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错,我清早跑步练心肺和柔软度,下午练肌力,疲惫饥饿,晚了就在溪里抓鱼,不眠不休,虽然十分吃力,但骨头遇断反更粗,只要每撑过两日夜,我的身体就更加健壮,我的五感就会更加敏锐。」在御昂非吃惊的眼神下,他徒手劈断一节已逾五年的竹干,证明所言不假,二个月前若说小远有这力道,御昂非是断不相信的。
「你如此思虑周全,看来我为你担心真显多馀了。」御昂非苦笑。他学二个月时还只会蹲正马步呢,莫说竹干,连劈块木板也掰不开,先前他还大话想教小远,还好没成,若真让他教了,可误了小远天才了。
「我并不觉多馀……」曾经他数次脱力陷入昏迷,眼前一片漆黑,真以为自己要熬不过去了,可却莫名其妙想起这男人,想他被自己斥退,日日乖乖守在在竹屋里,若自己没能在约定之日即时回去,他肯定要出来寻人,若给他寻着尸体一具,那受得是怎生打击……思及此,便咬牙闯过一关接一关,硬是回到这光明世界来。
「……我很高兴听你这么说。」御昂非蓝眸里闪着粼光,浅浅微笑。司澄远最见不得他这模样,头一撇,避开那会让他心脏紧缩的温柔表情,顿时一阵默默无声,似有若无的情愫悄悄蔓延……「对了,正好你来,我就提前问了。」这气氛让他不自在,司澄远赶紧转了个话题。
「什么事?你说,我知道的都不瞒你。」眼尖的发现小远耳根有些泛红,御昂非心底窃喜,忙欲乘胜追击,一举赢得伊人芳心。「你笑着这么乐做啥?我只不过是想问你,什么是内力?算算日子只剩二十二个月,我也应该趁早修习,你要解说的具体点,我好盘算盘算该怎么练。」一席不解风情的话打碎了御昂非才刚飘起的红心,早知道小远现在满脑子都是练功,哪存什么风花雪月的心思,他不体谅,还自个儿在妄想,真是不该!御昂非在心里责骂了自己一会儿,方正色道:「小远你说的“内力”,武学上有时指的是质,即是否收发自如,有时指的是量,即是否源源不绝,一般不说练内力,而是说练内功,修习内功,就是为了增强内力,同样的一拳一脚、一掌一剑,在内力平平之人使来,不过令敌人摔倒受伤或以之拆解对手来招。但内力深厚之人,轻轻一掌,即可使敌重伤呕血,甚或一命呜呼,而武功高低往往便决于内力之深浅。」
见小远仔细听着,昂非继续说道:「而说到内功,各门各派多半自有一套独门方法修习,粗略可分为站功、坐功及卧功,而师父教我们的是坐功,也就是靠着打坐,导引体内之气,汇成内息游走各经脉之间,成一循环,其中最难冲破者即是任督二脉,是内功修习的最大障碍,要百日筑基、禁欲养身,能否打通就端视个人资质高低了。可一旦畅通,则周匝真气可流转全身,散入四肢百骸,化作内力以为己用。反之任督未通,体内真气无法经由任脉、督脉导入丹田,而散逸在百脉中流窜、无法驾驭,小则只是稍有不适,大则免不了要吃尽苦头……」
「停!」司澄远黑着脸,才要他说具体,他就来这么一大串虚无飘渺的。「你别说了,现在换我问什么,你答什么,清楚了吗。」满意的看御昂非乖乖点头,他这种说法就算不换气说到天亮,自己还是不懂。「先告诉我,任督二脉是什么、在哪里?」
「行于脊中,总督一身之阳脉,即为督脉,位置在这里。」御昂非说道,并认真的在澄远身上比划着,首先从外生殖器与肛门之间为起点,往身体的后上方走,延着脊椎,到头顶之后向下,走过两眼之间,最后停在上颚的口腔里面,此是督脉的行进路线。「而行于胸腹,统任一身阴脉者,即为任脉。」走法正好相反,从同样的地方开始,不过是往身体的前方,沿着身体中线,最后是停在下巴……
