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对一个醒来後搞不清楚遭遇何事的家伙而言,唯一能感觉到的只是晕头转向。他究竟是怎麽了?不知为了何种原因躺在此地的萧玮,一骨碌坐起身来,摸摸自己的脸:幸好,最重要的眼镜还在!转头环顾四周,眼珠子差点被眼前诡异的景象吓的掉出来。
「不...不...不可能!上帝啊、阿弥陀佛,我一定在作梦吧!」
萧玮忍不住杀猪似的大声叫出来,恶梦哪!刚才明明仍跟著一大群大学同学在山区溪谷边露营;山明水秀、鸟语花香的景色仍历历在目,怎麽一眨眼间,那群聒噪的人就不见了,连周遭恬静的山水风光,都被置换成荒凉不毛、空旷凄清的平野沙地?
难道是因为他平常老嫌自己长的太帅、不懂得知福惜福、总是抱怨生命的贫乏与空泛,因而遭到天谴吗?
「镇定一点...我还在梦里!只要再等一会,这场可笑的梦境就会结束了!」
他大声地自言自语、好抚平内心慌乱的情绪;可是,身下粗糙的红色砂砾所给予的刺痛感太过真实了,连偶尔拂掠过的乾燥空气都在在提醒著他,必须正视自己并非置身梦境的问题。
他正位於一大片乾脊的旷野里,时间虽非正午,高张的火伞仍旧毫不留情的炙烤著他的皮肤。同样被太阳晒的火红的砂砾地上,稀疏的长著几丛刺棘灌木,好歹为贫瘠的野地添了几分颜色;一望无垠的乾燥大地上,水平线外连绵著灰色的山群。萧玮彷佛被造物者以不知名的力量单独置放於此寂寥的大地上,让他生平第一次体会到何谓孤单无助的感觉──是一种被恐慌与忧惧盘绕心中、无法抹灭的失落感。
难道真的被他碰上了所谓的时空黑洞、异次元大门之类的东西?这可比踩到狗屎的机率还要低──该死!今天是大乐透开奖的日子,说不定这是老天赐给他买到连十期未开头彩的机会;但是,该怎麽回到原来的世界去?这辈子他可不想一个人就这样困在这莫名其妙的地方哪!
就在头脑仍旧一片混乱、以为自己其实是被外星人绑架的时候,周遭突然出现了某种异常且不舒服的变化。萧玮无法解释那种若有似无的感觉,只是在这草木疏落的旷野里,微风传来了令人作恶的腥膻气味,使他不适到了极点。
拍拍身上的尘土,硬是强压下狂乱不止的心跳,站起来四处张望;不知何时,四周开始渐渐聚集了一些外貌怪异、丑陋、且散发著异味的怪物。更诡异的是,萧玮发现自己居然可以听得懂它们的窃窃私语。
「可以吃吧......异世界来的人类......是最美味的上等佳肴!...... 」
开什麽玩笑!这样倒楣的事怎麽会发生在他身上?才二十岁、连草莓般地初吻都还未经历过的他,难道就这样被那些怪物吃掉吗?他转头四望,心中求天求地的希望刚才的黑洞能奇迹似的出现,再一次将他送回原来的世界。
「我发誓,只要能平安回家的话,我绝对不挑对象,把处男之身给送出去!」他咕哝著。
奇迹还真的发生了!黑洞虽然未如预期的出现,一位身穿黑衣的青年却意外的现身了。他以天神之姿一跃在萧玮身前,令他骇然地钉在当地,动弹不得。这黑衣人的体型健硕有力,却不予人粗壮野蛮的感觉。单薄的黑衣下,仍可感觉到他肌体之力的凝聚和紧绷,表现出极度的力量,以及威风凛凛的雄姿。
在萧玮开口求救之前,那青年已伸出两手,掌心向著口中滴著涎液的众怪物们,以淳厚低沉、无人能凌驾的声音道:
「流沙之上、飘风野火、尽听我命!」是一种饱含著魔幻般破坏性的力量的言灵。
话语才刚殒落於冷笑的嘴角旁,一股灼热如熔岩的气流便宛如旋风般,自青年舒张的掌心中倾泄而出,如滚滚的海涛般将一切席卷、吞没。待萧玮意会过来时,眼前徒然剩下一些焦黑冒烟的粉末飞扬在空气中随风起伏,那些怪物连渣滓都无法残留。
不用想也知道是这眼前的黑衣男子救了他。萧玮惊刹的几乎忘了呼吸!放心之馀,他不由得双脚一软,坐倒在地上,却仍不忘用眼镜後异常发亮的眼睛望著他。
「你太酷啦!你有超能力吗?」
那男子转头正视著他,黝黑深邃的瞳孔里跳动著微怒的火光。
「你这小子到底是在搞什麽鬼?居然一个人置身在流沙危野,是不是活得不耐烦了?我再晚一步赶到的话,你早就成为那些妖物的中餐了!」
从没被人骂的这麽惨的萧玮,委屈的正想找些恶毒的话想反唇相讥时,在看清楚他的脸後,却不禁倒吸一口气,被这位黑衣男子俊美难言的外表震慑住了。
虽然比自己是差了点啦!但是长而凌乱的黑色长发增添了些许遗世孤僻的味道,紧皱的眉间及深沉的目光里,表现出发自内心压倒一切的气势及力量,像是一位骁勇的战士,被狂野而危险的孤独气氛所包围著!
