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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日蓝涛终有悔——by韧心/四方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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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时光流逝,太阳很快的将隐没山头,昂非藏身在大树枝干间候着,可澄远似无归去之意,天色转暗他反改往西去、溯溪而上,御昂非眉头蹙得死紧,不发一语偷偷跟上去。只见小远脱了鞋,涉入溪里,弯着腰……像是想徒手抓鱼?

  这哪是这么容易的,上游水深虽只及膝,但十分湍急且有深坑,那深坑有的一人高不止,一旦踩空,坑里有强劲漩涡,一般人想浮出来可比登天还难!更何况现在已届夜晚,视线不良,溪里虽鱼类丰富,也不是那么好逮的,还是赤手空拳!小远倒底在想什么!?

  如他所料,今夜虽有月光,不致于过暗,可小远抓了整晚,一条鱼都没抓到,数不尽几次他被溪水冲跌,浑身湿淋淋又吹凉风,要不是小远保持着那眼神和至少他没跌进坑里,不然御昂非早冲下去掳人,就算小远反抗,他也打定主意不改。

  直至白日鸡鸣,终于见他往竹屋方向走,御昂非心中大喜,连忙先一步回到小屋,用前所未有的速度赶将早食备好,等待着小远。可二刻后,仍不见伊人叩门,大疑,出门察看,发现他竟又从竹屋跑往寒潭!御昂非真的忍不住了!追上前去,挡在司澄远面前。

  「走,跟我回去,我做了你喜欢的菜,你吃饱了净身再睡一觉,继续跑也不迟。」心疼他眼睛都只睁一半,分明疲累至极,浑身脏兮兮的,脚步虚浮,像风一吹就要倒了。

  「你若要阻碍我就滚开……我怎么练不用你管……」司澄远半边眼皮子底下还是一派执着,想起他刚刚从树头跳下……眯起眼……「你跟踪我。」不是疑问、是指控。司澄远不悦的抿紧下唇。

  「……很抱歉,因为我真的很担心你……」御昂非软下语调。糟,他触了小远的禁忌。司澄远撇开脸,只冷冷的说了句:『滚开。』便无视御昂非,继续往前跑,想必是真的动了怒。

  「你别这样,我知道是我不对,我以后不会再犯了,好吗?别生我气,我真的很担心你啊!」再度挡在澄远面前急急解释,御昂非知小远性格有些偏激,一旦他真恨了自己,以后他俩就没望了,此刻万万不能让他就这样离去,非解去这结不可。

  「担心不能是藉口。」停了片刻,澄远终于再度开口,见男人脸上也有些疲倦,知他莫约跟着自己整晚没睡,他急着解释、在乎自己的模样,让澄远稍稍缓和了怒气。

  「是……你初始练武……又是自习……地形不熟……一大早出门,中饭也没吃,晚了也不回来,一个人在有深坑的溪里抓鱼,万一跌了没人救你怎么办……过了整夜还不够,又去跑步……整晚没吃没睡……身体撑得住撑不住……练武归练武……把身子弄坏了可不好……我今早熬了肉粥……现在都干了还没人吃……你好歹说声什么时候回来……我也好准备饭菜啊……」御昂非像孩童认错般低着头呐呐念了一串,担心不能是藉口,可他说了半天,就是担心嘛。

  面对御昂非的后脑杓,他怎么有种欺负小动物的罪恶感?给他这么一说,不但发怒的气氛没了,反倒像是他不负责任的抛弃人家、让他独守空闺一样,司澄远心里气又好笑。「败给你了,头抬起来。」他拿这种温柔的生物没辄。

  「嗯……」听话的抬头,察言观色……小远应该没那么生气了吧?

