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小远神清气爽的走回竹屋内,那天人一般的姿态,让御昂非眼睛都差点要瞪出来了,原先已经俊俏无比的少年,这两年武功修为大有所成,又为小远脸上增添一股飞扬自信的倨傲风采,雪皙的肌肤似拟透光,映上白衣飘飘,让御昂非早已收不住的心再次为之倾倒。
「怎么?看呆了啊?」司澄远挂着叫人神魂颠倒的微笑,步步走近御昂非,有些戏弄意味的朝他脸上轻吹了口气。「我……」口鼻间尽是绿竹般的清香,御昂非红了张脸,紧张的手脚都有些僵硬。「我、我去刷浴池。」落荒而逃,真是落荒而逃,御昂非飞也似的夺门而出,冲进棚子里就胡乱的刷刷洗洗,外加拚命默念着静心咒。
这厢,司澄远倒是乐不可支,他敢这样破天荒的戏弄御昂非自然有几分道理,一是算准御昂非对自己既尊重又纵容,断不致于做出什么下流举动,二是他现在手上的功夫已非吴下阿蒙,他有自信,对上御昂非也不逊色。另一方面,在寒潭底练功的日子也一点一滴磨练他坚毅镇定的性格,在那漆黑危机四伏的环境,他尚且能保持平常心,出来地面后,自然不会再为一个小小的触碰而畏惧颤抖,不过他还是不喜与人多有肢体接触就是了。
御昂非逃去刷洗浴池了,自个儿一人也不知道做什么,离午饭时间还久,他索性盘坐在床上打盹起来了,这姿势同在潭底时一模一样,只是地面上没水压,睡的比较轻松,可就算人在睡梦中,身体还是会自然而然的习惯运起寒极功。两日后他就要迎战铁邑,胜了之后……下一步是……
司澄远不知在梦中看见什么,竟隐隐泛出残邪至极的笑容……
(16)
这日可热闹了,不知是哪个嘴碎的村民得知比武的消息后,短短几时辰就传遍了整个桃源仙境,这里生活一向朴实勤俭,少有什么节庆喜典,出了这么个有趣事儿,大伙成群结伴都赶来瞧上一瞧,凑凑人气。只见时间还没到,喏大的武场外已经站了不少婆妈叔伯、男女老幼,连小孩子也兴奋的不得了。铁邑早先到了,在一角扳着脸暖身,方楚和桃源仙人自然不会错过这场较量,挑了个凉爽的地方坐着,每个人都在等司澄远和御昂非到来。
约定的巳时一至,还不见踪影,村民纷纷交头接耳,猜想是不是楞小子自知打不过铁二哥,爽约了。此时日头正热,村民们被晒着汗流浃背,心情焦躁浮动,原本窃窃私语的声音也渐大了起来。又过了二刻,远远才见他两人姗姗来迟,待人一走近,顿时一阵鸦雀无声,村民皆为那白衣人儿邪魅飘逸的风采惊愕不已,桃源仙境从未出过这般人物,好似只要一丝浅笑就能诱人心甘情愿的献上生命、追随他到天涯海角。饶是方楚、铁邑第一时间也都看呆了,两年不见,他竟有如此天差地别的变化。
「不好意思,你大师兄做的水床太舒服了,害我一不小心就睡到日上三竿。」虽讲了不好意思,可他眼里、语里就是没半点真心道歉的意味,还加伸了个懒腰,明着对铁邑挑衅。「废话少说,比拳脚、刀剑还是棍棒,你自己选一个,莫说我以强欺弱、占尽便宜。」铁邑刚才若有一丝丝着迷,被这么一激也全没了,怒声怒气的说道。
「你少天真了,要说强欺弱,也是我欺你,轮的到你让我么,我拨冗来这里,可不是陪你低来低去的。」无视铁邑因他一席话气得虎目怒瞪,司澄远缓步走至兵器架旁。「我记的你擅使棍吧。」从众多木棍中,随意抽出一只,语方歇,只观他白袖微动,瞬间啪一声十尺外的铁邑脚边已然斜插了只棍棒,前端三分之一贯入地面,内力之深厚显而易见。
