夕阳之下,我们并肩纵横在草原之中。
回想起十多天来的种种,我们可说是共渡危难,生死相随了吧。
也许这么说有些夸张,但在我心中却正是如此。
十六年来,
纪琛可以说是第一个能为了我而豁出性命的人,
更是第一个我愿意不顾一切冒着危险欣然赶赴险境的人。
经此一事,我与他的牵绊恐怕是更深了。
从前的我曾是一心避免与人牵引联系,怕的正是被身边最亲近的人出卖欺骗。
没有想到的是,向来过着毫无安全感的生活的我,如今,竟是能够如此坦然的与一个人这么亲近,更是能全然的信赖他。
但我也很清楚,这个人,只能是纪琛而已。
当我们到达营地的时候,天已经快黑了。
远远的,就看见众人前站有一青一黑两个身影。
骑近一看,站在最前头的是个健挺俊朗的男子,皮肤并非黝黑,而是小麦色,浓眉大眼,轮廓刚毅,满是一副侠客的长相。
而站在他身边的却是个温润如玉,云淡风清之人,容貌清秀,姿态清丽,带着几分出尘和与世无争的味道,全然与这草原战场格格不入。
纪琛先行下马,轻笑着拱手作揖,
"詹大将军千里迢迢的宁军探我,在下真是有面子啊。"
原来站在前头的那个男子就是青军统领詹青宿,听纪琛说,那人性子豪迈爽朗,行事更是刚毅耿直,看来倒是与他的长相很是匹配。
詹青宿宽厚的手掌拍了拍纪琛的肩头,豪迈道,
"少来这套,我们可是特地赶来救你,你竟在这儿跟我打官腔。"
纪琛嗤的一笑,问道,
"怎么?你跟楚逸君谈了什么条件?"
詹青宿并未回答,倒是身旁军师柳凤宁先是开了口,
"三个月的粮草,安军的款子,还有就是,"
柳凤宁唇角微扬,似笑非笑道,
"还有一个人情。"
纪琛转过头,笑道,
"阿烈,我们的命还真值钱。"
语气中并未有责备,全然是开玩笑的意味。
我会心一笑,知他如此是为了让我宽心。
"好多天没洗澡了吧,还不赶快进去沐浴休息。"
柳凤宁关切道。
纪琛了然一笑,牵着我向营内走去。
第二日一早,大军整装齐发,向漠城退去。
十六
回到漠都的府邸时,大堂内已有两人等候在那儿。
其中,那个蓝衣男子一下子就引起了我的注意。
并非是因为俊朗英挺的容貌,而是他双眼间独特的神色。
乌黑的双眸透着无法掩饰的光芒,谈笑间更是神采飞扬,时而凝神相望,露出隐约的霸气。
而另一人却是朴素内敛,容貌并不十分出色,却是干净清爽,周身并无詹青宿那般的豪迈侠情,眉宇眼角间却是透着坚韧和执着。
"原来叶将军也来了啊。"
纪琛拱拱手,浅笑着跟他打招呼。
"哪里,纪将军多礼了。"
那人忙回礼道。
叶清风是詹青宿手下的副将,按理说职务算是低纪琛一等。
所以纪琛率先行礼打招呼,他自觉不合礼数,这才赶忙回礼。
之前南洛曾说,这叶清风行军打仗的本事可不在詹青宿之下,其清风高洁的品质,更是为人所敬仰,所以素有清风将军之称。
但其正直刚毅的性子简直就跟詹青宿不分上下,别说是不懂圆滑,更是不削与朝中争斗勾心斗角,好在詹青宿身边还有柳凤宁替打点好一切,而那叶清风不旦固执认死理,还秉承了礼法教条,简直就象个冥顽不灵的夫子。
这也正是因为他多年来虽是战绩能与纪琛他们媲美,职位却是低他们一等。
不过纪琛也说,这人根本就不在意这些,他满脑子皆是保家卫国的志向,无心官场。
想来,也是幸好他在詹青宿手下做副将,不然若是随着纪琛,铁定是被火火气死。
但,另外一个人,又是谁呢,
远远看来,就已能察觉到他身上掩不住的光芒已是超越了叶清风。
他,究竟是谁呢?