  「溪里有几个坑,位在哪里,我有先检查过了,我在溪床上用大石头排了记号,不会踩空的。没抓到鱼是我本事低,没饭吃当作惩罚,你别管,我每过两日两夜就会回竹屋休息一天,你只准供我一餐,三菜一汤,份量适中、不准有肉,如果你敢在里头掺肉,我就连竹屋也不回了,你清楚了吗?」澄远正色与御昂非把话分辨明白,二年光阴、分秒必争,他不得不采这种方法,如果这男人要阻扰他,休怪他什么情分也不顾了。

  每两日两夜回一趟!?如果一直没抓到鱼,岂不是三天才吃一餐!?昂非脱口而出就要反对,可见小远沉着脸不动如山的模样,心知就算他反对,也改变不了小远的决心,到时恐怕连一餐都不愿意从他那吃了,只好奈着心中万般不情愿的点头。

  「还有以后不准再跟踪我,听见没。」就算是他,再犯一次,他也忍受不了,这点很重要。

  「我听见了。」再度乖乖的点头。自从小远好转之后,可越来越强势了,他虽然平日态度温和、气质翩翩,但骨子里本也是高傲强势的人,莫说是对铁邑、方楚,就算是对师父也自有一股不可凌越的威严,可这股威严怎么着对小远就是使不上劲。

  「好,你回去吧。」看看天色,又浪费了时间,歹补回来才行,司澄远赶人了。「你自个儿可要多留神喔……」御昂非恋恋不舍的往回走。

  「我知道。」待昂非走远,他这才继续往北,给这么一闹,瞌睡虫全跑了,精神了些,希望今晚抓得到鱼……唉……饿……

  (12)

  御昂非信守承诺,不再跟着澄远,他默默待在竹屋里,多半时候自己给自己煮着餐食,又自己静静吃完,暇时看看书,偶而源仙居去给师父请安,就好像以前一样。只有天知道他心里受着怎样的煎熬,他分分秒秒没有不担心小远的,怕他饿着、怕他冻着、怕他累着、怕他受伤、怕他陷入危难求救无门,如果可以,他只想用最柔软的丝绸把小远裹在怀里好好呵疼,为他除去所有不安……可他知小远不愿也不屑他如此……他唯一能做的只是精心烹饪那三天才一次的菜肴,磨备好药材,等伊人归来

  开始习武后第三日早晨,小远第一次回来时,连敲门的力气也没,碰一声整个人靠在门板上,他一开门,人就跌了进来,撑着只说了一句:『六个时辰后叫醒我……』,随即就昏死过去,吓得他赶紧抱上床,全身上下给仔细检查一遍,幸好大伤没有,只是小伤密密麻麻的几乎到处都是,不是被树枝刮破,就是被石子割伤,两只手更是惨不忍睹,掌心都是强使力后留下的红痕。他花了整个上午处理,下午早早就开始煮食,晚上叫醒小远,两人一起共进晚餐。小远累得什么话也没说,狼吞虎咽的吃完后,又趴上床呼呼大睡,隔日一早人又出去了。

  「大师兄,劝劝你那位小兄弟吧。只要他跟我道声歉,他发的狂语我就不计较,两年想赢我,就算是初出茅庐的小伙子也太不知天高地厚了。」铁邑甫与方楚较量完,见御昂非难得来武场,便去与他谈天,自从司澄远出现,大师兄很久没来武场了,可最近出现的次数又多了起来,想必是那小子正如无头苍蝇乱撞,没空理大师兄罢。

  「骄兵必败,二师弟莫要得太过自信。」御昂非不信小远说得信誓旦旦,只是随意大话,虽然以他观之,两年确有困难,但想必小远已有计较。

  「大师兄,我看你被那人蒙蔽了眼睛是真,若要说骄兵必败,那也不是我吧,你那小子比我还狂、比我还傲呢!」他确定他这大师兄的心已经完完全全偏去那小鬼身上了,铁邑哼道。

  「别那小子来那小子去的,很不尊重,他有名有姓,唤做司澄远,你们可以叫他澄远。」御昂非钉正了他们的叫法很多次,但这二个师弟总是当作没听见,铁邑就算了,方楚竟也一样。

  一个来路不明的无礼小子,还要对他尊重!?他怎么就不对他们尊重些!?铁邑在心里暗骂道。其实把话说穿,铁邑就是不服司澄远,一个外人凭什么得他尊敬的大师兄这般维护!

