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府以来我也露了这么多破绽了,主事者绝不可能还傻傻的给我骗。作为质子,是这个结盟中的关键,他怎么可能不注意我。要我真想装傻,一开始就呆在房里,也不会跑安宁这来了。不过,一旦有事,我很可能牵连到他。
我看向安宁,安宁显然知道我的想法,微笑摇头道:"不必如此担心,我也是质子,事成之前,他不会对我下手的。"
我眼睛瞪的差点没跳出来。安宁只是垂头一笑,不肯多说了。
事情虽没挑明,但我是质子这事,估计安宁是心里有数了。
两人出了院子,十分默契的向竹林那边走去。一边穿过回廊,我转头道:"你来这多久了?"安宁眉间黯然:"两年多了。"我看着他道:"以后还能回去么?"他淡淡的道:"像你这样的还行,像我,估计是出不了皇子府了。"
安宁说的在理,若是我,事成之后自然是要放回去正常生活的。要控制势力,大可以事后搞个联姻什么。但安宁的话,他已经是男宠,回去了也不可能再正常的生活,多半是留在皇子府里,继续作为质子。
踏上花径,我试探的问道:"呃...那个...你没喜欢上他吧?"安宁微怔,扑哧一笑:"虽然从小禁足到大,但我还没那么蠢--"他悠悠的道:"我在这呆一生,一生伺候他一个,他也该遂了心了。若是哪日这心都不能自主,我就寻条白绫吊上了梁去,也强似这世上生活。"
安宁倒是个烈性子,或许可以趁这个国家颠覆的时候,想个法子让他自由才是。
两人一路走一路谈,去竹林要经过膳房,走过回廊拐角,我无意往窗子里一瞥,猛的拉着安宁,眨眼躲到了墙侧边。我们视线一对,他微点头,齐向膳房门窥去。
一个丫鬟打扮的少女急匆匆走了出来,几步就消失在那边拐角。这时一群厨房下人从石头小路赶忙的走来,一人手里还提着一只锦鸡,纷纷庆幸道:"还好咱们找的快,膳房就剩这一只,要是丢了,榕妃娘娘要的珍珠玉锦鸡汤可没着落了,到时真不知怎么办。"
一群人进了膳房,就听得鼓捣的声音,过了一会儿,一个丫鬟急忙忙的向膳房走过来,正是那天在榕妃身前说话的大丫鬟。"我说这一道汤也忒久了吧,你们是到城外做汤去啦?"她站在膳房门口,皱着眉道,"要是榕妃娘娘怪罪起来,你们就等着板子吧!"
屋内人连连应是,不一会已经端出热腾腾的鲜汤,装在盒里赶着递到丫鬟手中。那大丫鬟哼了一声,用手护着食盒,转身走了。
我们又对望一眼,我挑眉,安宁冷笑,摇了摇头,我笑了,两人拐弯去竹林。这里是个谈重事的好地方,风吹的竹叶沙沙响,又不愁别人看不见,又不愁别人听的到。
刚才我从窗户里窥见,那丫鬟装束的少女将一些粉末倒进了那道珍珠玉锦鸡汤的底汤里。安宁虽没看到,但绝对明了,看他对那汤的反应,就知道他是真的不在意谁输谁赢,不在意他的家族会怎样。
"安宁。"我开门见山,"你看如今形势如何?"安宁沉吟,缓缓道:"凤殿下心计很重,又确有王者风范,太子我倒也见过,霸气有余算计不足,我看这江山谁属,各人心里多少有数。"
我扬眉道:"难道太子在朝中竟没有些势力?"安宁淡淡道:"要说势力,倒是凤殿下后来居上,培养的更有用些。我家是一直支持他的那派,后来的那些人有趋炎附势的,也有明智倒戈的,那内部的事谁知道呢?"
我笑了,挑着眉道:"他们谁输谁赢,干我们啥事呢?我是要计划,计划以后的完美生活,趁这个机会渐渐达成...安宁有兴趣加入么?"
安宁的眼睛,渐渐的亮了。
他们的斗争,就是我们逃脱的机会。我想要,想要自由自在的生活,想要风行天下的日子,想要放肆的真心的笑,想要一诺千金的朋友。
"但是,安宁。"我望着他,很挑衅的笑了,"前提是,我们得把命保住,不如现在打个赌,看榕妃死的了么?"
