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昱,你为什么什么都不问我?"z
看着庭之凌厉的目光,我一时不知作何以对,半晌,只能有些无奈的笑了笑,"我有什么事应该问?或者,你希望我问什么?"
庭之明显怔了怔,似是完全想不到我会这么说,片刻后才幽幽然叹了口气,"你至少该问我,为什么要这样算计长昊,为什么要把自己送到他手里,故意让他有机会担上折磨恩师的坏名声..."说出了这句话,他整个人仿佛被一种无尽的疲惫笼罩着,适才眸中的凌厉之意全消,却有一瞬稍纵即逝的~~伤痛。
我一时默然,庭之也没有再说话,一片静默中唯有雨滴扑进车厢的嘀嗒声,这个时候,楚冰块忽然站起来,一言不发的走了出去。
车厢里便只剩下我和庭之,彼此沉默相对。y
我把一碗雨水端起来,像喝最烈性的烧刀子一样一仰头喝了个碗底朝天,痛快的打了个冷战抹了抹嘴后才道,"我本来只猜你是想让长昊落到更被动更众叛亲离的局面里,现在,我却不再这么认为了,"看着一旁不自觉已将双目紧紧闭合起来的庭之,我犹豫了一下,终于还是把话说出来,"庭之,何必爱得这么苦,你本不必爱的这么苦..."
庭之紧紧地闭上眼睛急咳了一阵,脸上被掩饰的很好的一瞬即逝的强烈痛苦,却没有逃过我的眼...
"庭之,庭之"我叹息的走过去,心疼的看他苍白如雪又憔悴不堪的脸"你以为你真的是神仙吗?能把所有的伤害都一个人背负下来?你想见长昊,你觉得愧对他,甚至希望他恨你怨你折磨你后就能放下你,做这样子的‘算计',你...你不是天才,是傻瓜,大大的傻瓜..."
手伸出去,却终究忍住把他拉到自己怀里的冲动。
不是不敢,是,不忍。b
他一阵阵仿佛要将心也呕出来似地咳嗽,面上却终究露出一抹疲倦却温和的笑意,"苏昱,我没有你想的这么良善,我...不是..."最终一阵急咳打断了他更多未出口的话,那些隐含着苦涩和自嘲的笑语。
我摇摇头,将他身上的毯子拉高了一些,一边轻拍他的脊背,呕心沥血这种事,我可不希望看我亲爱的老师大人身体力现。
好不容易,等庭之停下了那种仿佛要他命一样的咳嗽,我倒了一杯水给他,庭之伸手要接我却没让,示意他就着我的手喝,喝完水,我又不由分说的把他整个身子按到软榻上,板着脸道:"什么也别说了,现在你给我乖乖的闭眼睛睡觉。"
他一瞬有些怔愣,回过神却忽然有些无奈有些怀念的笑了起来,"仔细想想,有些地方,你和他还真的是很像..."
这个他是谁我心知肚明,但我没有像刚才反驳长昊一样反驳他。g
"他也是这样,霸道,却也温柔,从小就很聪明,但总不肯多用苦功夫,我刚刚当他的皇子师那会儿,真的很头痛..."
庭之似乎真的是累了,头靠上枕巾眼睛似就有些睁不开,但许是想起了旧事,面上那种倦怠的微笑渐渐变得明亮温柔,忽然,却又长长叹了口气,"如果不是我,他也许真地会成为一个很好的帝王,他本该有那样的潜力与才能..."
我安静的听着,不发一言,这些话,在庭之的心里已经压得太久。
这本来是个有点无奈的故事,两个少年,本来都是最优秀的天之骄子,本来不该是这样无奈的结局。
但错就错在长昊的爱太热烈太极端,等少年的庭之惊觉自己对那人的影响已大到足以让那人一次次失去理智、做出错误甚至荒唐的判断决策的时候,一切已经晚了。
不是没有挣扎过的,少年的庭之无数次的企图通过疏远来挽救这个错误,挽救这种越来越不受掌控的局面,然而,他毕竟还是低估了少年长昊这份热烈的爱的破坏性,也高估了自己的自制力。
所以,最后的结果是庭之没有能够让长昊清醒过来,却是自己赔着陷落了。
长昊因得到庭之而狂喜的那一天,对庭之来说,却是另一场伤害绝望必然到来的开端。
他已经预见,未来长昊和他两个人必有其一不能在朝堂上立足,否则,以自己对长昊的影响力,一个微小的错误就可能导致及其可怕的后果。
普通的情侣可以误解可以争吵可以赌气甚至可以意气用事。
而他们不可以,一旦他们一个是帝王,一个,是朝廷的重臣,任何一个微小的任性举措,都会让他们付出沉重的代价--彭栎。
更可怕的是,长昊对庭之绝对的爱,让他失了作为一个帝王最起码的条件:兼听,公正。
庭之很清楚的知道,如果长昊有朝一日登基当上帝王,他绝对不会听得进自己的任何理由、任何借口,他一定不会让自己离开朝堂,离开他的视线一分一秒。
所以,故事就成了今天这样无奈的结局,而长昊因不懂得庭之的这份用心良苦,而,恨他。
"昱...很像...你们...很像..."