这让在场众人均大为震惊。「大师兄……这、这是怎么办到的?」适才御昂非已退到武场外,同老人家、方楚在一起。方楚实在难以置信,司澄远的内力修为短短两年已经到达这种程度,这分明至少需二十年以上方可办到啊!他忙拉着御昂非问。
「此事复杂,一时也说不清,待他俩较量完,回头我有空再同你说吧。」御昂非不是很确定自己该不该告诉方楚小远那不要命的法子,若是说了,难保他这武痴师弟不会亲身试法,一个小远已经够让他忙乎了,要是再来个方楚,想到就觉得应付不过来,只得先搪塞过去。
另一头武场上,澄远露的那手让铁邑完全敛起轻敌之心,他拔出脚边的木棍,神色认真,虽不知这小子是如何练就这身恐怖的内力,但他也不是省油的灯。「喂,你可以亮出你的兵器了。」铁邑指的是司澄远手上拿的条状物体,它用白布缠着,不过看形状不是把剑,也应是把刀。
司澄远在众多观众引领期盼中,笑着解去白布。「那是什么兵器?」、「你看过没有?」、「没有,你呢?」、「我也没看过。」村民们新奇的见那把没看过的东西,纷纷谈论了起来。「那是刀还是剑啊?」有人问了。「应该是……剑吧?」答话者颇为迟疑。「你笨啊,剑有两面刃,它分明只有一面。」、「那么是刀罗?」有人接着问。「可它形状也不太像刀……刀应该更宽点。」、「那到底是什么啦?」有人受不了模拟两可的说法,急问。「我只是农夫,哪会知道啊。」怒了。外围群众讲来讲去,还是疑惑未解。
而武场上的主角儿呢。
「……倭刀。」铁邑有些惊讶。此乃东方岛国上的倭人所使,因为属于蛮族兵器,所以不列入中原兵器谱。司澄远的五官并不似倭人,为何使倭人兵器?并且……「你瞧不起我?竟敢用木刃!」铁邑眯起眼,怒道。
「你误会也,我是时间紧凑,不会也打不成一把真刀,昨日才急急忙忙削成这柄木刃,配合我浅薄的内力,勉强可将就点用吧。」司澄远脸上笑道。可手底一挥,铁铸的兵器架给硬生生截去一角,告诉铁邑木制的一样可要人命。
「大师兄……」方楚才方启口就被打断。「不用问了,我也是今日才见他拿倭刀。」御昂非苦笑着。白日小远在做什么,他完全一无所知,小远是学了哪些招式、从哪里学来到,他一点头绪都没有,此刻方楚问什么,他都无力回答。
铁邑冷哼一声,昂声道:「请赐教。」随即摆出了猛虎出闸的架势。铁邑的棍法可是绝顶高明,自桃源仙人传他『韦陀棍』后,他自己又不断专研,创出了他江湖成名的『铁面七十二棍』,此棍法能从各种不同角度切入敌人要害,棒棒都像七十二变的孙猴子,总能在最后一刻改变方向,叫人防不甚防,故而得名。
「失礼了。」大家正猜测司澄远要使什么样的招式迎战铁邑,这时只见他缓缓阖上眼睛,右手前左手后、双手握住极长的刀柄,轻轻高举过头,就此定住。这姿态不仅平凡无奇,且脸、颈、胸、腹、下阴,身体中线之要害尽正面暴露在敌人眼前,简直是破绽百出。
可铁邑却半点取笑的心思都没有……就连御昂非、方楚也都一脸严肃。
铁邑一见司澄远闭目高举木刀,即知这是完全放弃防御的架势,已将生死置之度外且极尽全力于一击之中,求其必杀。两人相隔甚远,那方传来之斗气仍如同熊熊烈火一般,让人不敢轻越。此情形无法用迫攻法,使其产生空隙再败之,也无法以铁邑擅长的百变棍法来崩乱对方心理和架式而趁机击之,如欲冒然进攻,必被对方上举之剑下劈,而落得非死即伤。
这是千钧之刻,胜负只在瞬息之间。
