,可是那一年,倾令寒来到了昭华殿。他对师傅说,我侧着脸不理人的神气和雅儿特别像。师傅问他雅儿是谁,他说是他爱的男孩。师傅淡淡地对我说,你跟了他去吧。于是,我就从双璧的徒弟,成了双璧的男宠。"
"那时我很喜欢妆月姐姐,她细心照顾我们,对我们每个人都很好。我不恨自己身份的难堪,只恨今后再也见不到她。在倾令寒的身边久了,我才明白,我对妆月姐姐和你对我的感觉是一样的,只是一时的倾心,而不是刻骨的相思。他很爱故意惹我生气,然后就一直盯着我的侧脸。我知道他是在想他的雅儿,心就慢慢的痛了起来,一寸一寸的痛。过了半年多,他不再碰我了,我才明白他先前找上我,只不过是怕伤到雅儿,可巧我又有那么一点与他相似的地方。渐渐的大家都知道了倾大祭司的情人是南华公子--我不是说你,我身份就更加尴尬起来。后来的事情,你就都知道了。"他慢慢地翻过身子,冷然地看着我道:"我是不是很傻?"
我的心又酸又痛,想起他为了见到小寒那样委屈自己,再看着他倔强的神气,轻轻拭去他脸上滑落的泪:"笨小叶,怎么就不懂得好好爱自己呢?"
他坐了起来,努力地睁大眼睛,继续道:"虽然你不是那位倾令寒所爱的南华公子,但我还是讨厌你,可你对我很好。清鸿虽爱骂我,但我也知道他其实对我很好,只要碰见谁对我神色暧昧,他就会劈头盖脸骂过去。有人关心我,我很开心。清鸿曾经说过一句:男儿心似铁,纵死亦千钧。我才想到,原来自己浪费了那么多大好时光。"
我轻搂着他,温和地道:"你如此年少,如今又是多事之秋,正是男儿建立功勋的大好时候。我会静侯佳音,看小叶如何横行天下。"心中暗想,他遭际如此,我定会好好爱护他。
回到莫府时,天已经黑了。我想起和凝今日之约,不由得心神不宁,坐立不安。在房中走来走去,又躺在床上,辗转反侧。
忽听燕儿的声音:"尹公子在不在?"
我一跃而起,忙去开门。燕儿恭恭敬敬地奉上一张拜贴给我,我忙道:"何必如此郑重?"
燕儿认真地说:"既是请公子到我们这边来,自然要正式。"看看他那骄傲的样子,我不禁笑了出来,这些世家大族的子弟,总是如此守礼。
回到房中,打开拜贴,便见和凝清秀的小楷:戌时猗竹亭,银河清浅,万籁无声,浊酒一杯,素琴一张,愿与谦雅共之。和凝拜上。
将信笺收好,然后召下人送来晚餐,慢慢的吃完,我看看沙漏,还有一会。此时等待的忐忑不安,忽忧忽喜的心情,难以言表。
戌时,我准时来到猗竹亭中,和凝已经坐在了那里,石桌上摆着些果子蜜饯,自然还有一壶小酒。
我走到他身边,燕儿已伶俐地替我擦了擦石凳。他正在调试琴音,正是我送的那张"凤皇"。
他抬头见我注视他,微笑道:"你来了。翠竹在前,清风相伴,真是个清幽的好地方。"轻抚琴身,神情悠然。
我忙道:"谦雅不太懂琴,真怕惹公子失望。"
他优雅地道:"琴者心声,只要用心就会懂得。谦雅聪慧灵秀,很适合学琴。"
我见他夸我,一个激动便问道:"不知公子可否教谦雅琴艺?"说完就开始后悔,他一直对人淡漠,又如何会与我亲近。
心中忐忑不安的时候,却听他道:"我无事的时候,自然可以教教你。"我心中大喜,想仔细回味,却已抓不住那清悠如浮云的声音。
他已轻轻拨动琴弦,我静静听着。清风徐来,竹影疏落,琴音绵绵延延,悠悠扬扬,不绝如缕,动人心肠。他明明神色漠然,手中却奏出如此热烈的琴意,他的心中,到底藏着什么事?什么人,才能让他这样的人物坠入凡尘?
我正在怔忡间,琴声渐止,他的手按在琴上,悠悠地看着远方。
我轻轻道:"得闻公子琴音,如闻天籁。"
他的神色中竟有一丝不屑:"不过是不至于贻笑大方罢了。"说罢将琴摔到燕儿怀中,他的心中,似是有无尽的愁思。
我没敢多加猜测他的心情,想来他是想起了那个让他心热如火的人。我的心顿时酸痛起来,暗暗对自己道:他这么出色,有了心上人是应当的,你能坐在他身边就该偷笑了,还奢望什么!掩饰地拿起一颗蜜饯,我笑道:"公子好像很喜欢这个地方,既然如此,我回头就命人将房契送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