我握着庭之的手,听着他偶尔喃喃的胡话,一边用沾了水的丝巾擦他冷汗淋漓的额头,似乎已陷入沉睡的庭之却极不安稳,双眉深锁,脸上的忧愁始终浓郁。
我忍不住叹了一口气,想起适才长昊说过的话,不由下意识笑着摇了摇头,"庭之,苏昱本来也没什么了不起,难得还有让你看得中的价值,想利用你就利用吧!我没所谓..."
"即使是一年以后要你的命,你也没所谓么?"
猝然响起的冰冷语调让我猛地一惊,下意识回头,就看到不知什么时候已回来车厢的冰块正冷冷的在背后望着我,面上暗含着一种铁青色的冰冷是愠怒地体现,只是不知道又在生什么气。
徒弟??
楚冰块那天的话并没有让我觉得有什么过多的反映,这是因为他一说完就立刻自顾自板着一张脸继续到墙角坐着扮冰冻活神仙去了,根本没给我可以作出反映的时间,再后来~~再后来我没放在心上,冰块那家伙狗嘴里从来吐不出象牙,他说那种话我压根不在意,就算当时有些在意,后来也被我轻易的~~~忘了><。
经过几天的车马奔波,再次回到骊安,看到小嫣激动地朝我扑来而惠儿在旁边默默流泪的瞬间,我忽然觉得,我是想家的。
说实话,来彭栎这么久,从来也没有什么归属感,每天都有点晃晃悠悠的不着边,努力想事情的时候还好,一空下来就未免老觉得自己是个在时空旅行团中掉队的路痴,无可奈何的留在当地却只是因为无计可施。
不过一个地方呆久了,再从另一个地方回来的时候,竟然也会让人有那种终于回到家的归属感。
其实~~~~还是不错的。
回到骊安,第一要事自然是乘着风尘仆仆赶到皇宫里去晃悠一圈,让人不太愉快的就是不知道是不是沿途奔波让庭之的身体状况更差了,一回到骊安就憔悴的人事不醒,把我吓坏了,幸而两个多月不见,小皇帝倒长了不少我意想不到的威风,在我们车马刚刚抵达就颁了一道特别的圣旨,"特别恩准"庭之回相府暂时将养休息一段时日,丞相静养的这段时间,所有国事一概交由四司(彭栎的权力机构,两相之下为四司,分别掌军,文,农,另有一司为急情处理,四司下再各分设六部,如刑、法分属于军司和文司两部,普通决断四司提交"建议"后黄帝直接签个同意,重要决断由四司交由国相,国相斟酌后提交"建议",最后等皇帝决断或直接批准...)我和冰块进宫后,他又当场疾言厉色的下令:任何人不得妄议"丞相与三皇子"一事,违令者作"叛国"罪论!那说话的架势还真他x的~~震人,弄得我着实惊讶了一把,不过,后来四下无人时,小家伙看着我那满脸泪汪汪的小狗表情很快又把他这崭新的进步了的形象弄退化了。= =看着我的小憷颌双眼泪花闪闪激动得什么似的,弄得我也跟着热血了一把,要不是一边的陆侍郎偷偷踹了我一脚把我从"无理注目中"踹醒,搞不好我这没规矩的会忍不住冲上去给小皇帝一个熊抱= =,要知道虽说是在偏殿,与会地好像也是小皇帝的几个亲信重臣,但场面毕竟还是严肃的"国会"级别。
由于此前在马车里和庭之商量了一下,(关于小沈是个女英雄的事,我完全没有瞒着庭之,而庭之在第一次听我说过后,微一讶异后便平静沉默的接受了,这又让我对他的"广博明智"有了更进步的认识),讨论后,庭之提出现阶段情况太过复杂,还是不宜让小沈太过锋芒毕露的闪耀在那些被封建思想荼毒而严重教条化了的朝堂众人眼前,因此我接受了庭之"暂时不轻举妄动,等他回到朝堂再行周旋封赏的方法",也因此,小沈和小奇没有第一时间立刻被推举上朝堂授勋,虽然我觉得荣誉上有点对不起小沈,不过我素来信服庭之对事情独到精全的分析能力,从大局考虑,也只有暂时先委屈一下小沈,幸而,小沈对一时的虚名荣辱从来不挂在心上,她信我,也和我一样更信庭之。