13 风波骤起
次日是个晒太阳的好天气,我搬了条躺椅靠在院里,悠哉悠哉,几乎要睡着了。管他们外面斗的天昏地暗,我只管过我的清闲日子,还计划着更清闲的。不知怎么回事,这几天监视的,守卫的越加紧了,让人躺着都不舒服。
一阵脚步声过来,轻柔又急促,我睁开眼,听出是安宁过来,不由心里奇怪。不是说好我下午去找他的么?难道有什么急事?
抬眼望去,云绣衣袂拂风而来,安宁柳眉微蹙,直到了我面前。我以眼神询问,他摇了摇头,我心知有事,起身道:"进房罢,安宁。"两人进了房,安宁将门虚掩了,我倒了两杯茶,淡淡道:"她没死?"安宁摇头道:"原本我们的饭菜都要用银针试毒,但榕妃每每在银针试后还要逼人试毒,这次银针未试出来,毒死了她身边的一个丫鬟。"
"她一点事都没有?"我撇撇嘴。安宁嗔笑一声,道:"就你聪明,那毒过了一会才发作,丫鬟倒地时她已经喝了一口汤,现在晕着呢。"我笑道:"有些毒要古玉才试的出,我看二皇子府不至于一块玉都拿不出,也不至于孤陋寡闻至此,二皇子故意的吧?"
安宁目光一闪:"其实榕妃的势力并不举足轻重...她爹是右丞相,本已失势,巴巴赶着投过来的。"我眨眨眼道:"这么说,二皇子就是故意宠她,拿她当挡箭牌了。不过这人太不识好歹,总得给个教训,以免闹出了乱子。"
安宁突然抿嘴一笑,一双眼湿润润的看过来,道:"思归你太不厚道......"我抬眼道:"哦?"安宁笑道:"好歹人家也给你挡了几日的箭,怎么没一句好话?"我知是安宁取笑,哼了一声道:"好话?我只希望她早死早投胎。"安宁眉微一蹙,道:"思归好像尤为厌恶她,除了榕芹林那次,莫非她还作了什么?"我一怔,想想也是,对上安宁的眼,安宁柔声道:"你不是瑕疵必报的人。"
果然是触动了极为厌恶的回忆呢,我摇头笑道:"只是讨厌那种人罢了,安宁今天来,应该不止是告诉我这件事吧。"
安宁叹道:"你就不能偶尔笨一次么?"我笑着拿起茶杯喝了一口,道:"那一次可就是我的忌日,到底什么事?"安宁晏晏笑道:"皇上今儿病危,幸好及时用药吊着了。二皇子和五皇子探望时分别遇刺,二皇子受伤,五皇子一剑穿心。"我笑道:"是二皇子嫁祸太子的吧?"安宁轻啧两声,道:"我也如此想法。"
我淡淡道:"太子要是够聪明就赶快宣布自己也遇刺,再企求皇帝别死太早。五皇子是太子那边的吧?"安宁浅浅道:"那是自然,否则可也死不了。真真可惜的是,太子不但没照你说的做,还被掀出与萧国勾结。"
我一怔,道:"证据?"安宁举袖轻遮窗口射进的下午阳光,道:"听说在他府里藏了个萧国人。"
......不止国内了,扯到国外去了,反正也不管我的事,最后总要大一统。
我轻咳了一声,道:"安宁,本就该站在二皇子这边,这太子一定会最后反扑,我们小心安全才是。"一边说,一边食指沾了水,在桌上写道:想到安稳离开的方法了?安宁微微一笑道:"等就是了,反正快完了,也没我们的事。"伸手在桌上写道:二皇子定不会放人,不能取此路。
我写道:想也是,不如趁人来刺杀时假死罢?安宁回道:好倒是好,你有药?我点头,拭去先前字迹,写道:不过还少一味,你可弄的到升仙?安宁沉吟,写道:皇室专用的麻药,我却是没有,二皇子定然有。
我微微皱眉,总不能去偷吧?伸手写道:最近他一定忙,我们混水摸鱼罢?安宁写道:计将安出?我笑写道:这两天给你生一场病,我来治病,只管让他拿升仙来。安宁扑哧一笑,一指弹翻了杯子,将桌上字迹通通抹了:"平素见你不是温文尔雅,就是直言快语,原来也是个使坏惯了的!"