直至触及柔软的唇瓣,御昂非才惊觉自己刚刚做了什么!?他居然在小远身上往前往后摸了一圈!?甫回神,他立刻慌忙收手、低头、后退三尺。「对、对不住……我、我……」御昂非急得话都打在舌头里,头也不敢抬,深怕看到一张愤怒鄙夷的脸。
(14)
「躲什么,要让外人见着你这模样,还以为我有毒呢。」相对那厢的戒慎恐惧,司澄远倒是三言两语轻笑带过,他拍拍衣袍,没在意的样子。可这哪瞒得过御昂非他在微微颤抖的事实。御昂非简直想剁去自己双手,怎会这么不注意就侵犯了小远的身子,明明想定不能躁进,要慢慢等待小远恢复过来的,他心里懊悔不已。
「你还要呆站多久,好过来继续教我了,我今夜一定要弄清楚内功的原理。」他这么说了,那男人仍低头站在原地,好像在反覆在告诫自己什么一样,一回儿才再度走近,却停在距离一尺半的地方坐下。这距离不远不近,加上又坐着,给人的压迫感骤降,让他觉得安心。司澄远发现自己能跟别人相处在同一间屋子里,不是因为已走出阴霾,而是因为对象是御昂非,他温柔又体贴,处处为自己设想,自己不喜人触碰,他就不靠太近,自己就寝不爱有人在附近,他就远远的睡且绝不偷看一眼,为自己疗伤包扎时,一定轻柔迅速,尊重万分,也许就是这般自然心细的对待,他才不排斥那间有另一个男人存在的竹屋。
想起这男人对自己的好,心口一暖,司澄远轻轻的挨着御昂非坐下,虽然没到臂紧贴着臂的地步,但却只隔一个拳头且是主动,御昂非不免大吃一惊,却不敢转过头去放肆的盯着小远,只强迫自己把视线定在前方的火堆,内心的激动无可言喻。小远接着问了有关内功内力的问题,御昂非一一详细回答,事后他实在也不记得小远问了哪些,只记得自个儿整晚心儿怦怦跳得厉害,小远从左边传来的声音离自己好近好近……
御昂非完全忘记给师父交代的事,灯鸣草一株也没采到手,隔日自然被叫去源仙居责骂了一番,他也不以为意,首次师父在上边骂,他在下边心不在焉,满脑子回味小远昨晚难得的亲近,嘴角还不时露出傻笑。
「非儿,明天定要把药草给采来,听见了没?」一席话只有最后这句,御昂非才点了头有所反应,桃源仙人的白眉都快皱得给掉下来,打从那小子来了之后,他这大徒弟越来越不正常,他叹气叹了十来声,非儿也没问一句,命他把灯鸣草采来,他又乐意的紧,既然乐意怎么会忘记采呢?御昂非已匆匆告退,桃源仙人还在那百思不解。
御昂非回到竹屋,轻声开门,怕惊扰了小远休息,蹑手蹑脚走进厨房,准备大展身手,让小远饱足之后元气百倍,可以继续专心修练。到了傍晚,御昂非见小远吃得津津有味,心里比什么还满足。「趁这机会同你说,我已想好练内功的方法,但恐怕以后不能像现在每两日回来一次了。」饭后,司澄远没有立刻趴回床上呼呼大睡,反而如是说道。
「……要改成几日方回来一趟?」御昂非在厨房里,背对着司澄远洗着碗筷,先前已经每三日才见的着一次了,这回恐怕要更久了吧……白日他才这么高兴,晚上怎么就从云端坠下来了呢,人果然不能太自满得意……御昂非语气中充满涩味,心头上也酸苦。
「我不回来了。」澄远靠在厨房门柱边上,看着男人的背景,堂堂男子汉挂着围裙窝在灶炉之间,他却觉得异常的和谐,一点也不滑稽,这是为什么?司澄远不是听不出男人语气中的酸涩,但他选择强迫自己忽略,不去想为什么他要为自己伤神伤心。