刚巧我的新太常府的翻修整新工程经过这两个月,已经彻底完工,我便相邀小沈和小奇同住,他们的身份就暂时成了我门下非常特别非常受尊敬的"门客"。
回到骊安当天,我就在一片恭维声喧闹声中从庭之那里风风光光搬入新居,其实要说搬,我所有的行李也就是几本书,都是历史类、古色古香类、以及浪子游侠类的耽美小说精品--这些都是当年我自己从书肆里淘回来的,庭之那个书房,找来找去都只有"帝王策""扶疏论"这种看着就让人头大如斗的政治八股文教材精编~~ = =。除了书,庭之给我的最让人感动最得我心意的乔迁厚礼就是我在庭之府里的亲卫队小嫣美人和惠儿,都随我一起落户新太常府了。这样一来虽然到了一个新的环境,但相处的多还是亲近的熟人,倒也不让我觉得有什么太大的不习惯,不过,基于我在现代已经习惯了的豆腐干住房面积,我在看到我那据称已经非常"朴素狭小"的堪比现代公园的太常府,和已经"精简压缩"的100多个下人时着实吓了一跳,这一吓吓得我整整两天魂不守舍,惠儿他们差点没找个道士来给我收惊,可恨我这个没见过世面的>-
搬了家,落了户,手上的事情就算再急也急不过先让庭之养好身体,因此~~~本太常也满以为自己能偷的时间先好好睡他几日昏天黑地的好觉再说,谁知人算不如天算,命苦得序章就从我回到骊安后正式奏响,鉴于我说服汉王罢兵,又侥幸和冰块一起合力接应出庭之的出色表现(其实和我最初的猜想一模一样,就算没有我的多事,庭之最终也会平平安安脱离长昊的"魔掌",早在去长昊那里"赴刑"前,庭之就和楚冰块商量好了具体让他去接应的日期和接应的策略,换言之,偶后来那一场"春艳楼太常戏皇子,长昊府冰块救丞相"的段子根本就是那脱什么放什么,多此一举= = 镜子:点头,叹气,所以说,就是便宜了苏妈妈~~~><),回到骊安,我当场变为朝堂上一夜升起的"冉冉明星",于是这次乔迁就变成了"举朝同庆"的大喜事,小憷颌天天把我招着往宫里跑不算,各大重臣高官的家宴又是流水席一样摆,偏哪个都不是我在这分外敏感时期敢于得罪的主,只好家家户户轮流跑轮流吃,礼貌的广识抬举之外,还要在席间发扬一不怕装疯二不怕卖傻的精神,在个个不知是敌是友心怀叵测得"同袍"之间斗志斗勇,即严守国家政治机密不被他们探听去,又旁敲侧击长昊是兔子尾巴长不了叫他们安心,在那两个多星期的声色犬马暗含刀光剑影的混乱生活折腾下,我差点忍不住想一头扎进我太常府后院的那个大湖里图他个世界清静。
但也就是这么混乱的两个星期之后,在我渐渐习惯麻木了之后,一切倒慢慢安静下来,小憷颌不再热衷于逮着时间就命令我往宫里跑,各个大臣家的家宴也一日日锐少了下来,我终于得以再初回到骊安就陷入的那一堆焦头烂额里舒开了第一口气,由于庭之被勒令休息,各部的工作量都加大了,我这个打混的太常自然也不例外,所以才松了第一口气,日子又开始在正经的事情上繁忙起来,随着日子的推移,府里的平常事务渐渐上了轨道,太常的日常职务我也慢慢了解上手,工作效率就此有了显著的提高,但了解归了解,这一段时间叫我加班加点鞠躬尽瘁我也就认了,要长时间叫我定下心来天天在这堆杂物里认真负责的耗费精神,实在是还不如要了我的命,小沈虽然经常会被我拉来当参谋当免费劳工,不过在这些事上她能帮得又实在鲜少,小沈的长才是兵法,是行军打仗,所以到后来大部分的工作还是得我一个人做,我在郁闷了一阵子之后,萌发了一个很重要的想法,就是决定要在彭栎(暂时范围缩小在骊安><)四下去求取,拜访出一个"贤才"来,担任我太常府的"秘书"一职,这样一来,我就可以解放,就可以自由在"琐事"之外,即不违背庭之的期望,又可以正当的~~偷懒了~~~><。