他那纤长的手指一弹之下,几滴水珠溅到指甲盖上,衬的指甲愈是粉透莹白,煞是好看。低头看看自己的,指缝里还残着墨汁。正想调侃他两句,突然窗口翻进一个人来。
我与安宁均是一惊。我再看那人更惊,白衣长发,蓦然是温文雅。他转背贴在墙上,举袖挡下了一口血。我惊道:"夫子?"快步过去,一把接住他,只感到触手轻热,靠着肩膀那颗心跳的极快。又见他额头薄薄一层都是汗,长发凌乱,背后衣裳破裂,殷红的血不断往地上滴。安宁知机,早已过去把窗门关紧了。
温文雅轻皱着眉,吐出两个字:"追兵。"我与安宁互看一眼,我当机立断从怀中掏出药来,唰的撕下一条衣摆,以最快的速度给他上药。安宁一挥手将架上的紫瓷描金细颈花瓶打碎在地,挑了块碎片便在左臂上划了道长长的口子,鲜血马上争先恐后的涌出来,将地上的血滴掩盖了。我前脚把温文雅塞进里屋床下,安宁立刻颤呼道:"来人啊,呼府内大夫来,本公子受伤了!"
榕妃此刻在府内受宠,却仍然不敢强硬对待安宁,一是因为安宁背后的势力,二是二皇子虽不特宠安宁,却也从没冷淡过他,安宁少有脾气,若是在府内发起威来,却是众人都不敢撄其锋的。
安宁如此一呼,丫鬟小厮纷纷涌进涌出,有的拿了伤药绷带来,有的急急叫了大夫,在我房中是好一阵鼓捣。安宁借口剧痛不能行走,只是坐在床边令人整治,我被挤在旁边,只是细细观察人群窗外,如此一来,就是追兵来了也找不到了吧?回身硬凑到人群里,皱眉看着那伤口,重倒是不重,只恐留了疤......我现在制的大多是毒药,最基本的保命,治伤也是最基础的。别人也就算了,安宁的小臂雪中泛着淡粉,细看似乎还能见着淡淡青色血管,剔透的不行。若是留了疤,简直是暴殄天物。
对了,还有温文雅呢。
一个时辰后众人才走光,安宁扶了丫鬟回房去了。我示意他明天来,他微一眨眼,应而出门。
我回转身,正想把温文雅从床下给扶出来,突然后窗砰的打开,又翻进个人来,又带进一路血迹。我瞪着那个人,眼都瞪直了,不就是我的二哥林即情嘛。
14 决乱纷纷
他的雪衣上血迹斑斑,左臂腰侧大腿全有伤,血滴滴答答落在地上,五指紧扣着窗框,似受了极重的伤。我冲过去扶人兼关窗,心中暗骂如今受伤也成流行了,一边问道:"有追兵?"他勉强摇头,道:"甩开了一会。"说这句话时,再也支持不住,右手一松,长剑当啷落在地上。
我费劲的想扶他到凳子上,门外突然传来盈兰的声音:"林公子,屋内脏污了,奴婢们进来打扫可好?"我一惊,看着地上到处的血迹,心知拒绝定会引起怀疑,扬声道:"等一会,我刚污了衣衫,正在换。"拿件衣衫裹了林即情,七手八脚的把他连剑往床下塞,他那么重,我一时根本无法把他塞到柜里。
好不容易塞进去,我刚直起身,衣摆就给人攥住了。我瞪着奋力往外挣扎的林即情,你还想干嘛?再蠢也该知道我是在救你!他眉头皱着,眼里有着惊讶与敌意,我眉头跳动,不就是里面先躺了个温文雅嘛,别人都没嫌又来一个。你再攥下去,就得三个人一起下黄泉了。
盈兰诧异的声音又响起:"林公子?"我一怒之下拉开他的手,伸脚一踹:"妈的你给我老实点!"算是很好的利用了他的臀部,让他完美的滚进去了,就是不知两个人撞在一起没,想想温文雅的身子骨可能经不起一撞啊,早该踹轻点。
直起身,随手扯了件衣衫套在外面,扬声道:"进来吧!"盈兰带着两三个丫鬟鱼贯而入,有的提着桶,有着拿着抹布,地上血对她们来说该是骇人,她们竟也没发出不对的声音,只是尽职的打扫,想必是经过一番培训的。
不妙,扫着扫着,她们向大床靠近了,似乎想看看床下有没有血迹,同时打扫一下。但很可能她们是故意的!这府里也不知道有没有全面监视人的一举一动,我与安宁将最秘密的事写在桌上,就是怕他全面监视。照二皇子至今给我的印象来看,我知道监视一定有,监视我的应该尤为严密!