"纪琛,你明知道清风的性子,还跟他打官腔。"
詹青宿开玩笑的教训道,
纪琛佯作歉意,实则却是心中更觉的好笑。
相处了这么久,对纪琛的性子还是有些了解的。
他自己虽是喜欢玩弄手段,但对于那些一本正经,想什么都表现在脸上的人,却是总喜欢逗个一番。
从谵台紫到詹青宿,现在又轮到了叶清风。
"纪琛,这次你可是栽了吧?还连累了这么个少年将士。"
所谓都尉,大多也在大将军身边听差遣,
而两军对战,我主要是带着一骑队伍埋伏或是增援,
虽是得到拉南洛的肯定,
但纪琛还是不放心让我亲上战场,
而且他教我的东西,皆是以兵法为主,为的就是消了我的冲动率性。
可惜我这么久已来,虽有收敛,但仍还是改不个尽然。
不过经这么一事,冲动这方面,我恐怕是无论如何都得勉强压下。
柳凤宁说是连累了我,恐怕也是纪琛故意这么告诉他们的吧,想来无非也是为了护我。
虽是为他的细心而觉得高兴,但心中总不是个滋味。
男子汉大丈夫,敢做敢当,这是天经地义的事情。
这事的确错在我,我也应该受到责备。
也许他是别有深意,我并不多想。
纪琛闻言,微微一笑,并不作答。
柳凤宁转向我,亲切的问着,
"对了,你叫什么名字?"
那人笑起来的确是柔和似水,神态更是悠扬。
"凌烈。"
我答道。
那蓝衣男子闻言却是来了兴致,嬉笑道,
"真巧,我也姓凌,你可是这个凌?"
说着,他指尖沾了点手,在桌上写起字来。
我看清了后,点点头。
纪琛望着,微笑道,
"这位可是青宿你在函上提到的新上任的副将军凌慕蘅?"
"什么新上任,慕蘅可是在我军中待了两年多,他天资聪慧,智谋远虑,功夫更是好,可是难得的人才啊。"
詹青宿拍着凌慕蘅的肩,毫不掩饰赞扬之情。
难怪无论如何掩饰,也仍是光芒必露,的确是有些本事。
"哦?是么,凌将军将来定是大有作为。"
纪琛点头赞同道,
凌慕蘅眯缝着凤眼,唇角微扬。
青军的兵马也留在了城内,詹青宿他们几人自然也住在府内。
我每日仍是早午练功,晚上则是纪琛教我兵法。
唯一的不同之处,恐怕就是与凌慕蘅骑马嬉戏。
凌慕蘅年龄大不了我多少,个性也算是爽朗
我们两人可说是合拍。
他武功确实是不错,马上功夫也好,时而教授我几招,倒很是受用。
凌慕蘅对各人皆是恭敬有礼,却偏偏爱逗弄叶清风。
那叶清风却是耿直之人,容易认真,开不了什么玩笑,而且又不善言辞,每每弄的气急败坏,更是双颊发红,满腔的怒气只得往肚子里咽。
一来二往的,我也算是看出了点门道。
看起来象是凌慕蘅每每都把叶清风气的不轻,但事过之后,叶清风也并不计较。
倒是一如既往的悉心照料他日常之事。
这大概也是他们两人的默契吧。
身无军务,詹青宿也乐得悠闲自在。
起初他是竭力要拖着纪琛回京,却被柳凤宁劝了下来。
别看这人说话轻声细语,平淡没有波澜,但只轻描淡写的几句,詹青宿乖乖顺从。
晚上在书房时,纪琛偶尔也跟我聊起些八卦琐事。
例如,詹青宿与柳凤宁可说是从小一起长大,两人之间,就象是一个整体,既分不开,也无人能插足进来。
又例如,柳凤宁的志向本是记尽天下事,做个史官,却是放心不下詹青宿耿直刚毅的性子,这才学得兵法军务,好一直在他身边守着。
懒懒的躺在纪琛的怀中,我放松着身子,问他道,
"你说柳凤宁可以为詹青宿连志向都抛弃,这真是出于兄弟之情吗?"