忽闻铁邑大喝,原地回旋、长棍一扫,数石被飞击而去,意在扰乱,同时向前欺进,迅雷不及掩耳的击出『铁面七十二棍』中的『掩耳盗铃』,他内力强灌入棍中,棒身因此弯成一个不可思议的弧度,看似好像正面攻击,实则乃从右侧劈往颈间!劲道且不容小觑。
『啪。』才一轻声,村民哗然,方楚、御昂非、桃源仙人都说不出话来了。
铁邑还不清楚发生什么事,刚才眼见将要击中那小子的,可下一秒天地顿时翻转,他摔了个狗吃屎,居然也不觉得痛,只是楞楞着看着停在眉间前的那把木刀。「你输了。」司澄远傲然宣告。铁邑败的彻底,还浑然不知自己到底如何败的。村民们连司澄远的动作都没瞧清,就看到铁二哥威猛的冲上前去却自己摔了一跤,纷纷询问左右是否见着他使的什么手法,可没一人说得上来。在场只有另外三个懂武的人知晓内情,其中两个一时片刻还接受不了铁邑练了十七年的棍法,只在片刻间就输给了才习武两年的小子。
「……这要放出桃源仙境,稍一不甚,世上必多个魔头……」桃源仙人喃喃道。他一向自诩为得道高人,此刻心里竟有丝后悔当初救了司澄远。
(17)
那日后,澄远之名大噪,桃源仙境无人不知无人不晓,大家伙都不由自主的想多跟他亲近一番,就算是远远看上一眼也好,可却不得其门而入,毕竟御昂非的竹屋不容他人擅闯,而那摘仙似的人儿又根本不到南境来。另外还生了个头疼问题,就是铁邑和方楚,他俩几乎天天到竹林外头报到,就是想见司澄远,一个来讨教,一个来报仇,任御昂非怎么说,他俩还是其志不改,依旧风雨无阻的像尊门神守在外面,就盼着能堵到司澄远。几次后,御昂非也索性也不劝了。
「小远,明儿你想吃些什么吗?小远?」御昂非问了几次没回应,从厨房里步出,见室内没人,又闻屋外有钝器声,便又出去看看。近日桃源仙境难得落大雨,伴有雷声轰轰,地上十分泥泞,不宜出门,他与小远在竹屋下棋倒也自在,可这雨连着下了一旬,还不暂歇,南境那里较低洼,已有些灾害了,今日雨势转小,小远大约想活动一下筋骨吧。
屋外,小远正挥击着倭刀,用的正是比武日使的上段架式,由上而下,停在腰际左右的高度,据说他之前每日挥剑至少五万次,务求千锤百链、一击必杀。他会的也不过是几个基本招式,可却把二师弟给打败了。小远果然是个天才。
澄远在雨中练剑,御昂非就陪着他,拿了本书在屋檐下读。御昂非觉得这样恬静的生活真好,虽谈不上男耕女织,但也相去无几。过了一二时辰,雨势渐渐转强,打在竹叶上的声音已近鼓鸣,御昂非抬头见小远正练到激烈处,身体周闸一圈腾着热气,雨滴还未落到身上就已蒸发,明明人在滂沱大雨中,衣衫却仍是干的,剑上的气势更为惊人,一刀下去连绵密的雨网都像是被斩断般迅往两旁撕开。
他知小远既无意停歇,劝阻也无用,便默默起身要去煮姜水,才甫进屋,身后爆裂声乍响,他吓得连忙回头,只见倭刀碎成木屑片片因内力激射而出,不少被划中的竹子硬生截断,小远双手一摊,剩馀些已化着粉末的剑柄就给大雨带走了。「小远!」御昂非冲去,急忙察看他手是否受伤。
「万物肇始,注定成灰。这剑能跟我这几日,也算是不错了。」司澄远笑道,他内力一日强过一日,木刃哪堪他这般运用,化为尘土早在意料之中。「我手没事,咱进屋吧。」语毕,他才一收功,突然脸色大变,哇一声吐出口恶血。
御昂非大惊,忙扶住他软倒的身子,骇极的发现司澄远适才还温热的身躯现下却浑身冰冷,全身大汗涌出,嘴角还不停溢着鲜血,且全身真气逆冲,急速倒转的内息全流阻在丹田之中,再也上不来,这分明是走火入魔之兆!