「……总要吃些什么吧?光靠鱼裹腹不健康的……」御昂非努力睁大眼睛,不想让眼泪掉出来,可还是不小心逃出了两三滴……听见小远说不回来了,他连呼吸都觉得好痛苦,是不是小远记恨他昨晚冒犯了他,还是他犯了什么没察觉惹小远不快了,御昂非想破头也想不出个道理,一片空白,抖着嘴唇只能说了这一句。
「这我知道,所以才要告诉你啊。」司澄远答得理所当然,摸摸肚子,他做的饭菜实在好吃,若是吃不到了还真是个打击,三菜一汤稍嫌少了点……光想到那滋味,甫才吃完,又觉得饿了,还是早早去睡吧,免得越想越饿。「明日开始,晚上我就不抓鱼了,换在寒潭练内功,你子时带饭给我,同样三菜一汤,可有一样肉,放了就走,莫要出声扰我,可以吗?」今夜可是最后一晚躺床睡呢,司澄远边说边往床边走,一路伸着懒腰,没注意到御昂非身体一震,回过头来的欣喜表情。
「可以吗,还是每晚太麻烦了?」司澄远人已经躺平了,迟迟没听见御昂非回答,昏昏欲睡中又问了一次。「不麻烦,当然不麻烦。」顾不得手上还残留泡沫,御昂非冲出厨房忙应道。「嗯,那就好……」每晚都能吃到,会害他期待晚上的……司澄远遁入梦乡前还想着这个。
御昂非返回厨房,顿时又觉得飞上天际般飘飘然,思及可以每晚都看小远几眼,还能日日照顾小远的胃,碗筷都刷得特别卖力,心里已经迫不及待开始盘算明天的菜色要准备什么才好了。他这模样,要给铁邑、方楚瞧见,绝对不相信这是他们那以沉着冷静、内敛精明着称的大师兄。
***
怎样才算是一个高手?有强健的身体、有绝妙的招式、有深厚的内力、有迅雷不及掩耳的速度,这样应足当是了吧。
澄远给自己锻链的方法越下越重,多部分都是在早晨下午进行,御昂非不知晓,还以为他同最初一样只是跑步举重,可这晚,御昂非才真正刻骨体认到小远是怎般用死亡把自己给逼着精进武艺,前几晚来时,小远还只盘坐在一边练习引出内息、流转真气,不到一月,他竟潜进了潭底!这潭水终年酷寒,低于零点却不结冰,寻常人若停留超过三十秒,必冻毙身亡,若想在潭中久留,定要将真气循环不息的运行至四肢百骇,且不能停止,手脚末端等难以到达之处亦不容有片刻疏忽,否则待上整晚药石罔效,为求保命只能截去。而在潭底打坐又更艰苦,这潭极深,打坐时宛若身负千斤,会压的人喘不过气来,且一片漆黑伸手不见五指,不知会不会有什么危险的鱼类出没,心里若有半丝畏惧,真气之运行必难顺遂。
内功是这么不要命的练法吗!御昂非真想吼吼小远,要他别再做这么危险的事,循一般途径就也不错啊!可想起小远的坚持、小远的决心,千言万语终究歇了口,将一切的担心受怕和不安都留在自个心中,半点也不流露出来累他人烦心。可怜他白日独自在竹屋时,想起伊人就眉头深锁、饭也吃不下,担忧得双鬓花白,每日最高兴的事莫过于晨间去收碗筷时,看见空空如也的饭盒,知他又熬过一晚且有食欲,心里大石才放下一半。
就这样,流金岁月匆匆,转瞬间两年之期已将届至了。
(15)
桃源仙境,寒潭畔
照着往例,御昂非一清早就来了,他走至大石边,发现用包巾裹着保温的饭盒上还打着完整的活结,分明是放了一夜也没动过,他随即搜寻潭面,见冷气缭绕中,还有根竹管垂直立在潭心,管口浅缓悠长的呼纳声细微到要御昂非饱气凝神才听得出端倪,他即知小远还没醒来,便在一旁等待。能在这寒潭中睡着的,小远也是古今第一人吧。