纪琛自我身后牢牢的环抱着我,身子紧贴着我的背。
淡淡的菊花香染在我身上,他身子的热度透过衣服传到我身上,感觉既是温暖又觉得安心。
若是以前,我可从来没想过会这样与一个人贴的那么近。
自小就不得不学着敏锐,别说是他自身后这么环抱着我,就算只是靠近我身后,我心中就已竖起了防备。
可如今,这人非但不叫我觉得害怕,更是给我从未有过的安心。
他边是抚摩着我放在腿上的手,边是在温和的笑着回答道,
"青宿心思粗,这些细腻的情感,他哪发现的了,就算凤宁真是有什么心,若不亲口说个明白,他一辈子都察觉不到。"
这话的意思已是明了,我心中暗笑,这人还真是迟钝的可以。
"那你呢?你的心思又有多细腻?"
我脱口而出道,
纪琛佯做感叹道,
"我心思也粗,若是不说个明白,我也不敢下定论。"
我还未反应过来,纪琛已一吻袭上。
正当我应接不暇的时候,他已是长舌探入,在他的引导下,我伸舌回吻,舌间百般纠缠,温情惬意,泱泱暖意涌上我心头。
待到我们彼此都喘不过气,才勉强分开。
纪琛白质的肤色上染着微微的潮红,我也已有些脸颊发热。
双手绕上他的头颈,我微微一笑,紧贴着他的耳边,徐徐说道,
"纪琛,我喜欢你,我是真的喜欢你。"
纪琛闻言更是一把把我搂在怀里,牢牢的紧锁在怀中,似是要将我纳入骨髓一般。
彼此没有言语目光的交流,只这样身子紧贴在一起,心,已是靠近。
眷恋着他的温存和柔情,我的心,是那般的安定温暖。
就这样彼此依偎着,拥抱着,靠着墙壁踏上,我们竟是安详的睡了一夜。
第二日清晨,梳洗完毕后,我们一同走出房间,纪琛握着我的那只手并不松开,掌间传来的暖意让我安然舒适。
这时,詹青宿正是恰巧向我们走来。
停在我们面前,他有些幸灾乐祸的笑着,说道,
"纪琛,恐怕你这次不回京也不行了?"
"怎么?"
纪琛不解的问道,
詹青宿随口答道,
"刚得到消息,皇上派肃亲王亲自来漠都请你回去,要不了几天,人就出发了。"
纪琛不露声色的微微一笑,指间却是隐约颤动了一下。
"我还真是好大的面子啊。"
对着詹青宿,他幽幽说道。
十七
晚饭过后,众人仍不忘就着这事调笑着。
叶清风却是神情严肃道,
"纪琛,你总不能真让堂堂的亲王跑到这边关之地来请你回去吧,你还是快些收拾好东西,回京城的好。"
柳凤宁清风而笑,也是附和。
"我说纪琛,这江夕殇都死了那么久,你还介意个什么呀。"
这詹青宿果然不懂圆滑,不说话还好,这一开口就直戳入死穴。
纪琛微微一笑,笑的有些苦涩,并不作答。
我伸手过去绕绕纪琛的小指,他会心一笑,似是安抚。
无意中瞧见桌下,柳凤宁轻轻的踢了詹青宿一下,应该是表示告戒。
詹青宿明了了他的意思,也闭口不提。
这两人的默契,恐不是一朝一夕就能产生的吧。
柳凤宁起先转开了话题,其他几人也随即谈开了。
说着说着,纪琛便说起他们几人行军之法不同之处,
只轻描淡写的几句,他们已是经不住点头赞同。
过了好一会儿,见时候已不早,众人也准备各自回房休息。
忽然想起了什么,纪琛自袖间拿出一本册子,递给我说道,
"把这放到书房里去。"
我好奇的随手欲翻,才看了一两页纪琛一手已将其合上。
里面正是纪琛长期以来悉心钻写的众家兵法之记录。
记得平日里他都放在书房的小搁子里,今日恐怕是因为之前的谈论才带在身上的吧。
我接过册子,径直向书房走去。
刚踏进屋子放好东西,忽然感觉到身后有一人影飞过。
一年多的练习来,我武功虽不算上乘,但自小就对自身周围的动静异常的敏锐,再加上为了练得轻功,身上更早已有南洛灌给我的五年内力,自然似乎耳聪目明。
是什么人?