  「大师兄,二师兄的话不是没理,我先前在源仙居观察他步伐,明明白白是个毫无底子的人,你不是常教训我们,学武最忌偷工减料、妄想一步登天,想学有所成,定要扎扎实实打下基础,否则走的必是邪门歪道,怎么到了这当头,却言行不一呢。」方楚这武痴,最见不得人侮蔑他心爱的武学,他不服司澄远的理由与铁邑大不相同,乃是因为那小子以为别人苦心修练数十年的心血,自己随随便便两年就可超越,这种态度让他非常不悦。

  「我确实这样教训你们,到现在我也还是这个想法,可我不认为小远是抱着马马虎虎的态度,以为粗练两年就可赢过二师弟。」就是知道自己没底子,想在短时间内习得一身好武艺,才更要下苦功,小远连日带夜的练,不就是这个理。他几日后静下心,才参透小远的心思,果然是关心则乱啊。

  「大师兄,我看你是身陷其中,不识庐山真面目,他不马虎,难不成我就马虎了?我过去十五年就马虎了吗?想用两年追十五年的差距,这岂是不马虎就能成的了!大师兄,我不同你争,你是向着那小子的,咱两年后见真章。」铁邑气愤难平,撂下了话,提棍又回武场上与方楚对招,棒棒凌厉,打得方楚大呼痛快。御昂非站一旁笑着看他们你来我往见招拆招,至黄昏时,才返回竹屋去。

  又过了二个月,这日桃源仙人命御昂非去采一种十分珍贵稀少的药材,本来源仙居囤药颇丰,铁邑又定期会来补充,应是不缺的,可最近二三月,御昂非实在是“借用”了不少,小伤小痛也使上最好的膏药,桃源仙人设的机关迷阵,一个也防不下御昂非,气得老人家下最后通牒,若御昂非不自行去采来药材,休要他再炼任何灵丹妙药。御昂非只好衔命办事,事实上他千百个乐意,因为这种灯鸣草生长在瀑布绝壁,白日看来与一般杂草无异,但至夜晚就会闪闪发光,所以一向是夜间采集。而由竹屋往瀑布去的话,即必会经过小远所在的位置。因此落日西下后,昂非便迫不及待往溪头去,为了怕小远误解,他还放慢速度,佯装自然的溯溪而上。

  至中上游,远远即见一人影处于溪流之中,身形微弓、凝神不动……倏地,他单手迅入溪中,再收回时已多了条鲜鱼,且是三指紧扣鳃际,任是鱼身滑溜、尾鳍力振,也插翅难飞。御昂非大惊,刚刚那着,快、狠、准、稳兼具,已隐见高手之势,小远何时有这本领!?又见那人影在湍湍流水中移动如履平地,每一出手必不落空,才顷刻,岸边已积了数十尾活蹦乱跳的鱼儿。

  「睡不着,散步来此?」头也没回,那清亮的声音随风而来,御昂非更是惊愕,他虽无刻意摒去气息,但长年习武,脚步已届至无声无息,今日又无月色,茫茫黑暗中小远居能察觉!?

  『噗哧……』一把篝火,照亮了溪边一方天地,映着橘红的火光,司澄远的侧脸显得格外恬静宁祥,让御昂非不受控制的心跳加速。「怎么呆着,不真是跟踪来的吧?」明知这傻子没胆再犯第二次,司澄远还是坏心眼的质问。

  「不是!不是!是师父命我去瀑布那里采药,才经过这里的!你相信我,我真没跟踪你!」被这么一问,昂非急急忙忙的否认,头摇得跟波浪鼓般。

  「得了,没说不信你。」他发现看这男人慌张是种不错的乐趣,每每都让他想发笑,呵呵。利索的用磨尖的石头把鱼剖开、除去内脏、清洗鱼肚,然后洒上盐串了去烤,澄远抬头还见他楞在原地。「怎么?还没吃饭?瞧你一直盯我的鱼看,想吃就过来,别伫在那里。」

  「喔,好。」他被那一气呵成的剖鱼手法给吓着了,回过神赶紧凑去火堆边。古人道『君子远厨庖』,绝大部分男子是不会烧菜的,因此在野外烤鱼时,一般人都是直接把生鱼活串来烤,这样脏器的腥味会渗入鱼肉中,变得苦涩难食,小远竟也知这其中奥妙?