「小远!抱气守元!莫要胡乱强冲经脉!」御昂非焦急万分的把人抱进竹屋,心知如不快解去他淤积在丹田的强大内力,后果不堪设想,幸运的话也是耳聋目盲、五官作用尽失,严重者当场气绝身亡、回天乏术,可无论他此刻如何大声呼喊,司澄远牙关紧闭,早已半昏眩过去,根本听不进任何话。
才一会儿,司澄远腹部因真气充盈,已鼓涨如球,且失控的阴寒内气仍持续灌往丹田,导致他面色铁灰、僵硬如尸,再拖上片刻,恐怕是大罗神仙也难救了。若奔去请来桃源仙人,或许老人家能有别的法子,可眼下情况紧急,远水救不了近火,御昂非知晓的只有一种,他……别无选择。
「小远,我实乃情非得已……冒犯了。」人命关天,顾不得太多,御昂非撕去小远衣物,也褪去自身长袍,并将司澄远扶坐在床上,点住他几处大穴,绕至身后,双手向前环抱着小远,手掌轻按在丹田,便将那无处而去的真气给导至自身体内。御昂非练的是纯阳的内功,对寒气的抵御力虽高,但也受不住这么大量极其阴冷的真气,可他着实死心眼,见小远腹部还未全消下去,担心若残留恐留病症,硬是咬牙苦撑,将异常的真气全给纳了过来。
性命交关,一炷香时间却已似几回寒暑,司澄远气息渐渐转稳,身子也已回温,御昂非却唇色死白、冷汗涔涔,他撑着最后一丝意识确定小远无碍之后,便再也受不住的昏死过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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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御昂非!御昂非!」小远的声音好似从很远很远的地方传来,他听不真切。他好像很焦急,为谁焦急呢?是……我吗?对……御昂非是我……这……好像是……小远第一次叫我的名字呢……自己真是没药救了,竟为这点小事也觉得高兴……呵……
司澄远焦躁的抓乱头发,他一醒来就发现自己赤裸着躺在床上,还来不及怒骂什么,就被一旁御昂非那宛如死人般的脸色给吓得魂飞魄散,这才想起他先前收功时,不知为何有股真气出了岔子,不受控制的窜出,导致正飞速运行的气脉大乱,他顿时眼前一片黑暗,就失了知觉。他很清楚寒极功一旦走火入魔多半是没得救了,他现在还生龙活虎的,八成是因为这个傻子干了什么好事。「可恶!」自己又不懂医,放着他下去也不知道会不会有什么问题,司澄远低咒一声,随手披上了御昂非的外袍就冲了出去。
「姓铁的,你大师兄病了,快请你师父来一趟。」司澄远鼓足内力大吼一声,这音量就算铁邑、方楚不在竹林外,全仙境的人也都听见了。果不一会儿,桃源仙人同着铁邑、方楚就赶至竹屋。
「怎么突然病了呢!?」大师兄一向身强体健,这么多年下来都没病没痛的,铁邑、方楚皆不解,但也不敢玩笑,还是立刻请了桃源仙人过来。可老人家连瞥御昂非一眼都没有,就坐在椅上,白眉下的眼睛睁得亮亮的,却是在观赏屋内的摆设。
「师父,你怎么了?赶紧看看大师兄啊。」铁邑、方楚虽不懂医,但看御昂非的脸色也知不妙,连忙催促道。「别急,非儿从不让为师踏进这里一步,难得来此,当然要看仔细点,老夫可不像某人,日日都有幸欣赏这雅致的布置呢。」老人家笑呵呵的看着脸色越来越差的司澄远,显然意有所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