刚想到这里,忽然发现自隔壁的屋子烧起了大火。
那是放粮草的地方。
我一时惊起,赶忙象那儿查探去。
一个黑衣身影正巧自火中出来,撞见了我,他正欲伸掌袭来。
我直觉的一躲,却是撞上一个人,
回头一看,是凌慕蘅的。
他挡在我身边,说道,
"出什么事了,怎么会着火?"
"我也不知道。"
正在这时,那人又是向我们袭来,几招下来,我们两人竟不能敌。
忽然,又是一阵猛的掌风击来,我眼前一黑,顿时失去了知觉。
待醒来的时候,我与凌慕蘅正躺在城外草原上。
烈日照得我们不得不睁开眼。
自知我们定是昏睡了许久,连忙起身向城内走去。
却不料城中已是一片寂静。
问过店家,原来那夜烧了一大半粮草,第二日一早,大军就匆忙向另一城退去,而领头的几位将军更是径直纵马回京。
原来,不觉间,我们竟是已睡了三天。
自店家那儿要了两匹马,我们赶忙向京城赶去。
十八
一路上没什麽大的风险,麻烦事倒是不少。
我与凌慕蘅行事并不算张扬,但仍是三天两头有人上前挑衅,小打小闹的倒也没吃过亏。
凌慕蘅说,这就是江湖,龙蛇混杂,什麽样的人都有。
就算再怎麽小心处事,仍是免不了被人盯上。
好在凌慕蘅的武功确实不错,我虽然是差他一大截,但从小就防范意识特别的强烈,别说能感觉到危险,就算是真动起手,狠起来,对方也占不到便宜。
一连赶了好几天的路,总算是找到了一家客栈休息。
这些日子朝夕相处,我与凌慕蘅早就熟悉。
凌慕蘅对我,倒是更为的随意。
我也问过他为什麽,他倒是直率的说因为觉得我跟以前的他很象。
我自然是好奇的问个明白,他也是坦言。
他说他以前也跟我一样,带著点年少气盛,性格率直而又冲动。
甚至他更是骄傲自负,不把什麽人看在眼里,以为天下间自己已是佼佼者。
我问他又是什麽让他改变了。
他无奈而笑,直说道,
自然是受了搓,吃了亏,才看清了一切。
的确,不碰碰壁,遇遇险,哪知自己到底有多少斤两。
以前的凌慕蘅就是这样。
现在的我也是。
这些日子来,遇到的危险麻烦事也不算少,感觉象是又回到了过去在贫民区的日子,三五成伴,我们一群自小在那儿厮混著长大少年,每天靠著坑蒙拐骗过著日子。
既要为著自己能过活而去伤害别人,也常常都得防著别人来寻自己的麻烦,虽说是每日活在惶恐之中,但十多年来,倒也习惯。
说起来,来到这儿之後,除了开始的时候心中不由的有些比较外,之後就很少想起以前的事了。
大概也是因为在这儿的生活太安逸了。
哪怕是之前上了战场,除却我冲动坏事的那次外,也鲜少有险境。
其原因自然是因为纪琛。
他一边教著我保护自己的方法,一边也权衡著让我能做些力所能及的。
不超出他所认定的范围,自然也不会有危险。
我很清楚,这是他对我的保护。
又想念纪琛了。
我摇摇头,强把对他的思念压下。
心,却终究由不得自己。
原先残留在我身上,他的温度,他的味道,那麽多日子来,早已消失的无影无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