可惜我算盘打得好,但贤才这个东西就像天上飞过的鸟身上的鸟羽毛一样,等他掉下来只能全凭个机会,有几次风闻"哪里哪里的某某先生十分高才志洁云云"的话,我也立刻会赶过去拜访攀谈的扑腾,可是几次下来没一个感觉是对的,这倒不是我挑剔,才学到在其次(镜子:什么其次,其实是你考随便一个人都考不过人家= =,昱:踹飞~~),而是那些所谓的志士高才之人给我的第一直觉都不太好,我这个人对自己第一眼的直觉还是很相信的,所以斟酌再三,其中有些人当没看过一样忽略掉了,有些人被我推荐去了别处,最后没有一个留用成我的心腹"秘书",一天两天的,这件事情只能是先耽搁下来,可怜我继续在夹缝中求生存,好不容易摆脱了夜夜疲于奔命的饮宴,却逃不出依旧在一堆杂事中挣扎的可怜命运。
转眼间,我最钟爱的夏季已经过去,庭之终于再次回到了朝堂上,此时彭栎的局势却又再次紧张起来,长昊似乎摆脱了庭之事件的阴影,再次振作了起来,虽然朝廷现在已经扭转了相当大一部分的局势,但,长昊手里的兵力仍旧不容小觑,而冷静下来的长昊的确是令人忌惮,几次奇袭的战术让我军吃了好几次不小的亏,我和庭之商量了一下,决定私底下和小憷颌还有太宰他们沟通一下,为小沈的出仕铺平道路,以现在彭栎的"封建"程度,小沈的秘密还是只能小范围公开,并且这个小范围里必须有几个实力背景相当的角色足以保护她,现在,在大众面前公开小沈的性别塑造她女英雄的形象,还是不合时宜的。
我这个太常,忙碌而小心翼翼的过着紧张的日子。
这一日,难得秋高气爽,艳阳高照,从一堆繁琐里抬头的我望向窗外,金灿灿的阳光和摇摇晃晃的树影子象梦一般扶疏美丽,我微微一愣,忽然想起被我遗忘了很久的一场约会来。
回到骊安,埋头于杂事的我,忘了那个小山村外口头的承诺,我曾答应过我的兄弟,一回来,就找他去喝酒的。
惜之,那个像清雪一样的,叫人捉摸不透的美丽得不得了的男子。
我忽然心里一动,说起来,回到骊安这么多日子,大大小小的宴饮无数,我居然,从来没有碰到过他。不想起来倒也没什么,此刻想起来了,居然会让我觉得~~分外的想念,
想念的我再也坐不住。
看看台面上一堆杂乱,我想了想,最后潇洒的把身子黏连着厚重的木椅往后一挪,起身,扬长出门。
事情总是做不完的,我想见他,就在今日,就是此刻。
择,不如撞。
骊安的街巷也是繁华的,古代的街巷比起现代的市中心要冷清的很多,没有那么熙攘的人群,没有那么多花哨的店铺,有的就是一些小得可怜,东西也堆的杂乱的小货摊,但是那些没有章法的,一小撮一小撮聚在一起的摊子,却总让我看着分外热闹高兴,反而更觉得有游街的兴致,尤其是听到那些杂乱的,粗狂的吆喝,还有人群围在一起嘻嘻哈哈跳东看西的瞬间,我会觉得特别恍然而温暖,就好像,好像回到很多年前,还在小学门口一步步留恋各个面人摊,琴糖摊的小时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