他很危险!不知从哪冒出来的第六感提醒著萧玮。
「瞧你奇怪的穿著,还有围绕身边的气息──你是异世界来的人吧!」看著萧玮目瞪口呆看著自己的模样,他皱眉、以近似嘲讽的语气说。
「你知道我是怎麽来到这里的吗?」萧玮张著可怜兮兮的眼睛,望著眼前似乎是他唯一救星的男子,装成一只可怜的小狗──他虽不知这黑衣人是谁,但是好汉不吃眼前亏嘛!
「刚才有一团黑洞盘桓在流沙危野的上空,黑洞消失後,你却平空冒了出来......」他望著萧玮而沉吟,口中有不确定的语气:「那应该是传说中的时空异洞吧?虽然我从未亲眼见过──」
「难道...真有所谓的异次元世界?」萧玮颓然坐倒在地上,想著高额的乐透奖金啊:「你能告诉我这里是什麽地方?这里......是地球吧?」
「瞧你的穿著及可笑的呆样,应该是不小心从人界闯进来的吧!」黑衣人语气冷淡,似乎对萧玮不寻常的经历视为理所当然:「我听说时空异洞会不定时的出现在人界与归墟的交界处,将两个平行存在的空间连结在一起。当然,偶尔也会有几个倒楣的人类正好被黑洞攫住送到归墟来。」
「你是讥讽我倒楣又可笑吧?」萧玮气呼呼地对这位救了他一命的陌生人道:「对於一个突然被送进莫名其妙的地方,又差点被一群怪物吃掉的人,不是该表现点同情心吗!」
「我救了你一命──这还不够吗?」他嘴角微微杨起、懒洋洋地叉著手道。
萧玮咬了咬下唇,可恶啊!要不是亲眼看过他的本领,知道照目前的情势看来,黑衣人是他眼前唯一能倚靠的对象,他早就对他嗤之以鼻,拍拍屁股走人了。
「我...还能回到原来的世界吗?刚刚我已经见识到你的力量了,你这麽厉害,应该知道送我回去的方法吧?」强忍怒气,试探性的问。
「很遗憾,我没有送你回去的能力。」黑衣人思索了一下,淡淡地道:「听说天仙一族的贞人或祭司拥有开启黑洞的能力,虽然不知是真是假,你还是跟我回去问问看吧!」他的语气有不容拒绝的力量。
「天仙一族?」不知为何,这四个字宛如巨石般重重搥击著萧玮的心房,彷佛碰触到记忆中某个深沉的小角落;奇怪,明明是个陌生的名词啊,怎地他会有砰然心动的感觉?
黑衣人斜睨了他一眼,那张面无表情的脸很难让人去猜测他的想法:「异乡人,我想你必须对即将面对的一切有些心理准备......」
他有些迟疑地道:「这里是归墟,不论在人种、环境、或是生活的形式上,都与你曾待过的人界截然不同──」
他伸出手,示意萧玮站起。对於黑衣人伸出的手,他有些疑惑,但是考量到自身的处境,或许先暂时当个听话的乖宝宝比较有利,於是抓住伸向身前的手站起来,讶异於对方的掌心竟传来炽烈难言的温暖。
「你所说的截然不同究竟是什麽意思?」空著的另一只手拍拍屁股的尘土,他有些慌乱地问。一方面好奇,一方面藉此忽略掉刚才心上砰砰的奇异感觉。
「其中之一,刚才你已经领教过了。」黑衣人脸上闪过一丝揶揄的神情:「我相信人界并不常见会吃人的妖物吧!」
他吓了一跳,这里真是人住的地方吗?
