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暮日蓝涛终有悔——by韧心/四方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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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去盘问那些难民!命他们指出陌生的可疑份子,知情不报者,身份无法证实者,通通连坐赶走,一个都别放过。」啪哧一声,单手把瓷杯捏爆,他的焦躁已经濒临极限。

  「是……」沙相大人双目血丝、神态悚然,跟昨日谈笑风生的模样大相迳庭,周遭气氛锐利的像是要割裂肌肤,谁也不敢在此时忤逆他。

  「报!在东郊找着御大爷了,已经抬到医馆……」那厮话没说完,一阵疾风卷过,位已人空。

  锦冠碰掉了,他不管,发髻散乱了,他不理,没命的奔至医馆,看见塌上面无血色的男人,他吊的老高的心狠狠重摔在地上,蹂烂不堪──

  「昂非!昂非!!!」他痛吼,扑上前去,渗红的绷带如此怵目惊心,若不是那胸膛还有些微起伏,澄远真会当场支持不住。

  「御大爷体弱气虚,这两日正是关键,尤需静养,请大人冷静,莫吵扰了病人。」医馆的主治大夫连忙指挥人拉开他。唉,病患亲属常有的反应,冷静如沙相也不例外。

  澄远几乎咬碎银牙,那伤比在生自己身上还难受,昨日好好送自己出门,怎么今日就成这样了!他纵有满脑子恨怨疑苦需要解答,但都比不上当前让昂非熬过去重要。

  「都出去,除了大夫才谁也不准进来。」他冷喝,他人鱼贯退出。

  拉张椅子在床沿,一只手伸进被里握着昂非的,那双总是温暖抚着自己的大掌,此刻却是惊人的沁凉,苍白如纸的脸色似乎随时都有可能弃他而去……

  「……你说过的……愿我如星君如月,夜夜流光相皎洁,你既要做我的星,就要做永恒不变的北极星,我不许你独自陨落……」低哑男音,浓浓哀伤,每隔一时半刻,就忧虑的倾身听听心音,深怕它突然不跳了,蓝眸再也不对自己闪耀了……

  分秒煎熬,不信神鬼的他,默默祈祷──愿舍弃一切,求换回昂非,只要他活着就好,不贪求更多了……

  「混蛋昂非……我最讨厌你了……每次都让我掉眼泪……我明明不是这么爱哭的人啊……」喉头紧缩,唇间轻颤,哽不成声,澄远双臂环着自己,头埋在里面,觉得世界如此无助……

  ***

  隔日

  邗易火烧眉毛的跑进医馆,劈头就问:「大人在哪?」他神色焦急,显有无法应付的事发生。

  「御大爷未脱险境,大人还在陪着。」文襄叹道,送了几次汤药,那情景连他这个看遍生死的大夫都不由得动容,真希望御大爷能平安撑过去。

  「事态紧急,您能不能去通报一下大人,难民暴动,张牙虎爪的正想破城而入呢!」几万人团团包围城池,虽无武器,但鼓噪叫嚣,以石块投掷,肉身冲撞,也够让人胆战心惊的了。

  「啥!你等等,我这就去通报。」文襄匆匆入室。片刻,邗易看他出来,七上八下的心总算有个着落。趋前说道:「大人,我们派人盘问难民,并驱逐身份不明者,双方起了摩擦,他们杀害盘点的官差,纵火焚烧屋舍,还劫盗了进出商旅,现下男女串联起来,罢工罢织,还要求见您。」

  回头吩咐一句:「有事立刻通知我。」司澄远便随邗易到城前去了。他神色些许凉白,但目光冷硬,透着寒芒,邗易离他三尺都不自觉打颤,当下有些后悔自己的鲁莽之举,不知大人会怎么对付那些刁民。

  上了城墙,举目万馀颗黑鸦鸦的喧嚣人头,一见司澄远出现,稍稍安静了下来,一名儒生打扮的壮年男子登上临时搭建的木台,不客气的大声喊说:

  「沙相大人为何驱逐老弱妇孺!为何逆天行道!我们千里来投、一片赤诚,大人不以德相待则已,为何反倒苛刻甚求!八九岁的孩子,五十七八的老人,竟配去搬石铺砾,日日受风雨摧磨!大人难道无一点仁民爱物胸怀!?那屋舍、工寮拥挤之程度,比之牢笼亦不为过,早晚二粥,日日不变,配给的衣物,旧臭肮脏,与乞人无异,您为何不善待我们!」男子慷慨激昂,众人附和,顿时地震雷鸣,尽是呼吼之声。

  「请大人倾听民意。一:免去十五岁以下,五十岁以上老幼的劳动。二:加盖万栋屋舍,使一家能有一屋。三:改善吃食,至少每隔两日,有饭有肉。四:给我们像样的衣物,每人至少两件可供替换。五:提高工资,月给十钱,大家劳苦铺路织衣,两钱根本不敷血汗!大人若不答应我们的要求,我们就只好破城自助自救了!!!」语毕,万千人踱地声援,声势浩大,颇有翻江滔海的意味。