看她们的样子,应该还没到那种无孔不入的监视,毕竟要靠近不容易,哪有那么多武林高手。我心念电转,只想怎么把她们弄出去,要是床下两人给发现,还不又闹出事来!
转眼看向门外,还有两个丫鬟待命,我右手暗暗一弹,立即迷昏的药粉直扑到右首那个脸前,那丫鬟立时倒地。我回头正要呼,却看到盈兰已经掀起了金丝绣的床单!
我的心跳蓦然加快,只等盈兰有反应。要是实在瞒不了,我就干脆全迷昏,再让她们通通失忆,只是实在是下下之策。
在我的心跳到最快时,盈兰却草草擦了一会床下便放下了床单,她的脸色没有任何不对,只是责骂着那些丫鬟快点,只会偷懒。我心中奇怪,难道床下的人不见了?还是她装出来的?
外面那丫鬟倒下后,倒是引来了几个外面的下人,我连忙装作过去慰问,暗地里把毒解了。那丫鬟悠悠醒来,只当自己身体不好,屋里也收拾的差不多了。等人走远,我把门关了,才发现背上出了一层薄薄的汗。翻了个白眼,我又仔细从窗子里门缝里瞟了几眼,确定没人打转回来。走到床前还没掀,传来两声重物坠地声,二哥喘息声尤为粗重。我心念一转,立即知道两人靠十指附在床板上,力气一泻便落地。难怪先前盈兰没发现。
连忙掀开床单,我将两个伤员给扶出来。先把已止血的温文雅扶到床上躺了,再来检查二哥的伤,大伤口有三四道,小伤口更多,似乎还受了内伤。我把他衣衫脱的差不多了,从怀里掏出才制的金创药,一层层的抹上去,又把先前裹他的衣衫撕成一条条,用来裹伤。
二哥倒是没说话,只是一直盯着我看,目光诡异的很。也是,恐怕他这辈子都想不到有被林夏天踢进床底的一天吧。抹到下面,金创药突然用完了,我精心准备了十几天的金创药就那么全没了,谁让他们一个两个的都往我房里钻?正想着要不要去找安宁,床上传来一声轻咳,温文雅平静的看着我,伸手往怀里摸出了一个白瓷瓶,温温的道:"这里有。"
这两人的态度简直其怪无比,温文雅还好,仍然是温和平静的。林即情却总怀着莫名的排斥,虽然他刚才拼了命同带温文雅附上床板,也只因牵一发而动全身,两人在一条船上。现在从船上下来了,立即表现出不愿用那药,不愿与他躺一张床。拜托,你不用这个用什么,不躺这你躺哪里?所以对他的表现,我只当,完全没看见。
"我不会武功,你们的内伤帮不上忙,我去查书,看治内伤的药怎么做。"我记得温文雅的药书里面有记载,因为不会武功,一时也没做。刚替两人盖好被子,二哥又一把扣住我,这次扣的是手腕。他都伤成这样了,手还紧的像铁箍,我是绝对挣不开。
见我直看着他,二哥皱着眉,终于能够清晰的开口:"他是萧国人。"谁是萧国人?温文雅?我望过去,温文雅的眼神依然很平静,什么话也没说。我叹息一声,看着二哥道:"萧氏商号的人都是萧国人,城东头卖葱油饼的陈二也是萧国人,四角街上还有几个乞丐是萧国人呢。"二哥一时怔住,我往温文雅望了一眼,却看见他眼里有了点笑意。
"但是......"二哥欲言又止。我笑道:"但是什么?但是他会武功通计谋,又在‘我们家'里做夫子?还是你们用了他这个人来栽赃给太子,怕不灭口?"我话还没说完,只觉腕上一痛,要不是他受着伤,恐怕腕骨就要碎了。"你是谁?"二哥眼里寒光暴闪,五指如铁爪般收的更紧。我痛叫道:"我还能是谁,林夏天啊。"二哥冷道:"不可能!"我忍痛笑道:"什么不可能,有什么不可能,你多少年才回一次家,又怎么知道我是个什么样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