「这里...遍地都是妖怪吗?」拜托你说实话,这可攸关自己的生命安全耶!
摇摇头,黑衣人似乎觉得萧玮的表情挺有趣的。
「不。只有边疆或化外之区才存在著桀骜难驯的妖族,比如说现在你所站立的流沙危野──不过,你运气真的不错,正好碰到我来巡察西边的疆域,否则......」
他的话没有说完,但言下之意却让萧玮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那麽你用来消灭妖怪的能力就是其二罗!」萧玮心里重新燃起一丝希望:「住在这里的每个人,都有这种歼灭怪物的能力吗?」
「不全然。」黑衣人以略带保留的口气道:「归墟上大部分的居民都平凡的如同人界的人类一样,只有少数族群中的某些人,因继承自远祖天神的力量,而有了操纵自然的神力......刚才我所提到的天仙族就是其中之一。」
「这麽说来,你也是归墟──是这个世界里很伟大的人吧!你也是承继天神力量的人?」他试探性的问。
对方沉默了一会,眼里闪过某种莫测的情绪,然後轻描淡写地说:「我有操控火的能力......」
第二章
他将眼光游移至一旁,避过萧玮热切询问的眼神,快速地转至别的话题:「我送你到天仙一族的所在地咸宫吧!以卿云的脚程,日落之前就可抵达目的地了。」
「卿云?那是什麽?」
黑衣人微微一笑,指著不远处的一坐小山坡;由山坡阻挡阳光而形成的阴影下,一匹黑色昂扬的骏马正閒适的跺著步:「卿云是我的爱马,拥有天龙血统的它,即使负载著我们两人,日行千里也绝对没问题。」
他边说边向著马儿栖息的山坡走去,萧玮见状,紧张地跟在後头,咕哝地道:「骑马?这里难道没有文明点的交通工具吗?比如说汽车之类的......」
「我知道异界的人类是非常擅用机器的民族,但这里是归墟,别忘了,只要你在这里一天,就非得适应这里的生活方式不可!」他严正的说
萧玮再度偷瞧了他一眼,生甚麽气嘛!
「可是我......从没骑过马耶!真怕会跌下来,给你造成麻烦......」装点可怜样。
「卿云很稳,而且健步如飞。」他说话的口气就如同人界的男子夸赞自己爱车的性能有多好、引擎多有力、或是内配规格有多豪华之类的:「你放心,以我的骑术要稳住你绝对没问题。」
萧玮并不打算怀疑他的话,但是他对自己实在不太有自信。当两人一前一後的走到这匹黑色骏马的身边时,这异界来的人仍旧被那高大矫健的动物惊吓的动弹不得。马儿一见到黑衣人的到来,却立即接近,并且亲腻的对之点头踏踶,他则抚抚马儿黑色发亮的鬃毛,为它上鞍勒紧了肚带。
「真要骑这匹马?」萧玮惨白的问,看出马儿的眼中对他露出讥笑的神色。
「当然,除非你想走路。」黑衣人以就事论事的口气道:「只要走上半个月,就可以到咸宫了。」
萧玮没有错过他眼中一闪而逝捉狭的神采。他想:对方可能觉得捉弄他挺有趣的。考量过现实的状况後,忍不住叹了一口气,举白旗认输了:「不了,我想早点到达咸宫,然後回到我在人界温暖的家。」
黑衣人轻轻笑了起来。该死!他笑起来竟有种致命的吸引力。萧玮心下一阵剧烈的跳动,暗骂他没事长这麽帅干嘛?但还是忍不住问道:「你...你叫什麽名字?我是萧玮。」
「叫我炎风就好。」他轻巧的一个翻身,连马镫都用不上,就跨上了卿云:「我是羿之一族的炎风。」
炎风!这两个字彷佛一块沉重的金属,铿锵有力的投掷在萧玮毫无防备的心上,他的呼吸在霎时间竟停顿了一下,却不知道为何自己会对这黑衣人的名字起了这奇怪的反应。他摇摇头,驱散这有如驳逆时空的违和感;然後突然间,他发现自己竟被倾身向前的炎风以双手环抱起,毫不费力的被置放在卿云的背上了。
「你好轻啊!平常到底有没有在吃饭呢?」他问得认真,没有丝毫调笑的意味。