近来铁邑日夜都在武场与方楚对招练打,他这二师弟嘴里总说就算不练也不会输给小远,可这二年来还是扎扎实实的练武,没有半丝偷懒,想必武艺一定又更精进了。话说御昂非为了不让师弟们觉得自己在帮小远试探敌情,因此很久没跟指导铁邑、方楚武艺了,自然也说不准如今他俩功夫到何种程度。
莫约半炷香,哗啦一声,潭面冒出个人头,身手矫捷三两下就泅上岸,湿淋淋的衣袍贴在纤合度的身躯上,显露出姣好的男子曲线,素手一挑,把胸前的乌丝给拨至后背,顾盼之间可有说不出的风情。可惜御昂非哪敢乱描,在心里直念眼观鼻、鼻观心、心无杂念、心无杂念,每次只消瞥上一眼,他就要念上千百遍心法,才压的住那妄念,拜之所赐,两年下来他的内功也欲发精纯了。
潭面上冷风徐徐,一身湿衣要吹上片刻,必染个小病大病不可,只见司澄远美目微,体内真气以非比寻常之速度在各大小经络来回流窜,同时他头顶上也散出阵阵热气,才一回儿,身上的衣物已经干了。此是小远在潭底打坐所悟出的独创功夫,取名为『寒极功』,这内功的运行方法,不仅经脉行走路线十分极端且奇险无比,又重视运功时,发、歇、承、转的速度,就如同骑马在钢索上飞驰般,稍一不慎,便可能走火入魔、神形俱毁,但优处是能在短时间内累积深厚内力,且威力可蚀骨化月、破云追风,持续修练,后劲更是惊人。
「来吃点东西吧。」扯开活结,里头是三层木制饭盒,一层饭、两层菜,还有一壶酒,他张罗给小远进食方便后,就起身要回去了。「等等,待我吃完,一块走吧。」司澄远唤住御昂非,又道:「我这修业算终了,日后不依赖寒潭也能持续下去,两日后就是要挑战你二师弟的日子,我也应回竹屋准备准备。」司澄远可没忘他这般拚死拚活的近期目的就是为了胜过铁邑。
「好。」御昂非笑着返回岸边,静静看小远把饭盒吃得干净。他花了很多心思在煮出凉了也同样好吃的菜色,还要能温润被寒气侵袭的身体,连米饭都用中药汤汁烹煮,当然味道不受影响,反而有股淡淡的叶香,可增进食欲。司澄远这般练法没把身子搞虚,有一半要归功于御昂非的精心调理。
待他吃完后,两人一同回到竹屋,澄远对这近二十二个月不曾踏足的小竹屋还真有点怀念。「小远,要不要洗个澡,舒服一下,我给你烧热水。」话还未说完,御昂非倒是已进了厨房,开始丢柴生火。
「嗯。」嗅嗅自己身上的气味,说不上臭,倒也不怎么好闻,潭中有不少藻类,现下他身上就尽是那藻类的味道。咦?司澄远在桌上发现了一枝萧,乃是用质地上好的绿玉制成,萧身简洁无多馀缀饰,握在掌中还存温热的暖意,印象中没见过这玩意,是御昂非的吗?
「水温差不多了,小远。」御昂非在屋后喊道。竹屋后院那儿有个棚子,是沐浴的地方,石头砌成的小浴池,虽称不上宽敞华丽,倒也是玲珑舒适,且御昂非还有个灵巧的设计,他将竹筒对半剖开,接成管线由厨房串连到浴池边,这样他从厨房烧了水,直接倒在水盆上,热水就会顺着竹管流进浴池里,免去添热水时给小远的不自在。
「来了。」他好久没洗热水澡了,自然心情不错,放下玉萧就到后院去了。浴池边已经备好毛巾、净身香精等梳洗用具,他褪了衣衫,美美的泡在里面,微热的水温维持的恰到好处,御昂非还混了些可去除酸痛疲劳的青草在里头,让澄远全身筋骨都能彻底放松,这一泡可足足去了半个时辰,司澄远才总算起身,前方木架上早整齐摆着一套月牙白的新袍子以及一双新靴,他大大方方穿上,长宽都十分合身,像量身缝制的一般,他自然知晓这是谁的杰作,嘴角不觉漏了丝浅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