  「这该如何是好?」

  事关重大,区区城主哪能无法作主。邗易苦着脸求于司澄远,才转过头,却发现他人已纵身跳下城墙,足尖轻点,在那高台之上了。

  适才还远在天边,如今却近在眼前,没见过世面的小老百姓哪得此景,还以为神人在世,个个吓得噤声,就他听冷冷说话。

  「收留是陛下好意,帝国从来就不欠什么,你们一不纳税给帝国,二不为帝国抵御外侮,三对帝国毫无贡献,域外之民而已,凭什么挑三捡四!嫌帝国待遇不好?无妨,全部滚回玄武去!看那个腐朽的国家有哪一处可供你们吃喝!」

  「一个蛮夷之邦竟敢说天朝上国的不是!你──」儒生男子眼睛凸暴,还没返口,就被一巴掌打歪了嘴!捂着脸哀嚎,又遭一脚踹断了肋骨,倒在台上唉唉呻吟。

  旁边几个大汉,仗着自己身强体猛、人多势众,想干脆抓住司澄远,以之要胁城主,眼色一使,扑拥而上,可怜他们愚蠢,连一截衣角都没摸上,碰碰碰的便像破瓢盆一样被打飞了去,头一偏,没一个活,难民瞪大了眼,连退几步,又惧又怕。

  「我再说一次,要不就做工,要不就滚,不滚就掉人头!杀害官差、劫掠商旅的自动给我去官衙投案!对于你们这群吃帝国米粮,还想逞玄武威风的愚民,本大人是一点都不会客气的!」司澄远一举手,城墙上兀地出现了好几排弓箭手,当下射死了一些领头骚乱的头头,千百枝亮晃晃的箭簇指向着底下,也不必瞄准,反正随便射随便中。

  「你、你怎能这样!!!」难民慌了。

  「对于不知恩义的东西,我为什么不能这样!帝国供你们吃,嫌吃不好,供你们住,嫌住太挤,供你们穿,嫌不漂亮,供你们劳作,嫌钱不多,你们离乡背井、流难千里,最应当知道这什么待遇、什么恩情,居然还鸠占鹊巢、反客为主,礼义廉耻四字都不知道怎么写,白活了!」他一甩袖,不再罗唆的往城门走,沿途人群自动分开,皆低头不敢看他。

  铜门大开,司澄远走进去,难民不再顶撞,也没趁机冲入,互相看对方胀红的脸,挠挠头,一哄而散。

  (71)

  「大人,御大爷没有生命危险了,关于他的伤,老夫还是要跟您说清楚才好。」文襄年轻时是王室御医,告老回乡仍闲不下来,在邗城开了医馆,妙手回春远近驰名。

  「隔壁谈。」细心把被子掖好,不想他着凉。澄远压低音量与大夫出去。

  「御大爷腹部穿透的剑伤,伤及肠胃,失血过多,如今已经稳定下来,日后好好疗养应无大碍……」文襄小心翼翼的琢磨该怎么启口。

  「你不需拐弯抹角。」皱眉。

  「唉……恕老夫直言,御大爷背脊有块黑淤,疑遭人重击,致龙骨歪斜,他未即时矫直,又接着贼人搏斗,已成重损……」摇头再摇头,惋惜之外还是惋惜。

  「你的意思是……」不……澄远死瞪着大夫,像是想掐死他,别让他说出口,一切就不会是那样。

  「……他今后可能有下肢障碍……」文襄不忍低头,将残酷的事实说白了。他是大夫,不是神仙,多的是他救不回的人,治不得的病,可第一次他多么希望自己有奇迹般的医术,能还沙相大人一个完好无缺的御大爷。

  「……不能医好么?」他抿着唇,遏止想要痛哭失声的心情,尤抱冀望的问。

  「老夫愚昧,没有听过龙骨的伤能治好的……」文襄老脸挫折,他查遍医学文献都没有结果。

  「我知道了……」澄远失魂般的步出房间,跌跌踬踬的走回昂非床边,下唇咬得殷红似血,颤抖的手一遍又一遍抚着御昂非线条柔和的脸庞,直到深夜,直到黎明,直到黄昏。

  直到他醒来──

  「我……还……没死……」从死神镰下走一遭回来,御昂非再次看见澄远,尽管脸色苍白,虚弱无比,嘴角的酒窝仍眩得令人刺目。

  「笑什么,你真的差一点就挂了知不知道。」好讨厌的笑容,真想甩他几巴掌。他口气不善,眼神更凶恶。

  「……活着好……能看到你……我还没教……律儿功夫呢……」舌尖针扎般的刺痛让他讲话有些不顺,但仍吃力的举出手想要碰碰心上人,那只有嘴巴恶毒的小远连忙握住,两人默默相望,虽都憔悴不堪,但历经生死,各别有一番滋味在心头。