  才隔二月,御昂非对司澄远的疑问一晚就累积了好几个,小远好像突然陌生了许多,面面都是昂非没见过的,可这其实也怪不得他,毕竟这六十日来,小远每隔两日才回一趟,每次都是先睡、起床吃、再去睡,根本没空跟昂非说说话,御昂非自然无从得知他的转变。

  「小远,瞧你适才抓鱼之举,已不像初出习武之人,我着实好奇,这是怎么做到的?」

  (13)

  「路是人走出来的,潜能也是人给迫出来的,生死关头,做不到也要硬上。」澄远淡道,俐落的同时翻烤着七八条鱼,一尾也没焦着。「生死关头?」他不是很喜欢这词,御昂非心里一阵紧张,忙打量着小远全身上下,他看来神色稍有疲惫但应无大碍,这才松了些。

  「你和你师弟当初是怎么学武的,头二个月在做些什么?让我猜猜。」澄远一边大口咬着鱼肉,一边同御昂非说话。「嗯……莫约是鸡鸣时起床,扎马几时辰,用过早食后再去扎马几时辰,接着来午饭,饭后继续扎马几时辰,晚膳之后才歇息,这样练两个月,师父还一本正经的告诉你们:『马步是基本功夫不可偏废……』八成还让你们顶几个锅碗瓢盆,是不是这样。」御昂非听得一楞一楞,满脸你怎么知道的表情,司澄远简直要笑出声来了,源仙居那老人家,外表好似童心不减,可骨子里食古不化,他不用脑子都知他怎么教徒弟的。

  「我时间有限,没法慢慢磨,自然要下猛药。」要是用那种步骤,恐怕二十年也成不了高手,更别提打赢他二师弟了,毕竟幼时可塑性较高,成年后才急起直追,必有难以跨越的障碍。

  「你是指这般不眠不休吗?我自师父那习来剑法后,求好心切,也曾数日不睡,在竹林中奋起舞剑,可终不能长久,师父训示说过度劳累,注意力反而容易涣散,剑中无心、于武无益。可小远你似乎另有一番道理?」御昂非兴致被挑了起来,接着追问。他武龄二十年有馀,曾综观江湖各大门派百百种拳脚刀剑,虽习成方法不同,但初入武门时下的基础功夫其实是大同小异的,可就从没听说有小远这种练法。

  「你练武时,最长饿过多久?」反正明日正好是回竹屋去的时刻,司澄远索性与他长聊起来。「嗯……初时因扎马不稳,曾被师父罚过不准吃饭,但最长也不超过一日。」御昂非忆道。

  「你不曾体会那滋味,自然是不懂我为何要每两日才回一次,人在饥饿当中,神经会异常紧绷,五感最是敏锐,此时就算是在瀑布边,水花隆隆作响,也能分辨出鱼儿跳出水面的细微声音及位置。」没有月光根本不打紧,他只准自己晚上抓鱼吃,若连着几日抓不到鱼,白日空腹进行激烈修行,一个昏眩,无人照看之下,死都有可能。鱼被他抓着,难逃一死,所以鱼儿会奋力脱逃,他不抓着鱼,他也近必死无疑,不会武功根本不成藉口,生死关头,凡人也要拚上性命,两方都赌上性命,接下来就看他厉害还鱼厉害了。也因这般把自己逼至绝境,他才能在第四日就抓着鱼。

  「所以才故意选在这里,藉饥饿训练听力……而这湍急流水……正巧是练扎马的最好工具!」他恍然大悟,溪石生有青苔易于滑倒,加上强劲的冲击力,光站稳便不容易,更要在其中抓鱼,如能做到,扎马之精髓也定了然于胸了。御昂非为这灵巧的方子惊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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