「我有啊!」对於几近是半躺半坐在炎风怀里的自己,他已紧张的不知该将手放在何处了:「天啊!真不敢相信我会在一匹马的背上......」而且──他吞吞口水──在一位陌生男子的怀里。
「不会有事的。」简单的一句话,就将萧玮的紧张感驱走了。
炎风以右手环住他的身躯,左手则执起繮绳,引导卿云开始穿越这贫瘠乾旱的流沙危野之地。跨下的马儿以韵律的节奏缓缓前行,萧玮在炎风的怀中则害羞的一动也不敢动。
「你的体温......一向都这麽低吗?」没多久,炎风蓦然突兀地问。
「比起普通人,我的体温是低了些。」他奇怪於炎风会有此一问:「因为体温低,从小母亲就老是喂我吃一些乱七八糟的补品,也不见得改善了些什麽──怎麽了吗?」
「我曾经......」他以几不可闻的声音说:「拥抱过一个跟你同样冷的身体......」
他住了口,回复到先前冷漠静谧的表情,双唇紧抿成一条线,彷佛刚才说话的并不是他。
真是奇怪呀!同样的话若是出自别人之口,他一定会认为对方是在性骚扰。可是炎风说的如此认真而凝重,他竟一点也不反感;觉察到他心中有某种伤痛的记忆,即使隔著一层衣服,他却自然地接收到身後炎风的黯然。他曾抱过谁?他的情人吗?
窒息的沉默落在两人之间,但是萧玮不敢打破这冷寂的气氛,一任炎风夹紧马腹,掉头向西边而去。烈日下,骏马逐渐加快了速度,风驰电掣般的急冲彷佛凌云般的迅速,迎面扑打过来的风让萧玮索性闭上了眼睛。他感受马的行进;嗯,的确很稳,不若原先想的颠簸,但是相对於自己在马背上的无能为力,他乾脆地靠在炎风坚实厚重的胸膛前,不在意自己居然被一个大男人状似亲腻的抱著了。
老实说,这个人其实还满不错的。萧玮想:他尽可不理会自己这个陌生人,随他被妖物吞噬;但是他不但救了自己,还愿意领著他到所谓的咸宫,求一群拥有特异能力的人帮助他回到原来的世界──只要他不是老一副瞧不起人的样子!
「炎风...」他闭著眼低低的道:「为什麽你要对我这麽好?我声明在先哦,孤家寡人的我是没办法给你什麽好处的......」
「别在意。对我而言,一切都只是举手之劳而已。」他耸耸肩,轻描淡写地说:「巡视流沙危野并监控当地妖族的动静,本就是我每月例行的工作;至於带你到咸宫会见天仙族人......」
因为压抑著某种感情,他的声音里有一种刻意的冷漠。
「我虽是羿族的人,但为了某种缘故,此刻正暂居於咸宫......顺路带你回去,并不会为我加添任何困扰。相识一场,就当是缘分吧。」
就只是这样吗?萧玮的心中有一些失望,他难道希望听到一些不一样的答案?
「我真的很幸运,能够遇见你......」他难得说出肺腑之言。他根本不敢想像自己身为一个手无缚鸡之力的大学生,若是未遇见炎风的话,将面临何种悲惨的下场。
炎风拍了拍他的头,这一举动增进了彼此间难以言喻的亲密。不知怎地,在炎风怀中有一种非常怀念的安心感,他异常高昂的体温让自己冰冷的身躯有了被烧灼而溶解的错觉,就像是冰与火之所以相对而互补,那是一种契合的不能再契合的相容。
「我怎麽会觉得他的体温很熟悉?我从没被人这样抱过呀?」
他暗忖:也没这样抱过人。可是,灼热温暖如阳光般围绕的体温实在太舒服了,马儿行进的速率更有如对他下了催眠似的节奏,在宽阔雄浑的胸怀里,萧玮不禁慢慢地、沉沉地进入梦乡──。
他就这样进入梦乡了!梦里的他置身在一个寥廓冷清的大殿里,空荡而毫无家具陈设的云石地板上,散发著逼人而静默的气氛。极高的天花板衬以巨大的窗户,更增添了几许空旷之感。时间是午夜,从窗外斜射透入几缕冷练如银的月光,经由白玉墙的反射,整个殿内显得清明而幽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