  澄远首先回过题,他这人越乱如麻,越要是督促自己俐落快刀。

  「我们帐积一长串,有得算了,你给我皮绷紧点。」

  跟着昂非抬回来的还有一具干尸,很丑的诡异干尸,一点水分都没有,肌皮紧贴着骨头,五脏六腑通通萎缩,照理来说,既然都变成干尸,眼睛应该早也腐烂了,可偏偏没有,那对白浊眼睛新鲜的跟刚死一样,他几乎可以断定昂非是跟此人恶斗,至于前因后果,以后再问。

  「……我任你……处置……」小远又哭了,眼睛肿得跟核桃一样,衣着凌乱的都泛着酸臭,想必这几日是担心受怕极了。

  司澄远冷哼,一脸理所当然,轻手轻脚的爬上床内,躺进被褥里,一手环住男人胸膛,头窝在他肩侧,觉得那温度不再冷的让他难以忍受,睡意跟着袭来,轻轻喃语:「你活着就好……我只要你活着就好……其他都没关系……」

  御昂非揽着他削瘦的肩,下颚抵着脸,心疼又不舍,但更多的是满足与欣喜,他保全了自己最重要的人──小远和律儿,聂癸丧尽天良,武功高强,谁挑上他都难全身而退,他贪心的要他俩万无一失,即便要付出任何代价。

  是的,以双腿作为代价。

  事实上几日后,当御昂非知道自己将终生半残的消息时,他不信的拧着自己的腿,用力一捶再捶,都以无知觉作收时,楞楞的安静了很久,久到没有发现澄远坐在身旁也陪他这么久。

  「……为什么什么话都不说?」他干涩的嘴唇问。

  「有必要么。」他搅动着稀饭。

  「我半身不遂。」他苦笑。

  「那又怎样。」他反问。

  「我会一辈子躺在床上。」他指出事实。

  「你不会。」小口亲尝,发现还是太烫。

  「我不能走路。」他咬牙怒道。

  「我背你。」他抬头,直视蓝眼。

  「我会一辈子拖累你。」撇开眼,一个什么都做不了的废人。

  「……夫妻本来就是相互拖累的。」他淡笑,舀一匙稀饭塞入御昂非嘴里。

  「我该拿你怎么办才好……」若是几日前,他听见这话一定欣喜若狂,如今却只有无助的软弱。

  「陪在我身边,陪在律儿身边,就是你能做的。你可以因为自卑趁机逃走,我不会守门防你,也不会追回你,但记住我说过的,你承诺过的……不离不弃,不管什么理由,若你离开,我将永世不再见你,将来是活是死两不相干。」澄远句句轻柔,却字字严厉。

  他是很怕受伤害的人,尤其在感情上,坚强又脆弱,对于某些事情,永远任性的不肯让步。

  「我累了……」他需要时间想想。

  「吃完再睡。」平日都是他哄自己吃饭,唯有这种时候,两人的角色才会对调过来。澄远一口口喂他吃完,又服侍他睡下,人才悄悄退了出去。

  ***

  邗楼

  「倒壶苦茶给我。」他吩咐值夜的小厮,人迳进到议事房后的小厅,坐下便开始埋头批阅公文,积了好几日没做,只好晚上当白天用,一日十二个时辰当自己是超人。

  「大人,茶。」小厮名叫阿贵,颇机灵老实。

  「放着就好。」头也没抬。

  「歇息一下吧,阿贵看大人都没什么睡。」

  城里的人都知道御大爷是沙相大人的人,御大爷受伤了,大人没心情办公也乃常情,可除白日陪御大爷外,他也没贪假,折子全挪在晚上批,这样下去身子怎么受的了。

  「不要紧。」

  安置出纰漏,收拾更花心思,一时镇住简单,要心悦诚服却困难,几千人几千人的挤在一起,的确让人心浮气躁,又都是玄武人,随便煽动就易有同仇敌慨的义愤之感,酿成暴动的机率还会再有。

  须重新规划,以期一劳永逸。

  阿贵看着那个根本没听进去的沙相大人,一叹再叹,垂头丧气的回门口守着,等着一晚沏三壶苦茶的差事。

  (72)

  暴动事件的调查回报难民里混有细作,一对着司澄远来的,一对着帝国来的,敌暗我明,纵使清除的动作持续进行,仍阻却不了接续发生的小型骚乱事件,邗易为首的地方官员日日疲于奔命。

  若要顾及难民对帝国的观感,以德服之,就不能施以铁血手腕,细作显然掐紧了这点肆无忌惮,隐藏在难民中三不五时兴风作浪,若是被逮,也数人相互包庇遮掩,坚称清白无辜,不论真假,光是看官差拖走一个哭天喊地叫冤枉的狼狈人,其他难民怎能不浮动、怎能不对帝国防惧猜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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